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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2 / 2)


「柠檬没了。」



朝野一手拿着冰红茶,有些不悦地回到座位。那张脸在枇杷眼中是那么清新动人,赏心悦目。无论是闪耀着珍珠光泽的细致妆容,或是垂落的长直黑发,都只能用超凡脱俗来形容。



正因清濑朝野如此美丽,眉心那颗愚蠢的黑点才会更显得惊心动魄。



「哈哈哈!」



枇杷指着那里,再次不客气地笑出声来。朝野生气地瘪起嘴说:



「……算了,想笑就笑吧,可是不准你再弹额头喔。」



「不会啦不会啦,对不起。不过啊,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喝了一口冰红茶后,朝野轻轻抬起纤长的睫毛,故弄玄虚地转动眼眸,正面对上枇杷的视线。



「所以说——是破坏神啊,我刚才不是说了吗?」



她语带严肃地低语。



「破坏神不是盖的,真的不容小觑。」



「破坏神不是盖的?不容小觑?」



「你正经一点啦。」



朝野向前倾,胸口压到桌缘,美丽的脸庞凑得更近了。她的脸上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跟她闹着玩的枇杷见状不禁闭上嘴巴。



「……噢。」



「来到这里之前,我的额头发生了非常可怕的事……」



朝野一脸正经地说起事情的始末。



与枇杷约在餐厅碰面的朝野出门前有些匆忙,因为急着化妆,结果在画眼线时出了点意外——她不小心将眼线斜撇到眉心去了。就在她「啊!」地惊呼一声时,又糊里糊涂地撇了另一条线上去,使两条黑线交叉。看到叉叉记号,朝野感受到了某种非常不祥的预兆。



(讨厌!怎么是叉叉!真的好讨厌!太不吉利了!对、对了,只要在这里稍微补上一笔……!)



「啊,我知道了。」



枇杷忍不住插嘴。



「因为讨厌叉叉,所以你就加上一条线,将它画成米字了对吧?」



「不,不是啦,我成功地写了一个『肉』字。」



枇杷不禁「噗呵!」一声喷出了口中的冰咖啡。再怎么说都太蠢了吧?不会补太多划了吗?何况还是「肉」字,感觉叉叉还好上一百倍。



「就是这样,我自己在额头写上了肉字之后,总算暂时平静下来了。」



那样还能平静下来也是满厉害的。



「我看着镜子笑了笑,准备用卸妆液把它擦掉。可是,不论我再怎么拼命擦都卸不掉。我不禁纳闷为什么会这样?于是便仔细检查了眼线笔,才发现那竟然是细的油性签字笔。」



「……噗哈!」



枇杷不小心呛到,根本顾不得取笑她。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喂,枇杷,你还好吧?」



枇杷心想,我才想问你「还好吧」,无奈她咳得太厉害,完全无法说话。



「嗯,也是啦……这件事果然会让人吃惊得呛到吧。我当下也超惊讶的。」



「不要把我跟你混为一谈。」虽然枇杷很想这么说,但是她还无法开口。



「我着急得不得了,一阵手足无措。认真地想着『不管怎样,肉!只有肉不行……!』实在是别无选择,我才狠下心整个涂黑,结果就变成这样了……」



朝野以双手遮住眉心,然后再说着「啪~~」地掀开。听完事情的经纬后,那个黑色记号看起来更是愚蠢至极。



枇杷突然有些疲惫。



「……是喔……!」



总算停止了咳嗽,枇杷靠向椅背瘫坐在椅子上。



「什么『是喔』,你的反应未免太冷淡了吧?」



「这件事为什么跟破坏神有关啊?破坏神的因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因为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吧?谁会把油性笔放在化妆包里啊?不可能嘛。所以怎么想都不是我的错,肯定是受到试图毁灭我的势力的伟大意志……换句话说,就是破坏神干的好事。」



