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陷入如此深邃诅咒的世界(1 / 2)
1 七草 三月二十二日(星期一)
于是,我站在阶梯上。
眼前还有一个我。
【我会任性的变得幸福,所以你也任性的寻找你的幸福】
他这么说道。
——别开玩笑了
擅自把我舍弃,擅自把我捡回去,擅自自我满足,之后擅自变得幸福,搞什么啊。
【不该是这样吧】
我虽然试着这么说道,但是他好像听不到我的声音,睁开双眼的他只是仰望着雾蒙蒙的夜空。
突然,他用我从未见过的笑容笑了。
好似边哭边笑,如同逐渐溶解的冰般我所不知道的表情。他自己肯定也不知道自己还能露出这样的表情吧,至少到刚才为止还是他一部分的我是这么说的,所以肯定没错。
【永别了】
作为留在这里的最后一句话,他消失了,就像从未存在于此处一样的不见了,没有演出效果,没有感情残留,就这么消失了。
于是我被独自留在了阶梯中段。
三月的阶梯岛异常寒冷,现实里的我是从梦里来到阶梯岛的,所以我现在穿着的衣物只有单薄的睡衣,我一边搓着脸一边说道。
【时任姐】
嘶哑的声音,毕竟冷的难以说出话来。
【时任姐,求你说说话吧】
然后听到她的声音。
【欢迎回来,七君】
欢迎回来?真的吗,这是准确的说法?
我回头望去,时任姐在我下面五节阶梯处站着。
【我究竟是谁,时任姐究竟从他身上夺走了什么?】
【那种事无所谓吧】
我,现在的我,和被他所拾起之前一样,保留着对堀的爱情以及对真边的信仰。不同的只是我知道现实里这几天发生的事,除了看到受伤改变的真边由宇之后流下眼泪以外,和之前的我完全一样。
但,这样的话,他究竟失去了什么?
我和他完全一样的话,究竟有哪边不同?
时任姐微笑着。
【七君,你能什么都不舍弃吗?】
我点点头。
【当然,什么都没舍弃】
【真的吗?应该没这种事吧?谁都一样不是嘛,在选择什么的同时也在舍弃些什么。就算不做出任何选择,那也不过是放弃了选项而已,我们无时无刻不在舍弃些什么】
单纯只是视点不同的看法而已。
考虑这些毫无意义。
【我认为任何人最初都是一无所有的,只是在做出选择时能够一点点积累些什么,所以就算我们做出什么抉择,又或者不做出什么抉择,我们都没有舍弃任何事物】
【就像是在诡辩呢】
【没错,你我都是】
将一切视为自己所舍弃的和将一切视为自己所获得的,两种诡辩携手共舞的感觉,当然只是重复着相同的动作的,没有尽头亦毫无意义的舞蹈。
【就像另一个我说的那样,因为拘泥于自己本色而对自己的变化感到某种欠缺】
根据视点的不同,自己在生活中不断地失去着什么,但换个角度,也在同时不断获得些什么,那么考虑这种事不是很蠢嘛。
【我想见堀,请让我见她】
【见面了想怎么做?】
早已决定。
【决定今后的事】
【但是你否定了阶梯岛】
【诶诶】
为了否定阶梯岛而将我捡了回去,这种事当然不被允许。将魔法作为自己无法成长的借口,当然也是不被允许的。
可我确实这么做了。
从阶梯岛之外践踏了她的梦想。
【但也因此我不得不去见她,必须和她商量今后的事】
可以的话想要重新来过。
为了将所有错误一个个纠正。
不是为了欺骗也不是为了舍弃什么而是为了获得什么,我必须作出决断。
【可以是可以,但有意义吗?现在我才是魔女】
【那可不关我的事,需要的时候请还回来】
【能做到吗?】
【大概吧,为什么时任姐重新变回魔女了呢?】
【为什么呢】
她略微歪斜着脑袋,率直的考虑着。
我对双手哈了口气取暖,吐出来的白色气息瞬间消失在周围。
终于,时任回答道。
【是意外的发现我很幸福吗】
【那可太好了】
【确实很棒,多亏了那个孩子】
【堀?】
【恩】
【堀做了些什么?】
【创造了阶梯岛,肯定了魔法】
【这算是时任姐的幸福嘛?】
【一定是吧】
【为什么?】
她啪的打了个响指。
不是什么清脆的声音,就像潮湿的梅雨季节空气般的声音。紧接着我头上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遮住视线。
我拿到手中一看是件柔软的大衣,估计是开士米羊衫绒制的。
【很冷吧,大概会说很久】
时任姐坐在阶梯上。
我把大衣穿在外面坐在她身旁,大衣就像被施了魔法般甚至驱散了我手与脸寒冷。
【那是我还不是魔女时的事】
时任姐仰望着被浓雾笼罩的夜空。
【大概在八年半以前吧,在这个世界还没创造出来之前,宛如神话时代的那一天,我在车站前看到一位女性在哭泣】
2 时任 八年前
在车站前看到了一位哭泣的女性。
时任认识她,是高中时的教师,美术部的顾问老师。那位女性也是同一所学校毕业,一部分和她比较亲近的学生称呼她【前辈】。
前辈的眼泪,奇妙的扰乱了时任的心,想要知道她泪水的理由。不,那不该称之为想知道。就像是在浴室里洗头发时听到了怪声那种讨厌的感觉,虽然讨厌但是不得不去确认背后,那种铭刻于心中无法忽视的不安。
所以那天夜里,时任用了魔法。
只限那晚将她也一起带入魔女世界,窥探她的想法。
要了解她哭泣的原因并不是难事,她有位恋人,是位比她年长三岁的温柔男性,两人曾经约定将来。
前辈的恋人现在坐上了轮椅,原因是血液细胞基因变异造成的机能障碍,导致贫血非常严重,甚至无法正常走路。
一年前投入药物治疗带来了暂时性改善后,一年后的现在再次发作了,而且现状特别糟糕。有进行手术的必要,但为了实施手术需要先提高身体状况,而这点非常难办。投入比较强效药的话他的身体有可能会先支持不住,所以只能慢慢调养等待时间经过逐步改善。
理所当然会出现的必然问题,同时进行教师工作和医院看护肯定很辛苦。时任高中毕业开始工作后没多久就因为过劳而倒下过,同时身体上的不适也会导致内心愈加疲惫,但前辈也不能辞去工作,高额的医疗费虽然从国家制度上有一定的补贴,但持续这么长时间还是耗资巨大,两人为将来留下的存款已经见底。
