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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死神的圣诞节(1 / 2)



1



「各位,请不要动。别看我这样,我对射击技术很有自信的。」



猝不及防的突发状况令我们呆若木鸡,近藤环视我们后调侃地道。手枪在昏暗的紧急照明灯下反射出沭目惊心的寒光。



「什么时候……」



名城发出呻吟。



我们把水木绑起来的时候,近藤一定从玄关察看内部状况,等我们集合起来,他便大摇大摆地从门口进来。当我们为制服水木而欢天喜地时,他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到我们身边。



我们束手无策地呆立当场。仅有金村一点点地往前动。佐山遗落的手枪就掉在几步外。金村弓著身子,打算冲过去捡起枪。下一瞬,撼动墙壁的巨响传递走廊。金村发出几不成声的悲鸣,当场跌倒在地,抱著自己的脚。



「如何?我的技术不赖吧。」



手里的枪还在冒烟,他状甚愉悦地说。



「没有伤到骨头,但动脉可能断了。」



「得压迫止血才行!把手帕给我!」



院长和名城快步走向金村,紧急处理腿部伤口。事……「汪!」我试著拿捏著不会挨子弹的范围地小声吠叫。近藤转向我。我和近藤的视线对上了。趁现在!没道理放过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全力干预近藤的灵魂。



只要催眠,控制他的行动,一切就解决了。



「呜……」但我发出微弱的悲鸣。像是脑震荡,我腿一软地倒在地上。全身就像泡在冰水里,一股恶寒流窜至四肢百骸。



怎么回事?我一头雾水地望著近藤。不是灵魂强不强韧的问题。这个人的灵魂……太骯脏了。试图接触这家伙灵魂的瞬间,毒液般的污秽彷佛逆流而来。我无法接触这样的灵魂。一个搞不好,反而是我会被对方的情绪附身。



「这家伙根本一点用也没有嘛。」近藤有些不解地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扬起利刃般单薄的嘴角,接著把枪口朝向软弱无力,呼呼大睡的佐山。大家都明白,他真的会扣下扳机。近藤的疯狂让空气冻结。



「绑好了。」近藤扣下扳机前一刻,菜穗终于把咬紧牙关、忍受痛苦的金村双手绑好,拚命大声说。她的音量让近藤抬起头,表情就像对坏掉的玩具失去兴趣,瞬间把倒在地上的佐山忘得一乾二净。



「辛苦你了,小姑娘。接下来有点事情想请教你……」近藤的眼神里掠过野兽般的欲望。「你找到钻石了吗?」



菜穗偷偷地向我投来求救一瞥。我脑中一片空白。该怎么做?该怎么回答才好?老实说「这里根本没有宝石」,近藤也不会相信。「……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最后,菜穗以小到几乎听不见的音量回答,额头冒出汗珠。



「请不要跟我打马虎眼了,我从窃听器里听到了。虽然性能不太好,听不清楚,我的确听到你们在讨论钻石。你们还提到什么『土地神』来著,不晓得在说什么,是奇怪的宗教吗?」



近藤挖苦似地说道,摇晃著手里的枪。



「我们的确在找钻石,可是……没找到,钻石根本不在这里。」



「不可能。我很仔细调查过。这栋洋房里的大富豪在二战结束前把所有财产都换成钻石,打算逃到国外。可是出发前,房子受到空袭,大富豪死了,大家以为钻石跟著烧光了。但是,钻石并没有真的烧光,被那个小鬼找到了。而且不止一颗,是一大堆。」



近藤心情大好地大放厥词。他调查得很仔细。要查到这么详细,肯定花不少工夫。近藤的执著令我咋舌。



「那是你……误会了。」



金村艰难地将衣服按在腿上止血,挤出声音。



「你在说什么,金村?」



近藤冷若冰霜地望向金村。



「其实只有一颗钻石,其他都烧掉了。仅有的一颗也被我在香港卖掉了,你长达七年的伟大计画最终还是落得一场空。」



金村痛得表情扭曲,但还是从喉咙里发出难听的笑声。



「你就只得到一颗我途的子弹。虽然没那么值钱,但也不容易到手。」



「金村,你太油嘴滑舌。」



近藤眯细利刃般的双眼,大步走向金村,一脚踹向他的嘴。随著一声钝响,金村的头撞向身后的墙壁。他靠在墙壁上,软弱无力地往下滑。



「谢谢你啊!托你的福,我想起来了。自己的肩膀是被谁射中的。拜你所赐,现在只要天气一冷,就痛得不得了。」



近藤把枪口对准金村,松开保险装置。



「住手!」



金村旁边的名城下意识地想要站起来。



「不准动!」近藤大声咆哮地移动枪口,扣下扳机。子弹擦过名城的手臂,把背后的墙壁射出碎片。菜穗发出一声尖叫。名城白袍上的手臂逐渐染红。「给我坐好。再吵就打爆你的头。」



