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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话「人鱼之梦」(2 / 2)


其中一个小学生提问:



「那个人鱼的故事是怎样的故事啊?」



水原同学蹲下身体和小学生平视:



「咦,你们不知道吗?是一个渔夫在由比滨海岸捕获人鱼的故事喔。」



小学生们左右摇头回应:



「不知道。」



那是很古老的传说,最近的孩子们大概也没听说过吧。



「这样啊,那姊姊说给你们听,开始啰。很久很久以前,在这一带……」



水原同学开始说故事给小朋友们听。



这么说来,我也没听过详细内容。



水原同学接著说出这样一个人鱼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在这一带住著一个以捕鱼为业的男人。男人曾经是个手腕高超的渔夫,但在一次工作中大意弄伤脚,从那之后,只能捕捉勉强饱餐的渔获维持生计。在某个大海闪烁蓝光的夜晚,男人捕鱼时,突然发现渔网中网到某样东西。在渔网中痛苦挣扎的,是一个上半身为美丽女性,下半身为鱼身的人鱼。人鱼恳求男人,希望男人放她一马,男人觉得人鱼可怜,直接放她回大海去了。人鱼感谢男人,说可以实现男人一个愿望当回礼。男人思考后,希望人鱼可以治好他受伤的脚。接著,不可思议的蓝光包裹男人,男人的脚伤也痊愈了。男人又能如以往捕捞丰富渔获,最后迎娶一位美丽的女性,过著幸福快乐的生活。



其中一个男孩说出自己的感想:



「欸──感觉跟其他故事没两样啊。」



没想到女孩们大肆反驳:



「才没有那回事!明明就很棒!」



「没错没错,臭男生都还是小孩,所以才不懂。」



就算年纪小,这类的故事似乎还是女孩子比较有共鸣。



接下来,我们就在小学生们的注视下继续练习。



连小小观众对水原同学来说也是不小的压力,频频出错遭小学生们嘲笑。



「讨厌……好不甘心喔,到正式演出之前,我一定会表演得很完美,你们走著瞧。」



看水原同学不甘心咬牙的表情,小学生们说著:「欸──感觉绝对做不到。」来捉弄她。听到这句话后,水原同学似乎更加激起了斗志。



不管怎样,只要干劲增加了就是好事。



隔周,放学后班上同学也留下来继续练习话剧。



班会、打扫结束后,留在教室念剧本内容。虽是如此,有台词的几乎只有人鱼和渔夫,自然而然的,练习时间也变成闲聊大会了。



「喂,相原你是从东京来的对吧?」



「嗯,对。」



「听说东京晴空塔包含地下部分在内,总共有六百六十六公尺是真的吗?」



「那是假的啦,有地下部分好像是真的,但听说没有六百六十六公尺这么高。」



「喔──这样喔。那,只要去原宿就能看见艺人在街上走是真的吗?你有看过吗?」



「好像有。」



「真的吗真的吗!谁?」



不知不觉中,我也顺势和同学们聊起天来。



虽然对话内容很没营养,但还挺热络的。



「这样啊,所以虽然都是东京,但你住的是靠埼玉那边啊?」



「嗯,应该算吧。」



「但是一聊才发现,相原还满有趣的耶。我还以为你是更冷淡的人呢。」



「对啊对啊,而且知道好多事。」



「这很普通啦。」



「对吧,这家伙只是闷骚而已,根本不需要那么小心翼翼啦。」仁科突然插进这句话,我也吐嘈他:「你很烦。」



不知不觉中,已经可以自然而然和同学们对话了。



当然,只是能对话还不能算是朋友,但已经能不再害怕自己有没有做好,能自然和大家交谈,都觉得前一阵子那段格格不入的时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水原同学该不会已经预测到这个发展,才会推荐我饰演渔夫吧。



偷偷往旁边看,她似乎正和朋友热烈谈论著鎌仓站前新开的时髦咖啡厅。应该如我所想没有错。



只是稍微融入同学的圈子里,就能察觉同学间的许多状况。



举例来说,饭田同学和松井同学感情很好;山内和佐藤同学正在交往;田中乍看之下给人很文静的感觉,但其实他和安东同学一起在跳舞;别看仁科那样,其实他成绩很好;班级委员的清野同学的兴趣是爬山。虽然速度缓慢,但已经可以稍微看出这些关系了。



