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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 ③(1 / 2)



首藤佑贵



「摆出平静的模样听我说,走过那棵树以后用跑的。」



两人与岩谷老先生分开后走了一阵子,而男子就在看见岔路时如此吩咐。



佑贵太过刻意保持平静,脖子的动作变得有些僵硬。



「怎么了?有什么状况?」



佑贵低声询问不安的来源。始终都没有看他的男子回答了:



「感觉有人正在追我们。我有不好的预感。有十足理由采取措施。」



「是所谓的直觉吗?」



男子忽略佑贵的疑问。相对地,他讲出有教诲味道的话。



「危险是躲不完的。重点在于要时时保持戒惧,好让自己活下去。」



两人朝男子指示的那棵弯弯曲曲的树靠近。



「假如你之后还能活下去,大概也会碰上多到不行的危险。毕竟你是杀人犯。」



做好觉悟吧。



男子带著攻击性的笑容,像在嘲笑他人不幸似的告诉佑贵。



虽然这种表达方式有揭人疮疤之感,佑贵仍当成忠告牢牢地记取在心。



「好。」



从那棵树跨出一步以后,男子便从背后出声推动佑贵。



男子与佑贵同时拔腿就跑。佑贵连是不是真的有人在追都不清楚,拚命蹬地猛奔。即使想咬紧牙关,抢先而至的恐惧仍让他嘴巴半张,原本就渴的喉咙与口腔变得更加乾涩。假如沉重得好似蕴含湿气的一部分身体能风化消散,是不是可以让他稍微逃离这股重力?佑贵莫名其妙地想哭。



星期一是先上体育课?还是英文?佑贵想起高中的教室,双脚只顾著跑。



两人就这样来到另外一条路,佑贵跑了一小段,用眼角余光捕捉到有白色的大型物体在移动,便立刻扭身后仰,提起戒心。



沿著山路开过来的是辆小货车。它朝著山上以低速慢行。



「喂,我们追过去看看!」



加快脚步的男子用下巴指向小货车。佑贵喘得连话都回不了,但他仍然用目光追著那陈旧的车体并且动脚赶路。所幸小货车并没有开得太快,大概因为是山路。为了不跟丢谨慎驾驶的那辆车,佑贵和男子拔腿跑过树林的空隙。



尽管路途中衣服及皮肤或多或少被树枝割破了,佑贵他们还是在小货车带领下抵达山顶。两人总算来到没有树木的开阔空间,但或许受了厚实云层影响,或者又是佑贵自己的心情在作祟,他的心并未跟著旷达。远方的景色感觉也只是长时间不经思考才一路流过眼前。



有两个女子下了小货车,分别走进不同的两栋小屋。



佑贵他们躲著观察了一阵子。



「山中小屋……不对,看起来像普通民宅。」



「居然会有人住在这种地方。总之,得确认那女的在不在。」



男子弯下腰绕到小屋后头。然而旁边的小屋随即有女孩子跑了出来,男子见状仍半蹲不动。当他全身定住时,穿睡衣的那个女孩丝毫没注意到佑贵他们,又碎步跑进小屋里面。



「幸好是个眼珠子只懂看前面的家伙。」



男子一面拐弯抹角地嘲笑女孩,一面再度移动。佑贵同样弯腰屈膝跟在后面。佑贵学不了他那种老练机灵的身手,半蹲的模样显得笨拙。



两人光是移动就拉开了不小的距离。



先到小屋后面的男子紧挨窗口,毫不在意周围飞舞的蜂群就探头看向屋里。



当佑贵从旁看见男子瞠目的反应,就知道该来的要来了。



「她在。」



男子忘记要眨眼,脸上板著一副紧绷的笑容。佑贵赶到以后也畏畏缩缩地在他旁边偷看,就发现小屋里有三道人影。三个都是女性。一个是头上裹著毛巾且浑身泥土的女子,另一个则是方才进小屋的女孩。



至于男子畏惧的金发女性,对佑贵来说并非初次谋面。



「那个人是昨天……」



佑贵被木曾川带去事务所以后,手臂遭到砍伤的女子。



女子露出的右臂上还留著痕迹。男子来回看著她的伤势与佑贵。



「原来你认得她,挺意外的。」



「我跟那个人没有多熟,只是看过一眼。」



「无所谓,赶快瞄准。开枪干掉她。」



男子自己要问又打断话题,还催促佑贵。



他抓著佑贵的手臂往上抬,并且下令:「快掏枪。」佑贵的脑海逐渐染白,意识恍惚之间便照著吩咐掏出手枪。即使想握住枪柄,手指也在发抖。



「那个女人的大哥不在,除了现在,可不会再有机会。」



男子何止不怕,还亮著眼睛当成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佑贵依然连枪都握不好,只得用双掌包住枪柄来瞄准。光把手臂平举与肩同高就相当吃力。



呼吸迟滞,气吐不出来。稍微放松将空气吐出好像就会眼花撩乱。



窒息感已达到极点,佑贵拿下口罩。



被逼急的他眼里冒出红色网状物,并且举起枪口。



前方却有别人在。



「刚才那个女生……挡在中间。」



形势变成女孩子刚好闯到佑贵和新城雅中间。



她不可能晓得外头的状况,还一脸悠哉地捏黏土。



「连那家伙也干掉,她倒下以后立刻往里头瞄准。」



「怎么可以──」



佑贵想对男子的判断提出异议。男子焦急似的抬起腿,然后一脚踹在佑贵的屁股。



「反正干掉她们就对了。另一个女人也是,一个都别留。」



「为、为什么连没关系的人也要……」



「大有关系啦,目击者哪能留活口?杀光她们。」



虽然说佑贵在来这里的路上差不多也明白了,但男子的观念根本和他不同。



比如男子对人命的看法,佑贵现在还是有无法接受的部分。



佑贵想抬头看男子。



大概是耳朵随著脑袋上下移动的关系。



羽虫「嗡嗡嗡嗡」的声音和佑贵格外靠近。



足可让佑贵误以为后脑杓被它们占满。



巨大蜜蜂似乎受佑贵冒出的汗水引诱,停在他颈后。



佑贵身上的血色顿时消退,手臂的血管随之僵硬。



那振翅的声音、感觉不像昆虫的重量、有蜂腿在皮肤上游走的粗糙感。



发出惊呼的佑贵吓得人仰马翻。



他那不明显的叫声,还有头撞在薄薄墙壁上的声音。



全都仓促而又确实地传进了屋里。



一屁股跌在地上的佑贵眼珠子直打转,无法让内心混乱平歇。



男子自然而然地垂下肩膀,还忍不住用手捂住眼睛。



黑田雪路



「他们到这样的山中想做什么?以藏身来说……有蹊跷。」



熟人与首藤佑贵一同行动的身影让黑田否定了这项推测。



对方在废弃仓库前调头以后,似乎打算走别的路。



「你还不杀他吗?」



被黑田背著的小泉明日香冷冷催促。



「哎,等会儿吧。先弄清楚他们要去哪里再动手也不迟。」



黑田的坏习惯出现了。那造成短瞬疏忽。



首藤佑贵他们忽然拔腿跑了。警觉被发现的黑田瞪大眼睛,急著切换步伐。他并没有轻声慢步,而是用全力跑在山路上追赶对方。由于首藤佑贵他们对山上环境同样不熟,体力也有所消耗,逃跑的路径并非直线。