近藤将枪口贴在名城的眉心,再次把手指放在扳机上。



「我带你去放钻石的地方!」菜穗大叫。



「……你刚刚说什么?」近藤转向菜稳,换上殷勤的态度。不过,血丝像纵横交错的蜘蛛网满布双眼,将恶劣的本性显露得一清二楚。



「我知道钻石藏在那里。我这就带你过去……所以请别开枪。」



菜穗低下头,嘴里无比苦涩。菜穗当然不知道钻石藏在哪,这只是争取时间的虚张声势。她想必也不知道之后如何是好。



「钻石在哪里?」



近藤露出贪婪的神情,兴奋得满脸遖红。



「……在地下室里。」



菜穗打算利用近藤想要的答案争取时间。



「果然没错,我也觉得在地下室里。」近藤呲牙咧嘴地展颜一笑。「你马上就把钻石拿来,马上!」



菜穗求助地看著我们。



「请放心,小姑娘。我的目的只是钻石。拿到钻石,我对你们就没兴趣了。我会自动消失,不会伤害任何人的。当然还不能让你们松绑就是,不过等到明天早上,自然会有人发现你们。这么一来,谁也不会送命了。」



近藤误解菜穗眼中不安的原因,笑嘻嘻地安抚。狡猾的混蛋。居然利用这种微薄的希望巧妙操纵别人。这摆明是有毒的诱饵。无论结果,近藤都会杀死所有人。他连自己的同伴都不放过了。



我绞尽脑汁地思考对策,即使脑子已经十分疲劳。我一定要好好动用我聪明的脑袋。突然,我注意到一件事。走廊半空飘浮著淡淡霞光。是上司和同事。直到刚才都还不见踪影的两位死神,现在跑来凑什么热闹?再仔细一看,不止是我的上司和同事,还有三个魂魄亦步亦趋地依偎在上司身边。



他们是以前被近藤杀死的一家人。



我愈来愈摸不透上司的葫芦里卖什么药。不过也没闲工夫思考他来干么。得先想办法解决眼前的困境。该怎么做才能帮助菜穗?现在最能打破僵局的方法是什么?我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飞快运转著。眼下正是发挥实力的最佳时机。下一瞬间,一道强光闪过。就是这个!只能这么做了!



「菜穗,带近藤去地下室。」我发出言灵,菜穗惊讶地看著我。「别担心,我有妙计。而且……我也会一起下去。你就放心地把一切交给我。」



「李奥……」菜穗紧绷的表情微微放松。



「准备好了吗?仔细听清楚……」我拋出这样的开场白,对菜穗和其他三名患者发出言灵。南、金村、内海以及菜穗的视线虽然还是望著近藤,但注意力却集中在我身上。我透过言灵,静静说出最后的作战。



「你在发什么呆啊?」



近藤尖锐的语气刺向注意力集中在言灵上的菜穗。



「啊、抱歉。」



菜穗连忙把背挺直。



「快点把钻石交给我。小姑娘。我们之后就会撤退了。这对彼此都有利不是吗?」



这个男人脸皮到底多厚啊?近藤实在太下流了,我有股想吐的冲动。



「……我知道了。我这就带你去地下室。楼梯就藏在那幅画的后面,下去就是地下室。我来带路,请跟我来。」棻穗吞吞吐吐地说明。近藤锐利地望向那幅画,对菜穗说:「你拿上来给我。」他又把枪口瞄准院长等人:「把那幅碍眼的画移开。」



可恶!这家伙不打算跟来吗?他不来,计画就泡汤了。近藤以为走廊上的人会趁著自己去地下室时逃走。菜穗求救地看著我。别担心,我有办法。



「告诉他地下室有可以逃到外面的秘密通道。」



不明白我的用意,棻稳小小地「咦」 一声。



「别管那么多了,照我说的话做!」



「那个……那个……地下室里……有可以逃出去的秘密通道。」菜穗没头没脑,念台词地照我指示说。



伤脑筋,就不能先来段开场白吗?算了,事到如今随便怎样都好……



果然不出我所料,近藤出现明显反应,他表情呆滞。这个人在想什么再清楚不过。他担心菜穗进到地下室后,直接拿宝石就逃之天天。菜穗怎么可能只顾自己逃走。但近藤可不这么认为。他的观念里,人类为了自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在近藤的枪口下,院长他们努力用绑著封箱胶带的手,把画推到一边,露出壁钟。



