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呜——……」



虽然不愿意，但是没有抗议。



应该是做好接受的心理准备了吧。既然如此，从一开始乖乖听我的话不就好了。



「那要开始了喔。我会慢慢来，会痛的话要说喔。」



「好……」



「那我稍微把手指按进去一点点……」



「嗯啊！」



「这样就会痛了吗？」



「……有一点。」



「原来如此，那么先从缓解紧张开始吧。」



推拿的教学书上有写，肌肉状态有时会受精神状态影响。



同时从事教师与插画的工作，为了在两方面都达到完美的水准，不但没有时间接触娱乐，还必须一直保持在紧绷的状态，很有可能因此成为破坏背部及腰部筋骨的近因。



目前，堇的背部和腰部过于僵硬，就算按压具有恢复效果的穴道也无法产生效果，而且还难以调整骨盆的位置。



我以手掌画圆，温柔地松开背部与腰部的肌肉。



「啊！嗯嗯！……这样，好舒服喔……♪」



「那就好，接下来我会慢慢加大力气，变成有点痛的舒服，最后再把筋膜和肌肉的沾黏拉开。」



「嗯！啊！嗯！……好痛♪」



「可以不要发出那种妖艳的声音吗？」



「欸～什么嘛～我是为了感谢你帮忙按摩，才给你听美女的呻吟声的喔，你要好好享受啊——」



「看样子你还受得了，那我就用力一点吧。」



「喔噢！？好痛！你温柔一点啦——！」



「唉……真是的。请不要提到『美女』啦。我很努力不去意识这点耶。」



「哈哈，对不起对不起。因为在我动弹不得觉得死定了的时候，你出现了嘛～我也忍不住觉得你是『英雄』呢～」



也许自己也觉得说得太夸张了吧，堇嘻嘻轻笑。



这样轻快地斗嘴比较能放松力道吧，我心想，一面观察著堇，一面仔细、温柔地帮她揉开僵硬的部位。



堇也愈来愈不抵抗，身体完全放松下来，连说话的次数也变少了。



沉默使人有时间思考。



当然，我现在思考的是紫式部老师，不——……



是影石堇老师的事。



「非常对不起。你之所以变成这样，都是我的责任。」



我没有停下按摩的动作，任凭著涌上心头的感情，向堇道歉。



堇苦笑起来：



「你在说什么啊？你又没有做错事。」



「其实我早就发现你忙到超过极限了，尽管如此，还是选择让你继续画图……这很明显是我的管理失误。」



「是我说自己做得到的，所以我是自作自受啦。」



「说实话，你说能接稿时，我松了一口气，觉得真是太好了。只要紫式部老师能画新图，下载次数一定马上就能突破三百万次……因为我这么想，所以虽然隐约察觉你在勉强自己，但还是选择相信你的说法……」



太差劲了。既然身为团队领导，就算使出强制权，也该逼堇休息才对。



如果我更有能力的话。



有能力想出不靠游戏图就能增加玩家人数的方法的话。



就不会害同伴倒下了。



「你这样说不对喔。」



「哪里不对？为了自己的私心，我无视你的逞强，害你变成这样。所以——」



「所以说你搞错了。《黑羔羊》的成功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是整个《5楼同盟》的事。所以也是我的事喔。」



「是这样没错……」



我能理解这说法。



也知道堇是为了不让我自责，才那么说的。



可是不对。问题的本质不在那里。



正因为同伴们都把《5楼同盟》当成自己的事，所以才会基于善意，忘了踩煞车地猛冲，突破极限，害自己身体垮掉。



成就感剥削。我在新闻中看过这个词汇。「喔～这公司真过分啊」当初看到那话题时，因为事不关己，我只有这种感想而已。被那种没良心的公司欺骗的创作者太可怜了，我才不会让我的同伴们碰上那种事呢。同时也有这种想法。



