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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遗言少女 第一章 住院的隐馆厄介(2 / 2)




再加上光听他这样说,感觉绀藤先生和阜本老师就跟里井老师一样,都处于顺风顺水的状态,根本轮不到我这个没啥能耐,唯独只对该怎么回避麻烦特别清楚的倒霉人出场。



「只是,这几天出了点问题,而且是非常严重的大问题。」



我正疑惑抓不到问题的重点,绀藤先生终于切入正题。



我探出身子,想听个仔细。



到底什么是「与我并非全然无关的烦恼」。



「其实也不是什么前所未见的问题……阜本老师并不是遇上那种几乎每天都会降临在你身上的光怪陆离、史无前例之奇妙事件,而是身为漫画家或小说家……只要是身为所谓的『创作者』,就不晓得什么时候会被卷入的麻烦。既不特别新颖,而且还挺古典的。」



「……绀藤先生,你这话也绕了太多个圈子了,听起来很复杂、很难理解哪!别担心,要是真有必然性,不管是什么样的委托,今日子小姐都会答应的,你大可放心。那个人并不是那种『若非充满魅力的谜团、匪夷所思的案件就不接』的侦探。更何况她是忘却侦探,一定会保守秘密的。」



基于忘却侦探的特性,若非「一天以内就能解决的案子」,她也不会承接吧。而且前一阵子才因为没能确实遵守这个规则,演出了一场惨不忍睹的大惨剧。



虽然对绀藤先生过意不去,要是在我这一关就能判断明显是强人所难的委托,我就会另外介绍比今日子小姐更适合的侦探给他——毕竟我对那次的事也很自责。



「不,我没有那个意思……说的也是,要是太卖关子,让你产生莫名其妙的期待,也违反我的原意。只是身为编辑,有些难以启齿。」



这种吞吞吐吐的态度实在太不像绀藤先生了——产生期待确实是轻佻,可是他这么慎重地说了这么多开场白,也很难不让我预设立场,想像那到底是什么天大的烦恼。



不过,当我以为绀藤先生下定决心,终于要进入正题,开始进行具体说明时,他却又跳回前一个话题。



「从头上砸中你的那个国中女生……她是要自杀吧。」



虽然部分新闻报导(或该说几乎是所有新闻报导)里不知为何都会演变成是我要杀她,但至少她「自己从大楼跳下」一事,是无庸置疑的事实。



就我站在截至目前体验过无数宛如推理小说般诡异事件的立场,此时会怀疑整件事是伪装成自杀的他杀,或许也只是理所当然——实际上,我也曾亲身体验过这样的案子,并不是纯想像——不过,这次有国中女生留下的亲笔遗书,应该是自杀没错。



如果是电脑打字或是用简讯传的遗书,还有可能是伪造的……但如果是亲笔写的就假不了。



「没错。问题就出在那封遗书。」



「所以到底是什么问题?」



看在被当成凶手的我眼中,那封遗书的存在可说是救命的稻草。现在还只是被媒体无凭无据地随便乱写,要是没有那封遗书,我可能真的要背上杀人未遂的罪名——仔细想想,没人规定自杀一定要留下遗书,所以我应该还要感激国中女生为我留下了遗书也说不定。



「的确。做为你的朋友,我也应该要跟你一样,深深感谢这一点也说不定……可是,我实在无法感谢她。」



绀藤先生难得以隐含怒气的语调说道。虽然那怒气似乎不是针对我,但我还是不由自主地胆怯。



「此、此话怎讲?」



「那封遗书现在是我……同时也是阜本老师烦恼的根源。不,岂只是根源,根本已经发芽了,长出的藤蔓正把阜本老师捆绑得喘不过气来。」



「……?」



「问题在于遗书的内容——她在遗书里表明自己是阜本老师的粉丝。」



迟钝如我,听到这里还是满头雾水。不过接下来的这句话,让我总算明白绀藤先生他们揣在怀里的那个烦恼,究竟是有多么地严重与沉重。



「她白纸黑字写下自己是受到阜本老师的作品影响才自杀的——还极为周到地,连人物的插图都给画上了。」



4



因为实在看不下去「二手书店员工(25)」被当成涉嫌重大的重要关系人,我没怎么好好地去阅听新闻及报纸——因此对于国中女生个人的详细情报,和她留下的遗书具体内容,都并不是非常了解。