「往地下室的方向前进。」



「咦?」



我的指示又让菜穗发出困惑的声音。



「相信我。现在马上往地下室的方向前进。」



菜穗的视线在我和壁钟间来回几次,下定决心地将嘴唇抿成一线,她把壁钟往旁边推。巨大的时钟顺势滑开,露出通往地下室的楼梯。



看到菜穗准备下楼,近藤发出「啊」的惊呼。



「别回头,就那样往下走。」我穿过近藤脚边到菜穗身边。菜穗不再犹豫地遵照指示,一步一步下楼。



赶快出声阻止啊!不然就太迟了!菜穗可能会带著宝石逃!我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背后的近藤身上,和菜穗一起下楼。一阶、两阶、三阶……背后还是无声无息。行不通吗?我失败了吗?心脏像被紧紧握住,喘不过气。



「等一下。」



我几乎放弃时,近藤焦虑地从背后追上。



「汪!」上勾了!太过高兴,我不小心吠一声。菜穗和我同时停下脚步。



「……我也去。」近藤瞪著我们,脸色难看得像是吃坏肚子。事情只要不在自己的掌握中,他就会火冒三丈。眉飞色舞的态度宛如幻影般消失无踪。



院长想站起来,就被近藤用枪口吓阻。让女儿和抢匪一起进地下室,父亲一定不安得心脏快要停止。院长恨恨地咬紧牙关。



「请不要想逃。万一我上来的时候发现少了任何一个人,令千金就没命了。院长大人,请帮我好好监视大家。」近藤迁怒似地威胁院长。这根本不用叮咛,谁也不会扔下菜穗。何况,他们接下来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近藤又转过来瞪著我:「这只狗又是怎么回事?」



怎样?连我也要迁怒吗?



「他和我形影不离,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菜穗想要保护我地站在我和近藤中间。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但菜穗称我为「朋友」的瞬间,胸口突然点亮一盏温暖的烛火。



我对上菜穗的视线,不约而同地用力点头。



「不行,狗很碍事,让它在走廊上等……」



「菜穗,我先下去等你们。」



不等近藤说完,我留下言灵地前往阴暗楼梯。接著一股作气地冲到最底,从微开的门缝钻进地下室。接下来的作战策略少了我可不行。何况……菜穗都说我是朋友了,我怎么可以丢下她不管。充塞在心中的不安,如今像被冷风吹散的尘埃,消失无踪。



2



地下室冰冷的空气夺去热度,脑细胞也冶到清醒过来。我吐出一口气,冷静到连自己也吃惊的地步。在乌漆抹黑的地下室里,我抬头看天花板。有人比菜穗和近藤先进到地下室。宛如从墙壁晕染出来的淡淡霞光乍现眼前,他们是上司和同事。旁边则飘著三个人的魂魄。



真是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我还是搞不懂上司,但已经没有焦躁的感觉了。



「要是你们真的那么想看到最后,就待在那边看仔细了。我知道自己将会受到吾主的叱责。但现在请不要妨凝我,静静看到最后吧。」



我把自己的决心寄托在言灵上。被我的热情打动了吗?还是对我失去兴趣了?上司他们一点反应也没有。我把注意力从上司他们身上移开,集中精神。因为我和菜穗接下来要执行的作战计画,是不折不扣的赌命行为。皮鞋敲打在楼梯上的声音逐渐逼近,门发出倾轧声地打开。