当然无论前辈多么辛苦都没打算对恋人见死不救,但另一方面也察觉到了对方已经不打算完成和她结婚的约定。比起给所爱一直添麻烦来延长自己的寿命,不如早点平静的接受死亡,也就是说在考虑自杀。
今天前辈和父亲讨论了这些,她的父亲也认为应该和恋人分手,因此发生口角,互相说了不少不该说的话,但最终让前辈流下泪水的理由,还是她自己有些认同父亲的看法。
【不也是,一种解决方式吗?】
时任说道。
说出口之后突然感觉还真是说了很蠢的话,当时的时任才十九岁,前辈已经二十七岁了。对她而言,大概一点也不想被去年的学生这么说吧。
但前辈既没有发怒也没有笑,目前她处于被时任魔法影响的某种洗脑状态中。此时的她不会对时任是魔女这种事有任何怀疑,也不会说出违心的话语,就像这样意识被时任重置替换了。
所以前辈率直的回答道。
【我也开始这么想了,虽然我很爱他,但和他一起的未来很难让我相信会是幸福的,以现在的状况持续下去,太辛苦了】
【我有能帮到前辈的地方吗?】
【不知道呢,我不清楚魔法的能力,能治好他的病吗?】
【不】
魔法在现实里是无力的,虽然在魔女世界里能创造一个没有病痛的他,但对现实没有任何影响。
【我能做到的也就是抽出一部分人格而已,虽然很极端,但是能抽出前辈的不安,或是相反的将前辈对他的爱情完全抹消】
【都不需要】
她立即回答道。
理所当然的。
那么,时任继续说道。
【那还可以从前辈的恋人那里把消极的情绪全部抽出】
这个提案多多少少引起了前辈的兴趣,她突然皱紧眉头,用痛苦的表情说道。
【但我相信他】
是不是感到魔法被人否定了呢?
这句话让时任的内心焦躁不安。
【相信这个词听起来真美好,一旦这么说的话,就有一种能容许自己袖手旁观的感觉】
【你想说什么?】
【只是相信而没有任何具体行动不过是在逃避】
【但也不能擅自用魔法改变那个人的想法不是嘛】
【为什么?随心所欲就好】
时任感觉自己的话,的的确确就是魔女的发言而笑了。
当然,内心也有这样的想法。
【比如说他割腕自杀而前辈偶然目睹了的话,肯定不会说什么因为本人这么决定而放任他去死吧?肯定会自作主张的帮他止血,叫救护车什么的不是嘛?而如果我刚好在那里且说能用魔法治好他的话你肯定也会同意的吧?】
她不快的咬着嘴唇。
【确实你说的没错,可现在情况完全不同】
【不,发生在眼前会去做的事,想象中无法决定下来不是在逃避嘛】
前辈用很可怕的眼神盯着时任,感觉不到暴力,也没有刺穿人的锐利,感觉不到危险,是那种负面情感喷薄而出的那种眼瞳。
在她说话之前时任率先开口。
【或者说你真心希望恋人就这么死去比较轻松?】
盯着时任的眼神更加险恶了。
【不要说这些蠢话】
生气也是当然的。
时任叹了口气。
【抱歉,说得太过分了】
【不】
【我是前辈的同伴,而且魔法应该是能推前辈一把的】
无论哪个方向,都可以推一把。
前辈确实爱着恋人,但另一方面恋人也很明白自己给前辈带来了多大负担,同时,虽然只有过一丝,但前辈确实想象过恋人就这么死去的话自己能得到解脱。
那么让前辈变得想要离开恋人的话是不是也能算是一种解脱呢,还是说相反的,和恋人同甘共苦的现状,能让她对此率直的感到高兴来作为对她的救赎呢。
无论哪边,至少比起现在的前辈而言,肯定是更加幸福的才对,可她却并不希望魔法的帮助。
【下次再谈吧】
这么宣告的同时时任使用了魔法。
把前辈在魔女世界的记忆抹消之后,意识送回现实世界。
那之后时任一直在想着前辈的事。
纯粹的希望前辈能获得幸福,发自真心地,但同时也想要证明魔法的价值。
前辈的生活总是一成不变,白天在学校讲课,晚上去照顾恋人。每天都打开那扇沉重的非常规时间探病入口大门,稍微和恋人说说话,整理房间,带走换洗衣物。住所和医院有不短的距离,所以每天回到家时都已经更换日期,夜里一边担心着洗衣机的声音会不会扰邻一边洗着衣物,之后才会睡觉,到了早上又去学校。
时任平均一个月把前辈带进魔女的世界谈话两次,而她从没有拜托时任使用魔法。
【没有办法啊】
她说道。
【并不是说抱有什么希望,爱着那个人也好,无法寻求帮助也罢,重复艰难的每一天也好,我无法简单地放弃,放弃的话,一切就真的结束了,我很害怕】
就像越季的昆虫一样,她的身心也确实不断被削弱着。笑容逐渐失去活力,言语缺乏情感起伏,但却会在不经意间让人惊讶的爆发感情性的话语。
悲哀的变化。
很难说是当事人的时任都快哭出来了,看到疲惫不堪的她,想起美术室里的前辈让时任愈加难受。
*
【差不多该不想听我说下去了吧?】
时任问道。
身旁的七草稍微绷起脸认真说道。
【最开始就不觉得会是让我想听的话】
那倒是,这肯定是无法挽回的悲剧,就算是七草也肯定明白的吧。
【那就在这里结束吧】
【不,请让我听到最后】
时任点了点头,之后用尽量不包含感情的语调继续说道。
【那之后过了一段时间也没有任何改变,前辈还是身心疲惫,恋人也处于痛苦之中,就那样,只有时间不断流逝,两人就这样到达终点也没有丝毫不可思议】
终点,七草小声的琢磨着。
没错,终点。那究竟是什么样的终点时任也不明白,当时没能明白,现在也没明白,总之称呼其为终点。
最好的结局当然是恋人的病完全治好了,当然这不是什么天方夜谭,但自然存在不是这样的终点。他死去的话前辈也会得到解放,肯定会非常伤心吧,但因为他的死前辈一定也会有某种安心吧,对这份安心抱有着罪恶感,迎接自己新的生活。
【不过,出现了第三位登场人物,恋爱故事里烂大街的那种发展不是嘛?根据见解不同可以称之为三角关系的状况】
那位登场人物是前辈父亲找来的相亲对象。
他和前辈见过面,曾经是初中时的同级生,甚至实际上相亲的话题还是由他发起的,但没有得到回应,于是他开始主动接触前辈。
