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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掟上今日子的演讲(2 / 2)


纵使没有失忆,也可做为参考的忠告。



不要把未知当成未来,而是当成过去。



原来如此,如果基于「人类或社会皆能够类型化」的假设,理论上未来和过去都是一样的——「明年的二月」和「今年的二月」与「去年的二月」一样,全都是二月。



「若用『成为历史学家』的心态面对未知,就不会再感到害怕了,应该也能重整心情——不是重置记忆,是重整心情哦。不要把智慧型手机当成来自未来的哆拉A梦道具,而是当成失落的科技或超古文明遗产来操作的话,老实说一点难度也没有。实际上若以『今天』做为基准点,再优异的技术都是『过去』的东西,理当不会是天马行空的幻想。」



我也认为陷入恐慌时,告诉自己「过去也发生过这种事」是最能够冷静下来的方法。



说得耍帅点,可能是「没什么,不就是常有的事嘛」之类的吧。借此让心情冷静下来,纵使解决不了问题,但光是能够镇定以对,至少可以采取稳当得宜的行动。



把「未知与已知相去不远」做为前提,恐惧自然会消失。



只不过,敬畏之情也会同时消失。



还会失去记忆以外的很多东西。



换个角度来说,这可说是一种扼杀好奇心的消极态度——亦即职业侦探特有的处世之道。或许这也可以做为佐证「今日子小姐并不是那种会被『想解开充满魅力的谜团』的求知欲牵着走的名侦探」一事的证据——不,与其说是证据,更像是牢不可破的根据。



一醒来便立刻封印对于未知的好奇心——正因为今日子小姐每天早上都重复着这般仪式,她才能成为忘却侦探。



今日子小姐每天早上都会进行调整——盘整记忆,核对时间。



一切归零,整组重置。



这么说来,今日子小姐在调查途中之类非正规的时间睡着(或是刻意睡着)再醒来时,其言行举止确实有些危险倾向——也许就是因为没有经过上述的初始化。



不过危险归危险,当时的她仍发挥了令人瞠目结舌的推理能力,所以即使是未抑制好奇心的状态——或者是说她在未曾抑制好奇心的状态之下,可能还更适合从事侦探这份工作也说不定。



侦探果然是她的天职。



想到包括遵守保密义务的能耐,更觉如此。



初次见面时(不用说,这是指对我而言的「初次见面」)虽然我一点都不觉得她像个侦探,但是事到如今,我已经完全无法想象今日子小姐不是侦探的样子。



「侦探是我的天职。」



今日子小姐说道。仿佛看穿我心中所想——当然,我想她只是配合听众的普遍感想,继续把话说下去而已。



「话虽如此,但也不讳言,我并不认为这种成天撩虎须的生活能永远持续下去——就算记忆可以重置,身体也会老去。虽然刚才我说自己是苦口婆心,迟早有一天,也会成为一个纵使顶着这满头白发,看来也像只是为我量身订做般合适的老婆婆吧。」



今日子小姐说着,撩起自己的白发——要说合适,现在就很合适了。



「既然动脑也是一种劳动,我想也不可能永远保持这样的思考速度——但若非最快的侦探,忘却侦探就不成立。如同再优秀的运动选手总有一天都得急流勇退。不仅如此,以我这种体质,最后势必要接受社福机构的照顾。正因为如此,我才想趁着还能全力发挥能力的今天,尽可能为社会做出一点贡献。为了让世界变得更美好,虽然力量微薄,还是希望能以『侦探』这样的角色,帮上大家一点忙。」



说得似乎真有些道理。



不晓得聚集在这个会场的外行人之中,有几成知道眼前看来十分稳重、十分文静的今日子小姐对金钱的偏执……喔不,是锱铢必较的性格(这也是很有名的事),那样的她会有这般可敬可佩之志吗。



执着于工作的背后,有着回馈社会的意图。



我还以为是因为主办单位支付了天价的酬劳,她才会接下这场临时演讲的,但想到可能存在这种道德上的动机,对她的印象便产生了一百八十度的改观。



的确,考虑到侦探这种职业的性质,太出锋头绝不是一件好事——侦探是需要潜藏于台面之下活动的人,出现在如此引人注目的场合,基本上只有百害而无一利。



然而,就算没有一利,也算是有一理。每天的记忆都会重置,断绝与社会所有联系的今日子小姐,像这样站在讲台上分享经验,或许就是她所能回馈社会的贡献。



「对于没有明天的我而言,这可以说是对未来的小小投资吧——当然,侦探活动并非慈善事业,也不是纯粹的助人行为。如果有人把我当成英雄,以为我是那种出现在推理小说里的名侦探,我也想趁今天这个机会澄清这个误会。我是在计算与打算之下展开行动的推理机械——而且还欠缺储存的功能。身为仅此一次、只限当场的名侦探,也想对来听我这种旧型计算机说话的各位,表达打从心底的感谢。谢谢你们。」



