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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2 / 2)




那又怎样?这和她的去向有什么联系吗?是东北的哪里?



我拿起CD盒子,蹲在被褥上。封面是凑人君站在雪原上,望着空无一物的空中。在他很远的背后,青白色的山脊线延展开来,辽阔的天空铺满层次复杂的曙光。



我一点点地回想美纱的话。



“现在我还是偶尔会想,是不是周围的人合起伙来骗了我。一切都是骗人的,凑人其实还活着,差不多后天就会平安无事地回来——”



“我接下来要怎么办呢?凑人去哪里了?明明我还有很多东西没说出来呢。”



我试着建立一个假说:



她去和弟弟见面了——为了对再也无法见面的死者,讲出自己心里的话。自杀的可能性增加了,我的内心陡升一阵寒意,把CD盒子用力地攥得咯吱作响。那么凑人君在哪里呢?如果说在警察医院的太平间里被切碎的焦黑肉块中,已经没有他的灵魂——



我死死地盯着封面的照片,然后翻开笔记本电脑,打开浏览器,在搜索引擎里输入“本城凑人 专辑 封面照片 拍摄地点”。



我很快就找到了。有一个叫做“凑君应援博客”的粉丝网站,里面闪闪发光的内容令人炫目。在名叫封面照圣地巡礼的栏目中,有人查明拍摄地点,并前往当地拍下构图完全一致的致敬照片,下面配着“模仿凑君赤脚在雪上走了,好冷!要死啦!”这样很开心的文字。确实完全就是照片上的地方,据说是藏王连峰的白雉山。藏王。我的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那是在东北。而且博客上写着“离凑君的爷爷家很近”。我立刻打开新标签页搜索。本城凑人的祖父叫本城幸正,是个相当有名的大提琴手。虽然已经是故人了,但网页上记载他曾住在宫城县白石市。



说起来,美纱曾经说过,幼年时期,她在正月回祖父家探亲时,曾和凑人君一起被带到山脚下,在那里玩雪。



我死死地盯着专辑的封面。



串起来了。



当然我没有可靠的证据,而且几乎是一口气跳过了三级逻辑的台阶以后得到的结论。



但是,我的内心开始嘈杂起来。或者说,这就是被律子小姐称作诗意的感觉吗?



在手机上也收藏了粉丝网站的地址,正要关上浏览器时,我忽然发现了一件事。这个博客几乎每天都会更新,但从上上周的那一天起便陷入了沉寂。是凑人君死了的那天。我看不下去了,直接合上了笔记本电脑。



美纱的内心也像是那样,自从火灾那天起就始终一片空白吗?或许,信奉的对象死去和怨恨的对象死去是相似的。依靠的东西消失,被扔进一片虚无中——如果没有东西可以攀附,就会继续坠落下去。



我晃了晃脑袋,拂去不吉的念头。



用手机查过新干线的时刻表,发现会在白石藏王站停的车次相当少,一个小时只有一趟。现在出门的话,勉强能赶上下午两点发车的那一班吧。我披上外套,穿上鞋,然后确认钱包的分量。糟了,没有钱。银行账户里应该还剩一点。分秒必争的时候居然会因为缺钱而无法行动,真是太愚蠢了。找人借钱吗?可我哪有立刻就能借我钱的熟人——



玄关的门突然开了。



“啊呀,你现在要出门吗?正好。”



是律子小姐。我握住单薄的钱包,愣愣地僵住了。她身穿白色长大衣,配厚厚的黑色打底裤和雪地靴。从平时来看,我完全想不到她的打扮会如此符合常识,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因何而吃惊。



“不过这屋子还真够脏的,”律子小姐越过我的肩膀朝里面窥探。“充满了没地位没见识也没钱财的年轻人身上流露出来的淤塞气氛,某种意义上很符合我的期待。”



“……呃,那个,律子小姐?”



我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推进走廊,反手关上门。



“你为什么在这里?”



“让你写汇款账号的时候不是顺便问了住址吗?”



“不、不是,我问的不是这个。”



律子小姐露出有点生气的样子。



“今早你眼看就要到我屋子的时候放我鸽子回去了吧?”