【是名叫中田先生的男性】
七草对时任说出口的名字有些印象。
也没有什么不可意思的,中田先生现在也在阶梯岛,在这座岛刚被创造出来的时候他就是最初的住民之一,应该也和七草他们见过面。
时任继续说道。
【简而言之,中田先生说了请以结婚为前提和我交往诸如此类的话,从此,前辈们的关系开始出现变化】
*
中田先生家里是某处的地主,从祖父那一代开始开医院,而在父亲这代规模变大了不少,中田先生自己也考取了医生执照,话虽如此但也不是能治疗那种疑难杂症的医院,和前辈的恋人并没有什么直接联系。
而且前辈和中田虽然上过同一个中学但也不是多亲密的关系,在前辈的记忆里基本没有留下任何印象,听到名字能不能回想起长相都很难说的那种。
而另一方面,中田先生很喜欢前辈,而且单方面的喜欢了很长一段时间,也不是她有什么特别吸引中田先生的地方,甚至是中田先生自身也不太理解的哪种。
总而言之中田先生从中学那时开始,就暗恋着几乎没有说过话的前辈,而那份感情一直埋藏在心底,就像时间胶囊一样仔细的密封着,从那之后过了十年的现在,开始了身为医生的工作以后重新打开的感觉。同时那份爱情还和中学时一样,毫不褪色的展现了出来。
时任也曾把中田带到魔女的世界,窥视他的真实想法。
刚踏入二十岁后半的中田先生是一位非常有魅力的男性,一眼就能看出的昂贵西服洒落的包裹全身,展现出他的清洁和知性。但时任看着他的眼瞳,却感到了不可思议和不安,那种不安很像前辈的泪水。明明是比自己年长更像是大人的人,却有某种缺陷,这种类似于违和感的感觉交织而成的不安。
【为什么事到如今才去告白?】
时任问道。
语气中包含中学时的这种恋爱请在毕业时完结这样的氛围。
中田冷静的回答道。
【我不是个精明的人,什么事都只能一件一件的去处理】
【于是?】
【我想要成为医生,双亲也是这么希望的,自己也对这个职业有所憧憬,但很可惜我并不是脑袋特别聪明的那类人,在成为医生之前只能一心一意的去完成这件事】
原来如此,时任点头认可。
于是已经成为医生的现在,中田先生终于决定去接近心仪的女性。
很容易理解的话题,不过作为恋爱啊梦想啊这类的话题而言,感觉还真是好懂过头的那种。
【但她已经有恋人了】
时任试着提醒他这个事实。
中田先生点了点头。
【但还没有结婚】
【若已经结婚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不太清楚,大概会送上花束作为祝福吧】
【即便在对方眼中,你只是一位记忆里没什么印象的高中同学?】
【是的,很恶心吧。但总而言之成为医生之后我想让自己的初恋有个结果,无论以什么形式】
【直接求婚也好,送花祝福也罢】
【就是这样】
还真是很奇怪的想法。
学生时代对不是很熟识的对象抱有恋心,这我倒能理解,毕竟那个年龄对恋爱充满幻想。但那已经是十年以前的事情了,之后没见过面的现在,还能维持不变吗?
【关于她恋人的事情,稍微调查了一下】
中田先生说道。
时任苦笑着。
【那也是让人心痛的话题呢】
【诶,是的,但我不想后悔,所以我会竭尽所能。我真心希望她能获得幸福,当然对象是我的话更好,但不是我也无所谓】
【他能治好吗?】
中田先生手抵着自己细细的下巴思考了一会。
最终还是缓缓的摇了摇头。
【能治好的概率不怎么高,我认为年纪轻轻就去死的人不太适合作为一生的伴侣】
【你要以通常价值观去评判别人的幸福吗?】
【对我而言这是难以理解的问题,那么换个说法,就按照我个人的标准,以我个人的价值观而言,比起他我更能给予那位女性幸福】
他的话确实符合一般价值观吧。
作为结婚对象而言,比起不知何时就会丧命的住院病患,具有相当规模医院的继承人得分肯定更高。感觉中田现在的表现过于不讲情面,但也没办法,时任从他那里夺走了谎言。既然中田先生心里确实是这么想的话,也不需要再怀疑他的人品。
中田继续说道。
【虽然我很犹豫,但还是向她提出了提案】
【什么样的提案】
【关于她恋人的事,我家病院虽然很难提供什么有效的帮助,但可以介绍给他更好的医院,比如说把他带到国外的大医院,尝试一些还没得到国内认可的新药,是那种在临床试验中已经获得不错成果的。还有,更直接的关于金钱方面的援助我也可以帮忙】
没有斟酌词句,时任直接的问道。
【也就是说,作为拯救恋人的代价,让她成为你的人?】
中田摇摇头。
【不,和我的求婚无关,我只是希望她能获得幸福而纯粹的以善意作出的提案】
【可是】
时任的话语停在这一个词上。
中田点头认可,继续说完时任打算说的话。
【是的,她是无法将两件事情分开考虑的,这种事我也很明白】
【无关你的意志,她听起来和胁迫大概没什么区别】
【正是如此,但是,我又该怎么办呢?是不是该对身心疲惫的她和将要死去的他袖手旁观比较好呢?再进一步说,难道我应该扼杀自己对她的恋慕之心吗?】
当然不是。
这不是那种能说该怎么做的话题。
中田先生的行动看起来确实很恶心吧,至少对时任而言无论他采取什么样的行动都不会是满分,毕竟他是作为临近悲剧的恋人身边出现的第三者而登场的,最开始就是让人恶心的立场。
【她是怎么回答你给出的提案的】
时任问道。
【还没有任何回复,我会一直等待下去,但】
中田低头看向手腕上的SEIKO精工手表说道。
【我认为人们每一秒都被迫做出某些抉择,是不可能对选项放置不管的,因为选择保持原样的话,状况也会擅自变化下去】
完全不像是恋爱的人说出的台词。
不过实际上一点儿没错。
前辈也好她的恋人也罢,一直都在前进着,被那无能为力的一分一秒所持续伤害着,身心疲惫的缓慢步向终点。
*
说到这里时任姐叹了口气。
不是叹息而是在深呼吸,毕竟一直说话可是重劳动。
在话题暂停的现在,七草说道。