可是我错了。现在，我终于理解「成就感剥削」的真正意思了。



是无限制地允许本人想工作的心情的意思。



不是善意。



做想做的事可以感受到幸福，为了感到幸福，所以进行创作活动。



经营的一方也是。创作者做出了超过一般业务范围的贡献，可以让经营的一方得到更多利益，不会有任何损失，既然双方都觉得幸福，所以乐得让创作者那么做。



正因为这齿轮太契合了，假如没有故障，就会成为美谈。但是一旦出现故障，发生致命的崩解时，就会被盖上「成就感剥削」的烙印，成为被谴责的对象。



我想，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



「对不起……紫式部老师，我真的很对不起。」



「明……」



我再次道歉，但是她能听进去多少呢？



不敢加以确认的我，只能沉默地，专心地进行紧急处理。



✽



《真白》明，对不起……



《AKI》干嘛突然这么说？



《真白》因为真白，对小堇老师多嘴了。



《AKI》多嘴？



《真白》告诉她你急著达成三百万次的下载目标。



《真白》说你很重视紫式部老师的图，不考虑换其他绘师。



《真白》都因为是真白说了那些话，小堇老师才会逞强……真的，很对不起……



《AKI》不，不对。不是你的责任，是我的。



《AKI》幸好没出大事。所以你不必觉得自己有责任。



深夜，零时过后……



我在阳台吹著晚风，回完真白的LIME后，关掉手机的电源。



白天时，我做完紧急处理后，送堇到医院看诊。幸好医生说不需要动手术，只要吃止痛药之类的，暂时安静休息就可以了。之后我们回到公寓。



堇现在应该在自己房间，睡得很沉吧。



「……犯大错了……真的犯大错了……」



我把手靠在栏杆上，脸埋在手臂里，小声地自言自语。



没有大碍，是不幸中的大幸。可是我这次的决定，一个搞不好，可能会造成难以挽回的悲剧。



就算堇原谅我，我还是无法原谅我自己——不，是认为不能原谅我自己。



正当我陷入自我厌恶时，隔壁传来打开落地窗的声音，似乎有人来到阳台。接著响起不意外的声音。



「有心事吗？学长♪」



「彩羽吗……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邻居走到阳台的气息，意外地容易发现喔。」



「原来如此。不过还真稀奇呢，你这样隔著阳台和我说话。」



平常的话，彩羽都会从秘密通道……订正，从因外意外而破了个洞的隔板钻来我家阳台。但是看纸箱没有动静，所以她似乎没有过来的打算。



「呵呵呵，你以为我是彩羽妹妹吗？……可惜猜错了☆」



「啥？你在说什么？明明就彩羽的声音。」



「不，是妈妈的声音。」



「！？」



从阳台的隔板的另一头朝这边探出身子的，是只缠著我的学妹……的和她长得很像，但是身上带著压倒性的人妻气场的成年女性。



我朋友的妈妈，小日向乙羽。



「乙羽阿姨！？咦？可是，刚才的声音……」



「我们是母女嘛～只要改变一下音调，音质当然会很接近啰～真正的彩羽现在正在洗澡喔～」



「洗澡……」



「啊！你想像了吗？哎呀～你对我亲爱的女儿做了什么想像呢～」



「我、我才没有想像呢。」



这个人是怎么搞的，除了语调温吞之外，烦人的方式和彩羽一模一样。



因为是母女，所以连这种地方都很像吗？



是说，时间点太差了。



现在的话，就算彩羽以快活的模样来烦我，我也没心理她；被乙羽阿姨缠上的话，更是不可能保持冷静。



必须在自己因为无法冷静而说出不恰当的话之前，离开这里才行。



「那我回房间了，晚安。」



「哎呀～用不著逃跑嘛～你总算明白只依靠少数精英运作的系统有多脆弱了对吧～？」



「……！」



正想转身的身体停了下来。



被迫停了下来。



「我从孩子们那边听说了，影石老师因为过劳而弄坏了身体呢～」



「这和乙羽阿姨——天地社长有什么关系吗？」



「别对我那么有敌意嘛～说不定明照同学很讨厌我，可是身为经营的前辈，我是真心地想给你建议喔～」



「…………」



「现在开始也不迟，多找一些绘师，构筑稳定的经营体制吧。不神格化或过度依赖一名天才，而是把必要的工作分配给最低限度的必要人才……这样不是很好吗？」



「那样的话，和工厂有什不同呢？有些事只有某个人能做到，不是随便把谁放在那个位子上都能——」



「不行吗～？我认为工厂很棒喔～？是因为你对创作有奇怪的憧憬，所以才会觉得别扭。其实制作游戏和一般的工作没有什么不同喔。」



「品味呢？感性呢？长年累积下来的技术呢……？」



「依赖那些东西的结果，就是现在这样，不是吗～？」



「……那……」



我说不出话。无话可说。



被黑夜衬拖得更白皙的手指，轻抚著栏杆。乙羽阿姨那双总是眯细的眼睛稍微张开了一点。



「『天才』这个词汇是有毒的果实。看起来光鲜亮丽，吃起来滋味甜美，但是吃下之后，身体会在不知不觉中被腐蚀。现在是因为你还很年轻，所以被那毒素迷晕了而已。」



冰冷的声音。其中没有善意，也没有恶意。