「不对,是你太白痴了。」



「才、才不是呢!我不是白痴!枇杷好过分喔!」



「才没有什么破坏神咧。」



「有!绝对有!有就是有!我就是知道!因为最近我真的运气很差,诸事不顺,做什么都失败……呀——」



朝野突然叫了一声,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而往她看去的枇杷吓了一跳。只见朝野的白色针织衫胸口出现一条鲜艳的橘色横线,而且沾到的范围相当大。



「那是什么?什么时候沾到的?」



「不知道不知道,讨厌啦这是什么……呃,天啊——我知道了——是桌子……」



朝野嚷嚷着,将原本抓住桌缘的手心秀给枇杷看。她一看到便反射性地大叫「好脏!」,接着往后躲开。



朝野手上被黏呼呼的橘色油脂弄脏了。大概是坐在这里的前一组客人弄脏后没有清理吧。不是茄汁类的意大利面,就是汉堡排的多蜜酱汁吧。朝野刚才为了和枇杷说话而往前靠,所以胸口才会碰到桌缘。



「先擦掉再说!」



「啊啊没救了啦,针织衫全毁了!人家很喜欢的说……」



「比起绝望,先去洗手间把手洗一洗!」



就在两人手忙脚乱时



「久等了——!两位点的餐都到齐了!请慢用——!」



服务生带着爽朗的笑容现身,在桌上留下一盘热腾腾的料理后便转身离去。枇杷本来想跟服务生反应桌子的脏污,可是那道料理的出现让她讶异得发出「欸?」的一声,分散了注意力。



「为、为什么?怎么回事,我们什么都没点吧?」



「……」



朝野抓起留下的帐单,打开来看。



「……*焗烤烩饭……!」(编注:饮料吧Drink bar,与媚烤烩饭Doria音近。)



说完便直接趴到桌上。



「因为我说了两次饮料吧,所以店员听错了……!」



变成那种姿势的话——



「朝野!不行!衣服!」



「喔哇啊啊,对喔!」



刚才的污痕更加黏答答地沾到衣服上,朝野活像个弹簧坏掉的玩具般跳了起来,就那么倒在沙发上。因为惊吓过度,她像是死掉似地动也不动。



「……喂,你……你还好吧……?」



枇杷战战兢兢地向她出声搭话。



「……算了。」



朝野摇摇晃晃地起身,抬起画着黑色记号的脸庞。不晓得她为什么突然释怀了,只见她以湿纸巾粗鲁地擦掉沾在手上的油。



「算了!我要吃煽烤烩饭!」



她一手紧握汤匙,将它像变身道具一样高高举起。



「不用那么自暴自弃吧。跟店员说是他误会了,请他取消点单啦。」



「没关系!反正都送来了!与其让他们倒掉,不如我把它吃掉!够了!可恶的破坏神!我要开动了!可恶、可恶!你是想让我变胖吧!竟然给我来这招!可恶!可恶!啊啊!说了这么多不过其实还满好吃的!我喜欢白酱!我喜欢起司!太棒了!破坏神有够差劲的!」



朝野用汤匙不停将煽烤烩饭往嘴里送,一边苦着脸抱怨,有如被处以喂毒之刑。



「呜~真好吃!停不下来了!不要,谁来阻止我啊——!拯救我脱离破坏神的魔掌——!」



「既然那么讨厌就别吃啦!」



「即使如此还是想吃,这就是破坏神的恐怖之处啊——!你看,我就说有吧?你现在体会到了吧?拜托!谁快来救救我!来人啊!」



朝野一口接着一口地吃着烩饭,一边嚷嚷着不明所以的话,使得枇杷不禁担心起来。



(她一定是……压力太大吧……)



虽然她不打算理会破坏神之说这种蠢话,但枇杷也知道朝野最近的状况不是很好。



事实上,今天两人会约在家庭餐厅见面,也是因为朝野传来了SOS简讯。



『怎么办,昴不肯原谅我。我好难过,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救我,枇杷。』



后面还附带流泪的表情符号。



你说什么我都会听,约在老地方碰面吧——如此这般,她们说好今天在这里见面。



然而,依约现身的朝野眉心画着愚蠢的黑圆点,而且看上去还挺有精神的,所以枇杷也努力以平常心对她。



(果然……她不太有精神啊……)