【中田先生是我也认识的那位中田先生吗?】
【是不是呢,毕竟还有舍弃自己前和舍弃后的分别,不过果然该算是同一个人吧,和来到阶梯岛之前的他】
中田先生现在——被舍弃的他正在配电塔旁的小屋独居中,解放着时钟上的秒针。
【从我的观点上看还是比较同情中田先生的,说到底他不过是率直说出自己的想法而已,至少在登场人物中是最诚实的一位。当然不是说前辈或是她的恋人不诚实,但比起无能为力的二人而言,采取行动的中田先生在我眼中是最伟大的】
不过从结果上看,他果然也受到了伤害,以至于舍弃了自身的一部分,抱有欠缺的活在世上。
七草沉思了一段时间。
之后他小声的催促道。
【在那之后,时任姐的【前辈】怎么样了?】
时任说出了自己最想说的话。
无论自己多么痛苦、悲伤、心疼,甚至是为了欺骗自己也好,也要说给谁听的话语。
【在那之后,坏魔女的魔法使其中一人的生命落下帷幕】
时任宣告道。
*
从中田先生出现开始,前辈和恋人的关系逐渐发生改变。
前辈确实还没回复中田的提案。
本应优先注意提高恋人的治愈概率,将其他一切抛在脑后才对,但无可救药的,比起被病魔缠身的他,选择中田先生是不是能让自己变得幸福这种想法在不断膨胀。
不过另一方面,向自己提出结婚请求的男性提供的帮助也难以接受。
同时恋人那边好像也发现了中田先生的存在。
前辈也明白恋人的心境慢慢出现了变化,他开始和前辈保持距离,找了个显而易见的借口让前辈远离病房,前辈也没有作出反驳。
因此她的生活日程表出现了少量空余,但不可思议的是,本该成为她救赎的空余时间,本来去病房的时间,并没有让她和友人有什么交流,或是用来给自己做饭之类的慰藉,她独自哭泣的度过这段时光。实际上很少真的流下泪水,她总是静静的在房间角落里沉默的等待时间经过。
让人改变,我觉得不需要什么非常具体的契机。
日常生活积累的压力,各种琐事带来的不安,逐步让人改变,就像海边的金属腐蚀生锈一样。
在目击前辈的眼泪过后半年,三月里寒冷的一天,前辈在恋人的病房说道。
很少见的用没有阴霾的笑容。
【其实我被人求婚了】
时任知道她那个时候的想法,梦里把她带进魔女世界时窥探到的。
前辈想着无论以什么形式都要结束现在的状态。
【对方是我初中的同学,也不是和我多么熟识的人,让我很惊讶,甚至还没给他回复】
此时她很希望被他说拒绝吧,不要离开我身边之类的话吧,但也明白这种事发生的概率极低,如果他打算说分手的话,前辈打算接受的。
总之就在今天结束吧。
前辈希冀着明天能和今天不一样。
但恋人那边什么决定都没给出。
【这样啊】
他只是温柔的微笑着。
对这位恋人的态度感到不满,于是时任把他带到了魔女的世界。
想要单独找他理论,关于前辈的将来他是怎么考虑的,让他明确表态。
不过实际上没能成功。
偷窥他的内心之后,不打比方的让时任想吐,能够深刻理解到他和时任过着完全不同的生活。
至今为止时任看过很多极其过分的内心世界,那种自我主义让人烦躁的,傲慢的不忍直视的之类,都不是什么能让人舒心的东西。但是他更加异常,而且是从层级上完全不同的那种。
他的内心可以称之为纯白的美丽,几乎没有负面情绪,基本全是由对于自身周围一切事物的感谢与爱情所构成。但却是让人作呕的内心世界,原因只有一点,死亡常伴随于其左右。
——这真的是活人的内心世界嘛
时任叹息着。
他在日常生活的各个角落临近死亡,因为悲伤而与死亡接近,因为欢喜而与死亡接近,对他而言的未来与自身的死亡是同义的。为了谁而去漂亮的死去,抑或是自身安详的走向死亡。
从时任的角度看,他已经放弃活着。
只需要一个非常微小的契机,他就会自然而然的死去。
而他也早已找到了那个契机,就是中田先生。出现了富裕的男性并向前辈求婚时,他眼中的死亡离他更加近了,仿佛已经完全与他重合。
时任不觉得能够和他正常对话。
感觉无论对他说什么都是无意义的。
所以她单方面的宣告道。
【我会夺走你的一部分】
从已经放弃活下去的他那,夺走放弃。
内心状态会影响身体的感受。
被夺走放弃的他,病情得到显著好转,脸色变好不少,话也说得更多了,偶尔还会露出纯净无暇的笑容。甚至得到了时隔很久的出院许可,两周时间里和前辈生活在一起。
——我做了正确的事
时任这么相信着。
——魔法甚至可以治愈现实里人
应该是这样的,可是。
大概两个月左右之后,他去世了。
*
【是因为病魔?】
七草问道。
时任摇摇头。
【我觉得一定是自杀】
果然很难讲清那个时候发生的事。
但时任还是像写便条一样的一句句说明着。
在五月的某个晴朗的日子,他消失了。
留下自己的轮椅,单靠拐杖出门。
发现他时已经是四天以后在挺远的城市,海边钓鱼的人发现了他的尸体。身上到处都是小伤口,并且已经开始腐烂,恐怕是被虾蟹之类的海洋生物啃食之后。
他的死亡作为事故处理。
当然他的死存在不少疑点。他在海边的一间温泉旅馆住宿,订了一整周的房间,在离开旅馆时也没有任何可疑之处,甚至在点晚饭的时候还特别叮嘱不要加贝类。
没有找到遗书,但他有留下日记本,同时日记里也没有写他打算寻死,还写着无论如何都要完全治好自己的病。
没有一件事实给出自杀前的预兆。
【因此没有找到一条那是自杀的证据,但我很确信,因为不觉得他有独自出去旅行还不慎掉入海中的可能】
【但被魔法夺取了放弃的人会自己寻死嘛?】
【会哦,大概,不如说我的魔法才是直接的死因】
虽然不太明白但这个想象估计不是单纯凭空猜测。
七草注视着时任。
时任用笑容代替眼泪回应着。
【是我弄错了,人类的感情不是那么简单明白的。那个人的感情就像是堆积起来摇摇晃晃的积木,随便抽出任意一条就会崩溃,勉强维持着平衡木,而我却粗暴地将其中一块抽出,导致了一切的决堤】