在这之中,水原同学果然是班上的风云人物。



不管问谁对她的评价,都能听见正面意见。同学们说,她总是开朗有活力,很会照顾人、亲切好聊,只要她人在场,气氛都会变得开朗,说也说不完,听说也有许多男生心仪她。



这和我的印象相去不远。



和我看平常的她时,得到的印象几乎没有不同。



她的本质,肯定是如晴朗无云的夏日天空般爽朗吧。



只不过……有件事让我在意。



那就是第一次见面时看见的水原同学的泪水。



毫无忌惮他人眼光,大声痛哭的她。



她当时的身影,和这些印象完全不同。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个疑问,我很快就得到解答了。



5



那天,我稍微提早抵达由比滨海岸。



水原同学说她要先去办完事才过来,所以会晚一点到。等她时,我随意在海滩上闲晃。想著「不知道有没有有趣的东西掉在海滩上」、「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宝物」,我已经养成在沙滩上走路时低头寻宝的习惯。



这是珊瑚碎片、那是初雪宝螺、遥远那头还有块海玻璃。



这全是水原同学告诉我的,如果没有认识她,我肯定不会对这些东西产生兴趣。这样一想,掌心中的小小初雪宝螺看起来更像是闪闪发亮的宝物了。



****



走在海滩上捡拾贝壳与玻璃碎片一段时间后,一个站在海浪边的身影映入我的眼帘。



是个小女孩。



大概小学高年级左右,身穿一袭彷佛夏日光彩直接复印其上的纯白洋装,是常在这边看见的孩子们的朋友吗?她受伤了吗?怎么拖著单脚走路。



为什么呢?



看到女孩时,我突然浮现「好像人鱼啊」的想法。



以失去脚作为代价,让自己登上陆地的人鱼小女孩。



我自己也不知道理由,但就是冒出这种想法。



在我呆站原地看著她时,小女孩朝我走近。



「你好。」



她的声音好像铃声。



「啊──你好。」



没想到女孩会对我打招呼,我慌慌张张回应,女孩歪头问我:



「你在干嘛?」



「嗯,在寻宝。」



我把捡到的贝壳给女孩看,女孩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是初雪宝螺呢,好漂亮。」



「你知道啊?」



「对,你在海滩淘沙对吧?」



「哇。」



没想到连这么小的小孩也知道,寻宝或许是超越我想像的热门兴趣吧。



「我也会做喔,假日很常和家人一起到沙滩上寻找各种东西。收集初雪宝螺、玻芬宝螺、海玻璃、海胆壳及海豚的耳骨,然后拿捡到的东西一起做贝壳相框之类的。」



「这样啊。」



「对。海滩上的所有东西,都是海神给予的美好宝物呢。啊,但我最喜欢的,应该是平濑宝螺。」



「平濑宝螺……」



「虽然很少看到啦……因为平濑宝螺是人鱼的眼泪啊。你不觉得很棒吗?」



有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明明第一次见面,却丝毫不觉得陌生。彷佛从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她一般,聊起天来意气投合。



「你住这附近吗?」



我如此问她,她歪著头说:



「嗯──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



无法理解。



是有亲戚住在附近,偶尔会来这里玩的意思吗?



「我呢……会随著夏天回转。」



「随著夏天……?」



「对,一圈又一圈转。」



越来越无法理解了。



她该不会是在捉弄我吧?