终于到这一刻了。菜穗走进地下室,手伸向电灯的开关。



「不要全部打开。稍微暗一点比较好办事。」



菜穗察觉到我的意图,只按下三个电灯开关中最下面的按钮。深处的电灯亮起,照亮室内。或许因为切换成紧急电源,光线比想像中还微弱许多。



「……好暗。」近藤抱怨。



「因为切换成紧急备用电源的关系。」棻穗轻声回答,继续前进。近藤也跟著进房。很好,目前都跟计画一样。



「这个房间干么用的?」近藤摸了摸儿童床,自言自语地道。



「这里是……小孩房。」菜穗平板地回答。「你杀死的那孩子的房间。他在这里去世。」



「那个恶心小鬼的房间吗?原来如此,原来当时他就是逃进这里?」



近藤一点也不内疚,打量著每一个角落。



「是你……打中那个孩子吗?」



棻稳隐隐带著怒气。



「我没故意瞄准他。他看到我们从窗户闯进来的时候,和母亲一起逃跑。我只是开枪吓吓他,好像还是不小心射中了。没想到他会躲在这个地下室。对了,这么说来,那个母亲在死的时候,的确紧抓著那座壁钟不放。」



受到攻击,母亲连忙把孩子藏进这个密室吗?但已经被子弹打中,重伤的孩子独自咽下最后一口气。母亲则在壁钟前被射杀,因此留有弹痕。



「为什么……你只要拿到钻石不就好了吗?」菜穗的声线不住颤抖。



「当时我看到小鬼手里拿著钻石。因为我开枪,小鬼才丢下钻石逃走,就结果来说是正确的判断。」



「正确的判断?」菜穗隐含的怒气不断升高。「杀害小孩算什么正确判断?」



「别说了!别再刺激他了!」



我努力让棻穗冷静。这时刺激近藤一点好处也没有。



「我跟你下来这里并不是要和你讨论这个问题。」近藤不耐烦地啐一声,枪口指著菜穗的眉心。「所以呢?钻石在哪里?」



菜穗并未将视线从枪口移开。这么娇小的女孩毫不退让地望著大家都害怕的武器,让近藤的嘴唇丑恶地扭曲。



「钻石在哪里?」



近藤的怒吼彷佛让砖墙震动。



「菜穗……」时间彷佛冻结。我连呼吸都忘了,屏气凝神地注意进展。近藤放在扳机的食指愈来愈用力。失败了吗?我不禁闭上眼睛。然而,枪声没有响起。我提心吊胆地睁开眼睛。近藤放下手枪,呼出一口气,展颜一笑。



「小姑娘,再僵持对彼此都没好处不是吗?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这家医院里的人命不是吗?请你赶快把钻石交给我。我也赶快从医院消失。谁也不会受到伤害。」



近藤谄媚地劝说。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拿出来,请你在这里等一下。」



菜穗依旧以缺乏抑扬顿挫的语气说道,她走向靠近入口,藏著保险箱之处。菜穗跪下来把当障眼法的砖块拔出来。近藤「哦」地发出期待的叫声。



「呜……」我凑到菜穗身边,发出细细的叫声。



「不要紧的,李奥。你别担心,很快就结束了。」菜穗的双手绕在我的脖子上,温柔地轻声细语。我清晰感受到菜穗的体温。



没错,不要紧的,一切都按照计画进行。



「动作快一点。」近藤不耐烦地催促菜穗。



「……好。」菜穗松开我的脖子,凝视著我的瞳眸深处。



「上吧!我们一定能成功的。」



菜穗用力点头回应我。她的双手彷佛被吸进砖块的缝隙里地摸索著。几十秒后,她抽回手,双手紧紧地交握著。「就是这个。」菜穗把合十的双手摊开在近藤眼前。在宛如花蕾绽放的掌心里,十来个透明结晶在灯光下微微反射光芒。



近藤一把抓住结晶。



「就是它!就是这个!我终于找到了!花了七年……终于……」



近藤注视著透明结晶,露出恍惚的表情。就是现在!现在是唯一的机会!



「快跑!」我的言灵就像起跑的枪声,菜穗翻了个身冲上楼梯。我也迅速地跟在她背后。被手中光芒迷得心荡神驰的近藤倏地抬头,不过慢一步,我们已经冲上楼梯。近藤想要追击我们时,一个结晶从手中滑落,他连忙弯腰捡。



「慢著!」他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哪个笨蛋会因为这样就停下来。



「关门!」「开始把门关上!」当我们跑到楼梯一半时,菜稳的叫声和我的言灵同时响起。同时,楼梯入口处的壁钟开始移动。那是留在走廊上的大家一起推的。如果顺利,就可以只有我和菜穗逃出去,把近藤关在地下室。这就是我的作战计画。这个地下室原本就是一个隐密的金库。只要从外面用力关紧,应该可以把近藤困在里面。我和菜稳专心一意地冲上楼梯。



剩一点点了。



「啊!」剩下几阶时,菜穗突然按著胸口,屈膝跪倒台阶,脸色痛苦扭曲。我连忙紧急煞车,走近菜穗的身边。心脏痛吗?偏偏在这个时候吗?