只要有机会一举拉近距离,就直接把人收拾好了。



黑田将意识倾注于此。



可是从地底传来的声音却冷不防地绊住了他的腿。



「……救救我。」



在风声与林声交织而成的奔跑声中,黑田听见有人在呼救。即使以为是听错,目光仍会跟著移动,耳朵则变得过度敏感。这次他明确听到了女性喊著「有没有人在啊~~!」的呼救声。



原本想一路跑下去的黑田从旁听见那声音,忍不住停下脚步。



猛一看,树林间被挖了大洞,洞里有个女子浑身是土。



对方和探头的黑田对上视线之后,就像亡灵一样伸手求助:「救~~救~~我~~!」



于是──



「哎呀……」



首藤佑贵和男子逐渐将黑田甩开了。就算现在追上去也无法缩短距离──如此判断的黑田完全停下脚步,转身去救求助的女子。



即使黑田不回头,也能从颈根感受到小泉明日香的幽怨。



「立刻就能追回来啦。我晓得他们要去哪里了。」



黑田为了安抚小泉明日香而撒谎。他不可能晓得。



黑田先放下小泉明日香。接著他把手伸进坑洞,抓住女子伸过来的手。黑田双脚使力,并且动真格将女子拖上来。尽管对方的重量让黑田感到费力,他仍有悠哉心思体会手感。把人拖上来的那种感觉,和用手指拔掉顽抗的胡须类似。虽有些许刺激残留在腰腿,黑田还是把女子拖出地面。



「得救了。真的感谢你。」



她脸上冒著深深的黑眼圈,焦躁显现于泛黑的脸颊上。



喉咙似乎也叫哑了,声音比老太婆还粗。



女子一边拨掉留在头发上的土一边低头答谢。随后她立刻火冒三丈。



「是谁挖出这种坑的啊,混蛋!」



她气得踹土。溅起的土块打到小泉明日香的腿。



「这算萍水之缘啦。你别放在心上。」



「嗯,好的。那就不好意思了,我还有急事。」



道谢和发脾气都草草了事的女子碎步离去。黑田默默目送对方。



双方都觉得别过问才是明智之举。



即使黑田在坑洞旁边发现盖著土的手机,也决定当成没看见。



「好啦,再去追首藤小弟他们。不打紧,人没有跑远。」



黑田回头对小泉明日香开口。对黑田他们来说,可幸的是对方都沿著山路跑,只要顺著路就能轻易追上。他比手画脚地对小泉明日香如此说明。



「真的吗?」



「没有问题啦,来,走吧。」



背小泉明日香已经失去意义,因此黑田打算直接用走的出发。



不过他看见小泉明日香的眼神有所摇摆,就微微地偏了头。



「请问……你不是要背我吗?」



让黑田背过的小泉明日香大概是食髓知味,她毫不害臊而又含蓄地要求。



连委托费用的事在内,黑田目光闪烁地露出苦瓜脸。



「没想到你这么精。」



结果,退让的黑田还是背了。让黑田背著的小泉明日香面无表情地委身于他。



往首藤佑贵他们消失的方向走,可以发现有汽车开过的痕迹。黑田摸索车痕旁隐约留下的足迹,就明白有人在追赶那辆车。那恐怕正是首藤佑贵他们──黑田如此拿定主意以后便依样画葫芦。他弯下腰,就像嗅著气味追踪的狗,或者也像载著主人的骆驼,逐步将这座山踏遍。



于是,黑田与小泉明日香也到了位于山顶的陶艺工坊。



「他们似乎到了这里。看起来不像山中小屋,而是民宅。」



黑田从外观判断。小泉明日香握起拳头,牙齿紧咬著脸颊的肉。



再过去只有断崖,既然首藤佑贵是逃到这里,那他终于无路可退了。



两栋小屋当中,黑田朝有人声传出的左边那栋走去。



他瞥了一眼停在途中的小货车,并且摸著怀里的手枪到小屋入口探头。



「不好意思,有人在家吗~~」



如同往常,黑田故作和善。但是,他那世故的假面具立刻就打破了。



在一道伶俐的目光下轻易打破。



被迎接的黑田僵在原地,还要笑不笑地向对方低头赔罪。



「不好意思……」



问候被其他含意取而代之。



出来应门的绿川圆子交抱胳臂,直瞪著黑田。



花咲太郎



「我最喜欢昆虫了~~!」



「……………………………………」



至少太郎有从二条终身上深切感受到单纯走路是件无聊事。



二条终捡了树枝当成指挥棒,还一边挥舞一边唱歌唱不停,在唱完一首后回头。



「啊,吵到你了吗?」



「不会……我觉得你是个能分享活力的人。」



「亏你嫌聒噪还能把话讲得这么好听。」



被看穿了。太郎苦笑著敷衍,二条终却好像不觉得排斥。



「我对肺活量有自信喔。」



「应该也是。而且你走在荒山野路满习惯的样子。」



太郎不著痕迹地观察过爬山路爬到一半仍不显得喘的二条终。



「我也是乡下出身,从这到那不算远就是了。」



偏乡僻壤啦啦啦──当二条终唱著即兴歌曲的时候,「好痛!」她抱著鞋尖跳了起来。太郎停下脚步一探究竟,二条终便捡起掉在地上的东西。她似乎被那个东西绊到脚了。



二条终捡起的玩意足以让太郎大吃一惊。



「太郎先生,这是手枪吗?」



她将枪口对著太郎问了。「欸,请不要用枪指我。」太郎脸色骤变。



「哎呀。」尽管二条终不懂这东西该怎么使,还是把枪口转向下面。她把竖著拿的手枪递给太郎。太郎虽不懂为什么非得由他来拿,却仍把手枪收下。他对搁在指头上的那种分量有印象。



「好像是耶。」



被问到的太郎对枪也不算清楚,不过那把手枪与他今天早上交给委托人的是同一种款式。还真有缘分──太郎对接到手里的那玩意发出叹息。



「里面似乎没装子弹。」



由于太郎昨天抢来把玩过,使用方式已经摸熟了。说来说去总是难得的机会,他忍不住玩了起来。二条终似乎是听到没子弹而放下心,就靠近太郎探头观察。



「别人掉的吗?话说,这是真枪?」



「货真价实,我想。大概是掉的,或者被人丢掉的。」



枪里没有子弹,表示或许已经发射过了。胡乱拿到手里算自己疏忽吧──太郎感到后悔。假如有人被这把枪夺取性命,太郎与二条终难保不会误遭怀疑。话虽如此,把指纹擦掉似乎也会造成问题。



「从沾到土的模样来看,似乎是被扔掉的……枪的主人或许在附近。」



话说到这里,两人自然就上下左右地转头。树林间没有人影穿梭,也看不见幽灵。



「即使可以肯定有别人在,木曾川……不,那家伙不会用枪。」



太郎否定这把枪归熟人所有的可能性。接著他想到自己要找的人物,岩谷香菜。



既然对方带著枪被绑架,想成是手枪持有者之一也不奇怪。



「……………………………………」



太郎连手枪的背面都加以端详。想像过只有枪留在这里的状况以后,他忧心岩谷香菜的安危。



如果炸虾大王驾崩了,即位的会是蟹肉可乐饼王子吗?