无法放弃的日常生活对他过于痛苦吧,对通过不断想象自己的死亡而勉强活下去的他而言,我的魔法夺走了他放弃的权利。为此,为了不放弃最重要的事情,而精心计算了自己的死,谨慎的提前布置好周遭的一切状况,做足了怎么看都不像是自杀的准备,终于让人认可他是死于突发事故。
被魔法所驱使的他的意志非常强烈,无法放弃的断然执行了自杀。
【杀了他的是我】
因此时任不得不再见前辈一面。
*
因为遗体状况极差所以很快就送进了焚烧炉,葬礼也是对着骨灰进行的,只有血缘关系亲属参加的极小规模葬礼。
仅有骨灰的葬礼实在是让人无法释怀,完全省略灵车带着遗骸送去火葬场,看着突然升起的白烟这些步骤。
在葬礼上前辈没有流下泪水,只是用不开心的表情一直注视着骨灰。
在日落前葬礼就结束了,之后前辈坐电车回家。
出了检票口再次路过车站前的那棵树下,那是最初时任看到前辈的地方,那个时候的她躲在树荫下好像把自己藏起来一样的偷偷啜泣着,但今天她没有那么做。从葬礼开始就保持着石膏般一成不变的僵硬表情。
葬礼的这天夜里,时任再次把她带入了魔女的世界。
因为有不得不告诉她的话。
【你知道吗?】
时任说道。
【那个人是我杀的】
时任下定决心不会因此哭泣也不会道歉。毕竟自己是邪恶的魔女,同时身为魔女的自己在任何状况下都必须快乐的生活,而且若是就这么感伤的话,也不过是聊以自慰,平添苦闷而已。
前辈和葬礼上一样,还是以那副不开心的表情盯着时任,憎恨的诅咒着时任的眼神。
【什么意思?】
【我从你的恋人身上夺走了放弃,不这么做的话感觉他很快就会死去,但还是——】
时任斟酌起词句。
尽可能的想让自己的说法听起来不像是推卸责任,希望自己的话语不会进一步对前辈造成伤害,但很快就发现根本没有必要,毕竟前辈很快就会忘记这番对话。等前辈离开魔女的世界,时任依然打算消去她的记忆,如同至今为止一样。
——所以这种事不过是我的自我满足
坏魔女的消磨时光。
时任重新说道。
【我认为被我夺走放弃的那个人,一定还是无法放弃对他最重要的东西,也就是说,无法忍受前辈继续痛苦下去这件事,无法放弃你的未来,所以他才会死去】
仔细想想这件事也是理所当然的,即便给所爱之人带来沉重的负担,也要继续活下去的心情,其中夹杂着想要放弃的情感也是正常的。
但时任根本没考虑到这点,只是觉得将他一切消极的情感夺走就好,多么愚蠢,时任几度咒骂自己。
即便听完时任的话,前辈的表情果然还是没有任何变化。
她用嘶哑低沉的声音说道。
【呐,很痛苦啊,帮帮我】
没有办法。
时任点点头。
【我能帮到你什么吗?】
前辈露出微笑,仿佛她才是魔女的冰冷微笑。
【你不是魔女嘛?除了魔法还能做些什么?】
如她所愿,时任将她内心的一部分抽出。
*
坐在身边的七草低着头露出非常复杂的表情。
听着这种只让人感到悲伤地话题,他究竟在想些什么?信仰着无法舍弃理想的少女,爱着为肯定魔法而在旅途中充满苦痛的那位少女的他,究竟会考虑些什么?
低着头,他小声地问道。
【那位女性舍弃了什么?】
【爱情】
对死去恋人的,对世间一切的,以及对自身的爱情。
【并且被她舍弃的爱情在这个世界里和恋人重逢了】
之前时任从他那里抽出的,他的放弃。
于是一位女性的爱情,和一位男性的放弃,在魔女的世界里亲密的生活着。一方的她倾注着无穷无尽的爱情,另一方的他则坐在轮椅上放弃了一切。
从这个时候开始时任不再抽出他人的人格。
什么都不做的把自己关在了魔女的世界里,一直考虑着如何尽早放弃魔法的生活着。
【谢谢你听完这些】
时任说道。
这是自己无法偿还的罪孽,至今无法偿还的罪孽,而魔女也没有能献上祈祷的神明,所以她向这个少年诉说着一切。
七草用尽量不带有感情色彩的声音说道。
【能告诉我那位女性的名字吗?】
时任微笑道。
【知道了打算怎么办?】
【虽然毫无办法,但说不定会是我知道的名字】
他的预感当然应验了。
和前辈之间的事,已经成为这个世界的诅咒般的存在,可能无法算作诅咒的全部,但至少可以说是诅咒的象征。
【相原美绘】
时任说出被魔法夺走爱情的女性名字,相原大地的母亲,在恋人死去以及舍弃爱情之前,她已经怀孕了。
七草焦躁的皱着眉头。
【她舍弃了不能舍弃的东西】
【诶诶,大概是的】
【明知道大地的存在,时任姐还是使用了魔法】
时任知道大地的时候已经是抽出美绘的爱情三个月之后。在那之前若是发现她怀孕了,也许就不会使用魔法,而会用那冰块般冷酷的表情否定她的话语吧。
不清楚,但无论怎么说,时任的罪孽无法改变。
七草抬起头。
【为什么没有返还从她那夺走的爱情?】
【是为什么呢?】
即便用疑问的语气回答了他,时任也早就有所自觉。
——我很害怕
从她那里抽出的爱情再还回去的话,又让她感到痛苦怎么办。更直接点说,因为魔法而又导致谁死亡的未来,令我恐惧。
【感觉很讨厌,所以我躲起来逃避责任。前辈之后怎么样了,那也是她自身选择的结果,前辈的孩子怎么样了,眼不见心不烦就好。魔法一定是无力的,所以我不想再用魔法掺和进他人的问题,若是再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我也无法承担责任。就像这样一直考虑着】
所以七年前时任放弃了魔法。
因为不想再和这种事扯上关系。
七草长长地叹了口气。咽下许多没能说出口的话,整理着自己的情感,以决定今后该做的事,至少七草自身是这么想的。
然后他说道。
【我想见堀,请让我见她】
【见到她之后打算怎么办?】
【见面之后再说】
【打算怎么办?】
【找到魔法理想的姿态】
七草站起身来。
就像在俯视我这边一般说道。
【比起你,堀更加幸福】
【是这样吗,那个孩子不是也非常痛苦着嘛】
【但即便如此堀也没有放弃成为善良的魔女,不像你从根本上放弃了,甚至说自己是邪恶魔女】