「汪!汪!汪!」我用尽吃奶力气狂吠。枪声在狭窄的地下室里回荡。子弹弹跳在我身边的墙壁上。再这样下去,同事的预言就会成真。绝望在我体内放肆地蚕食。



「都给我站住!」近藤的怒吼和踩得声响大作的脚步声传来。已经没救了吗?作战失败了?正当我感到绝望时,一道人影从关上一半的入口探进。



「菜穗!」名城冲下楼梯,将被封箱胶带绑住的双手伸进菜稳的身体底下,轻易把她抬起来。他看似弱不禁风,竟然藏著这么强大的力量。这就是所谓的肾上腺素爆发吗?



我跟在沿著楼梯往上爬,满脸胀红的名城后方。近藤的脚步声已经逼近,我连回头的余力也没有。名城抱著菜穗冲出去,我也紧跟著。壁钟慢慢地移动,准备把出口封闭起来。我滑进只能勉强把身体挤进去的空隙,视野一阵开阔。见我也冲出来,把手放在壁钟上的院长、南、内海打算一口气将出口关起。



成功了!我办到了!正打算喜悦地吠叫时,我的身体撞上一堵肉眼看不见的墙壁,暂停在半空,然后被猛力地往后拉扯。菜穗睁大眼睛,向我伸出双手。



然而,她的指尖终究没能碰到我。



啊……壁钟发出沉重声响,出口在我茫然自失的眼前关上。



「王八蛋!」近藤嘶哑著声音咆哮,手里紧紧地拽著我的尾巴。



啊啊,原来如此。最后关头,近藤抓住我的尾巴,硬把我扯回地下室。近藤放开我,扑向出口。我冷冷地欣赏近藤死命抓著门扇,想要把门打开的样子。那里有个小小门把,但院长他们一定从外侧拚命压住。要把沉重门板推开不是件容易的事。近藤的指尖已经微微地渗出血。



……算了,结果还不赖不是吗?我动著被拉扯得疼痛不已的尾巴。确实,如果我也逃出去,计画才算大成功。可是至少保住棻穗他们那么多条命的目的达成了,说是作战策略成功九成也不为过。不愧是我想出来的作战计画,缜密又周详。再过几个小时,关在这里的近藤就会被警方逮捕。这家医院的人也可以从近藤手中捡回一条命,可喜可贺,还有比这个更完美的结局吗?



什么?我吗?我嘛……大概会被杀掉吧。



自己的计画因为一瞬间的大意而全盘皆输,近藤大概会杀死我以泄心头之恨。我没有对抗他的手段了。或许咬近藤一口可以稍微报个一箭之仇,但那是无谓的抵抗。与其做出咬人这么野蛮的行为,高贵的我宁愿乾脆死亡。



「混帐!混帐!混帐!」近藤发狂似地对著紧闭的门狂敲猛踹,可惜门板纹风不动。地下室本身就是盖来保护身家财产的金库,哪这么轻易破坏。



近藤向门板举枪,他连续扣好几下扳机。枪声在狭窄的地下室里回荡著,硝烟的味道弥漫。然而,子弹虽然陷进门板,终究未能射穿。这扇门比想像还要坚固。



尽管射光所有子弹,近藤还继续扣著扳机,发出「咔嚓咔嚓」的空响。



咔嚓!咔嚓!咔嚓!咋嚓……



空响的间隔拉得愈来愈长,近藤持枪的手终于无力垂下。



「可恶!好不容易拿到钻石了……」近藤缓慢地将子弹填入射空的弹匣里,憎恨地喃喃自语,然后将一双手伸进口袋里,拿出透明结晶。注视著结晶微弱反射出透进地下室的昏暗光线,近藤的表情放松了。对他来说,那些结晶似乎具有安定神经的效果。



还真有用呢,这玩意儿。我都快要笑出来了。不对,要是我有人类的声带,此刻肯定已经哈哈大笑了。因为近藤视若珍宝地紧盯不放的那些透明结晶根本不是宝石。



那是我项圈的玻璃珠。没错,就是镶在菜穗买给我的没品味项圈上的玻璃珠。



棻穗在地下室把手绕到我脖子上的时候,也解下项圈偷偷藏著,再把手伸进保险箱,把玻璃珠拆下来,假装刚从保箱里拿出来。只要仔细一看,近藤或许会发现那仅是便宜的玻璃珠,但地下室灯光昏暗,他几年来杀红眼寻找的宝物终于出现,这种亢奋心情蒙蔽了他的双眼。