我只知道她留下遗书,自己跳楼这件事——老实说,比起自己被当成嫌犯的事实,十二岁的小孩选择自杀的背景更让我不忍直视,也不想知道她为何会搞到自杀未遂的理由。



太过于敏感了。



即使那正是造成我住院及失业的原因——然而一想到她现在还在鬼门关前徘徊,就更让我不想深究。只是,没想到遗书内容竟是如此莫名其妙——不,或许不能说是莫名其妙。



毕竟牵扯到人命——不仅如此。



还牵涉到人家的漫画家生命。



没想到在我陷入昏迷的时候,会在绀藤先生身上发生这样的变故……



「并非与我无关……而且还是大大有关,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该怎么说呢……要不是你那个时候刚好走在她坠楼的落点上,风波可能还会闹得更大吧。」



绀藤先生说道。



是为了让心情平静下来吗?他开始削起自己要吃的苹果。我也这才现自己一直手拿着绀藤先生削给我的苹果,却迟迟没放进嘴巴里,赶紧连忙咬下一口。



「什么意思?」



我边咀嚼多汁的苹果边问他。



「意思是说,要不是『二手书店员工(25)』成为媒体宠儿,现在遭受世人抨击的,大概就是阜本老师了。」



绀藤先生感叹说道。



且慢,听到这种话,想要感叹的是我好吗。虽说隔了一层,不过我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帮上绀藤先生的忙——这固然令我欣慰,但因此成为媒体的宠儿(正确说法其实是「媒体的攻击目标」吧)却完全称不上是好事。



「我并不是庆幸你成为受到抨击的对象,但我因此得救却也是事实。我以前在你含冤莫白时为你说话,这下子不只是能一笔勾销,还会有剩……剩下来的甚至还足以与国家预算匹敌哪!而且,或许是为了维持把你视为凶手的报导主轴,遗书的内容几乎没有见诸报端。」



是这样吗。



要戴上有色眼镜来看,也可说是媒体为了陷我入罪,对遗书的存在隐而不谈,当然那之中也有着因为「被害人」是未成年少女,且尚有生命迹象所做的考量吧。但是万一那天我没站在她坠楼的落点上,她应该早就按照原定计划去向阎罗王报到,遗书恐怕也会公诸于世,而炮口肯定会对准在逼她到自杀的「凶手」身上。



亦即——阜本舜老师身上。



「呃,那部影响了国中女生的作品,就是你刚才提到的那部漫画……正在连载中的《好到不行》吗?」



「不,不是。是阜本老师早期的作品。是他在新人时代画的……一篇单话完结,叫做〈Cicerone〉的短篇漫画。」



绀藤先生回答我的问题。



就连正在连载中的作品名称我也是刚刚才知道,所以既没听过这短篇的名称,也完全不知内容为何……至于〈Cicerone)这个外来语(?)的意思,我也不明了。



「嗯,那是一篇知道的人才知道的作品。既然她看过这篇,应该就真的是阜本老师的粉丝没错。有这么热情的粉丝,本来应是件可喜的事。」



「……那是一篇什么样的漫画?」



也不晓得该不该问,但如果不问,话题就继续不下去了,于是我下定决心开口问。



「很难用一句话形容……但作品里的确有人物自杀。从某个角度看,要说有无过度美化自杀的描写,也是算有。毕竟当时他才刚出道,是很年轻时画下的作品,所以该说是激进吗……不能否认有些尖锐带刺之处。」



感觉钳藤先生说明起来极为不情不愿——嗯。



我没看过内容,也不便多说什么,但是这样听下来,必定会有人怪罪那篇漫画,认为国中女生是模仿漫画才会自杀的吧。



更别说她不只是个粉丝,还在遗书里白纸黑字写下这件事——若非我被媒体当成嫌犯大肆报导,现在媒体报导的风向一定充满了「漫画带给小孩的不良影响」或「创作自由不该毫无限制」这种了无新意的争论。



光是想像就令人毛骨悚然。



我曾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诅咒上苍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但这是我第一次不带一丝自嘲的意味,真心感谢自己的冤罪体质。纵使用不着如此感慨,光想到如果我没有经过她坠楼的地方,就觉得头皮发麻。