善良魔女或是邪恶魔女什么得称呼又无所谓的。
——诶,可我确实已经放弃了
无法跨越过去的阴影,甚至也不想去跨越,至少算是意志薄弱的魔女吧。不过时任比起七草和堀而言更加年长,就算在那之后的七年只是毫无意义的在增长年龄,但单就这点而言从那孩子手里夺过这份责任也是足够的理由了。
所以现在七草或是堀说什么都没用,时任记得堀的泪容,那时只有自己在作壁上观,怜惜的看着她。只要还能想起这份怜惜,时任就不会被她再次夺走魔法。
【登上阶梯】
时任说道。
【笔直登上去,不要让任何苦痛阻止你,那个孩子在等着你】
对于已经不是魔女的堀而言,七草是必要的。
——能尽快停下那孩子的哭泣就好
虽然心里是这么想着而说出的话,但听起来声音是那么的冰冷,宛如从真正的魔女嘴里说出来的一样。
3 七草 三月二十二日(星期一)
没有回头,我笔直的登上阶梯。
一步步,慢慢的,我不断前进着。
这里让我想起了刚创造阶梯岛时的情景。
遇到堀后舍弃自己来到阶梯岛没多久,那个年幼的我遇见了中田先生。
中田先生是个让人很感兴趣的大人,他总是像在害怕些什么,惧怕着,焦躁着。就像独自站在战场上的士兵一样,警惕着周围的一切。
对那时的我而言是很不可思议的,我觉得大人都是些充满自信的类型,就算实际上没有自信,至少不会在孩子面前随意显露自己的怯懦。
但中田先生不同。
他受到了难以承受的伤害,至今为止看起来一直像要崩溃,具体的遭遇现在还不清楚。但时任姐【前辈】的事,【前辈】恋人的死对他的伤害可以想象。或许中田先生也和时任姐一样,将他的死当做自己的罪孽也说不定。因为他不谨慎的告白从事实上将他逼入绝境,并因此让她失去了爱情,之类的。
实际上,中田先生不掺和进来的话,我觉得两个人的未来十有八九会以不用的形式迎来结束。一定就像时任姐把魔法作为他的其中一种死因一样,中田先生也有着充分的理由对此感到后悔。
刚到这里的那个年幼的我无法想象发生在中田先生身上的事,但我能明白他陷入深深的悲伤之中。
我见到他的时候,中田先生一边喝着威士忌一边注视着墙壁上的时钟。
直接三十厘米左右造型极其单纯的圆形挂钟,浅色的木制框架,白色的文字表盘,上面用黑色墨水涂着1至12的数字,小小的金属铭牌上刻着制造厂商。针尖部分是扑克牌梅花造型的短针和长针,镀金的秒针像穿着清凉商务装一样分秒必争。
——我们无时无刻不被时间所压迫
中田先生说道。
——被强制要求不断前进,完全没有尽头。你能明白吗?就算暂时停下,拨回去,还是会以相同的速度继续前进。
不明白,那会还是小学生的我回答道。
那是他好像醉的很厉害,重复着把威士忌倒入口中,用丝毫没有活力的语调自言自语般继续说道。甚至感觉身旁站着的就算不是我也无所谓,他会说同样的事情。对方是谁都好,他大概只是想吐出沉淀于心中很久的话语。
——我想要从中得到解放,想要从时间的诅咒中解脱,但摆脱诅咒的出口哪里也找不到,只是在同样的场所,同样的方向,不停地重复着,一分一秒被削弱着精神。终于分针动了,然后时针也动了,这便是全部的变化。
年幼的我静静的注视中田先生的脸,不光是为了理解他所说的意思,也是为了寻找让他有此感想的线索,想要通过观察别的侧面来补足中田先生这个活生生的人。
因此我们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闭口不言。
只有秒针前进的声音确实的回荡在房间里。
在那天晚上,我为了中田先生画了那幅涂鸦。
星和手枪的组合,是对我而言最重要的图案。将涂鸦折叠整齐放入信封中送给他,没写其他任何信息,因为我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为什么会那么做,到现在我也没能想起,也许是因为即便大脑无法理解中田先生所说的话,心中的某处多少也对其有所共感吧,当然也可能单纯是我一时兴起也说不定。
不过现在的我一定会做同样的事吧,至少我想那么做。当然不会用那副插画,而会是一篇长长的文章,尽可能的仔细推敲言辞,就像堀寄给我的信那样添加大量注释。但要表达的话语与小时候相同,关于我以前在群青色夜空中所看到的一颗恒星。
我叹了口气。
抬起一直注意脚下阶梯的视线。
在浓雾彼方是深深的夜空,离清晨的朝阳还很遥远,但早已迎来新的一天。
无论是谁,包括我,内心深处都存在着类似于魔女的那种诅咒,魔女也是、真边也好,内心深处都被类似时间的那种诅咒所支配着。
不,不是类似的诅咒。
而是完全相同的,没有任何区别的诅咒。
魔法的诅咒、决断的诅咒、责任的诅咒、从孩子成长为大人的诅咒、向更高目标前进的诅咒、承担起未来的诅咒。
它们无声无息的接近着我们,让我们无处可逃,甚至就是它们构筑了整个世界。
时任姐以及中田先生都因为做出决断而痛苦后悔着。那么相原美绘这位女性呢?以及她的那位恋人呢?两个人也是一样吧,谁都一样。不是魔法的问题,也和做得到做不到无关。想要去传达些什么、决定去迎接死亡、做出无法抉择的选择,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诅咒着所有人。
所有的决断都是痛苦的。
责任重大的决断当然更加痛苦。
任何人都难以承受这样的痛苦而选择逃避,所以时任姐才会放弃魔法,中田先生才会一个人躲在那间小屋无意义的解放秒针,某位男性选择了死亡,并使得某位女性舍弃了爱情。
当然如果他或者她这么做是在逃避责任的话,也不是无意义的,至少能作为自我慰藉,而这就足够了。
但即便硬是撇开视线,到最后也无法逃脱决断的宿命。
被迫不断地做出抉择,就像这片必然升起朝阳的夜空一样,抬头望去总能看到存在于某处的诅咒,夜空中无色的诅咒总是层层叠叠的包裹着我们的一切。
——呐,你知道嘛?