朝野穿着脏衣服,大口吃着根本没点的烛烤烩饭,有些泪眼汪汪,感觉随时都可能哭出来。



(那家伙也真是的……朝野的任性和随心所欲又不是现在才开始,而且她都这么后悔了,为何不原谅她呢?比朝野还好的女孩子可是很难遇到的哦?那家伙到底懂不懂啊。)



所谓的「那家伙」,指的是昴。



直接称他为昴,让人以为两人很熟似的,但其实枇杷一次也没见过那家伙。他是朝野的男朋友——不,现在是「前」男友了。



朝野和昴是高中同学,一年级时开始交往,大约在三个月前分手,因此朝野这阵子总是很没精神。



在某次常有的争吵后,朝野因一时冲动而提出分手,枇杷曾听她这么说过。之后他们真的就这样分手了,吓到的人反而是朝野,希望复合的也是朝野。她好几次哭着说,她当时认为昴应该不想分手,所以才会把分手当成最后手段好控制一切,不过这都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她不仅在枇杷面前哭了,独处的时候肯定哭得更惨。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一直哭,边哭边苦苦哀求却还是无法获得原谅,就这么拖到现在。



世上八成只有一个人不会原谅这么可爱的朝野,而那个人偏偏就是她喜欢的对象,枇杷觉得朝野好可怜。



「……喂,枇杷。」



朝野从烩饭上抬起头,顶着黑圆点唤道。



「嗯,什么事?」



也许是心理作用,她觉得自己的语气好像比平常温柔许多。



「吃完以后,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可以吗?」



「好啊,怎么了?」



「……我传了封很长的简讯给昴,从他的回信看来他好像更生气了。」



「唉——唉……」



「我希望你也看看那封简讯,然后再跟我一起想要怎么回好不好?我一个人的话,会愈想愈钻牛角尖,快要喘不过气了。」



「这样啊。我知道了,那等一下我们一起想吧。」



「嗯……唉,太好了,枇杷愿意听我诉苦,真的帮了我很大的忙……」



朝野这么说完后,一手拿着汤匙对她露出微笑。那笑脸莫名平静,而且非常美丽,只不过两眼看起来有点无神。



说真的,枇杷不晓得朝野在看哪里,而且她的嘴角还大剌剌地沾着白酱。



枇杷碰了碰自己的嘴唇,告诉她:



「那里沾到了。」



「咦?」



「……不要用手,用纸擦啦,又不是小孩……」



「怎么样?擦掉了吗?」



朝野用纸巾擦拭嘴角,突然「嘿嘿」地笑出声。



「还嘿嘿咧,装什么可爱。」



「嘿嘿,我最近在想啊,小时候其实满幸福的,你不这么觉得吗?」



「……干嘛没头没脑地说这种话。」;



「好想回到小时候喔。跟你相约一起上学,一起念书,一起玩……还有做自然科学实验、工艺啦,团体跳绳比赛之类的。」



「你尽是想些美好的回忆耶?寒冬的长跑、大热天的运动会练习,还有营养午餐怎么吃都吃不完的恶心通心面。那些讨厌的事你都忘得一干二净了。还有游泳池也是啊,老师一~~直念你喔。」



