因为我除了老师以外，什么都没有。



国一的时候我从未掉出全校前十名，升上国二之后，我在全学年一百五十人之中掉到七十名，后来一直没再进步。



妈妈说「我本来以为你会表现得更好，结果却没有」，爸爸也说「不要只顾着玩，要用功一点才行」。



为什么他们觉得我没有努力呢？



我每天都很用功读书啊，可是上课的内容不像以前那么顺利地进入脑袋，而是掺杂着许多杂音，我完全听不懂，但老师还是继续教下去。我为了不让课业落后而拼命用功，每天复习到深夜，但那些内容彷佛在大脑表面弹开了，完全吸收不了。



我辜负了大家的期望。



如果父母和其他人都对沙沙子不抱期望，那她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



即使沙沙子这么焦急、痛苦、全身刺痛、心灵濒临崩坏，也没有人会注意到。不对，就算他们注意到了，大概也只会冷淡地当作没看到，或是责备她不够努力。



──我还以为沙沙子应该是更聪明的孩子。再这样下去一定考不上第一志愿的高中。



他们只会叹着气这样说。



任何人……



任何人……



任何人……



都不了解我的心情！



可是，老师跟他们不一样。只有老师会正视她。老师从穿着相同制服的大批女孩之中挑中了沙沙子，像王子一样温柔地牵起沙沙子的手，拯救了她。



父母对她不抱期待，舍弃了她，老师却把她看得如此特别。



老师称呼其他女孩都是叫姓氏，只有对她才是叫名字。



──沙沙子



──沙沙子



就像叫着世上最美、最有价值的东西一样，既甜美又温柔，有时还很热情。



而且老师还教她怎么看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暗号。



──只要把我写在黑板上的文章的每行第二个字连起来，就会看到我给你的暗号。



──我会把给你的留言夹在书里，「茜红色」（akane）代表《万叶集》，「小町」（komachi）代表《古今和歌集》，「黎明」（yoake）代表《枕草子》，「光」（hikaru）代表《源氏物语》。



和老师在一起的时光总是甜蜜又刺激。



学校里有很多女学生，但是跟老师交往的想必只有沙沙子一个人。因为老师爱着沙沙子，所以沙沙子不会失去他的关注，她就像故事的女主角一样，成了最特别的女孩。



沙沙子本来是这样想的，事实却和她想的不一样。



夹在《潮骚》里的留言印着沙沙子以外的女生的名字，这个事实深深刺伤了她的心。



这不是真的。



老师给沙沙子的留言都是漂亮的手写字体，没有一次是用打字的。



所以这一定是个恶意的玩笑。



这个眼镜少年说的话全是假的。



人也不可能听得到书本的声音。



没错，全都是假的。



不过……如果……如果老师真的和沙沙子以外的女生交往，如果沙沙子对老师而言不是特别的，那她真的不想活下去了。



「你承认吧，承认你是骗人的。我不会生气的。快告诉我这不是事实，这只是个玩笑，否则我真的会去死！」



眼镜少年背后的内向女学生脸色苍白，好几次怯懦地缩起身子，而眼镜少年虽然也一脸烦恼地听着沙沙子的苦苦哀求，却没有说出沙沙子想听的话。



「很遗憾，老师明明有妻有子还勾搭了好几个女学生是如假包换的事实，『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他把留言夹在书里也是因为国中女生喜欢这种甜蜜的花招，而且简单又便宜。在我看来，这种行为是绝对不该做的。」