“……嗯、嗯……呃,但那是……”



“我知道。你接到鹰森警视正的电话了吧,他因为同样的事也联系过我。你心里会想什么,我早就看透了。”



她用手背“嘭”地敲了敲我外套的胸口,笔直地看过来,目光里却没有笑容。



“你想到本城美纱会在哪里了吧?”



我低头看着破破烂烂的运动鞋尖,叹了口气。至今为止,我已经不止一次体会到,她不是个能糊弄过去的人。



“……只是个忽然想到的地方,没有确切的证据。”



“那就够了。我也去。”



我眨了眨眼睛。



“律子小姐也去?为什么?”



明明至今为止她都只是懒散地待在屋子里,把动脚的麻烦事全都推给我,为什么到了现在、



“要说原因的话,就是我投降了。”



律子小姐举起双手,寂寞地微笑着说:



“我考虑了很多次,甚至禁了三天酒来思考,但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呢?为什么做了那种事呢?”



“……你说的‘那种事’,是什么?你好像说过你知道犯人,那是谁?”



“该听我说出那件事的不是你。”



她一如既往地岔开话题,让我感到急躁。可看到她脸上干涩的笑容,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而是本城美纱。如果把这件事告诉曾身处火中的她,说不定就能知道通往答案的东西。当然,这种期待奇迹的做法让我感到羞耻,况且可能只会留下屈辱,没有任何成果,但那也比让真相永远被掩埋要强多了。走吧。”



律子小姐用力一推我的后背,朝玄关迈开脚步,接着像唱歌似地说:



“——为了让她听到我未完成的交响乐。”



我们从上野站乘上了开往仙台的新干线山彦号[注1]。



律子小姐买下了大量车站的盒饭还有啤酒,然后一个接一个开封,吃过一口就说着“哪种都很难吃”全都推给了我。车还没开过大宫市,她转眼间就喝光半打啤酒,随后靠在座椅上酣然入睡,实在是太豪爽了。我叹着气,把堆成小山的剩饭塞进袋子。仔细一想,自己从早上就什么也没吃,却完全没有食欲。



我朝身边天真无邪的睡脸看去。唉,我身无分文,她跟来真是帮大忙了。这样子与其说是她跟我来,不如说是我跟着她了吧。我还是第一次坐绿色车厢[注2]。



(译注1:山彦号是一种在东日本旅客铁道(JR东日本)东北新干线运行的特急列车班次的名称,过往曾经是东北新干线内运行速度最高、停站最少的班次。译注2:绿色车厢是日本国有铁道(国铁)和JR各公司旅客列车内比普通车厢更舒适、设备更豪华的一等车厢。1969年国铁车费设定更新时,把战前已有的1等座席车(一等车)、2等座席车(二等车)废除,并把特急乘车券和急行乘车券合并。自此就设定了“普通车厢”和较高级的“绿色车厢”。)



律子小姐似乎有些冷。我把外套盖在她身上,然后自己也调了座椅,把脑袋靠上头枕。



律子小姐说过,真相要讲给美纱听。



从那个说法来看,美纱不是犯人吗?还是说她要把确凿的证据摆在犯人面前来询问动机呢?



不管怎样,要是赶不上,就前功尽弃了。



美纱的父母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昨天晚上。如果她离开旅馆立刻坐上了新干线,那应该在昨天之内就会到白雉山……现在才过去,说不定已经迟了。



如果她选择了自杀——那么,杀了凑人君的果然就是她吗?因为无法承受良心的谴责,或者是害怕被逮捕,一切都败露后自己被定罪。不管哪种都只会让我有种违和感。喂、别再胡思乱想了。我斥骂自己。她自杀这种事只是你擅自猜测的而已,连她前往封面照片的拍摄地点这件事,也只是你进行了了两三次牵强的推论,在最后才得出的微弱可能性。



我闭上眼睛,因车里的暖气变得一片朦胧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为什么我会鹰森先生谎称自己没有线索呢?想在宫城找人,借助警察的力量肯定是最好的办法。



因为在我心底,“说不定是美纱杀的”这个怀疑在一点点地变得坚实。话虽如此,我也并没有帮她逃亡的想法。只不过,如果她就在那张封面照片的拍摄地点,那么引导我前往那里的只不过是个人原因,总觉得让警察插手就会有什么东西被玷污。



真是无聊的伤感。



透过后背数着列车的振动,我转眼间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