「啊,对喔,还有那件事……啊,不过游泳池也有一个开心的回忆喔。你记得吗?那大概是我们第一次说话。我们不停转圈圈还跌得超惨的,后来就迷上那个游戏了。」



「嗯,对啊,我记得。」



「结果之后被禁止了呢。因为太危险而出事,你还因此小指骨折。」



「对对,在那之前你还肩膀脱臼。是说玩到脱臼实在有点……不过骨折的我也半斤八两啦,那种游戏当然会被禁止了。」



「呐……总觉得我们两个超白痴的,竟然玩到受了那么重的伤。」



「嗯,真的很白痴。我的左手小指到现在还有点弯呢。」



「可是啊,你不会好奇现在玩的话会怎么样吗?」



「你说会怎么样,是指?」



「我们的体重比当时重,而且我因为打网球增强了脚力,大概可以转得更快。」



「喔,要玩吗?我随时都可以奉陪哦?不然现在就去那边的停车场……」



「慢着慢着!不要不要!骗你的啦,对不起,我是开玩笑的!」



朝野笑着用力摇头。



「现在受伤可不是闹着玩的!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嘛。何况我还被破坏神附身了,不晓得会摔得多惨。啊,对了,说到破坏神,还不只有额头的事——」



「欸!喂!又~要回到这个话题吗?」



枇杷不希望朝野好不容易展露的笑容消失,故意夸张地露出受不了的表情。她不想再看到朝野像刚才那样一脸闷闷不乐,希望她能够一直保持笑脸。



「别再提那个了啦。」



「可是,你听我说嘛,就是啊——」



「好了!话题到此结束,菜单给我。」



「可是枇杷,上次真的也——」



「看你吃烩饭,害我也想吃点东西了,叫个甜点来吃吧?」



「可是——」



「再说下去我就不陪你商量简讯的事啰。」



「……」



枇杷原本打算如果朝野再说下去就要离席倒杯饮料,结果她就那样垂下目光,没再开口,继续将烩饭送进嘴里。



「很好,笑一个,朝野!」



「……嘿嘿!」



她开玩笑地挤出个不自然的笑容。枇杷当时觉得那样就足够了。



***



结果,桌上「另一人份」的冰水和湿纸巾动都没动过,就那样摆在原位。



枇杷离开位子,付清一人份的钱,对着面熟的服务生轻轻点头致意。今天她也做了莫名其妙的事,真对不起。



她推开玻璃门,外面已是一片漆黑的深夜。她走出店门,忽然想到——



破坏神的事。



早知道就好好听她说了,自己应该认真听的。那时自己怎么会强迫朝野闭嘴,还认为「那样就足够了」呢?



转呀转,在梦里不停旋转—— 结果是自己放开了拉着的手,将对方一个人扔在连方位都不晓得的地方。自己对朝野做了那种事,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换作是朝野,她绝对不会这样对待自己。朝野一定会稳稳地撑着自己,永远不松开牵着的手。直到自己能再次转圈跳舞为止,她都会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等待自己愿意重新跳跃的那一刻。



自己没办法和朝野一样,没办法像朝野帮自己一样为她做些什么。



朝野明明不愿意。



明明说她不想旋转的。



***



八月十七号到了。



这一天终于来了。



照片还没拿回来,也完全找不到那家伙。能在今天结束前解决吗?



「枇杷,帮我准备一下筷子等餐具。」



「嗯——」



脚踏车前面的篮子底下要是有长枪之类的东西就好了……枇杷相当具体地进行反社会想像。而且最好是金属、圆锥状的锋利武器。



这样一来,如果今晚能顺利找到犯人,就可以降低让他跑掉的可能性了。枇杷的捕捉想像生动地从「辗过去」变成「捅下去」。



「枇杷?」



「……嗯——」



「喂,帮忙拿一下啦。」



樱桃手上拿着长筷,穿着*Marimekko的围裙,低头俯视躺在沙发前的地板上输入「金属」「取得」「方法」「自行」「长枪」「加工」等关键字进行检索的枇杷。(编注:芬兰的生活杂货品牌,以缤纷的花纹闻名。)



「你有在听吗?」



「有啦,听到了,我去拿。」



枇杷起身将全家人份的筷子和筷架从厨房拿到餐桌上,只有身体乖乖照办,脑中尽想着今晚的事。无论如何都要在今晚从那个变态手里拿回被抢的照片。在今天结束以前,绝对要拿回来。