只是单纯地陈述事实而已。



「只依靠单一的天才，假如对方耍任性，企划可能因此崩盘。天才生病的话，一切就不得不停止……这种情况，真的是正确的吗？」



「……天地社长，你经营企业时，会轻视创作者的才能吗？」



「我没有轻视的意思喔～我只是把认为自己拥有独一无二的才能，轻视凡人的那种人排除在外而已……这样说的话，你会对我改观吗？」



「…………」



无法肯定，也无法否定。



明白自己的脊椎正在发颤，也明白内心的骨盆已然歪斜。



什么是正确的？什么是不正确的？我没有任何足以抬头挺胸地坚持自己意见的根据。



「一百个凡人的力量，能胜过一个天才。至少，我是这么相信的。而且也不打算更改这样的信念～总有一天，你也会不得不体悟到这点。我是这么认为的～」



温吞又温柔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圣母似的。而且内容也充满慈爱。



原来如此。我说不定真的误会了天地乙羽这个人。



轻视创作者才能的思考方式，我原本绝对不想理解的思考方式……就长期的，稳定的，能令玩家开心的观点来看——为了经营能够达成这些目标的团队，这样的思考方式，才是正确的吧。



是我错了。所以这次才会害紫式部老师陷于危险之中。



如果我从一开始就采取天地堂那样的做法。



选择与天地乙羽相同的经营方针的话，就算出现问题，也不需要紧张地思考对策了。



我真是的……为什么会选择那种没有效率的做法呢？



……………………



…………



要改变，做法吗……



……………………



…………



……不，不对。



开始狂奔的思考，忽地停了下来。心脏的一角似乎被什么什么勾住，有种难以言喻的恶心感。



不是基于理论，是因为直觉。或者该说是情感。



『是我赢了呢，学长～☆』



我脑中出现天地社长以彩羽的声音说这句话的妄想。虽然她什么都没说，可是，也许因为刚才模仿了彩羽声音的缘故吧，妄想中的胜利之声相当有真实感。



接著，我想起彩羽的脸，想起初衷。



是了。不是身为经营者该怎么做的问题。



我之所以无法认同天地乙羽这个人的最重要的原因，是——……



「彩羽。」



「……？我家女儿怎么了吗？」



「让彩羽有那种想法，也是基于你的温柔吗？」



「…………」



这次，无法肯定，也无法否定的，变成乙羽阿姨。



我没来由地明白这沉默的意思。



尽管信念完全相反，但我们都是重视理论，重视效率的类型。



现在的她，肯定在脑中高速建构理论，找出反击这些对她不利的话的说法。



半晌后，乙羽阿姨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是那个部分吗～」



「不让彩羽接触所有娱乐。不论你身为经营者的理论如何，我都不认为能把你让一个女孩失去选择的自由的事正当化。」



「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吗～？」



「和我——」



有关系。我在即将脱口而出前，闭上嘴。



大星明照，你干得好。



假如现在说有关系，可能会被乙羽阿姨发现彩羽担任配音员的事。



虽然说直觉灵敏又聪明的乙羽阿姨可能老早就察觉了，可是被识破与被掌握确实的证据，两者天差地别。在遵守无罪推定原则的这个国家，不让对方掌握确实的证据，是非常重要的。



「……！」



「……」



就在这时，喀嗒……另一侧的阳台传来轻微的声响。我和乙羽阿姨一惊，双双转头。



声音是从真白的家，现在住著真白与海月伯母的房间阳台传来的。



难道有人在？我心想，战战兢兢地观察……但是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的气息。



这么说来，秋季夜晚的寒风，从刚才就愈变愈强了。



只是风声……吗？



「呵呵，隔墙有耳，不宜多话。神明似乎在这么提醒我们呢～」



「……也许吧。」



「明照同学，建议你好——好考虑我的建议喔～」



乙羽阿姨说完，把上半身收回阳台之内，打开落地窗，回到自己家里了。



散发著奇妙魄力的乙羽阿姨的身影消失后，我身体放松下来，吁了一口气。



「一百个凡人的力量，能胜过一个天才……吗？」



我重复著乙羽阿姨的话。



现在，我面临了选择。



为了爬得更高。



为了让《5楼同盟》顺利进入Honey　place，必须让下载次数突破三百万次才行。



✽



『在这种时候改变信念的话，就称不上主角了喔。』



『我又没有当主角的资格。如果这是小说，应该是完全不会改变信念的你或乙羽阿姨更适合当主角吧。』



『不过现在谈的是你喔。不像主角的主角你，会如何做选择呢？』



『我知道。可是期待我像英雄电影一样来个精彩的大翻转，我会很困扰的。』



『放心，我不期待你做那种事。』



『……不然你在期待什么？』



『当然是「像你会做的决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