太郎的想法轻松到极点。



「唱歌会不会有危险?对方又不是熊,招引过来就伤脑筋了吧。」



二条终把手凑在柔软的下巴周围,好生犹豫。



让对方得知他们的所在确实不会有好处。太郎认定她的判断是对的。



可是──



「唉,算啦。别想太多继续走。」



二条终立刻拋开问题唱起歌,受到感化的太郎也说:「唉,算啦。」



大概是因为二条终到底属于艺术圈的人,她对渲染现场气氛格外有一手,于好于坏都会散发出让旁人受影响的某种气息,效果就是这么强。



任何年头都是声音大的人会得到发言权。



当中好像有什么法则存在──太郎心想。



此外──他放眼看向四周。



山里头一片安静。



尽管远离人群的山野要这样才自然,太郎却觉得形势似乎不自然。他们彷佛走在前人踏遍的老路上。应该说,先到的人早就大闹一场,而他们只是走在风暴过后的路上。



会不会是自己想太多才陷入趁火打劫的心境呢?太郎向山中的景色这么问。



就像这样毫不间断。



好似无数水脉在最后汇聚成一条大流。



花咲太郎也跟其他人马一样,即将抵达山顶的那座小屋。



绿川圆子



小屋后头变得吵吵闹闹,绿川心里确实也有了一丝不安。



原本躺著的狗抬起头,静静地露出尖牙。窗口可以看见有大只蜜蜂慌忙飞走。莫非屋子后头发生了会让蜜蜂惊慌的状况?事态有异,绿川浑身紧绷。



「该不会有巨型蜜蜂吧?唔哇~~」



香菜脑子里似乎想像著身躯壮如人类的蜂群大举来袭的画面,还自顾自地兴奋起来。绿川听到她那孩子气的怪声,反而变冷静了。



新城雅的反应则与绿川她们不同,她的目光尖锐,而且僵凝。



狗之所以会一边露出尖牙一边失声发抖,倒不如说主要都是针对新城雅。新城雅积极地动著眼睛,为自己找寻该采取行动或保持低调的判断材料。



与此同时,小屋有人来访。



「不好意思,有人在家吗~~」



男子背著高中女生悠哉地现身。他是那个害绿川个展泡汤的饭桶。



绿川一看见对方,还来不及感到疑问就交抱胳臂直接上前。黑田也立刻认出绿川,表情为之僵硬。绿川激动得龇牙瞪眼,黑田便退缩了。



可以说是既不在预料中也不令人开心的重逢。



「不好意思……」



从一开始的反应来看,绿川也晓得黑田不是专程来见她,但她也觉得这不是碰巧就能找上门的地方。你怎么会在这里?绿川心里总算想到这个问题。



「哎呀,是黑田。」



在椅子上坐得像躺著的新城雅缓缓地挥了挥左手。



那对黑田来说同样是大出所料的脸孔。



「啊,秘书……等等,这什么状况?」



黑田放下背著的高中女生,觉得摸不著头绪。他看不出她们有什么交集,连屋子里那个忙著玩黏土的女孩的实习中名牌都让他有既视感。



不过黑田忘了要追问这些,而是和绿川面对面。



因为绿川最敌视他。



「啊~~那个……你好。」



黑田暧昧地露出看似伤脑筋的微笑,然后向绿川问好。绿川一声不吭。



她微微地鼓著脸颊。



「我猜……这里是你的工作处吧?」



黑田环顾四周,并且在作业台的边边找了一小块地方坐下来。绿川紧盯著他的举动。



尽管绿川保持沉默,然而从任何人眼中都能看出她脸上累积著对黑田的怒火。在后面观望的香菜从那张表情看到自己朋友的影子。好恐怖啊──她如此缩头嘀咕。



「有泥土味耶。匠人的……工坊?对喔,这里是工坊。」



黑田即兴想话题,因此连一句漂亮话也讲不出来。



他只是看见什么就说什么。



真是个满口无聊话的男人。



绿川差点因为优越感而宽心,不过她收紧下唇以免脸色放松。



然后她终于开火了。



与其扯那些,有其他话更应该先讲。



「你一直顾左右而言他──」



「对不起。」



黑田在绿川骂完以前就赔罪了。被他抢先道歉,绿川也编不出下一句词。



基本上,这家伙是什么东西?



绿川无法在心里定义黑田是个什么样的人,目光因而失焦。



他只是个傻子?还是危险人物?



这么说来,这家伙还曾经带著枪。



「……………………………………」



不过,管他的。



绿川不改态度。枪暂且不提,黑田本身感觉并没有多危险。



然而,绿川同时也觉得自己很少对其他人有这种越渐加深的排斥感。



「对了。欸,有没有其他人进来这里?」



放弃营造和乐气氛的黑田话题一转,改成开口发问。



「我们正在怀疑小屋后面或许躲了人。」



结果回答的是新城雅。黑田听了「哦?」地看向窗户。



双方似乎心里都有底,要采取行动也比较方便。黑田悠悠起身。



「我去一趟看看。」



黑田莫名其妙地向绿川交代以后便离开工坊。



没必要知会我。这是绿川心里的话。



此外,和黑田一起来的高中女生仍然留在工坊。



你们俩都给我回去。绿川丝毫没有表露欢迎之意,有苦说不出。



「人越来越多了呢☆」



不知不觉从椅子上起来的新城雅轻佻地拍了拍绿川的肩膀。她还不著痕迹地让绿川站在自己与窗口之间的位置。绿川示意要新城雅一边凉快去,但是想让对方离得够远,工坊里却没有那样的空间。屋里有狗,人也多。绿川根本搞不懂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她用理性克制住想振臂将所有人统统赶出去的念头。