看来她还是只能自杀了。除此之外都没办法消除这种全身刺痛、头痛欲裂的苦楚。



因为老师是她的一切。



当沙沙子正在考虑要割腕还是要跳楼时……



眼镜少年突然用生气蓬勃的开朗语气说道：



「为那种可恶的老师自杀太愚蠢了，你要不要报仇呢？」



◇　◇　◇



我……到底在做什么……



沙沙子还没搞清楚自己处于什么情况。



午休时间，沙沙子走在走廊上。



她来到一楼最边缘的图书室，门上贴着一张纸，写着「今日借书业务暂停」。



开门走进去一看，除了眼镜少年和那位内向女学生之外，还有四位女生。



那些女生全都和老师在交往。



每个人的表情都很认真，也很不安。



「老师明明跟我说，他不是喜欢国中女生，只是喜欢的人刚好是国中生……」



「灵薄狱流传的外遇老师果然是在说他吧……亏我还一直担心，怕大家会发现我是老师的恋爱对象……结果竟然不只我一个……」



「老师还对我说，能让他这么痴迷的只有优衣一个人……」



有人哭了，还有人沉默不语，像是已经舍弃了感情。



她们看起来都不像是在演戏欺骗沙沙子。



──你要不要报仇呢？



眼镜少年笑着这么提议的时候，沙沙子整个人都愣住了，自杀的念头也消散了。



──我叫榎木结，我是书本的朋友。只要你愿意，我也可以当你的朋友。我们把老师用留言勾搭的女生全都找来，大家一起教训他一顿吧。



他说完以后，真的把跟老师有关系的那些女生全都叫来图书室。他到底是怎么说服那些人的？



就像说服沙沙子的时候一样，他跟她们也说了「是书本告诉我的」吗？



沙沙子还没整理好心情，那些女生不知为何全都看着她，似乎把她当成了这项行动的发起者。



她该怎么解释，不是她提议复仇，也不是她召集那些女生，那些事都是结做的。



这时有个身材适中、长相俊美的男人走了进来。



是老师！



「咦？怎么回事？你们怎么会……」



在女学生之间很受欢迎的国文老师桐岛惊愕地看着沙沙子等人，都快被吓昏了。



看到他惊慌失措的表情，沙沙子不得不相信结从书本那里听来的事都是真的。



「明明是初音老师叫我来的，怎么会……」



看到自己勾搭的女生出现在图书室，而且一次来了五个人，桐岛根本解释不清，他眼珠转个不停、手足无措的模样太过滑稽，让沙沙子脑中紧绷的情绪都消散了。



女生们眼中含泪。



「老师，你的女友不是只有我一个吗？」



「亏我这么相信你。」



她们如此哭诉着。



「你说我像《潮骚》的初江一样清纯可爱，都是骗人的吗？」



「你说我就像《伊豆的舞娘》的阿薰。」



「你还说要把《若菜集》歌咏初恋的诗句献给人家……」



桐岛慌张地解释：



「不是啦，那只是一些小小的福利，因为我觉得这样可以让你们开心。我已经结婚了，孩子也还很小，你们应该也不希望被别人知道你们和老师搞婚外情的事吧？」



这番话根本算不上解释。



桐岛可能是太惊慌了，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知是不是因为沙沙子一直没开口，桐岛可怜兮兮地垂着眉梢，求助地望向她。是啊，只有沙沙子对老师而言是特别的……



沙沙子走向老师，举起手臂。



啪！的一声，一巴掌打在桐岛的脸上。



「不要小看国中生，你这个恋童癖老师！」



桐岛脚步踉跄，跌坐在地上，摸着红肿的脸颊，愕然地望着沙沙子。



他的嘴巴一张一合，却说不出话。



沙沙子的右脚用力踩在桐岛的双腿之间，把他吓得半死，然后她恶狠狠地瞪着他说：



「把留言夹在文学作品里就能把国中生迷得晕头转向？既简单又便宜？到处跟人说些不负责任的甜言蜜语，你以为自己是光源氏或在原业平吗？如果消息传出去，你觉得大家会骂勾搭的还是被勾搭的？」