我知道哦。
有一位一直和诅咒抗争的女孩,无论遭遇什么样的失败,什么样的后悔,依然不会逃避眼前的诅咒选择继续战斗,虽然现实里的她已经被诅咒所击倒,但现在那样的她还存在于此处。
就像那时手枪星般的女孩。
即便知晓自身的弱小也不会停下脚步,宛如穿过漆黑宇宙的手枪星那般孤独的光芒。
真边由宇。
是我敌人的名字。
作为将不舍弃一切当做理想的堀正反面的存在,不断舍弃、勇往直前的女孩。
之前还那么浓厚的雾不知不觉间已经散尽。
山顶近在眼前。
山顶前的最后一级阶梯,有个女孩坐着,低着头蜷缩身躯,好像很冷的坐在那。
我一级一级的接近着她。
站在她跟前,无视近处那片压倒性的星空,她目不转睛的注视着我。
【我回来了】
我说道。
【欢迎回来】
她的声音颤抖着,一定是在哭泣吧,她是个爱哭鬼,但好好哭完后一定会擦干眼泪重新振作。
用对于女孩子而言低沉而又嘶哑的声音,堀说道。
【对不起,我弄丢了魔法】
我回答道。
【不用在意,再让她还回来就好】
【能做到吗?】
【可以哟】
【真的吗?】
【真的】
【这样啊】
【是的哦】
【但我没什么自信】
【对什么?】
【作为魔女的】
【没关系,有我在】
我向堀伸出手。
【走吧,去创造我们理想的魔法】
又不得不做出抉择,我非常清楚以后会给堀带来什么样的痛苦,所以由我来帮她选择舍弃些什么。不局限于什么,舍弃我视界以外的其他所有一切。
堀用哭肿却彰显出坚强的眼瞳看着我。
【恩】
一边回应着一边抓紧我的手。
她站起身来,紧握着我的手歪着脑袋问道。
【之后该怎么做?】
【先让时任姐把魔法还回来】
这一定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4 真边 三月二十三日(星期二)
一时还难以习惯过于安静的教室。
班级里从物理层面上少了堀和七草,不过硬要说七草是什么样的人估计该算是比较沉默寡言的那种,堀的话就更不用说了。单纯算教室里发出的声音而言,并没有比上周少多少。
可真边还是觉得教室不可思议的安静,感觉所有的声音都离这里远去,就像集中注意力到某个声源上时,听不清其他的声音那般。但也不是说真边在集中注意力倾听什么,至少站在讲台上老师的授课声完全没法进入真边耳中。
短时课程在上午就结束了。
放学后,真边在校食堂吃完亲子盖饭后走向图书室。
学校图书室不算藏书很多的那种,大小大概是通常教室的两倍,其中一半左右的面积被书架堆满,房间深处排放着用来自习的桌椅。
刚好没有其他人来自习,于是真边选了个最近的座位打开笔记本,上面有许多简短的文字一行行列出,有些文句前画上圈,有些前面打上叉。
——集中精神
对自己说道。
将现在需要做的事情一件件搞定。
真边首先打算整理一下自己对于魔法的看法,如果自己能使用魔法的话,会怎么做,会对现在的阶梯岛改变些什么,不改变些什么,为了明确自己的想法而做着准备。
如果这本笔记的内容足够好的话,时任姐也许会给我魔法的力量也说不定。也不都是些好的提案,不过应该有不错的想法的话,能够对阶梯岛有用也说不定。
所以真边在动自动铅笔逐条逐条进行作业的时候,首先想到这是对自己而言极其必要的工作。真边自身也开始理解到自己完全不懂魔法这一存在,每次想到魔法有关的事时就会对很多判断产生疑问,同时还会考验真边自身的价值观以及善恶基准。
比如说,有这条疑问。
——魔女的存在是否应该对岛民公开?
真边的答案是YES,与其让魔女一个人考虑魔法的应用,不如让大家一起考虑能有更多的主意。
但是许多人一起考虑的话。
——出现互相矛盾的两种想法时,究竟该以谁的基准来决定用哪个?
这点很难得出结论,无法得出能让真边自己认同的答案。
最简单易懂的解决方法当然是多数表决,发出提案然后多数表决是个不错的想法。至少从表面上看,我觉得非常公平,但是心里总是有点过不去。
——我是不是不太喜欢多数表决这种方法呢?