「那是什么──」



一眨眼,女孩已经消失了。



彷佛溶入海水中变成泡沫消失,只留下沾湿染上深色的海沙以及不断拍打岸边的海浪。



「我是在做梦吗……」



又过一会儿,水原同学终于来了。



大概是急忙赶来,她的脸露出些许疲惫,肩膀也微微起伏地喘气。



「对不起,我迟到了。」



这身影,似乎和什么很相似。



刚刚还在这里和人鱼相似的女孩,和水原同学。



虽然讲话方式和年龄完全不同,但她们笑容之间露出的,像是看著远方的表情非常神似。



「小夏,你有姊妹之类吗?」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没有喔,我是独生女。」



「这样啊。」



我还想那该不会是水原同学的妹妹吧,但似乎不是。



既然如此,会觉得哪里相似,肯定是搞错人,或只是我的错觉而已。我决定让自己这么想。



****



那天总觉得练习得相当不顺利。



水原同学完全无法集中精神,频频说错台词。



「你的状况好像不太好耶。」



「对不起……」



「没关系,人都有状况不好的时候啦。」



气氛有点凝重,有种重量压在身上的感觉,偏偏今天,那群炒热气氛的小学生们没有来。



宁静中,海涛声显得特别响亮。



今天没有海风吹拂,显得闷热。我们在附近的漂流木上坐下,稍事休息,虽然漂流木表面凹凸不平,只是坐一下确实无可挑剔。



彷佛只有我们两人身边的空间从世界切离。



宁静、没有人影,只有海浪冲刷沙子的声音以及隐约听见黑鸢的鸣叫声。



在海浪重复打上岸又退回去的动作七次后,水原同学终于开口:



「……今天,我来这里之前先去奶奶那边一趟了。」



「初奶奶?」



「嗯。」



水原同学轻轻点头。



她及肩的秀发轻轻摆动,传来肥皂的香气。



「我刚好要拿东西去给她,顺便对她说我要演人鱼话剧的事情,然后,她就说她要来看文化祭。」



「这样啊,太好了。」



水原同学是为了初奶奶才自愿饰演人鱼,之前还听她说不知道初奶奶有没有办法来,现在应该可以安心上台正式演出了吧。



「……」



「……小夏?」



「……」



我转头一看,只见水原同学的肩膀轻轻颤动。



她紧握双手,低著头紧盯著大海与沙滩的界线看,不管怎么看,那表情都看不出喜悦。



好不容易,水原同学像是把声音从喉咙深处挤出来般说:



「……奶奶啊,已经活不久了。」



「咦……?」



「虽然看起来很有精神,但其实慢慢衰弱……那天,和相原同学第一次见面那天,其实那天,我不小心听见医生们说的话,他们说奶奶的体力一直下降,要度过这个夏天都很勉强……」



她平淡说出这件事,与其说冷静,倒不如说她正用这个方法告诉自己现实。



「……从小,奶奶总是陪在我身边,教我怎么骑脚踏车、带我去选小学书包、说人鱼的故事给我听、教我海边寻宝,这些事情全都是奶奶为我做的。我好喜欢奶奶,好希望今后也能和她一起共度时光……我一直相信,一定可以办到。但是,可能就快要再也见不到她了……」



「……」



「……要是全都是骗人的就好了。真希望此时此刻是人鱼的梦境,醒来之后,这一切全都随著梦境消失无踪……」



水原同学把脸埋在我的胸前。



「小夏……」



「对不起……感觉总是让你看见我这一面。」



水原同学的泪水清澈,感觉只要让浪涛的摇篮洗涤后,就会变成平濑宝螺。



不知道这个姿势维持了多久。



「……嗯,诉苦时间到此结束。」



水原同学在我胸前轻轻甩头后,抬头看我。



她明确地宣示:



「我没有要讲阴郁话题的意思,倒不如说完全相反。终于有机会可以让奶奶看见人鱼的话剧,我不会让机会溜走。所以……我下定决心,绝对要成功演出。这就是我现在的『愿望』,但我不要依赖人鱼,要靠自己的力量实现这个『愿望』。」



怎么可以如此坚强呢。



明明其实非常难过、非常不安,却不让自己被这些情绪吞噬,傲然地站著。



看在我眼中,这样的她无比耀眼,同时也十分虚幻。



「而且,未来会怎样没人知道,说不定只是医生评估太保守,奶奶很喜欢给人惊喜,说不定会好起来呢,说不定等我到她这个年龄,她还陪在我身边。这世界上没有不可能──就像是『七月雪』。」



「『七月雪』……?」



这是我不熟悉的名词。



我的大脑无法立刻把「七月」和「雪」这两个名词连结起来。



「以前我曾在书上看过,『飘降在宁静深底的七月雪,奇迹般的雪白结晶,那是爱著你的我的愿望千回百转后的结晶』,不觉得很美吗?」



「但是,七月怎么可能下雪……」



正常思考,根本不可能有那种现象。



我才说出口,她就摇摇头打断我的话:



「有,在七月里下的雪实际存在。」



接著,她直直看著我的眼睛如此说:



「──将来有天,我会带你去看『七月雪』。」



***



她是很坚强的人。



是个让自己坚强的人。



实际上,她并非特别坚强,明明只是个爱哭爱撒娇,随处可见的普通女孩。



当时,她肯定在心里深处拚命忍耐吧。



实际上,应该想要放声大哭才对。



但是,她几乎没有让人看到任何迹象。



我看见她掉泪的次数,包含这次在内,应该一只手就能数出来。



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初奶奶过世的时候、当我对她说要不要一起住的时候、还有……当我说完自己的成长过程,她紧紧抱住我的时候。



所以,她的泪水才会清澈而美丽。



彷佛「七月雪」。



**



6



就这样,文化祭当天来临了。



学校一大早就相当热闹,许多由学生一手包办的摊贩在校园里林立,校舍中,则有天文馆、鬼屋、镜屋等各种不同的室内娱乐在各间教室里开业。



话剧部分,则是从下午两点开始在体育馆内上演。



我们为了做准备,开演前一小时就已经在后台聚集了。



「嗯──这部分台词要强烈表现出悲伤情绪,接下来这个是要很惊讶对吧……啊,人、人鱼的服装准备好了吗?」



水原同学紧张不安地说著。



「小夏,你已经问第五次了。」



「啊,也对。」



我们两人的对话和相声没两样。



仁科大概是看见我们这样感到不放心吧,开口问:



「没问题吗?水原,你的脸色好像有点白耶。」



「……大概。应该说或许。肯定。」



「你的回答满满不安耶,喂……」



我也很希望一切没问题,已经练习那么多次了,也想了非常多应付上台紧张的对策了。



但是,看见眼前的水原同学如幼犬般张皇失措的举动后,还是不禁担心起来。她从刚刚开始在舞台边走来走去,还看见她似乎把许多对策混在一起,把南瓜杰克灯写在自己掌心后吞下去,我也只能装作没看见。



其他同学们也在我身边忙乱地跑来跑去,大道具组、音响组、化妆组和小道具组,几乎全班同学都聚集于此了。虽然大家都不想要当主角,但总觉得,大家都非常愿意协助话剧顺利进行。大概也因为是高中最后一次文化祭,所以有特别感情吧,我才刚转学过来不久,还没有那么强烈的心情。但是,直接感受班上这股气氛后,我也想著绝对要让话剧成功。



终于来到开演时间,喇叭中传出广播:



「那么,接下来即将上演的是,由三年一班带来的话剧『人鱼之梦』。」



「要开始了……」



「没问题,只要照练习来,就能一切顺利。」



「嗯、嗯。」



就在水原同学用力点头之时,话剧正式揭开序幕。



人鱼的故事,从渔夫回想过去的场景开始。



躺在病床上,即将迎接死亡来临的渔夫,回想起过去实现自己愿望的人鱼。



「那应该是,大海如童话故事般发出蓝色光芒那晚的事情。」



我走上舞台,大声念出台词。



体育馆内的观众人数不少,现场的座位有七分满,就文化祭里的话剧演出来说,算相当不错吧,我也看见坐在轮椅上的初奶奶就在体育馆的一角。



画面从渔夫的独白转变为回忆中的场景,接著进入人鱼登场的场景。



「咦,那边的渔网里是勾到什么东西啊?」



人鱼被渔网网住了。



水原同学和蓝光效果一起出现在舞台中央,观众席和舞台边都响起欢呼声。



登场画面顺利完成了。



虽然表情有点生硬,但没忘词、该做的动作也没失败,她很顺利演好人鱼的角色了。



从海底出现的场景、被渔网勾到痛苦挣扎的场景、恳求渔夫放她一马的场景,都没有出现重大失误。



随著故事发展,来到中段的剧情高潮场面。



这是人鱼实现渔夫愿望的重要场景。



正因为是剧情高潮处,台词相当冗长,也是我们练习无数次的地方。



练习时一切顺利,虽然台词长到会让人吃螺丝,但水原同学只看过两、三次剧本,就完美背下来了。在我夸奖她后,她边说著:「托奶奶的福,人鱼的故事我几乎都记得。」边露出些许不好意思的表情,让我印象深刻。



「……」



那位练习中完美演出的水原同学,此时此刻用手遮住嘴巴呆站在舞台正中央。



动作完全停止,视线不知所措地在空中游移。



一看就知道她忘记台词了,虽然她拚命试著想台词,但成效不佳,只是呆站在舞台上张阖嘴巴。



我听见仁科在舞台边喊著:



「喂,水原的样子是不是怪怪的啊?」



该怎么办?