头都痛了。



总不会再来了吧?不会再有别人了吧?绿川祈愿到一半,工坊入口又蒙上阴影。



「你好~~」



这阵开朗的问候声让绿川的平稳生活蒙上了更浓的阴影。



时本美铃



「欸,叔叔。」



「怎样,小丫头?」



木曾川尝试对美铃那变得连掩饰之意都没有的称呼方式反击。



我这样叫她不算坏话耶──感觉不公平的木曾川如此自我消遣。



「叔叔是什么人?」



「我只是个叔叔啊。」



木曾川「呿」地闹脾气。被他抱著的狗吠了几声像在安慰他。



「还有你那种帽子在哪里有卖啊?」



「不知道。这是我拿到的。」



木曾川态度冷淡,但是每次触摸那顶帽子的帽缘,他的眼神都很温和。



好比在触摸憧憬和回忆。



「不过……没办法接著追踪被绑架的人身上的味道吗?」



木曾川试著对狗寄予期待。然而狗只是挥著前脚表示「办不到办不到」。



在这之前,木曾川都用故作平静的口气。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你会不会绕得太大圈了?」



他将帽缘折弯以确保前方的所见范围。



在前方,有个看似预先埋伏的秀气男子从树林间穿出。



巧的是对方穿的西装跟木曾川撞色了。



「我接到电话,赶回来一看就发现……直觉这玩意不可小觑呢。」



喃喃自语著坦然与木曾川正面对峙的新城雅贵嘴角扭曲。



扬起的脸颊看似在笑,实际上则蕴藏著怒火。



「……你没有偷袭,是瞧不起我吗?」



「叔叔?」



我才二十出头耶。满肚子不服的木曾川鼓著腮帮子指示美铃:



「你先走啦。我有事找这个叔叔,而且对方好像也是。」



木曾川为了泄愤,就把新城拖来一起当叔叔。新城同样气歪了嘴,还露出稚气的别扭脸色。



坦白讲,木曾川实在不想遇见对方。



但他也明白对方不会顾虑自己是否方便。



「咦~~」



「好啦,你快走。」



木曾川动手推美铃的肩膀,顺便也摸摸狗的头。美铃不满归不满,还是抱著狗尽快跑掉了。新城也目送那对可爱的搭档离去,然后转向木曾川。



新城最先脱口而出的话,是道谢。



「谢谢你昨天告诉我那个好地方。」



「对喔,有过那段插曲。」



木曾川想起他们在车站前的互动。当时他不晓得对方是什么人。



然而,现在双方即使不报名字也心知肚明。



「我答谢过了。这样就不必对你客气。」



你本来就不会对人客气吧?木曾川拔刀回应胡诌的新城。



「会在这里见面,表示你执意要我妹妹的命吗?」



「……啥?你有妹妹?在这里?这样刚好。」



这对木曾川是意外的情报,能顺便完成工作让他心情雀跃。



新城空手和木曾川逐渐缩短距离。看起来他身上连枪一类的武器都没有藏。木曾川紧盯对方的左右手,为了迎战而不予退让。木曾川的刀与新城的手臂同时伸出。木曾川的刀划向新城的喉咙,新城的手臂朝著木曾川的右肩来势汹汹。



新城伸出的只是手指,与刀子不同。



即使被触碰到,也不可能贯穿人体。



但是,木曾川却受到眼前彷佛瞬间昏黑的恐惧折磨。



木曾川顺从面临的恐惧,将肢体弯到人体极限,蹲身闪躲新城的手臂。他更刺出了手中的刀,然而新城同样扭身完全避开刀尖。好比用蛮力将人偶扭弯,姿势古怪的躯体交织成奇景以后,双方又弹开保持距离。



尽管木曾川依然将刀举向前方,心思却专注于右肩。



假如让对方直接抓到肩骨,不知道会被轻易折断还是拆开。



这样的想像足以让恐惧跨越现实,令肩膀疼痛。



新城的身手跟那种直截了当的伤害方式相反,十分难以捉摸。刚才过招以后,木曾川只有把刀捅在布料似的空虚手感。



浑身冷汗的木曾川到现在才想起有关新城雅贵这名男子的风评。



虽然仅止于传闻,据说新城是可以把人体当黏土一样对待的男人。



他能随心所欲地折弯人类身躯,是熟于摺叠人体的高手。



另一方面,新城对刀子掠过身边的轨道也存有警戒。假如多跨一步出去,他的侧腹就被割开了。新城对木曾川一边闪躲一边仍精准出刀的身手感到佩服。



双方都为杀伤对手使出了浑身解数。



因此下次交锋就会有一方丧命──木曾川有这种预感。



木曾川扬起嘴唇并做出觉悟。



他不想死,他必须活下去。因此他做出了自己要把人收拾掉的觉悟。



从新城秀气的脸上也能窥见相同的气魄。



「……一决胜负吧。」



木曾川依循著什么似的短短嘀咕。



然后他将帽子转正,望向新城。



两人止住呼吸,准备拉近彼此距离。



原本是如此。



「喂喂喂,你们两个,在这附近打闹很危险喔。」



「咦?」



往前一个踉跄的木曾川忍不住应声。



遏止声来得太过意外。是从他的脚下传出的。



姿势前倾的新城也跟著留步。于是,地面隆起了。先探出头的是圆锹尖端。土被拨开到两旁以后,接著冒出来的是靛蓝色头巾。



有个老先生像土麻黄一样探头出来。



「难保不会滑跤跌进坑里啊。」



岩谷老先生一边继续提醒一边冒出地面。木曾川半带笑容地看待对方拄著圆锹当拐杖站起来,然后拍掉土的事实。



「老爷爷,你是地底人吗?这座山上的地底人会不会太多?」



「有山的地方本来就可以说是地底吧。」



岩谷老先生的登场足以吓倒木曾川和新城,让他们都不自觉地放下手臂。老先生连拍掉土的手法都十分俐落,轻易就把原本沾满土的肩膀和头清得乾乾净净。



「我听见有声音才上来提醒,不过没想到似乎爬得比我预料中还高。」



岩谷老先生说完又表示:「似乎在这个方向吶。」打算往更高的地方前进。



「老人家,请等一下。你该不会想到前面的民宅吧?」



新城警戒似的问,岩谷老先生随即面露喜色。



他根本不把新城提防的态度当一回事。



「噢噢,就在这前面吗?那真是好消息,我从刚才就一直在找。」



「……咦?」



自己泄漏口风的新城无言以对。



「我请人帮忙照顾孙女,却忘记问对方住哪里了。为了避免去接她的时候造成困扰,我才想先确认清楚地方。好啦,那我们走吧。」



岩谷老先生开朗地催促两人。那种对人丝毫没有防备的风范,差点让新城心服了。木曾川这边则已经把刀收好,还用手拨弄著帽缘。



「结束了吗?」



美铃从树后探头出来。木曾川之前没注意到她,就对不听话的小朋友板起脸孔。



「你居然还在啊?」



「呵呵呵。」



美铃似乎在模仿之前的木曾川,自信地笑了笑。狗也在她脚边现出身影。



岩谷老先生对这样一个小女孩说了声「你好」问候,于是美铃也活力十足地用「你好」回答问候。木曾川和新城看著他们互动,厮杀的斗志也都逐渐消退。



与现场气氛不相衬的健全调调似乎让两人的狠毒得到净化了。



「欸,总之我们先到那间小屋好吗?我不会对你妹妹出手啦,两种意义上都不会。」



木曾川语带说笑地提议停战。那疲惫沙哑的声音让新城认为可以信任。



「总觉得真够累的。」



「我也是。一会儿下山一会儿上山,忙个不停。」



在脚步轻快得像是鞋子长了翅膀的岩谷老先生和美铃后面,有两个散发出浓浓倦色的大人跟著。圆滚滚的狗一开始也跟在美铃身边,但是它似乎渐渐赶不上那样迅速的步伐,就后退到木曾川旁边。尽管木曾川对那幕光景露出苦笑,还是伸手将狗抱了起来。