「只要有这个,我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好不容易终于弄到手……」



近藤闭上双眼,爱怜地将玻璃珠捧到脸颊上摩蹭。



「噗!」我终于忍不住发出嘲笑。原来狗也会噗哧一笑啊!近藤充满杀气的眼神狠狠地瞪著我。虽然不同于人类的嘲笑,但他似乎发现我在嘲笑他了。下一瞬间,皮鞋尖锐的楦头陷进我的侧腹,体内响起肋骨折断的恶心声响。一口气喘不过来,胃酸逆流到口中。近藤对倒在地上的我补上第三脚。铁锈味在嘴里扩散,踢断的牙齿顺著阶梯往下滚动。



「呜……」我发出难为情的呻吟。不行不行。我身为高贵的存在,怎么可以发出这么丢脸的哀号?我用力闭紧嘴巴。近藤继续对我狂踢猛踹。一脚、一脚、又一脚……



他每踢一下,我就须承受一次椎心难耐的痛楚。我已经搞不清楚自己是否发出痛苦的哀鸣。血液流进眼睛里,原本就很朦胧的视线染上红色。



微微的霞光映入几乎失去视力的眼里。是上司他们。为什么?他们还在这里做什么?我承受著近藤的皮鞋,思考这个问题……原来如此。



我终于明白上司特地降临人间的理由了。



上司肯定是来当「引路人」的,引导对象不是人类,而是我。



过去从未有过封印著死神的生物死掉这种事吧?上司正是为了处理这种没前例可循的状况亲临现场,不是吗?我就要死在这里吗?当狗的肉体走到生命终点,我就会解除封印。而上司就是来这里将我带去吾主身边接受责罚吧!我会受到什么处罚呢?我会灰飞烟灭吗?还是只给我一点小惩罚呢?我居然不会不安,不可思议。



我还是完成我的任务了。



完成吾主命令我防止这群人变成地缚灵的工作、以及由我自己的意志决定要从近藤手中救出菜穗他们的使命。



温暖的满足感从折断的肋骨间涌出,全身的疼痛竟彷佛不药而愈。



倘若吾主愿意法外开恩,准许我重回引路人的工作岗位,我想拜托他让我在几个月后回来迎接菜穗的魂魄。这个女孩不仅救了我的命、照顾我、还称我为「朋友」。我会用我最大的诚意为她引路,而不像以前那样机械式地带路。对了,既然如此,乾脆就连其他三个人也由我带路吧!



「听见了吗?」近藤痛殴我一顿后,气喘如牛地对著门口咆哮。「现在马上把门打开!否则我就把这条狗剁成肉酱!」



说什么蠢话?我是条狗,为了救一只狗,要拿七条人类的性命来交换,这么不划算的交易怎么可能成立?这用膝盖想想就明白。毫无回音反应的让近藤失去耐性,他从口袋拿出小刀。透进地下室的幽微光线在刀身上反射出妖异的光芒。



原来如此,要用那个把我剁成肉酱啊?我没有被刀子割过的经验,一定很痛。



「限你们十秒把门打开,否则我就先叨下这条狗的尾巴,再剖开它的肚子。」



近藤将刀锋靠近我的尾巴。我已经没力气逃跑了。金属冷冰冰的触感连我内脏的温度都被夺走。



「一、二、三……」近藤开始数起行刑时间。



唉……砍几刀才会死透呢?我能忍住不要叫出声吗?为了不让门外的人产生不必要的罪恶感,我想安静地死死。



「……七、八、九、十。时间到!」



不用喊成这样吧?门哪可能打开。你剩下的人生就跟这座地下室一样,坠入没有出口的黑暗里。你就拿我的身体尽情泄愤好了,我做好心理准备了。



近藤低咒一声,握著刀的手开始使劲,尾巴的皮肤破裂,与被踢的时候截然不同的尖锐疼痛刺入我的大脑。为了不发出哀号,我咬牙忍耐,几乎要把牙齿咬断。反正所谓的「疼痛」只是将身体的危机传送给大脑知道的讯号而已,高贵如我应该撑得住。没错,应该撑得住的……



我全身僵直地等待剧痛撕裂大脑知觉。然而,我一等再等,电击般的疼痛不会刺穿我。我睁开紧闭的双眼,眼前画面难以芦信,我目瞪口呆。



我以为是幻觉,多么希望是死前的幻觉。可是当我看见近藤勾起薄如利刃的嘴角时,我的希望粉碎了。虽然有些迟疑,但门确实在我眼前打开。到底在搞什么啊?