「小碟子也拜托啰。」



「嗯——」



四个一组的碟子上画着日本的四季风景。父亲用的是夏季,母亲是秋季,哥哥是冬季,樱桃是春季。只有枇杷用的不成套,是个内侧光滑,外侧粗糙的朴素器皿。



枇杷的碟子原本也是属于某组当中的一个,不过其他三个已经没在用了。父亲之前用的碟子如今变成玄关的钥匙盘,母亲的成了厕所肥皂盘,哥哥的则是窗边的盆栽装饰。只有枇杷固执地继续将它当成小碟子使用。



其实,枇杷的碟子在几天前掉进水槽破掉了,但*松冈修造的热血劝说——「破了就要丢掉吗?用疯狂瞬间胶黏看看吧!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不要丢掉!」在她心中骚动着,于是她将碎片搜集起来试着黏接回去。因为这样,即使满身疮痍,这家伙仍独自坚守着原本的岗位。(编注:日本前网球选手,以热血的发言在网路上窜红。)



她准备和其他器皿叠在一起端去餐桌时——



「哇,那个已经到极限了吧?」



用上所有炉子,正在煮着各种料理的樱桃看到后这么表示。



「还能用啦,这个就好。」



「可是,那样不会漏吗?」



「……是会漏,不过没关系。」



「你真顽固耶。」



枇杷一边思考关于长枪和变态的种种,一边迅速将家人的餐具在桌上摆好。靠门的桌边内侧是枇杷从小的固定座位,不过现在成了樱桃的位子。哥哥和樱桃这对夫妻亲密地坐在一边,与双亲面对面而坐。至于仍在待业中的枇杷则是坐在主位上。



樱桃双手捧着一个大盘子来到桌边。



「你看你看,今天是『枇杷egg』喔——」



「啊,为什么?好丰盛喔。」



盘子上整齐摆着对半切成锯齿状的水煮蛋——这道前菜的做法是先将蛋白和蛋黄分离,再用拌有火腿的美乃滋复原,最后撒上荷兰芹装饰。樱桃第一次做这道菜时,枇杷相当中意,所以从那时起,锦户家便称之为「枇杷egg」。



「哼哼,这其实不怎么费工夫呢。枇杷喜欢吃对吧?」



「嗯……」



喜欢归喜欢,可是枇杷有比晚餐菜色更放不下心、更重大的事情需要思考。她正处于能否找到变态、逮住他,再把被抢的东西夺回来的关键时刻。



「咦?你的反应怎么这么平淡?」



「呀,好高兴喔,我超喜欢的。」



「对吧!今晚我想让你开心,做了很多好菜!主菜是照烧鸡肉!还有大碗的茶碗蒸喔!再来是酪梨、花椰菜和葡萄柚做成的沙拉。以及香烤醋渍白葱和放入整颗番茄的味噌汤~!怎么样怎么样?」



「……呃……是说,为什么啊?」



樱桃列出的全是枇杷喜欢的菜。不过,记得以前她曾说过一餐最多只能有一道蛋料理,现在却破例推翻了这个主张。今天又不是枇杷生日,也不是什么特别的节日啊。



「没为什么呀。偶尔这样也不错啊!」



「是很好啦……对了,爸爸他们呢?怎么都不在?」



枇杷在自己那间热得像三温暖的房里打混摸鱼的期间,原本应该在家的父母不知到哪去了。



「听说去咖啡厅了,妈妈和希有为也一起。」



「嗄?咖啡厅?都快到晚餐时间了耶。他们留你在家煮饭?」



「我想差不多就快回来了。」



「这样不会很奇怪吗?」



「没关系没关系,亲子间有时候也会想好好聊聊嘛。」



看着一句怨言也没有,手脚利落地忙来忙去的大嫂身影,枇杷忽然同情起她来。她慢慢走近对方,像个背后灵一样站在樱桃身后,不站在旁边是因为考虑到可能妨碍她做菜。樱桃可能是对突然贴到自己背后的小姑行为感到困惑,僵硬地转过头来问「怎、怎么啦?」。枇杷露出门牙展现灿烂笑容,这是她表达亲爱之情的方式。



