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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2 / 2)


美纱停下脚步垂下头。这时,我们刚好走到积着厚厚一层枯叶的步道拐角,周围没有其他人影,只有一棵棵光秃秃的树围在我们四周。



“——对不起,说了傻话。”



我摇了摇头,她也没再继续说,周围陷入沉寂。总觉得她是在等我说话,于是我安静地开口:



“……发生火灾,你逃出来的时候……完全没有注意到……吧?毕竟也听不到声音。”



胃液的味道在嘴里扩散开来。我对自己感到厌恶。自己确实在按律子小姐的意思,想要诱导她说出当时的情况,真是一副抬头乞食的鬣狗样。



“……是的。……但是我也想过,就算注意到了,我是不是依然会和当时一样一个人逃走呢……会不会是,其实我听到了声音,却装作没听到逃走了呢,什么的……总觉得害怕起自己来了。”



“抱歉,问了奇怪的事。”



我感到歉疚,喉咙一阵阵地刺痛。



不得不承认,我在意的不是美纱有没有遭到警察过分的对待,也不是她是否因为弟弟的死和家被烧毁而失落。



而是——她到底有没有杀死弟弟。我自己也在怀疑。



“没事的。警察询问的方式更过分。”



美纱带着空虚的笑容说道。



“房间是隔音的吧。不可能听到啊。”



我想尽办法挤出似乎是安慰的话,但美纱摇了摇头。



“凑人房间的门开着。所以要是凑人发出声音了,我应该能听到。就算没有出声……虽然警察说凑人的嘴被塞住了……但说不定能注意到他挣扎或是其他动静。但是我想,自己会不会是下意识地没去在意就逃出来了呢。”



我睁大了眼睛。



“……门是,开着的?”



“嗯,应该是开着的。……不过那个时候我逃得很拼命,也可能是认错了……以为门开着。”



美纱的肩膀颤抖着,眼里闪过怯意。



“一开始我不知道是起火了,还以为是地震。家里摇晃得厉害,还听到嘎吱嘎吱的声音。”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她是在房子塌了以后逃出来的。潜意识中一直觉得她很早就逃出来了,其实她是穿过了浓烟和大火死里逃生吗。和警察说了这种话,就被怀疑得更厉害了吧。



“整个屋子倾斜过来,我已经慌了,连跑到门口都很吃力。而且起初门像铁块一样重,完全打不开。”



对了,建筑本身倾斜的话,地面就会变成很陡的斜坡,脚下很难站稳,而且顶着门的重量反过去推向走廊一侧也相当费力吧。



“后来我总算打开门来到走廊时,就发现凑人房间的门……开着,不如说,是脱落了。墙也塌了。”



“是钢琴滑下来撞破了门。”



“啊啊,是……钢琴啊。原来是这样,我在门对面看到了钢琴。要是那个时候能去确认凑人的房间……可是……”



美纱的声音越来越小,就要消失了。我摇摇头说:



“怎么会,在自己都有生命危险的情况下,也是没办法的吧。不用因为那种事自责。”



她仍然低着头,走了起来。



“我不是在自责。只是,不是很明白。”



她低喃着,声音微弱得要被鞋尖拨开枯叶的干燥声音所掩埋。



“凑人真的死了吗?从我手里把钢琴夺走然后就那么死了,不是很过分吗?明明我一直在那个让人精神失常的家里压抑地生活,可现在,家也好凑人也好,都一下子就不见了,那我接下来要怎么办呢?凑人去哪里了?明明我还有很多话没说出来呢。”



我什么也无法回答。不过美纱也并不是想要我回答才问的吧。她只是想把感情宣泄出来,而我凑巧在附近而已。



不——并不是凑巧,而是没有别人了。她怎么看也不像是有很多朋友的样子,在大学里我也没见过她和同龄的人讲话,甚至怀疑她有没有与父母和和气气地说过话。



就只有我了。



所以,律子小姐才要我来上课吗?她看透走投无路的人的心理而试图加以利用。明白了这一点,我甚至感到脊背发寒。



*



“……不过,最后你不还是按我说的好好地问出了事发时的情况吗?意外是个能干的助手嘛。”



听了我的报告,律子小姐转着盛有波旁酒的玻璃杯,愉快地说道。



“所以有八成都是自我厌恶啊。”我皱起眉头。



事情不是由我这边诱导问出来的。我一边给律子小姐讲今天在大学发生的事情一边回忆,却怎么想都觉得当时谈着谈着,对方就开始主动说起了火灾时的情况。



但实际上我确实对她抱有怀疑。说不定我真的只是无意识地使用了那种语气和态度,美纱才详细地说出了当时的事情。



心里下意识地产生了罪恶感。这样一来,就和说出自己下意识地对弟弟见死不救的美纱没什么区别。冷静下来考虑,就觉得真是蠢死了。是她想说出来,想把事发当天的事情一吐为快。就当作是这样吧。



“本城美纱的说法本身,和从鹰森警视正那里拿来的口供内容一致,不过细节更详细了,真是值得感谢。我基本都明白了。”



“你说明白了……就是说,事件的真相吗?”



“对。……哎呀。”



看到我兴奋地探过身子想要发问,律子小姐一下子伸出食指,按着嘴唇把我推回来。结果我慌张地缩回了身子。这个人,有的时候突然就做出身体接触,真是让人心脏吃不消。



“你想问真相是什么,对吧?那样可当不成我的助手。”



“不,当不成倒也无所谓……可是为什么不能问呢?”