我看向水原同学,但她丝毫没有振作起来的迹象。



观众们也发现不对劲,开始出现骚动。



再这样沉默下去就糟糕了。



我把手伸进舞台服装的口袋中。



「──附加条件?」



「对。」



我点头回应水原同学的疑问。



「听说附加什么条件是处理上台紧张的好方法,只要决定好『只要这样做后就不会紧张,即使紧张了,只要看这个后就能冷静下来』的『附加条件』,就能不紧张。听说也有类似魔咒还是例行动作这类的东西啦。」



「真的吗?」



「嗯。」



水原同学沉默一阵子之后说:



「那,我要把小透当成附加条件。」



「啊?」



「当我在正式演出中快要失败的时候,小透就做些什么附加条件的事情让我醒过来,可以吗?当然,我自己也会思考各种方法……但是,我可能无法从容到回想起自己的方法。」



确实如她所说,如果遇到突发状况时,还能冷静思考自己想出的附加条件并行动,根本也不算紧张了吧。



「我知道了,我会想些办法。」



听见我的回答后,水原同学双手在脸前合掌深深一鞠躬:



「拜托你,我全靠你了。」



「──只要把这个贝壳贴在耳朵上就行了吗?」



当我发现时,这句话已经脱口而出了。



「贝壳里有声音,如同从海底发出的,低沉神秘声音,这是什么啊?」



舞台边传来仁科他们的声音:



「喂,有那一幕吗?」



「欸,我也不知道耶……?」



「不知道……」



没有这幕。话说回来,我手上的贝壳是那时捡到的蝾螺,完全即兴演出。



不过,我还是继续演下去。



「感觉曾经在哪听过,好让人怀念,这声音彷佛像是──」



「……」



「彷佛像是……像是贝壳在唱歌。」



「啊……」



这一句话,唤回水原同学眼中的光彩。



她突然惊醒,像小狗甩水般用力甩头。



接著深吸一口气,重新转身面向观众席。以响亮的声音,再次开始说台词:



「──非常感谢你救我一命,温柔的渔夫啊,我绝对不会忘记这份恩情。为了表达我的感谢,只要你把这个贝壳贴在耳朵上,我就实现你一个愿望。」



连站在舞台上都可以感受到舞台旁的仁科等同学们,纷纷松一口气的气氛。



看来是没问题了。



「真的可以实现我的愿望吗?」



「是的,只不过,我无法干涉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如果是已经发生的事情,就让我实现你的愿望吧。」



「那么,治好我的伤吧,给我一个没有受伤的人生。」



「我明白了。」



人鱼点头后,舞台彷佛洒上一片染料,被湛蓝光线包围。等到包围舞台的蓝光退去后,渔夫也回到受伤前的那个时间点。



「这……」



这是摆放造船建材的仓库,眼前是刚堆叠好的木材小山,在还一头雾水的渔夫面前崩垮。渔夫当初就是被压在木材底下,脚才受重伤,他瞬时反应往地上一滚躲开崩落的木材。保丽龙做成的木材散落在舞台上,其中有几根木材压到其他渔夫拉到陆地上的船只,船只因而受损。



「我,得救了吗……」



当他发现时,他又回到蓝色之夜了。



这是在做梦吗?但是,原本在脚上,那个让他根本不想直视的大伤疤已经消失无踪了。



「喔喔,太不可思议了,真的不是梦啊。」



转头一看,原本被渔网网住的人鱼,不知何时也消失无踪。



渔夫身上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呢?



渔夫是在做梦吗?亦或是真的是人鱼实现他的愿望了呢?又或者,脚受伤这件事本身就是渔夫的妄想呢?