「假如你跟我们家有什么不和的话,我会站在你这边唷。」



「啊哈哈,你怎么突然这么说,虽然我很高兴你有这份心,不过我们没什么不和喔。」



「我是说万一啦,假使有天发生这种事的话。樱桃像这样跟我们住在一起,帮我们煮饭,其实我还满开心的。就算并非永久,我还是觉得这样挺不错的。而且老实说,你煮的饭比妈妈做的还好吃。」



「……唉呀……听你这么说,真的不枉费我煮这么多你爱吃的菜了……」



「你想留多久就留吧,我完全不介意喔。」



「啊,真的吗~?」



「真的真的。」



这时,电锅正好响起悠然的旋律。



「喔,饭煮好了。」



枇杷拿出五人份的饭碗,同时玄关传来了声响。爸妈他们似乎从咖啡厅之类的地方回来了。



结束不知为何充斥着枇杷爱吃的菜色的晚餐后,锦户家的餐桌上只留下了清空的碗盘。



枇杷想尽快让家人就寝,于是比平常更迅速地要把碗盘收到水槽。只要在餐后泡个茶,同时宣布「盘子我来洗」,全家团聚的时光便会就此结束。爸妈会回到寝室,哥哥和大嫂也会回二楼的房间去才对。



然而——



「枇杷,不用急着收,你先过来这里坐下吧?」



哥哥咚咚地敲了敲桌子边缘。



枇杷直觉气氛不妙,干脆地回答:「我拒绝!」,准备把叠好的碗盘端到厨房,不料T恤下摆却被哥哥一把抓住,套着运动裤的屁股就这样坐回椅子上。



「听话,坐下就对了。」



「啊?干嘛?T恤都被你扯坏了喔?」



「……你今天晚上还穿着十年前小田原阿姨送的澳洲纪念品呢。」



「啊?对啊,那又怎样?」



枇杷穿着的XL号T恤,正面印有一只眼神凶恶的无尾熊,配色宛如色盲检查表。衣服洗了无数次后,眼睑描线和黑眼珠部分的轮廓剥落,造成原本可爱的脸出现设计上不该有的犀利眼神。哥哥一脸感慨地盯着衣服看的视线前所未有地烦人,而且总觉得有股不祥的预感。这家伙平常明明不太爱说话,为什么偏偏选在今天找我谈话?枇杷回望亲哥哥的眼神不自觉地变得跟胸前的无尾熊一样。



这时,坐在对面的樱桃说了句「我去泡茶」准备起身,却被母亲以一句「我来泡」给制止了。「不不,我来。」「不不不,让我来。」「不不不不,还是我来吧。」——两人就这么开始了小短剧般的你来我往。如果枇杷此刻自告奋勇说「那我来吧」,是否会变成类似*驼鸟俱乐部的搞笑桥段「有请。」「有请。」呢?当她想试试看时——(编注:日本的搞笑艺人三人组,其中一个搞笑段子便是互相推辞礼让。)



「茶就麻烦妈妈泡吧……」



父亲一句话便轻易化解了胶着状态。樱桃静静地重新在位子上坐好,母亲则朝着厨房走去。



搞什么啊,枇杷忍不住心想。怎样都好,你们快睡吧,大家都赶紧去睡吧。她得尽快去抓那个变态才行。



因为受不了别于平时的气氛,枇杷拿起遥控器,不停切换自己根本不想看的电视频道。



「……给我。」



「什么?」



「给我就对了。」



哥哥从旁抢走遥控器,关掉电视,餐厅里顿时充满异常尴尬的寂静。



「到底怎么回事?气氛超奇怪的,这是……欸,难道锦户诊所倒了……?」



没倒没倒——父亲和哥哥一起摇头。



「……啊……那该不会是……谁出差错了?医疗疏失之类的?巨额赔偿?」



没有人出错,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这次回答的是端着放了五人份茶杯和茶壶的托盘回到餐厅的母亲。既然如此——



