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发制人地问。



没错。乙点头。



「不过我暂时保留了回答。因为我想先和你讨论后再做决定。」



「我？……啊——是在顾虑我这边吗？」



「是啊。假如学生会的业务增加，能分给《黑羔羊》的时间就会变少了。」



乙应该不是因为觉得愧疚才问的。



他八成早就料到我会怎么回答了。



这只是一道手续。



是乙对我展现诚意的方式。



所以我也回应他的诚意，给了完全如他预料的回答：



「没什么不好的啊。学生会的活动，感觉很青春，很好喔。」



「嗯。谢谢。不过我会调整排程，不至于影响《黑羔羊》的业务的，放心吧。」



「好。那就拜托你了。」



乙笑容满面地说著，我也潇洒地回应。



可以想像，正式开始帮新学生会的忙之后，乙留在那边的时间一定会增加。老实说，乙花在这边的时间变少，对《黑羔羊》当然是巨大的损失。



如果完全发挥乙的能力，甚至能把从《黑羔羊》赚来的盈余拿去外包，开发出足以对抗主机游戏，甚至比主机游戏更高水准的新游戏。



可是那么做没有意义。假如想达成最初的目的，那种做法反而没有效率。



假如乙能融入周围，体验学校的各种活动，因此提升沟通能力的话，就再好也不过了。



「哈哈，你还是一样呢。」



似乎是看出我的想法，乙苦笑著。



「明明舍弃了自己的青春，却只对我这么好。」



「……最近，我有重新审视过自己了喔。」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



「再说我不只对你好而已喔。」



「是吗？你对紫式部老师就很严格呢。」



「你在说什么？我之所以学习对健康有益的穴道，拨出预算买很贵的酒放在我家，都是为了让她能身心愉快地进行创作喔。」



「稍微通融一下截稿日呢？」



「那不行。」



很遗憾，只有这点是不可能的。



……嗡嗡嗡。



就在这时，我口袋中的手机振动起来。



我拿出来一看……是堇老师传了讯息给我。



说曹操曹操到。



LIME上写著：



『我有点事想和你商量……午休时，可以来老地方一趟吗？』



✽



昏暗的房间里，隐约浮现出金属制拷问道具的轮廓。



在现代日本，能允许这种与现实完全不搭调的突兀奇幻世界存在的，只有本校的这个房间——学生指导室而已。



虽然已经九月了，但还是有浓烈的夏季余温，狭窄的房间因此充满湿气与金属、皮革的气味。



铁处女、法拉里斯的铜牛……



就法律来说，持有这些东西不要紧吗？虽然房间里有许多会令人如此怀疑的东西，不过因为都是仿制品，所以不至于被通报。表面上，这些都是美术社或戏剧社寄放的道具，但其实是紫式部老师的作画资料。这种公私混淆的态度，倒是足以被通报就是了。