狗像回到归宿一样把前脚搁在木曾川的手臂上歇息。



新城侧眼看著他,认为趁现在就能把他解决掉。



不过狗牵制似的瞪了过来,因此新城到最后并没有动手。



「小妹妹,你是来郊游的吗?」



岩谷老先生朝美铃搭话。美铃抓著包包的背带撒谎:「差不多~~」老先生「哦」地露出和善的笑容点头。



「这里该不会被介绍成风景名胜了吧?我刚才也遇到和你们类似的一些人。」



「我不晓得耶~~」



天知道他遇见的是哪一方人马──木曾川和新城的眼睛似笑非笑地左右游移。



「老爷爷是在做什么呢?你的打扮好有趣喔。」



美铃用目光追寻头巾摆动的一角并发问。



岩谷老先生大概是因为没被讲成奇装异服而心情大好,就得意地举起圆锹。



「简单说呢,我是在寻宝。」



那明瞭好懂的说词让木曾川和新城同时抬起头。



「有宝藏?」



「嗯。」



「德川家埋藏的黄金?」



「那也很浪漫。」



岩谷老先生感慨万千。「不过,跟这里不一样。」他对这座山予以否认。



「有个叫绿川圆男的男子,他藏的财产似乎沉眠于这座山里。」



「哦~~」



「……名字我就没听过了。」



木曾川自言自语;新城沉默不语。这时候终于可以看出两者反应的差异。



「和我一起寻宝的同志壮志未酬就走了,只剩下我一个人。」



「壮志……未酬?」



这句话对美铃来说太难懂。岩谷老先生似乎做了其他解读,便谈起同伴的憾恨。



「他似乎是被贼用壶砸破头死的。」



「啊,我们家也一样。」



美铃闲话家常似的陪老先生谈起相同案例。



「据说我爸爸也是被壶砸到头的耶。」



她的话里丝毫听不出惋惜或阴影。



轻松得像在谈论电视上播出的内容。



「哦~~真是稀奇的死法。」



「好悬疑~~」



哈哈哈──老先生和少女的笑声重叠在一起。



「呃,不对吧……她是在开玩笑,还是天生少根筋?」



在那开朗的奇妙气氛后头,有木曾川对两人的反应露出难色。



噤口不语的新城脸上有著不为人知的严肃情绪。



「从熟人让给我的藏宝图来看,图上画的就是这座山附近。」



新城看见那张随风晃动的纸,「啊」地冒出短短的反应。



「山上……打了叉叉。这个叉叉会不会太大啊?」



连山的周围都一起盖满,线条也歪得像蚯蚓的草率叉叉记号。



「嗯,害我费了不少工夫。不过这次未必没有确实接近宝藏的迹象。」



「发现以后,老爷爷就会变成大富翁吗?」



美铃似乎随时会开口要求对方买零食。



「哎,宝藏的金额或分量无所谓,价值在于找到宝藏这件事本身。追求这种感觉的我是个上了年纪的寻宝猎人。」



「啊,我懂我懂。」



在后面听著的木曾川表示同意。新城则默默地注视美铃的背影。



奇妙的四人一狗就这样走在通往山顶的短暂路上。



木曾川他们在半路对彼此的无奈产生同调,甚至还勾肩搭背走回工坊。



「你好~~」



就连新城雅看见对自己不利的男子和保护自己的哥哥搭肩出现,也变得说不出话了。



岩谷香菜



即使不认识的人和认识的人越变越多,香菜还是一直捏黏土,正如她捏捏好手香菜这个外号。尽管心里无助得像自己一个人到亲戚们齐聚的家里,她仍动手修饰细节,迎来作品的完成。



「老师~~你觉得怎么样?」



香菜向依然面朝门口,还气得端肩的绿川询问作品做得好不好。



虽然绿川讨厌被那样称呼,不过大概是因为听惯了,就对「老师」这个词起了反应而回头。接著她看见香菜要求评点的那玩意,便眯起眼睛。



香菜做的既不是茶碗,也不是盘子。



「玩具枪?」



屋里的人听见她这句疑问都默不作声,却同样起了反应。小泉明日香和新城雅都看了香菜做的那把枪。不过香菜做的枪与其说是手枪,更接近科幻作品里的光束枪。



前端像是装了碟形天线,充满弧度的造型。



原来她专心捏黏土是在做这个──绿川低头看向香菜。



身穿睡衣的矮冬瓜少女。



这女的二十四岁?绿川再次对香菜先前自己坦承的年龄感到怀疑。



先不管对本人的评语,绿川检视枪的完成度。



香菜做的终究是黏土劳作,不过她下的工夫意外扎实,即使用绿川的眼光也能给予肯定。绿川没有敷衍了事,而是认真地鉴赏。



「哦……」



香菜能将脑海中的形象原原本本地重现。



绿川默默地羡慕香菜对于立体有概念这一点。



香菜把手放在腿上,嘀咕著「紧张紧张」并乖乖等待评语。



她那种天真无邪的期待简直让绿川跟面对狗的时候一样困惑。



狗和小孩对于变成大人的绿川来说,都在想像范围外。



「嗯……我觉得很不错。」



绿川慎选用词般缓缓开口。香菜把握著的拳头从腿上举到面前。



「真的吗?」



「比我最初做的东西还像样。」



绿川实际说出口以后,意外地感到不甘。



所以她没有再多夸奖什么,而是一脸铁青地把光束枪还给香菜。得意的香菜「铿」地举起光束枪。



「不知道有几年没让人夸奖过了呢。」



香菜陶醉似的露出满面笑容,并且连连点头。



好耶好耶。活力在她体内阵阵涌上。



「好耶!」



香菜神情变得愉快,还对大家露出稚嫩洁白的牙齿。



当她像这样握紧光束枪时,第三批客人就来了。



「你好~~」



戴魔女帽的男子木曾川;不知为何跟他搭著肩膀的新城雅贵;以及小学生时本美铃。



对香菜来说,这次同样是熟面孔与生面孔各半。



圆滚滚的狗一看见香菜,就离开木曾川的手赶到她身边。香菜也立刻察觉它那球形的身影并蹲了下来。「原来你没事。」香菜抚摸圆滚滚的狗肚子,狗也用前脚不停拍著香菜的手臂,像在庆祝她平安。圆滚滚的狗顺便朝瘦狗看了一眼,还举起前脚好似在说:「唷!」瘦狗也微微把脸动来动去回应。



