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感觉到的，是泪水结冻的脸颊好痛。



「嗯……唔……！嘎哈……！」



「确认自律呼吸，恢复心跳，复活完成……你这个笨蛋，不要擅自死掉啦。」



白银冬真认得自己勉强睁眼后，出现在视野中的白发男人。



「隆美尔学长……可以麻烦你说明……现在的状况吗……？」



「黑子背叛，让你的心脏停止跳动，结果雪奈失控。我救出并疏散幸存者，然后赶上把你救出来。报告完毕。」



报告内容极其简洁的男人一身雪白。仔细一瞧，那不是白发，是因为头发、睫毛、甚至皮肤表面都暴露在极低温下而结冻了。



男人展开了炼核武装。



那尽管是量产型的「正宗三式」──仍能在重度污染环境下保护穿戴者，然而冬真从他的模样看得出来，周遭环境的恶化程度已超越炼核武装的保护功能了。



「我进入睡眠槽才刚睡著，事情就变成这样了。老实说，我当时真是吓得半死。我虽然靠著睡眠槽的简易避难功能，勉强撑过了一开始的极低温，可是……」



「其他成员……没事吧……？」



「关于这一点，你直接用看的比较快。好了，我扶你，起来吧……！」



隆美尔弯下腰，将冬真从快要风化的混凝土上拉起。



风雪不停地从外头吹入。距离之前作为避难地的购物中心稍远的建筑，废弃大楼之中状态比较好的废墟里，有著一股微弱的暖意。



「火属性的避难结界……可是就凭这个……」



「根本撑不久。就算火力全开也没用，完全抵挡不了寒气……！」



哀号似的声音传来。破破烂烂的炼核武装上缠著急救用的绷带，原本像红宝石一样散发火炼素的闪耀秀发失去光芒，变得黯淡无比。



微弱的热能在腐朽废墟的一室，持续延伸发散到室内各个角落。这个避难结界原本应该可以适当地维持有效范围内的气温，并且除去内部的污染物质──



（如今却快要消失了……因为周遭环境太过严苛，使得维持成本暴增。）



冬真从映在模糊双眼中的炼素，推断当前的状况。结界内的气温大约是零下四十七度。



即使受到结界的热能温暖，结果还是如此。外面的气温则接近绝对零度，所有分子运动都停止，暴露在极度的冻气之中。一点都不像是会发生在这颗行星上的状况。



（卡秋雅……她平安无事啊。）



全身皮肤可见好几处坏死的部分。可能是在布下结界前的几秒内，被极低温冻伤了吧。如果没有紧急保暖并施展治愈术式，手脚的末端……



好几根手指、脸和手脚的皮肤可能都需要移植。一只眼睛变得白浊，几乎失去视野。即使最后保住一命，也不知能否以魔法骑士的身分重新振作起来。



尽管受了如此严重的伤──



她仍集中微弱的热能，笼罩守护著两个人影。



「赛莉卡……还有黑子也在。她们还活著吗？」



「赛莉卡说要把你叫醒，发动没见过的术式之后就不发一语了。话说回来，她的状态本来就不寻常，所以也没办法诊断。她到底是怎么了啊？」



「……我想她应该没问题，因为我在醒来之前有跟她说话。」



卡秋雅坐在结冰的混凝土上。



火焰丝陷入她冻得发黑的指尖。



在散发红光的炽热结界下，蜷曲身体沉睡的是赛莉卡•维尔米欧尼。



大概是因为失去意识了，原本如火焰般闪闪发亮的头发变得灰白，包覆裸体的火也消失了。但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微弱光芒化作比卡秋雅的结界更柔和的热能，温暖了房间。



而在那样的赛莉卡身旁，双手双脚遭到拘束、倒在地上的是──黑黑黑黑子。



「不对，应该是桐幻黑子……真没想到她居然是议长的亲人。」



现在回头想想，很多事情其实不难理解。



既然是被派来监视「无名」，受信赖程度自然比实力来得重要。



尤其是警戒像这次的造反事件。



「更需要绝对不会背叛、信赖度高的监视者。就这一点来说……议长的判断是……正确的……！」



声音沙哑。每次呼吸，冷澈的空气便进入肺部，让人痛得发麻。



冬真在隆美尔的搀扶下站立，整个人奄奄一息。



他俯视著受到拘束无法动弹的黑子，检查自己的状态。



自我诊断用的式子启动后，随即和之前的状态相比较，找出两者的相异之处。



「……几乎当场死亡。炼脉几乎完全被截断的状态啊。」



「是啊。但是……离完全截断还『差了』几厘米。」



隆美尔一边扶著冬真，一边轻拍搭档的胸口。



「黑子太不谨慎了，一点都不像是受过训练的杀手。你这小子的炼脉非比寻常，就像没有底部的桶子一样，会释放出几乎无限的炼素。平常都是靠著抹消体质来消除，但是因为她的『截断炼脉』让炼素失去了出口，炼素只好随著抹消体质的停止在全身循环。」