至于这个有罪的空间的国王……不，女王，正非常有女王风范地坐在王位上。



美丽的紫色头发。



有如希腊雕像般紧实的婀娜身材。将那身体严实包覆起来的套装。



被黑色丝袜衬托得更修长的腿优雅地交叠，坐在王位……般的COSPLAY摄影用椅子上的，是我们班的班导，脸上挂著绰有余裕的淫靡笑容的《剧毒女王》影石堇。



充满压迫感的女王风格。



既不是在教室，也不是在大众面前，居然使用这种模式，是相当罕见的情况。



「真稀奇，除了截稿日，你居然会把我找来这个房间。」



「就某方面来说，是截稿日的话题没错喔。」



「咦？我现在没有发稿给你吧？」



因为前阵子才刚逼她交出下载次数突破两百万次的纪念贺图，所以最近没有发新的稿子。



……总觉得情况有点怪。



「怎么了？戴著面具聊这个话题，感觉很诡异耶。」



「今天，我不会让你看到我难堪的一面。」



「喔？」



「大星同学，我要以成熟社会人士的坚定态度告诉你一件事。」



堇以老练的杀手般锐利的眼神刺穿我，以澄澈的声音，清晰地道：



「希望你暂时别发太多图稿给我。」



「不行。」



「你也拒绝得太快了吧！」



「不是啊，这本来就不可能嘛。」



「连理由都不听，太蛮横了！你这个暴君！独裁者！」



「唔——这样的确太独裁了，是我不好。」



「真的吗！？」



「『紫式部老师说希望我暂时不要发太多图稿给她』……传送。」



《OZ》不行。



《卷贝海参》没得讲情。



「那么，基于民主主义的原则……还是不行。」



「这是多数暴力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到底是哪边啊？



几秒前的坚定决心烟消雾散，堇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抱著我大哭。



见到那被从眼睛与鼻孔流出的液体弄脏的袖子，我长叹一口气。



「理由呢？」



「你愿意听吗！？」



我按著堇的头，把她推开，让步地发问。堇的表情一下子从充满绝望变成满怀希望。



「依情况我也不是无法不产生正面积极地接受并处理这件事的想法的可能。」



「这保险也太未免上多重了吧！？你到底想把我压榨到什么程度啊！」



「开玩笑的啦。你快说吧。」



我扬了扬下巴示意。



嗯，嗯嗯……堇点头，战战兢兢地开口：



「不是快要修学旅行了吗？」



「修学旅……行……？」



「为什么是问号！？那是二年级的例行活动喔！？和你也有关系的喔！？」



「啊，对……这么说来确实是呢。」



我完全忘了。



香西高中二年级的修学旅行向来预定在十月举办。



想去冲绳？想去京都？还是关岛？本校没有那种列出选项询问学生意见，貌似开明实则完全没有理会学生想法的多此一举，完全是由学校单方面地决定旅行地点。



也许因为本校是知名的升学高中吧，作为情操教育一环，学校理所当然地认为修学旅行该选择充满历史与传统，能学到许多事物的场所才行。



……明明平常都是那种低能的感觉，在这种方面却突然展现升学学校的一面，这所学校到底是怎样啊？



先不管那个了。



既然没有在班会上大肆宣告，就只能藉著与朋友聊天时偶然提起，来意识到修学旅行的时期接近的事了。



我在班上几乎是一个人，再加上因为乙和真白都是阴角，他们也没提过修学旅行，所以这四个字根本从我的脑中消失了。



我没有难过喔？自己的存在感有多薄弱，我当然能以客观的角度理解喔？



「不好意思虽然你正在难过，不过我可以继续说下去了吗？」



「……请。」



我没有难过啦。我失去这样反驳的力气。



「然后啊，我是修学旅行的承办人。」



「唔……承办人要做哪些事？」



「安排行程、挑选旅馆、找客运公司、和修学旅行的执行委员一起企划当天的惊喜活动等等。」



「是喔，总共有多少老师承办这个业务？」



「就我一个。」



「真的假的？」



我忍不住吐槽。



连敬语都不想加了。



「其实学校有每年使用的旅馆，但可能有什么利益关系吧，或者该说因循苟且？总之多年来都没来由地住在那里。那旅馆的风景不怎么样，料理也不好吃，也不能办有趣的活动。到去年为止，学生们的感想都只能说差强人意……虽然就出差的上班族来说，已经是很好的旅馆了，但考虑到这是学生一生只有一次的青春回忆，就希望能选更好的旅馆——我在开会时不小心说了这些意见。」



哈哈，堇苦笑著刮起脸颊。



「『这想法很好呢，那就交给你主办吧』，然后教务主任就把修学旅行的事全部丢给我了。伤脑筋啊。」



「就是不想惹麻烦，其他老师至今才没有主动想改变吧……是说，我有点意外。」



「咦？哪里意外？」



「没想到你居然会对修学旅行的事这么积极。之前你不是不肯接运动社团的顾问，尽可能避开所有会减少你画图时间的麻烦事吗？」



「啊……这是被你影响的喔。」



「我可没做过连你的价值观都调教的事喔？」



「暑假啦，暑假的时候。去我老家时。」



那已经是相当久之前的事了呢。



暑假时，包含我在内，《5楼同盟》所有成员（卷贝老师除外），一起到海边旅行。可是负责开车的堇却把我们载到深山的老旧村子里，不管怎么看都像克鲁苏剧本开头般的剧情。



经过种种波折，我们解决了堇一直烦恼的家庭问题（但有一部分问题只是向后推迟了而已）。



那时候，堇说要暂时继续当老师，因为想自己决定自己今后想走的路，所以离家出走……不过感觉上，堇的祖父，影石家的一族之长其实早就知道一切，并且默认了堇的决定。



「一想到随时可以辞掉老师的工作，心情就轻松了起来，对教育的热忱也变高了。怎么做对学生才是最好的呢？只要这么一想，就会希望学生能有一趟快乐的修学旅行。」



「好惊人……感觉就和老师一样呢。」



「我本来就是老师啊！不管怎么看我都是美人教师吧？哼！」



堇得意地强调起穿著黑丝袜的美腿。



如果没有这种性格上的缺陷，我是能同意她的话啦。



「身为喜欢comike会场气氛的上古阿宅，我非常懂期待参加活动的那种心情。看著往年的感想调查结果，大多数学生都觉得不甚满意，我就无法置之不理。」



「这我有点懂。我为了挖角你，第一次去comike时，我也感受过会场中的惊人热度。那种会场一体的连带感与激昂感，虽然只是瞬间的，可是也因此，有种神圣的感觉。」



「嗯嗯嗯……虽然说这次算是被学校整，不过我确实也有为学生尽一分心力的想法喔。但我平常还要上课，只靠自己处理修学旅行的事的话——」



「——就没有时间画图了吗？」



堇点头。



她抬起头，以窥探的眼神看著我。



「不行，吗？我这样是不是太任性了？」



「…………不会，没事，我知道了。」



老实说，我有点迷惘。



回答前那短短几秒的沉默，是我的真心。



可是我无法断然拒绝堇的要求。



考虑到怎么做才能达成堇人生最大的幸福，修学旅行的事就非常重要。



堇只要做她想做的事就好。



该如何确保创作时间？无法确保的话，该如何填补这部分？是身为制作人的我的责任。



所以——



「呃……真的没问题吗？」



「不用担心……你一定要给我们一趟快乐的修学旅行喔，老师。」



我尽可能不让堇看出我的焦虑，笑著这么说。



……好了。



该来想想如何让下载次数突破三百万次了。



除了游戏图，也该思考该如何以其他部分吸引更多玩家才行。



✽



『居然通融了截稿日……明，你还好吗？有没有发烧？』



『你到底把我想成什么样的恶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