脚伤消失后如以往出海捕鱼的渔夫,迎娶美人为妻,过著幸福快乐的一生。



观众席响起巨大掌声。



我和一人分饰人鱼、妻子两角的水原同学一起站在舞台中央接受大家的喝采。



看见初奶奶就在观众席后方,脸上露出和水原同学十分相似的温柔笑容,朝著我们静静挥手,水原同学发现后,用力挥手回应。



她们两人看起来都很高兴。



看到那副温暖的模样,让我也稍微感到幸福。



就这样,我们的短剧成功落幕了。



7



营火在操场上发出明亮光芒。



装设于各处的喇叭播放著轻音乐,四散于校园中的学生们各随己意地开心聊天、或随著音乐摆动身体、或拿起果汁乾杯。



后夜祭刚结束了吧。这间学校大概也和其他学校一样,在文化祭结束后举行由学生主办的后夜祭。



「呼──结束了呢。」



我和水原同学两人从屋顶上往下看著旺盛燃烧的营火,屋顶应该是禁止学生进入的,但是不知为何,水原同学却有屋顶的钥匙。当我问她从哪拿来时,她带著恶作剧笑容说:「这是商业机密。」她也有这令人意外的一面。从高处往下看,营火彷佛像个巨大篝火。



「但是可以顺利结束真是太好了,奶奶好像也看得很开心。」



「小夏像个坏掉的机器人僵住时,我还想著这该怎么办呢?」



水原同学羞愧大叫:



「呜呜,别再说那件事情了啦~我那时脑袋真的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但是,小透就在我身边真是太好了,今天的殊勋奖得主就是你呢。」



「没那回事,我没做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只是把蝾螺带上台,即兴说出几句台词而已。



所以还是得归功水原同学的努力。



但是水原同学听我说完后摇摇头:



「才没那回事的没那回事吧,就是因为有小透帮我,一切才能顺利啊。小透是第一名。」



「没那回事的没那回事的没那回事,全是小夏自己努力的。」



「不,没那回事的没那回事的没那回事的没那回事。」



「没那回事的没那回事的没那回事的没那回事的没那回事,是小夏──」



「没那回事的没那回事的没那回事的没那回事的没那回事的没那回事,是小透──」



水原同学也丝毫不退让。



我于是说:



「那就多亏蝾螺帮忙吧。」



「欸?嗯──这样说也没错啦……」



「那就这样决定。」



「唔──?」



虽然水原同学看起来不太能接受,就当成是蝾螺的功劳吧。



一阵南风吹来。



学校所在的山丘离海岸不远,所以能闻到些许咸味,这味道让我误以为人在由比滨海滩上。



突然宁静下来。



像是对话间突然出现空白般宁静,从喇叭中流泻出的音乐突然停止,校园中的欢笑声也如同无声电影般消音。



水原同学盯著操场看,任凭头发随风飘动。



她的侧脸在月光照耀下,看似散发著朦胧的银白光芒。



好美。



让我想要一直看下去。



我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她在我心中的地位已经增长到无人可及的地位了。



脑海中回想起来之前和仁科之间的对话。



「喂,你后夜祭要干嘛?」



「后夜祭?」



「啊,你不知道啊,在这之后有后夜祭喔。」



仁科边收拾大型道具边往我的方向看。



我没有特别安排,只是茫然想著:「如果可以,希望可以和水原同学一起度过。」



「你要和水原去哪里吗?」



仁科彷佛看穿我心思的问句,让我的心不自觉漏跳一拍。



「不知道,我们没有约。」



「是喔,但应该也不需要约吧?这种事情,只要彼此稍微表示一下就能水到渠成吧。」



「这应该只有你能做到吧。」



别看仁科这样,这家伙还颇受女生欢迎,虽然没有特定交往对象,但我好几次看见他和几个女生亲密交谈。



「你喜欢对吧?」仁科突然拋出这个问句。



「欸?」



「你那什么脸啊,我是指水原,不对吗?」



「那是……」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笑容如夏天耀眼的水原同学、闹别扭鼓著双颊的水原同学、一脸喜悦的水原同学,还有……在我怀中流泪的水原同学。



回想起这半个月的生活,我的脑海中全都是她的身影。



「没……没错啦,大概。」



原来是这样,我……喜欢水原同学啊。



这还是我十八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有这类经验,如果仁科不说,我可能都不明瞭这是什么感情。