「……离婚?」



枇杷直截了当地指向哥哥。



「为什么啊!」



「外遇……」



「白痴!」



她的手指被无情地拍开。不是就好,但枇杷已经受不了这诡异的氛围了。



「啊——真是的——怎样都好啦,能不能快点跟我说明一下这诡异气氛的原因?现在是怎样?还要僵持到什么时候?我好歹也是有行程安排的耶。」



「不,你没有吧。」



「有啦。」



「没有吧,没工作的人。」



「……有啦!」



枇杷心想,一定要将哥哥今天恶劣的态度长久留在记忆里。她斜眼瞪着哥哥,只见他不知为何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唉,既然这样,呃……嗯,对,如果事情是这样就稍微……嗯,有件事要跟你报告,应该说有个消息要告诉你……从老爸开始,请说。」



哥哥看向父亲,父亲「欸」了一声稍微往后仰。这个如小剧场般让人虚脱的一幕,使得枇杷心里的烦躁节节高升,她喀哒喀哒地抖着脚等父亲开口。



「……这个——嗯,还是请孩子的妈先说吧?」



「欸?不要不要,怎么会变成我?这种时候还是要请一家之主说清楚讲明白。」



「不是啊,关于女儿的事果然还是母亲出面比较好吧。」



「没那回事!跟我无关!为什么每次遇到这种事就只知道自己逃走,把责任全推给我?」



「我哪有逃走,我只是觉得那样也是个办法……」



——没办法再陪他们玩下去了。



枇杷决定放着还在以手肘互推的父母不管,先去把碗盘洗好。就在她拿起桌上还没收拾干净的盘子和筷子,打算站起来时——



「我们希望你离开。」



喀锵——!枇杷不小心手滑,差点像连续剧一样摔破盘子。



「……啊?」



「我们希望你离开。」



不,她刚才有听到。



重复说了相同话的人,是樱桃。她用力抓住静止在不上不下的姿势转过头的枇杷手肘,让她重新坐下,接着说道:「我们希望你离开。」——第三次。



「……什、什么……?你在说什么?突然……咦?」



「枇杷,你听好了,我们希望你离开这个家。」



离开?什么意思?这里明明是我家耶?明明是我从出生起就一直居住的地方?就算同一句话说了四次,枇杷还是无法理解樱桃的意思。



「就算你说希望我离开……呃,不对不对啊,这不可能,我不懂你的意思,因为这里是我家啊。我是这个家的女儿,而且房间也足够——」



「这个家最近要改建了。」



「……什么,我怎么没听说。」



「嗯,因为我们没跟你说。听好了,这栋房子马上就要进行工程,改建成二代同堂住宅。以后爸爸、妈妈和我们夫妻两代家庭要一起住在这里。你想想嘛,你不久后也会嫁人,就不需要房间了吧?因此,这里很快就不再是你家了。」



「……欸?因为……啊?什么?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改建、二代同堂住宅、嫁人、不需要房间。枇杷拼命试着理解这些突然冲着自己而来的重要关键字,再次沉吟思索起来,可是完全无法吸收,也没办法接受。她这才发现对方提出的要求极不合理。



「是、是是、是说!这跟之前说好的不一样啊!」



她突然感到恼羞成怒。这算什么啊?



「樱桃你们不是为了存钱买房才住进这里的吗?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啊?」



「我和希有为的家就是这里!应该说我们最近这么决定了。住起来后发现这里环境不错,而且以后有了小孩也比较安心。至于枇杷的家……」



「不是这里吧!」



哥哥两手指向枇杷。此时在枇杷脑中浮现了「这两个人是怎样啊!」和「还再用那个梗?」的心情。至今仍无法跟上事态发展的混乱一波波涌上。不对,慢着,给我等一下,我真的不懂。这不是在开玩笑?也不是情境假设?也就是说,现在——简言之就是——?