好比潜入水中之前会深呼吸好几次，以提高血氧、延长停留的时间。



充斥全身的庞大炼素，被封闭在遭截断的网络中──于是在炼素完全消散之前，得以勉强保住一命，争取到急救的时间。



「……骗人！怎么会这样……！」



吐血似的说话声传来。



被赛莉卡当成枕头一样压在下面的黑子。双手遭到束缚动弹不得的她，一脸惊愕地仰望冬真。那副表情像在说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就算你这么问，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你，只能说你在最后一刻太掉以轻心了。卡秋雅立刻就阻止你追击是一个原因，还有正在睡觉的赛莉卡以奇怪方法叫醒这小子也是一个原因。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是这样。」



没有愤怒，也没有憎恨。如此说道的隆美尔脸上，就只是洋溢著淡淡的空虚。



「就算是为了取信我们而接近，你也靠得太近了。动手杀人的时候居然没有一鼓作气，这样实在有失专业。」



说到底，暗杀冬真会失败的原因是──？



「你不够坚定。你应该已经背叛我们和雪奈，选择了议长才对……却因稍有迟疑、错过追击的机会，让我得以活下来……你不适合。」



「咦……？」



呼吸平顺、说话渐渐恢复正常的冬真，注视著错愕的少女。



那副落魄的模样，好比在荒野中流浪、几乎要筋疲力竭的猫。



「桐幻黑子……我已经拋弃军人的身分，没有资格命令你。可是，容我说一句……你不适合当军人、杀手。因为你太有人性、感情太丰富了。可以的话，我劝你退役比较好。」



「……哈哈哈，退役？拜托不要胡说八道了。因为现在……」



黑子发出乾笑，像在为似乎还不理解现实的冬真感到悲哀一样。



「地球已经毁灭了。请你看看笼罩这个世界的冻气。人家我可是扣下人类灭亡的扳机，人类史上最强的杀手！不适合？这话实在有够荒谬……！」



「然而」，黑子接著哽咽地说。



「……你们为什么要袒护人家？学园长也是，隆美尔学长也是！你们可以尽管责备我、尽管杀了我啊！为什么……！」



黑子低声呜咽，涌出眼眶的泪水滴落，在混凝土上冻结成冰。



「这种问题根本不需要回答……卡秋雅，你说对吧？」



「就是啊……这还用说吗？」



「我也有同感。你尚未成年，又是上位者……以这次来说，是桐幻议长命令你杀害我。既然这个行为是基于人类再生机构的意志，责任自然也在他们身上。」



明明是被利用来杀人，却向刀子问罪的愚蠢行为，在旧时代有许多前例。



「再说，是我先背叛人类再生机构，让议长失望，逼你做出残酷的抉择。追根究柢，如果要问谁应该为招来这个事态负责……」



──那人无疑是白银冬真。



「那个人就是我。因此，我只能将你视为保护对象。你就活下去吧。」



假使有惩罚。



「你要在我们这些罪孽深重的大人全部死后──最后才死。就只有这样。」



「……！」



黑子以深受打击似的表情，仰望其余两名大人。



（插图013）



卡秋雅，以及隆美尔。不同于面对毁了自己最爱的女儿、杀死全人类的罪人，还做出这种异常结论的冬真，黑子祈祷他们做出应有的判断。



「黑子，瞧你一副挨骂的表情……不过嘛，的确是我们背叛在先。」



「就是啊……既然先背叛了，就算被你背叛也没资格生气。只不过……」



「没错。你要背叛我们是无所谓，不过把雪奈也牵扯进来就让人无法苟同了。」



「但是……顺序好奇怪。」



冬真插入隆美尔和卡秋雅的对话。没错，很奇怪。



如果黑子的目标是雪奈，那就不难理解。因为那也是「无名」的指令，而且要防止人类灭亡，杀死她无疑是最好的办法。然而，桐幻却只下令暗杀冬真，这是为什么？



「刻意引发这个事态──只能想成是这样了。」



「你是说，他故意让整个地球结冻？那个老头为了让人类生存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应该不会像邪教一样让大家集体自杀吧？」



「是啊，他应该不会那么做……学长，你确认过外面的状况了吗？」



一边说，冬真以肉眼确认结界外的情况。无数雪花在风中飞舞。



伸出没有穿戴炼核武装的手，触碰误闯入结界的雪花后，冬真确定了一件事。



「『末世之雪』虽然被称为雪，实际上却是破损的情报杂讯。以物质来说是非常细小的结晶体，构造近似石棉。但是这个……」



雪花接触到冬真的体温，瞬间融化。



接著他将湿掉的手指拿到眼前，以解析式确认细部组成……！



「是H2O，水。这是由纯水生成的雪结晶，不是『末世之雪』。根据我的推测，雪奈变成孢子兽之后，她的惊人炼素量让周边的属性全部被她的属性覆盖了。也就是──变成纯粹的『冰』。」