木曾川看了他们再会的模样才悟出少女的身分。他放开新城雅贵的肩膀,朝香菜靠近。



被仔细盯著脸的香菜对蓝色身影感到畏缩了。



「唔~~……看起来没有大王的架势啊。」



「呼咦?」



「我是受了这家伙拜托才来救你的。」



木曾川指向圆滚滚的狗。照常理来说简直荒谬,香菜却开口致意:「失敬失敬。」



「你真的帮我找了救兵过来耶。」



令人疼爱的家伙──香菜紧紧抱住圆滚滚的狗。圆滚滚的狗摇著尾巴让香菜拥抱。



不过,随后香菜身上沾的土似乎跑进了狗的鼻子,让它一副发痒的样子。



「虽然好像白跑一趟就是了。听起来,救你的人好像是你爷……」



这时候木曾川才回神转过头,屋里却没有岩谷老先生的身影。



「咦?这么说来,那个老爷爷人呢?」



「要找老爷爷的话,他在小屋前点点头以后就折回去了。」



新城雅贵开口回答木曾川的疑问。「感谢。」木曾川难免态度生硬地点了头。



「啊,原来爷爷有来过喔。」



当香菜嘀咕著朝小屋外面探头确认时,木曾川转而面对其他问题。



「……还有,里面那位美女别那么用力瞪著我好吗?」



木曾川一边在双腿使力以便随时可以扑上去,一边表现出虚有其表的友善。新城雅脸上是带著笑容,而且,她还一边将被砍的右手臂现给对方看。



「没想到你会跟大哥和乐融融地回到这里。这是怎么回事?」



后半句是针对她哥哥新城雅贵的质疑。新城用手势回答「你等一下」。



在应付妹妹以前,新城先向绿川圆子深深低头赔罪。



「老师,我回来了。」



「……嗯。」



绿川不理想的反应与不高兴的原因自然不必问。新城望著四周苦笑。



「状况变成这样,还真是热闹呢。」



他这样说并没有发挥打圆场的效果,绿川反而嫌烦似的伸手在头上挥。



对绿川而言,人际关系和蜘蛛网差不多。



「到此为止,人绝对不能再多,再多还得了,连站都没地方站。」



「救~~救~~我,叔叔~~!」



绿川那近似哀求的愿望不知道是否被人听见了,外头传来不识相的求救声。



当屋里众人对少女活力十足的呼救声现出各种反应时,香菜把眼珠子转来又转去。



在香菜的视野一隅,绿川好生厌烦地闭上眼睛。



首藤佑贵



「不妙,黑田要来了。」



男子察觉事态有变,立刻起身抓住佑贵的手臂。



「都是你败事。」



他抱怨归抱怨,还是不忘引导恍惚的佑贵逃跑。



碎步开溜的男子感叹。



「喂喂喂,那一大群人是怎么来的?」



当佑贵等人静静旁观时,事态仍一直往对他们不利的方向恶化。首藤佑贵尤其讶异屋子里那张较年轻的幽怨脸色。



「小泉……明日香。」



佑贵来到这里才确定自己和那个少女的缘分还没断。



不过,那对现在的佑贵而言只会带来恶梦。



「这下子不好了。大事不好啦。」



男子把佑贵推到小屋后面避风头。短时间之内顶多只能溜到那里,至于之后该怎么办,男子一时间也想不出来。



总之,他认为黑田只能由他亲自应付。



「你给我躲著。」男子吩咐佑贵,然后自己也把半个身子藏起来。正确来说,他只是装成要躲,好让黑田一来就能发现他。



男子像是放弃躲藏地走到黑田面前。



他们原本就没有敌对关系,因此双方都摆出一如往常的调调。



「唷,黑田……」



「喔。」



黑田大方地举手打招呼。男子看了他那平静的模样,这才领悟。



「我大概搞清楚了。」



「嗯?」



「之前我一直觉得被人跟著,看来那就是你。」



躲起来的佑贵只能听见双方交谈的声音。但是既然背著小泉明日香的男子追来了,表示佑贵之前都被小泉明日香看在眼里。



光有这回事就让佑贵受到罪恶感与恐惧的驱策。



他用手捂著喉咙想:真亏自己没在半路上被杀。



「居然跟踪我,还一路跟到这种地方。你打的是什么主意?」



「交差了事的主意。我有事要找你带在身边的首藤佑贵。」



佑贵听到自己的名字被提起,内心更加穷途末路。



他只能躲在死角靠著墙,用手紧抓似的按住胸口。



他甚至觉得如果没有像这样绷紧全身,自己就会从内侧炸开。



另一方面,男子听了黑田的目的便轻易接受说:「喔,这样啊。」既然已经被目击,他似乎无意否认佑贵的存在。他连拍带摸地对待手上脏掉的帽子。



「我才要问你,把杀人犯带来这种地方要做什么?你想杀谁?」



「没那回事,我只是来跟上司谈工作。」



黑田当然不信男子扯的谎。他几乎理都不理就向男子提议:



「先不管首藤佑贵,你要逃的话我无所谓。」



「那就好。」男子爽快地这么回答,而佑贵都睁大眼睛听在耳里。



男子态度再差,仍是佑贵目前唯一可以当成同阵线的人。



要是失去他,佑贵在伸手可及的范围内就真的没有任何依靠了。



「不过──」男子继续开口,让佑贵觉得自己保住了一线生机。



「我逃了也无济于事。姑且先服输啦。」



男子摆出举手投降的姿势。然而,他并没有放弃解决问题。



只要缩短敌我距离,还是有些微的可能性。



一旦远离,可能性就会变成零。



这不好说是积极正面,但男子仍未舍弃求生意志。



「哪有什么服不服输,我可没叫你投降……」



黑田伸长脖子叫了躲著的首藤。



「跟我走吧,首藤小弟。之后的事,由我的委托者来定夺。」



绷紧身子的佑贵原本打算拖到最后都不主动出面,但是「委托者」这个字眼让他好奇地抬起头。一抬头,就有两只体型较大的蜜蜂正在飞。



它们似乎排斥背后的阴霾天空,还用看起来存心想攻击人的速度飞来飞去。



佑贵怕那些蜜蜂,对此他在内心感到松了口气。



啊,我身上还留著正常的部分──他心想。



「啊~~果然没错。」



佑贵就是如此普通,因此在这种穷途末路的情况下突然有人搭话,他可吓坏了。而且声音传来的方向和黑田等人正好相反,令他双重意外。他又撞到后脑杓,使得眼珠跟心脏一块猛跳。