今日子小姐再次低下满头白发的脑袋深深一鞠躬。



会场响起如雷的掌声,此起彼落。



把自己比喻成「旧型计算机」真是太妙了,我也从善如流地大声拍手。说是「旧型」形容得谦虚,却也绝对不卑不亢。更重要的是,「计算机」与生活息息相关,而且基本功能「算钱」更是充分表现出今日子小姐的特性——不晓得今日子小姐是不是意识到这一点,才故意这么说的。



无论如何,「掟上今日子的演讲」到这里算是圆满结束了上半场,接下来即将进入下半场的问答时间——除非被卷入案子,否则可没有这么珍贵的机会能向大名鼎鼎的名侦探「一问一答」,但或许太难得了,大家好像都有点情怯,面面相觑,迟迟没有人举手发问。



同为听众却互相牵制是怎样。



好不容易炒热起来的场子,眼看着就要这样冷掉了——于是我不顾一切地举起手。因为我的个子够高(老实说是「无谓地高大」),手一举,马上就被注意到。



「好,那么,就请那边那位发型帅气的先生。」



这还是今日子小姐第一次称赞我的发型——不过,和她见面时的我总是身陷缧绁,也没有机会被称赞——光是这样,今天来听演讲就值回票价了。



然而,我只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地举手,不知道该问什么。



毕竟这种方式的「初次见面」也是前所未有,能够的话,我想请教只有今天才能问的事。



「呃……请问今日子小姐是怎么搭配每天的服装呢?」



明知是客套,但还是被她称赞我发型的事影响,提出内容这么肤浅的问题——就算被当成是追星族也不奇怪。



然而,记忆会重置的她,为何对于流行的敏锐度却完全不见落伍——这其实也是个绝对不能忽视的重大谜团。



即使「同一套衣服绝不会穿第二次」是过于夸张的谣传——至少她今天的穿着打扮都不像八年前的产物,甚至说是走在流行最前端也不为过。



幸好,我这个没营养的问题,似乎与场内和乐融融的氛围不谋而合,一度冷下来的会场气氛再次热烈起来——明明这个问题实在很没水准。



「真是个好问题呢。」



今日子小姐点点头,脱下圆领短披风的外套,就在原地转了一圈。



接着她就像是走伸展台一般,在讲台上由右走到左,再由左走到右——虽然觉得也不用服务大家到这样,但是就像我因发型受到称赞而喜不自胜,被问到关于打扮的问题,说不定她其实也很高兴。



只要她高兴,我就高兴了。



「我很想告诉你,我的流行品味是天生的。」



今日子小姐回到麦克风前面,娓娓道来。



「但是说穿了,答案其实非常单纯。因为我的记忆固然会重置,但衣柜里的衣服不可能跟着重置。只要每天都至少买一套新衣服,每日不间断地更新衣柜里的内容,品味就不会退流行。还有就是上网搜寻『流行服饰 最新 模特儿』也挺重要的。」



先以这样的回答引起一阵哄堂大笑。



「这么做会找到一大堆我自己的照片,只要避开那些打扮,就能完成今天独一无二的穿搭。」



接着今日子小姐装傻充愣地制造第二个笑点,还对我抛了个媚眼。



虽说以一介听众的身份与其对峙,会比站在委托人的立场面对她时更有距离,但又能像这样和她亲切互动,让我内心感觉复杂。无论如何,抛砖引玉的任务算是圆满成功了,我说声「谢谢」,再度落座。