至今为止没有考虑过这种事,所以真边突然这么想到。
沉思的时候,有人来搭话。
抬起头一看发现是安达,她径直向真边走来。
【你在做什么?】
【考虑事情】
【诶,在考虑什么?】
【魔法的事,不过现在考虑到多数表决的问题点】
【阿罗的不可能定理?】(译:肯尼斯·约瑟夫·阿罗,阿罗的不可能性定理是指,如果众多的社会成员具有不同的偏好,而社会又有多种备选方案,那么在民主的制度下不可能得到令所有的人都满意的结果。)
【不是,那是什么?】
【不用在意,像是开玩笑一样的话题】
【开玩笑】
很遗憾,究竟哪里有趣真边无法理解。
安达抽出旁边的椅子对着真边坐了下来。
【不过多数表决这种方法确实到处都是问题,既会忽视少数的意见,同时理解问题深浅不同的人却有着相同价值的一票,除了议题的本质以外有太多影响结果的因素。必定会出现协调压力,出现支持自己喜欢的提案人之类的情况,类似的麻烦会理所当然的发生。】
是吗,真边呢喃道。
之后歪着脑袋问道。
【那该怎么样才能选出唯一正确的呢?】
【谁知道呢,基本上大概只能去拜托专家了吧】
【专家会不会出错呢】
【那肯定还是会出错吧,但比起不太清楚实际情况的大众而言,至少会好上不少】
【那对没有专家的问题呢?】
【无法单纯选择呢,而且问题本身也许就根本没有唯一的正确解答也说不定】
是这样吗,正解哪里都不存在。
安达靠在椅背上。
【有着明确正确答案的问题,基本上肯定会有为此存在的专家,比如某些数学公式的证明之类,药品是否有效之类,这类事肯定不会通过多数表决不是嘛。出现根据立场不同以及出发点的不同价值问题,才会考虑是否进行多数表决,所以多数表决得到的不是结论而是一种托辞。因此就算出现被得出答案所烦恼的人,也可以以不是我的错而是大家做出的选择作为自身的借口】
安达的意见听起来比较极端。
但对真边整理自身想法而言很有用。
——原来,我不是讨厌议论而是讨厌多数表决
多数表决最多算是得出结论的手段,不是能够得出正确答案的方法所以让我讨厌。真边需要的不是得出结论的方法,而是在那之前必要的进行足够合理议论的方法。
总算能稍微理解自己的想法了。
【我大概是想成为独裁者吧】
倾听大众的意见,和大众进行多种多样的讨论。
到此为止都很重要,但在之后只由我自己决定就好。
【不错呢,独裁者】
安达笑了。
【等我们成为魔女后就这么做吧,有反抗的家伙就丢到牢狱里拷问,创造一个像虫笼一样清净完美的世界】
虫笼究竟哪里清净真边不太明白,安达的思考方式确实和真边完全不同这点倒是理解了,于是摇摇头。
【不是这个意思,并不单指我一个人人,我希望每个人都能成为独裁者。能够商讨的群体尽量大众化,而且每个人都能随意表明自己的立场,我比较喜欢这种感觉】
【这可无法称之为独裁】
安达认真的继续说道。
【如果不在最后强硬的总结成一点就毫无意义,而人类这种生物的意见总是不统一的】
【正是这样,观点本就应当零零散散,我希望大家都是对自己而言完整的人】
作为个人保有独立的意识,作为个人进行独立的判断,作为个人开始独立的行动。人类的这种行为是如此的美丽,当一个人独自做出选择之时,不该将主语从【我】置换成【我们】。
【如果世界上的人都是这样的话,就不会有共通意识,到处都会有意见冲突,很快就会发展为战争】
【是这样吗?不会通过商谈来寻找折中?】
【当然不会,你以为会花多少时间?】
【但如果是这里的话说不定可行,魔法也能创造时间吧】
【那倒是可以创造】
表情复杂的安达突然开心的笑出声来。
【确实,不错呢】
【真的吗?】
【恩,总有一天,真边同学的面前会出现和自己意见完全不合的人吧,而那时魔女会把时间停下,让你们商谈到永远。同时你们永远不会得出结论,这个世界将会永久停滞下去,你明明是打算做正确的事情,而世界却因此与毁灭无异,魔法也到此为止】
那可真是太棒了,安达说道。
真边想象着安达所说的状况,印象里的对手是堀,阶梯岛的时间被停下,在对大家而言一瞬的时间里,我们度过了几万、几十万、几百万的时间。
很难说真边能够想象清楚具体状况,无论如何也难以出现没有止境的漫长时间这种印象,但是这种想象带给真边一种很棒的,非常温暖平静的感觉。
和堀醒来之后一同坐于桌边,一直议论同一个问题。饿了就一起吃饭,渴了就一起喝茶,累了就一起睡觉,再次醒来后又坐回同一张桌边。
这样的世界纯粹由两个人的任性构成,纯粹的希望两个人能够在何时得出可以互相认可的答案,所以无限的延续下去不尽相同的时间就好,即便互相让对方感到焦躁,也不会改变围坐相谈的事实,仿佛乐园般的世界。
【魔法不会因为这种事而结束】
真边确信道。
【两个人一直存在于魔法世界中,互相探讨着关于未来的话题,而魔法会为此一直存在下去】
安达对着我歪了歪脑袋。
【是嘛,但如果是我的话肯定无法忍受吧,首先根本不可能有人能一直陪伴你到最后,而且一直持续到对方坚持不住为止的话,根本就是暴力,与把人关在牢里拷问有什么区别】
可还能怎么办?这种难以解决的,比如魔法或是大地之类的问题。
——想要做些什么的我,该如何行动?
真边还是无法认同自己的想法有错,多数人一起探讨,各自发表自己的想法,出现矛盾的场合互相商量折中方案,这才是真边认同的理想。虽然在正常情况,即时间有限的情况下是不可能的,只能选择其它的代案,但是在这里,魔女的世界是可以将时间无限延长的。
——就算,我的想法是错误的
不,不用就算,我的想法肯定存在某些问题,但即便如此,除了和别人商量以外还有什么方法能确证我的错误。
这么烦恼时,安达说。
【说起来真边同学,还有正事要说】
【正事?】
【有正事才来找你的】
说起来,确实是她来搭话我的。
【什么事?】
【七草君回来了,知道吗?】
不自觉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来,气势有点过强的那种,背后传来椅子摇晃的声音。
【现在在哪里?】
【鬼知道,不过下午六点约好在邮局见面】
【好的】
总而言之先去三月庄,我想见他。一定也还有很多不得不和他商量的事,虽然现在还没能想起任何具体的,但没关系。等七草出现在眼前后,什么话都会涌上心头。说实话真边现在就想跑出去寻找七草,也没有理由压抑这份冲动。
真边把书写用具整理进笔盒,和笔记本一起塞进包里。
【那么再见】
【等下,正题还在后面】
【什么?】
【和七草君联手一起从时任姐那里夺回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