小学生时本美铃不知不觉间在佑贵旁边低下身子。



「大哥哥,你是在车站开枪的人对吧?」



美铃笑咪咪地朝向佑贵,像是在观赏什么稀奇的玩意。



顶级笑容从佑贵的眼睛上方掠过。



他的头像是被套上绳圈,突然痛了起来。



这小孩怎么搞的?佑贵先是有如此的想法。



该怎么办才好?随后佑贵便如此思考。



对方表现得纯真无邪,但仍是不折不扣的目击者。这个女孩目击的还不只是案发现场,她现在像这样发现了逃亡中的佑贵,同样也是不能放过的事情。



怎么办?怎么办?佑贵思考得冒汗,判断力逐渐变得混乱。放过她不可能是良策,那么该如何是好?佑贵身体发抖,搞不懂哪一边才是恐怖的生物。在发抖的身体内侧,似乎有金属的冰冷触感在呼唤他。



「你的鼻子扁掉了耶。」



美铃好玩似的指出这一点,还捏了他的塌鼻子。



佑贵还没对她随便的举动生气,就先感到不可思议。



这小孩不怕他吗?



为什么她不怕杀人犯?



看似可爱的那张脸在佑贵眼里逐渐变得扭曲。



「喂,叫你赶快出来啦。」



这次声音换成从背后而来。佑贵一转头,就发现手插口袋的胡渣男正探头看著他们。他从声音听出叫自己的人是黑田。



等得不耐烦的黑田主动走到佑贵这边了。



此时,黑田的名字和那张脸终于在佑贵脑中串在一起了。



对方就是两天前将他的脸痛殴到爽的男子。



原来这个人是杀手──佑贵现在才理解对方的暴力性从何而来。



「还有,你旁边的小孩是谁?」



黑田正打算确认,佑贵随即听见神经在脑袋里断掉的声音。



视野边缘冒出一阵白,连看都看不清楚,身体就受了冲动驱使。



「啊?」



「哎呀?」



佑贵在进退维谷下采取的手段,是胁迫。他用拔出的手枪抵著美铃头部,然后把她像肉盾一样摆在自己与黑田之间。美铃和黑田都睁圆了眼睛。



佑贵一边把枪凑在少女的侧头部一边发抖。



「喂喂喂,你这一手挺像凶恶罪犯的嘛。」



黑田认清状况以后,就看热闹似的把别人的灾难当乐子。



「这叫士别三日,刮什么来著?还有你那张脸也变得挺帅的。」



不就是从你动手揍我开始的吗?佑贵想这样吼对方。



美铃依然动弹不得,眼睛东张西望。她并没有露出动摇的模样。



「对了,我想请教一件不相干的事,那位小妹妹是什么人?」



果然不认识吗──虽然说佑贵早有预期,但脸色还是为之紧绷。他抱著微乎其微的期待,希望这小孩是黑田认识的人,如今期待像冰层一样被踩碎,只剩满地整合不了的想法。



佑贵抱著毫无意义的人质,变得无法动弹。



「啊,这个叔叔也有开过枪。」



美铃想起黑田的长相。被她一说,黑田似乎也记起昨天在个展看到的面孔,露出苦瓜脸说:「你是当时──」佑贵看了他们俩的态度,发现双方绝不算友好,只能慨叹抓美铃当人质的价值越变越稀薄。



简直像捧著纸片来保护自己一样靠不住。



原本跟佑贵一起行动的男子也好奇地过来对骚动一探究竟。于是他看见佑贵的行动,顿时眉头深锁地表露出「这家伙搞什么鬼?」的态度。



佑贵早就不懂自己在做什么了,连算不算垂死挣扎都难说。



但黑田并没有无视人质打过来,即使依靠的希望微薄,佑贵也无法舍弃。



「让我……问一件事情。」



「嗯?」



「你说的……委托者是……?」



舌头和眼珠都在抖的佑贵想厘清事实。



要拚到头破血流或直接面对现实,他都没有气力。



「你比谁都清楚吧。」



黑田没有讲出具体姓名,然而他动了动下巴指向小屋。



佑贵也明白事情正如黑田所说,但实际得知以后眼前仍差点陷入一片昏黑。他无法止住从眼睛自然流出的泪水。



佑贵像枯萎后花瓣腐败的花那样,无力地垂下头。



被威胁的美铃比他有精神得多。



「救~~救~~我,叔叔~~!」



美铃朝小屋那边大声呼救,嗓音拉得高八度。



「你在叫哪个叔叔啊?」



黑田用力噘起嘴,显得一脸纳闷。



黑田不知道木曾川有来。他还将自己算在叔叔的范畴外。



「叔叔,叔叔~~!」



美铃的声音像电话铃声那样吊起嗓。



佑贵的头痛与那年幼的莺声呼唤起了共鸣,使他想吐。



身体逐日累积的不适为佑贵的人生筑起墙壁。



他终于来到死路了。



佑贵不得不认为自己离奇的这三天即将有个了结。



黑田雪路



举例来说,假如马路中间有左右徘徊的狗,黑田就会去救。



但如果那只狗即将被撞到,他倒不至于舍身挡车。



黑田属于大约有那种良知的人。



那这次该怎么办好呢?他感到困扰。



逃亡中的凶恶罪犯抓了少女当人质。从字面上来看,状况十分紧迫,黑田却没有意愿保护人质的平安。毕竟被抓的少女没有危机意识,用枪抵著她的少年脸上伤势和表情都令人痛心也算理由之一。由于首藤佑贵比人质更有悲怆感,要积极出手还不如救他──黑田有这种想法。



后来大概是美铃的呼救声得到了回应,木曾川慢吞吞地拖著一张像是刚睡醒的脸来到外头了。



「原来你在啊。」黑田到现在才发现木曾川。「在啊。」木曾川简短回答。



「这是怎样怎样怎样啦~~?」



黑田对站到身边的木曾川开口:



「她在叫你,叔叔。」



「我越来越没有救人的兴致了啦,叔叔。」



「叔叔快救我。」



美铃伸出手催促。叔叔越叫越多次,木曾川表示「总觉得没什么劲耶~~」闹起脾气。连魔女帽男子都出现,首藤佑贵变得更无容身之处。



木曾川则从帽子底下望著首藤佑贵。



「话说,你搞什么啊?」



黑田看了木曾川没好气的反应,才想起他曾经遇过首藤佑贵。



「这就是你想做的事?那你不如把事情弄得更好玩啊,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欺负女生,也是满美好的梦想,要说单纯是很单纯。」