该说是无懈可击吗?总之是很容易让人接受的答案,但光是这样,还有很多无法说明的地方,所以关于忘却侦探穿搭品味之谜的真相,依旧笼罩在一层又一层的迷雾里……



不管怎样,我的举手发问成为一个契机,使得零零星星有人举起手来。



「好,那么,就请那边那位发型帅气的先生。」



看样子,这是她的搞笑段子,今日子小姐用方才称呼我时同样的台词,点了下一位发问的人——我只是个暖场的。



正当我为自己的得意忘形感到羞耻之时,下一位发型帅气的先生并未重蹈我的覆辙,精准地问道。



「能够完全忘记解决过的案件,以身为必须遵守保密义务的侦探而言,的确是非常理想的典型,但是这样,难道不会遭到罪行被公诸于世、被揭发为凶手的人怨恨吗?」



和我问的完全不同,是个正经八百的问题——同为发型帅气的先生,实在有够难为情。



「真是个好问题呢。」



看来这句话也会每次都附上。



或许她的原则是公平地对待每一个粉丝。



「当然,这也是意料之中的风险。由于我的记忆每次睡着就会重置,因此无法预测会被谁怎么怨恨——不过,无论任何人都是这样吧!如果有人能完全掌握自己会被谁怎么怨恨、憎恶、嫌弃、讨厌的,还请举个手。」



想当然耳,没有人举手。



这也难怪。



要是能掌握的话,这个社会就不会发生犯罪事件了。



「明明不属于任何执法机关,却插手管犯罪事件。从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有会遭人怨恨的觉悟了——而且,或许那也不全然是对方有问题。只不过,我也没有看开到不做任何防卫,就只是放手等着别人来报复,还是会采取最基本的自卫手段。我想知道的人应该都知道,我的置手纸侦探事务所的会客室可是设置在与要塞无异的大楼里,也雇用了可靠的警卫。」



我知道掟上公馆固若金汤,但不知道她还雇了警卫。



类似贴身保镳那样吗。



既然如此,那个保镳可能正不动声色地潜伏在会场里,也可能早就锁定了形迹可疑的我——这么一想不禁坐立难安,举动想必看来又更加可疑。



「不过,遭人怨恨这种事,怎么想都不会是件太愉快的事。也因此我才会将能够忘记这种威胁的记性,视为一种优点。」



宛如说笑般的轻描淡写,固然可以将此做为忘却侦探之所以能不怕被嫌弃、被讨厌,毫无压力地向相关人员打听消息,并因此迅速地破案的解释,在正负相抵之后,「失忆带来的结果依旧是加分」的认识或许真的没错——虽是有点只看当下的想法,倒也是真理。



不确定是否真的能接受这套说法,但发问者还是说了声「谢谢」坐下。



这时,或许是场子暖到够热,这次有许多人一起举手。其中也有高举双手、得意忘形的人——大概是不晓得这种人会问什么,今日子小姐挑了一个比较感觉低调,举手动作也小小的,带着小孩的妇人。



「好的,那么就请那边那位发型帅气的女士。」



已成惯例的台词引起哄堂大笑,俨然是大受欢迎的招牌段子——也许就是想制造笑果,才刻意点了发型与其说是帅气,不如说是可爱的女性。



「您说自己从十七岁开就无法累积记忆,难道从来没有想去问问以前认识的人,这八年的空白期间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真是个好问题呢。」



今日子小姐回答——明明是很私人的问题,应答却毫无迟疑。



或许是不想让发问者感到紧张。



「在回答这个问题以前……可能因为我的说法不够明确,好像有人误会了,所以请先让我订正一下。我的记忆确实是从八年前,也就是十七岁起全是一片空白,但我的记忆开始无法累积,并不是那么久之前的事——严格说来,我是循序渐进地失去了记忆。多年前,不记得是遭逢意外,抑或被卷入案件,还是生了什么样的病,总之我的记忆逐渐倒回至十七岁——于是乎,记忆就从此发生重置现象。」



有点复杂。



说不定她是故意讲得这么复杂——虽然今日子小姐用「多年前」来含糊带过,但与其说这是不便透露的个人隐私,看来或许才是切进「商业机密」领域的机密。



绝不能对外公开的谜之领域。



并非不明,而是浑沌。



「因此,十七岁的我和现在的我绝不是连续的。当然可以去联络当时认识我的人问个清楚,但我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意义——也不打算把『只有今天一天』这么有限的时间,花在『寻找自我』上。」



如此不由分说的坚定态度,以侦探来说或许是很潇洒——但也因为如此,才让我有种硬是要就此了结的感觉。



该说是顾左右而言他,还是虚张声势呢。



就算她的失忆是循序渐进,即使今日子小姐不主动出击,当时的朋友或是家人应该也会来找她吧……



「总之,我光是要回馈社会就忙不过来了。不过话虽如此,也不是完全跟过去一刀两断。我刚才在休息室里听到,传闻我有个高中时代的同学是警界的高层——还说就是因此置手纸侦探事务所才能常常接到警方的委托……这个传闻如果是真的,我还真想向对方道谢,但是很遗憾,我实在没有时间去确认传闻的真伪。」