「汪!」我惊异地吠叫。



「很好、很好。」近藤把小刀收进口袋,枪拿在手上地低语。



「住手!不准开门!」我连忙用言灵送出制止的话。「我不是说我本来就是相当于灵体的存在吗?就算狗的身体死掉,我也只是回到原来的地方而已,赶快把门关上!不用管我!」



菜穗和患者应该都有接收到我的言灵,可是门还继续打开。「我叫你们住手!没听见吗?也不想想我到底为谁这么努力地完成计画!」我拚命地送出言灵。



「不可以……」金村细如蚊蚋的声音传来。「要是对你见死不救,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的。」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我错愕地低语。这太不合逻辑了。我自己都说没关系了……



「所剩无几的人生,我不想再后侮了。而且李奥,我还没报答你的恩情啊。」南的声音接下去道。



「那是我的『工作』,你不需要觉得欠我什么。」



「很睁睁看你被杀,我又创造不出色彩了,绝对不可以死啊。」这次是内海。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一点逻辑也没有!」



「有没有逻辑根本不重要好吗?」



棻穗坚定的声音一路传到楼梯。



「我只是来救我的朋友。帮助朋友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门完全打开。菜穗站在门口,脸上浮现笑容。



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菜穗他们的话一点逻辑性也没有,但为何完全无法反驳呢?他们的行为是错的,是我最讨厌的那种人类经常会出现的不合逻辑行为。然而,尽管如此,为何我会高兴得浑身打颤呢?我到底吃错什么药了?



「你们在嘟嘟嚷嚷地说些什么?少废话,全给我退开。」



近藤将手枪对著棻穗,语带威胁。或许害怕门再度关上。这次他没开枪。菜穗依言后退。近藤握著枪,一步一步上楼,消失在门外。



我拖著痛不欲生的身体,拚命爬上楼梯。棻穗、南、金村、内海、院长、名城……六个人直挺挺地站著,唯独不见护理长,而且所有人都松绑了。近藤把枪口对准他们。



「那个护士跑哪里去了?」



近藤望向走廊,绅士面具已然剥落,露出野兽般赤裸的本性。



「开门以前,我们先让她逃走了。」



院长沉稳回答。近藤顿时不悦地啧一下嘴,看著院长。



「……院长,你为什么要把门打开?我其实不抱希望。」



「这是菜穗和患者的心愿。」院长以一如往常的语气回答。



「你不是医生吗?保护患者的安全不是你的工作吗?就算他们要求也不会开门才是专业判断吧?」



没错,正是如此。院长应该要阻止菜穗他们。



「这里不是一般医院,是为了让患者平静度过最后一段时光的医院。我万一对黄金猎犬见死不救,患者接下来可能会过得很痛苦。」



「哈,还真是伟大呢!」近藤无法理解地大摇其头。我也有同感。这位院长至今总能做出理性判断不是吗?为什么这次偏偏……「更何况……」院长看了从地下室爬上来的我一眼。「这只狗也算是本医院重要的成员。」



连院长也……这位几乎不会表露情绪的院长也这么看待我吗?我觉得人类的感情危险又无聊,真的有够无聊的,可是胸口逐渐温热起来。



「为难你了,居然被卷进这种事里。你一定很想把门关起来吧?」近藤对名城泼冷水。



「我也是这家医院的医生。如果菜穗希望,我会尊重她的意思。」



「什么,原来你们是这种关系啊?还真是羡慕死我了。」近藤对名城充满正义感的回答嗤之以鼻,玩弄众人似地摇晃著手枪,被枪口轮番对准的人无不全身僵硬。



「你想要的东西不是已经到手了吗?应该不需要再继续留在这里了吧?快滚出去。」



院长带著魄力对径自摇著手枪的近藤大声喝斥。近藤忍俊不住地笑著。



「我最初打算这么做,但……我改变主意了。敢把我关在那种不见天日的地下室里,这个仇不报怎么行?」近藤快地笑著说:「我要你们所有人都去死。」



果然还是变成这样吗?同事看到的未来果然不可逆吗?绝望从全身细胞冒出来。我紧紧闭上双眼,不想看见接下来的悲惨画面。



「怎么啦?My friend ?你要放弃了吗?」



突如其来的书灵,令我惊讶地抬起头来,只见同事浮在半空中看著我。



「为何事到如今你才出声?」



「出声问候同伴,有什么好奇怪呢?」



这次是同事旁边的上司对我发出言灵。现在是怎样?上司和同事不是为了见证我和菜穗他们的死亡,将我们引领到吾主身边才来吗?