虽说最糟的情况,是倘若当时站在她坠楼落点上的人,并不是具有冤罪体质的我,而是身材娇小一点的其他人,于是那个其他人就和企图自杀的国中女生双双殒命……



届时,阜本老师的漫画——无疑会成为夺走两条人命的舆论抨击箭靶。



无需赘言,身为推理小说的读者,我站在捍卫创作自由的那一侧。但另一方面,也不是说要箝制报导的自由,可是也不想让作家们在处处受限的情况下,去将想像化为现实——是我个人的意见。



不,这也称不上是什么意见——就只是感想而已。只是表达我的心情,并未经过深思熟虑。只是我反射性的、欠缺考察的想法——实际上,要是我接触到满载各种露骨歧视的创作,一定也会觉得很不舒服,一定会「觉得」不该让小孩看这种东西吧。



这个问题是不会有答案的。



毁誉参半是其必然的结果。



如果问我创作物是否会对受众的人生或感性带来影响,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如果有读者是因为看了漫画才成为职业棒球选手或职业足球选手,那么又怎能断定绝对没有读者因此成为不良少年少女或犯罪者。不只是小孩子,就算是大人,也会受到作品的影响,使得人生变好或变坏——这是无法否认的,毋宁说,人们就是为了改变自己的人生,才会去接触欣赏作品吧。



不管是漫画还是小说、电影,或者是非虚构的现实,接触到某些事物以后却没有任何改变,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说的再极端一点,或许也有观众或读者会由于看到抨击我来毫不留情的报导,于是便认为「可疑的家伙受到再多批判都是应该的」也说不定——



天底下没有不会对阅听人造成影响的媒体。



但如果因此装作一副相对主义论者的模样讲些「世事本不分对错」,其实也是毫无意义的——所以,我认为在双方都只能讲出称不上意见的感想时,这个讨论基本上就已经结束了。



人当然会受到周围的影响——这是有道理的,但要是自己的感想被这个道理给驳倒,任何人都无法接受。当然,被说服并不表示就输了。这并不是胜负的问题,甚至也不是价值观的问题。



「……不过绀藤先生,这的确很有可能会造成天翻地覆的大骚动,但幸好已经避开最糟糕的发展了吧?该说是千钧一发……或该说已经做为一个算不上事故的事件结束了……总之,这个问题已经不是问题,不是吗?」



永不结束的议论已经结束了——问题也不再是问题。



毕竟是个盘根错结的问题,虽然很难说是真正解决了,但因为有我这只代罪羔羊,至少可以说是成功避开了问题——纵使不是可喜可贺的大团圆结局,也还算是吿一段落了吧。



「不,问题没这么单纯。的确拜你所赐……其实这样说也很怪,问题没有浮上台面。只不过,并非没有浮上台面就诸事大吉了。事情虽没有公诸于世,但还是被本人知道了。」



「本人?」



「就是阜本老师本人啊。」



他受到非常大的打击——绀藤先生说。



那是吿诉他的家伙不好吧……到底是谁吿诉他的!算了,我再愤慨也无济于事,但还是忍不住跟绀藤先生一个鼻孔出气。



「自己笔下的作品竟差点夺走小孩子的性命——这让他难过得想封笔,不,应该说让他的创作起来很难过。」



真是难笑的双关语。



不过,我明白他的心情——但其实是不可能明白的。



我是没听说过漫画的例子,可是年轻人被小说或戏曲等创作触发进而走上自杀这条路,自古以来就是很普遍的现象——然而即便这么说也无法带来任何安慰。



受到期待的漫画家被逼入这种困局,也难怪绀藤先生会如此烦恼了——无论是身为杂志的总编辑,还是身为一个人,他都无法不与漫画家共同背负这样的烦恼吧。



他就是这样的人。



可是关于这件事,就第三者的立场能给的建议,也只有「最后还是得靠阜本老师自己度过这个难关」而已——又或者如果他因此不想再画漫画,也应该尊重他的判断才是。



「当然,这点我也明白。我已经和阜本老师的直属责编一起去劝过他,但最后还是得由本人判断。」



「这样啊,说的也是。是呀,这件事轮不到我置喙……我太多嘴了。实在爱管闲事,真是好丢脸。话又说回来,为什么要吿诉我这件事?」



听完整件事,觉得这完全是业务机密——纵使跟我遇到的事息息相关,但是把牵涉到阜本老师去留的遗书内容吿诉我,真的没问题吗?