魔法骑士会以自身拥有的属性，像是火、水等作为式子来赋予杂讯形体，转变成正常的物质。



也就是所谓的除染术式，这是所有魔法骑士都知道的常识中的常识。



「孢子兽会释出污染物质，只有在该个体进行分裂，或是因劣化而自我崩坏这两种情况下。之前『炼狱蝶』也是如此。」



释出的热能和寒气只不过是现象。



从前赛莉卡变成的「炼狱蝶」是火属性，亦即以燃烧物质为属性，因此会慢慢地焚烧自己的身体，而劣化的情报会化为灰状的污染物质，四处散布。



但是雪奈呢？倘若在死亡世界里，赛莉卡的意识所透露的情报正确……！



「『永绽冰花』，在世界末日盛开的永恒玫瑰。其属性是冰，会让分子运动停止或停滞。即便是此时此刻，也正在将地球上的污染物质覆盖成该属性，连孢子兽也一并吞没……



藉著静止地球为全星球除染。这项工程恐怕几小时内就会完成吧。」



「意思是，这一切都是议长设计好的？」



「关于『炼狱蝶』出现时的资料，我们有将观测到的结果呈报给上头。假使他以那份资料为基础，和我做出相同的结论……就有那种可能性。」



「太乱来了……这样地上的部队根本来不及撤退。凰花的结界虽然强大，可是就算火力全开，也抵挡不住雪奈等级的属性式、爆炸中心点附近的侵蚀啊！」



「只要舍弃，就抵挡得了。只要缩小结界的范围，只留下深度最深、不易受到侵蚀的场所，比方说最深区域……就有可能存活下来。」



冬真迅速计算他所记得的人类再生机构的资料、储备炼素和结界强度，结果全部一千万的人类之中，有五百万人的处境绝望。至于剩余人类能否存活下来……！



「就靠我们了。」



雪奈一旦彻底成为孢子兽，「永绽冰花」就会和其他孢子兽一样开始崩坏。



尽管不清楚会不会分裂增生，但是考虑到雪奈的性格，那种可能性很低。



造成停止、停滞的冰属性，「永绽冰花」的崩坏速度非常缓慢。说不定要几百年、几千年才会彻底崩坏。在那段期间，从玫瑰溢出的末世之雪会在大地上堆积。



当然，和从前覆盖全世界的末世之雪相比是很少。



但规模还是足以覆盖剩余人类所居住的这座列岛。



「即使出现好几次奇迹似的偶然，让人类得以在最深区域存活到孢子兽化的雪奈崩坏为止……之后能否来到地上整顿环境还是个问号。」



「应该不可能吧。就算透过『母核』所供应的炼素获得勉强足够的功率，人类也没办法在封闭状态的压力下维持社会好几千年。」



「……可是，桐幻老师……议长他会不会就赌这一点呢？」



卡秋雅身旁的黑子顿时颤抖。



细如蜘蛛丝的希望。尽管如此，依然相信有可能实现的大赌注……！



「如果是这样……冬真，你打算怎么做？你该不会要对雪奈……？」



「我要阻止她。可能性还没有完全消失。」



在死亡大河得知的，关于孢子兽化的真相。



处于不完全状态、不具人格的孢子兽化存在会自行毁坏。



然而……只要能够拯救作为核心的人性，拯救雪奈因冬真死去而粉碎的心，就能再次统合满溢的炼素，让她维持像现在的赛莉卡一样……免于崩坏的稳定状态。



（就某种意义上，古兰•玛丽亚所期望的人类最终形态以方向性来说是正确的，只是缺少了决定性的碎片……！）



进化成情报体，觉醒成为具有人类意识的孢子兽。那样无疑是回归成祖先。



可是，如果是藉由从「根源」抽取出人类的记忆和人格，「烧录」到孢子兽体内来复活，能够抽取出的就只有体验过死亡、生命一度终结了的……



而那样的记忆、人格只能说是和赛莉卡同种的死者灵魂，会对之后的成长、发展造成很大的阻碍。经历过死亡这件事所带来的冲击就是如此巨大。



要将其清除，亚莲娜的复活术式的做法是以炼核武装作为触媒，赌上自己的性命切除「死亡」的记忆，挽救生存状态下的人格资料。



──可是！



「雪奈和之前的例子不同，她并不是因为肉体死亡才产生变化。如果人格资料尚未完全毁坏……应该就还来得及。」



在雪奈体验「死亡」、人格丧失之前。



找回对精神和肉体的控制，在释出持有炼素的状态下加以固定……！



「就好比只留下重要的系统部分，清除记忆媒体一样。在雪奈这个巨大容器再度囤积炼素之前，她将不会再次变成孢子兽。」



「这么说来……雪奈有救了？你是从哪里得来那种情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