「我一直跟你说话,是你一直不理我好吗?」



「我可是特地降临到这个人世间来看你新工作做得如何呢!要是我一直给建议,不是很扫兴吗?也怕让你心里不舒服。」



出乎意料的回答令我瞬间忘了肉体的疼痛。



「你不是来等我肉体死去,封印解除后,把我带去吾主身边吗?」



上司一脸不以为然地飘著。要是他有肉体,或许还会大大叹气。「你说什么啊?为何当你解除封印时,我还得特地来迎接你不可?你不会自己回去吗?」



「既然如此,你现在为什么又开口说话?」



「因为你实在是太没用啦!My friend。真令人看不下去。」同事代替上司回答。



「真是的,亏你还是我的部下,怎么这么轻易放弃?」上司和同事一个鼻孔出气。



「那你认为在这种状况下,我还能怎么样呢?我们不是没办法直接攻击人类吗?」



我有些不耐烦,没好气地拋出言灵。



「你不会自己想吗?我可不是来帮助人类的。人类的死活又不关我们的事。」



上司说道。没错,这才是死神正确的立场。可是我……



「可是你不一样吧?你想救这些人吧?既然如此就给我努力到最后一刻!」



上司对我当头棒喝,然后就像挣脱掌握的气球般轻飘飘地飘远了。



我还能做什么?我转回正前方,用力睁开双眼。



「首先从骗了我的你开始吧!小姑娘。」



枪口对准菜穗的胸口。近藤的眼神满溢著深沉的杀人欲望,手指扣动扳机。院长和名城要保护菜穗,抢著挺身挡在她前面,菜穗拚命地阻止他们。



如果说还有什么是我现在可以做的事……是这个吗?



我摇摇晃晃地走到近藤脚边。近藤沉溺在深不见底的冲动里,并未留意到我靠近。我把力量蓄积在四肢。一阵剧痛袭来,我怀疑身体要四分五裂了,但我还是咬紧牙关忍耐。下一个瞬间,我瞄准近藤的手臂,用尽全身力量飞扑上去。



就把他的手臂想像成泡芙好了!我告诉自己,凑近近藤持枪的手。



「鸣!」我全神贯注地咬住近藤。同一时间,近藤扣下扳机。但因为我飞扑上去,失了准头,只射中走廊上的观景盆栽。



「哇啊啊啊!」近藤发出野兽般的嚎叫。



唉,我终于还是走到这一步了。高贵如我,居然采取卑劣到极点的攻击……但实在没办法。我如果不这么做的话,菜穗就要被杀了。正所谓一不做、二不休,我把全身力量集中在下颚,尖锐的牙齿突破衣袖,刺进肉里,腥膻的铁锈味在口中扩散。



我忍住欲呕的冲动,死命咬下去。牙齿的尖端碰到某种坚硬的物体,似乎咬到骨头了。或许是疼痛难耐,也或许是神经被我的牙齿咬断,近藤丢下手枪。



「放开我!」近藤左手握拳,一拳挝在我的眼角。眼前顿时满天星光,下一瞬间,视线一片白茫,嘴角不禁失去力气,用牙齿挂在近藤身上的我顿时失去著力点,重重摔在地上。底下响起「啪嚓!」的怪声。



啪嚓?什么声音?身体底下湿湿的?我意识朦胧地抽动鼻子,嗅闻著沾到的液体。利刃般的刺激臭味直冲脑门,让原本笼罩在一层薄雾里的意识清明过来。是刚才金村泼洒的汽油。我猛然发现手枪就掉落在我面前,连忙重新调整姿势,打算把枪叨走。只要抢下这玩意,近藤就无法伤害任何人了。不过,近藤貌似还有两把枪来著?不管了,把眼前的枪抢下来再说。



我张嘴靠近手枪。差一点点了,我以为成功的瞬间,眼前又冒出一堆星星。



「不过是一只狗,别小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