今日子小姐看了一眼场内的时钟。



演讲已经超过预定时间——身为最快的侦探,差不多想画下句点,但又不能硬生生地结束问答时间,因此她继续接受发问。



「那就再请一到两位提问吧。还有发型帅气的朋友要问问题吗?如果有人认为自己的发型还不错,请千万不要客气。」



「假如明天一觉醒来,记忆不再重置了,你想做什么?」



接着提问的发问者,是个发型帅气,看来像是大学生的男生,但这个问题却多少有些思虑不周。他应该没有恶意,但这跟开口问因故而不能走路的人「如果你能全力奔跑的话,你会怎么做?」没两样。



然而,今日子小姐依旧面不改色地用「真是个好问题呢」开头。



「我想试试看睡回笼觉。」



她这么回答。



「今天早上也是……大概每天早上都是如此吧。毕竟睁开眼睛以后,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要认识自己、要学习这个时代的事物、要接工作……忙上加忙。虽说这是每天早上势所必然的早自习,但一想到自己每天都重复着这些事,还是会有点厌烦。所以假如明天早上醒来,记忆没有重置的话,我一定要睡到中午再起床。」



这个问题要是回答得不好,可能会让气氛变得很尴尬,于是今日子小姐避重就轻,以幽默的方式轻松带过。可是一旦深入解读,却也是值得深思的回答。



因为从另一个角度来思考,忘却侦探别说是睡到中午,就连闭目养神、打瞌睡,甚至是睡个午觉也不行——「春眠不觉晓」这句话,可以说是和今日子小姐八竿子打不着。



对今日子小姐这番话有什么感想,可能因人而异,但还好这并没成为最后一个问题。虽然成功避免了气氛陷入尴尬,可是就这样结束演讲,显然是不够像样。



「那么,接下来是最后的问题——请那边那位发型最帅气的小姐。」



被指名为「发型最帅气」的发问者是一位长发的女性。从我的座位只能看到她的背影——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既不是恭维,也不是客套,那头长发是真的很漂亮——漆黑如夜,好似这辈子从未染过。



「这个问题可能有点失礼。」



感觉有点危险的开场白,使我反射性地进入备战状态(如果是可能潜伏在场内的保镳也就算了,我备战又能怎样),得到最后发问权的女性继续把问题说完。



「我爱上的男人总是同一个样,也因此常常遭遇同样的失败。这也该算是今日子小姐所说的类型化吗?或是我因为老是记不住以前发生过的事,所以才学不乖地总是喜欢上大同小异的男人呢?」



与其说是要请教忘却侦探,问题的内容更像是人生咨询——发问的女性似乎也察觉到这一点,于是有些硬拗地把问题焦点拉回今日子小姐身上。



「今日子小姐喜欢什么样的男性呢?就算忘了喜欢对方的事,第二天还是会喜欢上同一个人吗——还是说,会随着每次重置的记忆,喜欢上不一样的人呢?」



只看背影无法下定论,但是从声音来判断,发问的女性大概与我年纪相仿——换言之,和今日子小姐也是同一世代。



不过,开场白虽然有点恐怖,前半段也有些不知所云,但结果倒是问了个很适合用来画下句点的好问题。



忘却侦探的爱情观。



要说不在意是骗人的。



如果是由男性提出这个问题可能是另有所图,但是由女性提出来,就感觉很自然——今日子小姐究竟会怎么回答呢?



虽然看今天整场演讲的调性,实在不觉得她会认真回答,但还是无法不好奇今日子小姐会怎么闪避这个大哉问——大部分的听众也都抱着同样的心情吧。



「真是个禁忌的问题呢。」



今日子小姐一脸无奈地两手一摊。



搞不清她是真的这么想才这么说,还是从一开始就打算要用这种变化球来收场——无法得知其真意。



「对于你的爱情史,没有我说话的份;至于我的爱情史,也没必要向大家交代——因为不管是每次都爱上同样的人,还是每天都爱上不一样的人,我都不记得了。唯一能确定的,是我现在还单身——因此,请让我用一般论来代替回答。」



是八年前的一般论吗?



还是今天学到的一般论?



抑或是人类从古至今,周而复始的一般论?



「不管你是陷入类型化公式重复同样行为,还是无法从过去的失败中得到教训,没有学习能力地爱上同样的人——不管我是每次重置记忆后都会爱上同样的人,还是每次重置记忆后都会喜欢上不一样的人,其实都差不了多少,因为——」



忘却侦探说道。



带着几近于意气用事的爽朗笑容。



「天下的男人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