「……难道……你们要我滚出去吗……?」



她感到冰冷的血液一路降到脚底。



「嗯,我从刚才就一直这么说了。我们就是在谈这件事,也跟你说了好几次『我们希望你离开』。今晚大家会好好讨论,订出一个期限,你可以待到那天为止。」



「……为什么?嗄?嗄——?嗄啊啊?等一下,爸爸妈妈你们也说点什么吧!这样不会太过分吗?不会太莫名其妙吗?」



然而父母什么都没说,只是暧昧地微笑着喝茶。这表示樱桃说的话都是经过他们同意的确定事项啰。



「我才不要!这算什么?我要一直住在这个家里!我一直都是这么打算的!打从心底这么认为的啊!而且妈妈你明明知道吧?我根本没人要!根本结不了婚啦!我们永远住在一起嘛!我会帮忙做更多家事的!而且大家那么忙,我肯定很有用啦!一起互助合作嘛!还有,啊!对了,以后我也会付伙食费,我有不少存款嘛!再说我又不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工作!近期内就会去工作啦!我想一直住在家里,等爸爸你们老了以后照顾你们的起居啊!而、而且……」



枇杷不晓得到底该对爸爸、妈妈、哥哥,还是樱桃抗议,又提高了嗓门说:「照理说,我应该有住在这里的权利吧?我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哦?和哥哥拥有同等的继承权吧!有一半的遗产是我的吧!这个家的一半也是我的嘛!」



连她自己都觉得这个论点不错,可是——



「爸爸和妈妈都还活着喔。」



樱桃露出沉着冷静的眼神轻声回应,令枇杷更加火大。



「枇杷,事情就是这样,你快去找房子,好好工作,独立活下去吧。」



「竟然叫、叫我活下去……」



「这都是为了你好哦?再这样下去,不就浪费了有限的青春和健康的身体吗?会永远找不到目标喔。我觉得这种生活不适合你。爸爸、妈妈还有我们都认为继续维持这个状态不好,我们很担心你,所以才决定这么做。」



「什……」



枇杷不知所措地呆杵在原地,感到视野渐渐模糊晃动了起来。



「……那也不必挑今天吧……?竟然在这个日子……?偏偏在今天要我滚出去吗……?」



没有一个人回话。大家连今天是什么日子——对枇杷来说,今天具有什么意义都忘了。



「……这算什么啊……?」



一滴泪水啪答落下。



她用力把还握在手中的盘子摔到桌上,冲过客厅。



「枇杷!」



后方传来哥哥的声音,还有慌忙站起的声响。枇杷头也不回,就那么跑过走廊,穿上置于玄关的厕所拖鞋。她心想,就算你们现在追过来我也不理你,即使你们再怎么拼命道歉,我心里的创伤都好不了。她用力推开大门飞奔而出,即使听见追着她背影而来的脚步声,她也没放慢速度,就在快穿过门廊时——



「喂——枇杷!在决定好什么时候搬出去之前不准回来哦!」



「……嗄啊?」



枇杷忍不住在门前停下脚步,回过头去。哥哥从门口传来的话语实在与她的期望落差太大。这种情况,一般不是该说「喂,等等!」之类的吗?



「就是现在!快锁门!」



父亲接着说道。



「也别忘了上门闩!」



这句话也是父亲说的——我绝对、绝对会记住这笔帐的,老爸!等你老得走不动的时候,给我小心你的小女儿!



哥哥气势汹汹地关上大门,「喀!」地响起清脆的上锁声。哥哥和父亲,还有母亲与樱桃脸碰着脸透过半圆形的小窗户直盯着她瞧。她身上当然没有钥匙。不如说,她什么都没带,既没皮夹也没手机,但不晓得为什么手里却抓了一双筷子。



「……嗄啊啊啊……?」



枇杷只身站在盛夏的夜里。



看样子,自己是真的被赶出家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