而且一开始不是要我介绍今日子小姐给他吗……虽然听来听去,感觉这仍不是适合委托忘却侦探的案件。



不,不只忘却侦探,无论哪个侦探,都拿这件事没辄吧——因为既没有需要解决的谜团,也没有必须逮捕的犯人。



「确实如你所说,厄介……但这些全都建立在『我刚才讲的一切都是事实』的前提下。」



「都是事实的前提之下?」



——难道不是事实吗?



我一直是在「都是事实的前提之下」听他叙述的。



只是我这一路走来,也背负过无数名为「事实」的莫虚有罪名。就像现在,媒体把我当成重要关系人,新闻炒得沸沸扬扬一般,如果吿诉我刚才的话都是「捏造」的,我也无法轻易地否定。



没有什么事情是可以确定的——某位完美主义的名侦探曾这么说过。



「嗯……我这么说好像让你误会了。这件事的确是事实。虽然没看到遗书正本,但警方让我看了影本,也向我透露了一些还没吿诉你的内幕——要说的话,阜本老师目前身处的状况,和你置身的状况完全不同。」



「既然如此……」



「可是啊,我总觉得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绀藤先生这么说。



他虽然用「好像有点」来含糊带过,但语气却是完全地肯定。



不太对劲。



是什么不太对劲呢?



「反过来说,其实是太对劲了——一切都太过完美了。我不太会形容,但总觉得很刻意。」



「很刻意……」



有什么……阴谋之类的吗?



为了打压将来要肩负杂志未来的漫画家而进行的阴谋……?有人为了达成这个目的,让国中女生留下那种遗书,怂恿她自杀——是这意思吗?



太荒谬了。



这种故事大纲非但说不上完美,根本就不值一哂——连我都不会有这种被害妄想。



「是呀。当然,我也不是在跟你讲故事,万一那个国中女生真的是因为阜本老师的作品而自杀,我身为总编辑,也不会逃避这个责任——只是,有一股明确的不协调感,让我觉得事情并不单纯。」



不协调感……这实在是太抽象了,感觉并不能做为任何根据,但即便如此,也不能把感觉到的不协调感置之不理。



所以要找今日子小姐吗?



所以才要找掟上今日子吗?



我终于恍然大悟。



绀藤先生的这个委托,是想知道那种不协调感究竟是什么吧……想要知道他自己无法形容,而我光是听他叙述,也完全感受不到的「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



当然,如果真的什么也没有,想知道也无从知道起——而就算有什么,今日子小姐也不见得能确实地指出那究竟是什么。



历经里井老师的事,以及之后须永老师的事,绀藤先生大概比必要以上更高估今日子小姐的能力。实际上,今日子小姐只是相较之下特别能严格遵守保密约定,倒也不是万能的名侦探。



还有,绀藤先生似乎动不动就想帮我和今日子小姐牵线,实在是他想太多了。虽说这次应该不是那么回事——绀藤先生目前遇到的状况,应该不至于会让他还有兴致来管我和今日子小姐的闲事。



「不不不,厄介。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也有我的理由,一定要拜托掟上小姐,不能拜托别人。当然,首先这件事绝对不能曝光,所以希望能在保密的情况下进行。另外与其说是『忘却』,这次我特别重视的,反而是她的『速度』——因此才要找掟上今日子。我很期待掟上小姐身为最快侦探的才能哪!因为我实在没有时间了。」



「没有时间……?什么意思?」



除了「忘却侦探」以外,今日子小姐的确还有一个「最快侦探」的称号,但为何非要最快不可呢?



事情发生至今都过了一个星期,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急的……



有什么需要「最快」的原因吗?



「我知道阜本老师现在很不好受,但毕竟《好到不行》是在周刊上连载的漫画。」



绀藤先生给的理由极为实际。



他虽然说如果本人要封笔,他也不会阻止对方,但是身为漫画杂志的总编辑,若非到最后的最后一刻,似乎还是不愿让寄予厚望的漫画家就这样退出江湖。



如同侦探要严格遵守保密约定一般——他说。



「漫画家也得严格遵守交稿期限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