仁科傻眼:



「真是的,你自己没有发现啊。算了,说像你也真有你的风格啦。」



「──小夏,我喜欢你。」



彷佛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我要在这里说出这件事,在我察觉时,这句话已经自然脱口而出了。



「我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发现时已经喜欢上你。今后,我想要和你一起共度,所以可以请你和我交往……吗?」



对话间的沉默空白依旧屹立不摇。



我说出口的话融化在空气中,寂静在我耳边响起更尖锐的逼声。



说出口后,突然感到非常不好意思。



我到底在做什么啊?在后夜祭上看著营火告白,这也未免太老套了吧,当自己上演怀旧青春电影啊?



但是,我说出口的话绝非谎言。



我想和水原同学在一起……真真切切是出自我内心的真心话。



我抱著害臊与某种决心混杂在一起的复杂心情等待她的答案。



「……」



水原同学低著头,我看不见她的表情。



经过一分钟简直如一小时般漫长的间隔。



接著,水原同学说出我想也没想到的话:



「小透……」



「?」



「那个啊,我现在想去一个地方,你可以和我去吗?」



我和水原同学偷偷溜出后夜祭,前往由比滨海岸。



是鎌仓海滨公园附近,由比滨海岸偏西侧那一带。



现在回想起来,那似乎是第一次在晚上到这里来。黑暗、万籁俱寂、一个人也没有的海滩,有著与白天不同的风情。



「要去哪里?」



「……」



水原同学没有回答。



只是沉默地拉著我的手在沙滩上前进。



最后,她在某个地方停下脚步对我说:



「就是这里。」



抵达的此处。



「啊……」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眼前的风景,如文字所述,让我屏息。



──一整片蓝。



眼前一片绝美的蓝,大海发出闪耀的蓝色光芒,彷佛有无数个蓝琉璃融于海中,毫无间断地闪烁。连这里的月色、空气的颜色,似乎都带著蓝光。鲜艳的色彩包围住天与地,一整片透澈青蓝夜色在眼前无限延伸。



水原同学说:



「……很漂亮对吧,我一直想让小透看看这个。因为这边和故事中人鱼和渔夫认识的那片海滩相似,所以又被称为『人鱼海滩』。听说这些全都是夜光藻喔,数千、数万的夜光藻聚集起来,才能出现这样的亮度。」



「夜光藻……」



我记得那是种浮游生物,有随海浪等东西的刺激产生反应而发光的习性,但我没想到,竟然会成就出如此神秘的景象。



「我觉得人鱼遇见渔夫的那个蓝色夜晚,肯定就是这般美丽。」



水原同学看著大海继续说:



「在无声、澄清净透的宁静夜晚,世界被染上一整片蓝,然后,人鱼就会在这个世界中实现人类的愿望。这片蓝就是愿望,许多人的愿望聚集于此,他们期望著愿望可以成真,而散发如此蓝的光芒。这是人类的想法与心相互融合后形成的东西,如果不是如此,便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如此美丽啊。」



或许正如她所说吧。



当然,我很明白这片蓝光的源头只是一群夜光藻群聚而已,但是,眼前这片可说是大海极光的美丽风景,有著足以超越实际理论的什么东西存在。



「吶,小透,你知道吗?那个人鱼的故事其实还有后日谈、逸闻之类的喔。」



水原同学转头面对我:



「人鱼实现渔夫的梦想之后就消失了,而脚伤痊愈的渔夫重回工作岗位,最后娶了美人为妻,听说那个成为渔夫妻子的女人,就是变成人类的人鱼喔。」



「人鱼变成人类……」



「嗯,人鱼爱上渔夫,所以自己许下愿望,变成人类,接著为了嫁给渔夫为妻而到他身边。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是不觉得这个故事比较浪漫吗?」



感觉浪潮与浪潮之间的蓝稍微增强了那份光彩,如同水原同学所说,没人知道真相是什么,但让人希望故事会照这个说法发展。



「说的也是,嗯,我也如此认为。」



当我说完后,水原同学看起来很满足地点头。



接著,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握紧双手,重新转过头来看我。



「然后啊,那个啊。」



「嗯?」



「把话题拉回来,我、我也、那个……」



「……」



「就是……」



是怎么了吗?她难得说话如此吞吞吐吐的。



在我不解歪头时,她像豁出去一般开口:



「我、我也,那个,也想著希望自己能变成人鱼……」



「?是希望自己能成为实现谁的愿望的人吗?」



「什么?」



「不是这个意思的话,是想要像鱼一样自由自在悠游大海吗?」



在我回答后,水原同学露出十分不悦的表情:



「你、你为什么会得到这个结论啊!迟钝、迟钝透了!难、难得我选了一个这么美丽的地方,说了一个非常机灵的迂回回答耶!」



「欸,但是──」



「我想要变成的,是人鱼变成妻子的那个部分啦!」



「……」



我花了好几秒,才理解水原同学这段话的意思。



这、这表示……



在我重复咀嚼终于理解的内容后,看向水原同学,就算是在黑暗中,也能明显分辨她一脸羞红。



比我至今看见的任何一个时候都更加、更加艳红,而且还要更加、更加可爱。



我光是理解整件事就花去所有力气,水原同学先说了「就、就是这样」的开场白后,继续对我说:



「那个,我有很多很麻烦的地方,说不定会给你带来困扰,但是……还请你多多指教。」



我也慌慌张张地回应:



「啊,请你多多指教。」



从这天开始,我们正式成为男女朋友。



8



曾听过「世界的颜色变得完全不一样」这句话,没想到竟是如此戏剧般的变化。



自从和水原同学──小夏交往后,我的五感全都真切感受到这个变化。



和小夏一起做了许多事情。



暑假后,我们两人几乎每天见面。一起写作业、一起寻宝、也一起去海水浴。她把我埋在沙堆中,还在沙堆上画上奇怪图样。看著我一脸不悦,小夏在旁捧腹大笑。接著一起眺望夕阳西下,在「人鱼海滩」上一起共度蓝色夜晚。



秋天时一起到长谷寺赏枫,也去野餐。秋天的鎌仓景点甚多,我们有很多地方想去看看。鎌仓文学馆、高德院的大佛、隐匿在小町通小路里的咖啡厅老店。我们几乎每天都会出门到哪里逛逛,共度时光。加上小夏的生日在十月,她的生日当天,我们两人也一起庆祝。小夏苦笑著说:「我的名字虽然是夏,但其实是秋天出生的。」我送她一条项炼当礼物,到现在都还记得她开心到说不出话来。



圣诞节时一起在美丽灯饰下交换礼物;十二月三十一日夜晚一起坐在电视机前倒数计时;新年一起到鹤冈八幡宫,在汹涌人潮推挤中完成新年参拜,也一起写绘马;情人节和白色情人节时,当然也互送巧克力和饼乾。



一起做了许多事情。



有开心的事情,有辛苦的事情,也有难过的事情。



但正因为和小夏彼此互相扶持,我们才能跨越所有的事情。



没多久时间,小夏就成为我在世界上最重要的人了。



就这样,一年结束。



我们高中毕业了。



***



那天──我的世界确实换上不同色彩。



在璀璨闪耀的蓝光照耀下,我原本显得褪色的每一天,染上鲜艳的色彩。从高三开始交往的那天起,到大学毕业的那个夏天为止,确实是我人生中最充实的一段时光。



她总是陪在我身边。



在我身边与我共度平凡的每一天,和我欢笑、对我生气、为我哭泣。



如果「愿望」真能实现。



根本不需多问。



我想要回到那天、回到那时……救她。



除此之外,我没有任何「愿望」。



我把视线拉回海面,海中的蓝光炫目到让人觉得诡异。



有人说蓝色是死亡的颜色,据说生物无时无刻都散发著微弱光芒,而在死亡那刻,会发出蓝色萤光。



我不知道那到底是愿望的聚合物,或者单纯只是夜光藻的发光现象。不知道,这对我来说也无所谓。



只不过,那里有一片蓝。



那片蓝是小夏口中的人鱼奇迹,是她相信能实现「愿望」的象徵。



彷佛被那片蓝吸引,我摇摇晃晃往海中走去。



彷佛被那片蓝影响,七月的大海在夜晚也显得冰冷。



在那片蓝光包围中,我的意识回到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