“助手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小心翼翼地提出稳妥的、平凡又糊涂的推理,然后出丑。这样情报就会得到整理,显露出要点。我的推理已经在头脑里完成了百分之九十九。只要发现剩下的百分之一,就全部都——”



“等、等一下律子小姐,这话好像和你开始作曲之前的说法一模一样来着?”



“你记得很清楚嘛。”



我叹了口气。



“也就是说真相还完全不知道吧。”



“平庸的人说不定会这么表现吧。”



平庸(ぼんぞく)也好猪足(とんそく)也好都无所谓了,稍微抱着点期待的我真是傻。



冷静下来一想,这个人是作曲家啊,怎么可能懂什么搜查罪犯。虽然鹰森先生说过她靠得住之类的话,不过估计也就是遇到和音乐有关系的案件时参考过她的意见吧。



“那就来听听平庸之人的推理吧。”



律子小姐把玻璃杯口微微朝向我,催促道。



“叶山君对这次的事件怎么想?”



我从律子小姐身边离开,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



“我不懂什么推理啊,不会做自己做不来的事。关于事件我一丁点都不明白。”



“然你而却袒护本城美纱。”



“那是——”说到一半我犹豫了。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那么坚持地反驳美纱的嫌疑,实际上正反映出心中对她的怀疑。我是想解开自己心头的疙瘩。只要能解开,无论结果是白是黑都无所谓了。



“我不是袒护她,只是总觉得无法释然。”



“对哪一部分?比如说,你不否定本城美纱对弟弟心怀顾忌和回避吧?”



“这点,算是吧。”



姐弟间的关系怎么看都不算好。对于凑人君,美纱怀有复杂的感情——这么说起来好听,但实际上就是怨恨。自己作为钢琴家本该得到的光辉未来被弟弟原封不动地夺走,对此,美纱应该是始终怀着难以忍受的心情。而凑人君那边也一样,狠狠地批评过姐姐迟钝,还有没有职业意识。



“也就是说她有动机。接着,是机会。按照警方的看法,本城美纱趁本城凑人睡觉的时候进入了他的卧室,用绳索捆住双臂,再塞住嘴,让他发不出声音,扔在房间的角落里,最后出门上锁,就是这样。”



“……如果这么说,火也是她放的吗?毕竟只捆住的话,是杀不死人的吧。”



“他们正在沿着那条线调查。本城美纱供述过自己对那个家抱有负面的感情,也就有放火的动机,警察好像是这么考虑的。”



“这……之前不是也说过,美纱用不了左手,想捆住人再搬走太勉强了啊。”



律子小姐耸耸肩,拿起摞在沙发旁茶几上的搜查资料,哗啦啦地晃了晃。



“要说可能性,警察得出的结论是,如果是连续几年只靠右手生活,已经习惯的人,那种事也不是不可能。不能动的只是肘部以下,把东西夹在腋下还是办得到的。”



我哑口无言了。要是坚持没道理的说法,那有道理的事情就说不下去了。就算并不是做不到,也没必要特地选这种极其困难的方法——他们就想不明白这件事吗?虽说自己已经开始无所谓结果是黑是白,可这么一来就又想袒护美纱了。



“动机、机会、手段,一切都凑齐了。那么,你觉得哪里有问题?”



律子捉弄人似地问道。



“……你问是哪里,是全部,全都有问题……”



“真不错,实在是平庸、暧昧又没有意义的见解,一点具体的东西都没有。”她晃了晃肩膀。“我最喜欢看人出丑来满足自己的自尊心了。”



这话,是自己该说的吗?这个人已经傲慢到算得上高洁了。



“能和你一起工作,我真是太开心了。”



我无奈地垂下了肩膀。



“明明听你说了非常值得高兴的话,可我怎么一点都不觉得高兴啊……”



“那我就说一件更让你高兴的事吧。本人,非凡的莲见律子其实想得和你一样,觉得警察的推理错了。”



“哦。那么和平庸的我不同的律子小姐有什么具体的想法吗?”



“当然有了。现场中,有一处奇怪的地方。”



律子小姐“砰”地拍了拍摞成小山的搜查资料说道。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脸。



“本该有的东西不见了。”



“本该有的东西?是什么呢?”



“不知道吗?就是从你得到的情报中推出的可疑之处。”



“对不起我是个平庸的人。”



嫌麻烦的我毫无干劲地回答。律子小姐哼笑一声,从搜查资料里拎出一张。



“去本城凑人的音乐会的不是你吗?散场后你厚着脸皮去了他的后台吧?那时你应该听到了其他的什么人正在和本城凑人谈话,然后向我报告了。”



“啊啊,是的。是业者吧,负责舞台效果什么的。”



“本城凑人向他订了什么东西,让他安排送到自己家吧。送达的时间是十二日,就是说,”



“啊……”我禁不住出了声。



确实,当时他们在谈这件事。说到十二日——发生火灾然后本城凑人死了的那天,不正是十二日吗?律子小姐连对话内容中的日期都记得,我吃了一惊。她用手指“啪”地弹了弹搜查资料的纸面。



“本城美纱在供述中也提过,十二日下午,有送货的业者来到家里,本城凑人去接待,然后把什么大型的货物搬到了自己的房间。但是,火灾现场的房间里没有发现类似的东西。”



“会不会是被烧光了?”



“有可能,但火势没怎么烧到那个房间。因为钢琴和床烧完后都几乎保留着原形。不管那个货物是什么,要是连警方的鉴证科都没发现痕迹的话,你不觉得奇怪吗?”



“嗯……算是吧……要说不可思议的话也确实是……但目前还不知道和事件有什么关系。”



律子小姐只有嘴角在笑。



“不知道的话就靠自己的双腿去调查啊,叶山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