「我才不会忍气吞声！要说我做错什么事，那就是喜欢上你，还把你这种垃圾老师当成神明！我真是瞎了眼，真是个大笨蛋！」



「我会对自己的愚蠢和幼稚负起责任！如果别人骂我，那我就认命地接受，做为将来迈向幸福的动力！这就是我对你的复仇！」



没错，为这种男人死掉真是太不值了。



如果和老师搞婚外情的事曝光，父母和校方都会痛骂她，大家还会冷眼看她。



但沙沙子愿意接受惩罚。



沙沙子还是国中生。



无论怎么被人批评、被人可怜，都只是暂时的，人们很快就会忘了这些小事。



只要沙沙子放下自己愚蠢的执着，继续向前迈进，就会渐渐远离这一切。



这些事迟早会看不见，迟早会消失。



沙沙子原本觉得很特别的老师虽是成年人，却一点都不特别，如今他狼狈地趴在地上，不断地道歉说「对不起，对不起」。



其他女生都露出了清醒过来的表情，从她们望向沙沙子的眼神还能感觉出光明的希望。



不过有一个女生面无表情，也没有说话……她顶着发梢参差不齐的乌黑短发，戴着眼镜……沙沙子到现在还没听到她开口说话。



她是不是还爱着老师呢？



真是如此也没办法，沙沙子只能期待她有朝一日能放下不需要的东西，向前迈进。



如果她觉得和老师之间的回忆是必要的，她大可把这段回忆藏在心里的角落，沙沙子希望她不要被这回忆绊住，勇敢地走出去。



如此一来，她一定会像此时的沙沙子一样，心情变得无比轻松，前途变得开阔又明亮。



结和身旁的内向女学生也用清澈的眼神看着沙沙子，像是在为她加油打气。



那个女学生彷佛自己也受到了鼓舞。



◇　◇　◇



「历史上的爱情故事或许有很多都像保罗和芙兰切丝卡的关系一样不道德，只是被后人润色改编，才变成了浪漫感人的故事。」



国文老师桐岛勾搭多位女学生的天大丑闻曝光的隔天。



图书室今天很安静，结坐在清良对面翻着金光闪闪的《神曲》，像是觉得有趣似地如此说道。



桐岛老师被开除了，那些女生也被大家议论纷纷，但校方并没有公开她们的姓名。其中有些人的名字在灵薄狱被公开了，但她们都没有放在心上。



──被发现就算了。



──是啊，反正不只我一个人。



这些女生成了朋友，还建立了Line群组，彼此交流。



不过流言的内容有很多加油添醋。



──听说图书室的初音老师和桐岛老师搞婚外情，还把桐岛老师关在图书室里鞭打。



还有人这么流传。



──关我什么事啊！



初音老师非常气愤，结向她道歉说：



──桐岛老师的确是在图书室受到教训的，只是后来传着传着就变成了桐岛老师被图书室的初音老师教训吧。



初音老师回来之后看见桐岛老师趴在地上拼命道歉，还吓了一大跳。



她先问清楚事情经过，然后带桐岛老师去校长室。当时或许有学生看到了脸色严峻的初音老师和垂头丧气跟在她身后的桐岛老师，才传出了这种流言吧。



──算了……无所谓啦。至少不是跟桐岛老师交往的那些女生被人说闲话。不过，榎木，以后你可别再擅自张贴告示说图书室暂停服务喔，有什么事一定要先跟我讨论。



听到初音老师这番话，结笑着回答：



──好的，遵命。



但初音老师还是一脸怀疑，像是在说「真的吗？」。



清良也不太相信，因为结似乎只要认定自己有理，就会毫不犹豫地行动。



下课时间的图书室里没有多少学生，乍看和以前一样宁静，但又有些不一样。



其中一件就是在清良邻座写着笔记本的纤瘦女孩，她留着剪得很随便的乌黑短发，戴眼镜，面无表情，视线却笔直有力。她是跟桐岛老师交往的那些女生之一。



她又来图书室了，但是没有跟结或清良打招呼，而是默默地坐在他们旁边，在笔记本上写字。



当其他女生们纷纷诉说自己对桐岛老师的感情以及遭到背叛的心痛时，只有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发言；桐岛老师道了歉、大家都露出释然的表情时，也只有她看起来完全无动于衷。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来图书室，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她的心里或许还有某些牵挂吧。



另一件事是清良的想法改变了。



「……榎木，我也想读读看《神曲》。那个……虽然我还是很害怕，可能没办法一口气看完……但是一次看一点点应该没关系……」



犯了色欲之罪的人会不断受到黑风席卷。在漆黑漩涡中哀号的罪人们看起来非常痛苦。



不过，一定也有人能毫不畏惧地朝着黑风走去。一定有人即使被风吹得站不稳，既无助又迷惘，还是能找到肯定的东西，秉持着这份基础，迈向光明。



说不定《神曲》里也有这样的人。



如果清良自己去看保罗和芙兰切丝卡的故事，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感想。



听到清良这番话，结开心地笑了。



「嗯，太好了。要不要我陪你一起看呢？」



他才刚这样问完……



「哇！我没有劈腿啦！铃井同学只是图书室里的伙伴啦。嗯，嗯，只有在图书室里，我们不会一起坐在公园长椅上看书，也不会在晚上一起坐在海边看书啦。」



他拼命地向「女友」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