「叔叔~~快救我啦。」



「怎么反而是你玩得很开心呢?」



木曾川苦笑。首藤佑贵面对木曾川的质疑,眼睛开始发抖。



汗水积在鼻子与脸颊边缘,整张脸充血发红。皮肤用变色的方式来强调伤势与身体不适,有如毒沼般抢眼。与其说他是凶恶罪犯,还更像病患。



「怎么了怎么了?」晚一步出来张望的香菜,还有新城雅及雅贵兄妹俩都来探视状况了。和紧张感沾不上边的人随时都在增加。香菜甚至拿著黏土做的光束枪,别说像国中生,根本就是幼稚园孩童的德性。



「噢噢,大风波大风波!」



香菜左顾右盼地嚷嚷。不过四周的人都没有为此鼓噪,因此她逐渐感到没趣,忍不住歪头问:「咦?这不算大风波吗?」



凑热闹的人就这样多了一批,气氛变得越来越混乱。



然而在多方人马几乎都要迷失各自目标的复杂情况中,仍有个男子「噫!」地发出惊呼,脸吓得像丝瓜一样又扁又长。



卖手枪的男子被新城雅带著微笑逼近,怕得脸色惨绿。



像冬天一闪即逝的太阳那般,他的血色急遽消失。



「哎呀,没想到连你也上山了。」



新城雅有些假惺惺地表示讶异。男子「嘿嘿」地露出巴结的笑容,然而──



「卖错的枪收回来了吗?」



「噫!」



他立刻拋开那样的笑容,看似挣扎地扭身,连身体都快变成丝瓜样了。



「我有派其他人帮你回收,可是联络不上了。」



会不会死了呢──新城雅低声咕哝。在旁听著的木曾川瞥了他们的互动一眼,却没有插嘴。卖手枪的男子嘴里咿咿唔唔,嘴唇歪得阖不起来。



「您……您是怎么知情的呢?」



「有熟人亲切地告诉我啊。用尽手段想解决问题是不错,但是情报一旦流出去,就表示传到想隐瞒的人耳里的可能性也会变高。」



新城雅笑著隔著绷带轻抚右手臂的伤口,男子一看她那样做,就顾不得羞耻或他人眼光,直接跪地磕头。突然下跪的动作硬是使得周遭众人聚焦。



新城雅踹开脚边的小石头,眼角不悦地显露出皱纹。



「我之前应该拜托过你,在有他人眼光的地方不要有这种举动就是了。」



新城雅低头看著对方叹气。男子缩起脖子,却还是不敢抬头。



「雅。」



新城雅贵叫了妹妹一声。「我明白啦。」新城雅同样简洁地回话。



「也好,既然你坦白道歉了,这件事就放你一马。」



「咦?」



「要问我是不是遇上了什么好事吗?并没有,而且我的心情也不好,毕竟伤口会痛。因此你这项工作被开除了,但我不会追究你闯的祸及损失。」



新城已经先猜到呆掉的男子会问什么,便一脸愉快地予以否认。「赶快站好。」新城雅低声用沉沉的嗓音下令,男子才总算跳起来。他一边用手扶著站不稳的腿,一边仍难以置信地观察新城雅的脸色。



不过,男子原本就知道新城雅这个人属于「心情好时反而会把人折磨到底」的性格,因此对她的说词并不觉得有多奇怪。



「硬要说的话,这女孩就是理由。」



新城雅拉了香菜的细细手臂。「咦?」被拉到前面的香菜跟不上情况,眼睛咕噜打转。



「看了她以后,我觉得对人生气乱蠢的……不,应该算嫌麻烦吧。」



新城雅把香菜推出去要对方仔细看。任凭摆布的香菜和男子近距离相望。



双方来这里以前都没见过彼此。



上上下下看了看以后,香菜不带笑容地用口头表达笑意。



「笑咪咪。」



她这种懒惰的情绪表达方式,让男子看了只能「啊哈」地放松笑出来。



「我本来就不是喜欢施暴的人。真要动手,我顶多只会揍那些死缠烂打的酒鬼。」



新城雅一边说一边回想起什么似的摸了摸右手背。



香菜也有看见新城雅的动作。当然,她什么想法都没有。



香菜自然更不会发现,新城雅那条右手臂就是让她来到这里的远因。



在他们如此互动时,一旁的黑田把目光转向工坊入口。凑热闹的人没有再增加。



「教陶艺的老师呢?」



黑田问木曾川。



「她说提不起劲,在里面休息。」



「哦。」



黑田露出稍作思索的举动,眼睛则朝著工坊入口,然后──



「这里就交给你喽。」黑田把问题赖给木曾川并走向工坊。



「欸,别推给我啦。」



他不由自主地把心思放在那边。



「黑田。」



途中,黑田被之前职场的上司叫住了。刚才他刻意不把对方纳入视野,一直装成没看见,如今才带著生硬的笑容回头面对。上司那金丝般的头发仍健在。



「你好,新城先生。」



自己过去是这样称呼对方的吗?黑田差点对不算多久远的记忆存疑。



新城没有把话说破,而是提醒般告诉黑田:



「别对我的老师有所怠慢喔。」



「好、好的,那我失陪了。」



黑田一边点头哈腰一边快步逃离现场。



回答完的他走了一会儿才冒出疑问:「老师?」



既然老师是用来称呼绿川,那新城什么时候变成陶艺家了?



「尽是些搞不懂的事……」



假如有第三者纵观全局,事态或许就能看得明瞭,但是对黑田这个当事者来说,围绕著的谜团大多没有解决,甚至没认清的事实也多得是。



在这种情况下,黑田并没有格外迟疑就走进工坊了。



工坊里,用手肘拄在作业台上的绿川正姿势随便地坐著。光看绿川偏一边的肩膀和脖子,也能感受到她自己表明的「提不起劲」所言非虚。黑田绕到她的面前。



「呃,你好。」



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上前的他烦恼到最后,仍一如往常地稍微笑了笑。



依旧目光锐利的绿川抬头看了陪笑的黑田。



「啊,今天这是巧合。我真的不晓得你住在这里。」



「哦──」



绿川反应平淡。她似乎把黑田的话当成藉口或谎言。简单来说,从中看不出她对黑田有所信任。黑田挥起空空如也的手,像是在主张自己无害。



「为什么?」



黑田不知道她简化的问题是「你为什么在这里?」还是「你为什么要来这边?」。



要听懂「为什么」的正确意涵让黑田感到困难。



「你问为什么……是为什么呢?」



偏头思索的黑田和绿川面对面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黑田不在乎对方排斥让他坐的眼神,还缓缓地前后摇晃上半身。



绿川对他那种静不下的举动开口问道:「怎样?」



黑田发痒似的一边搔著颈子一边笑答:「没有。」



「总觉得与你好久不见。」



「哪有?」



你对这几天以来天天碰到面的人说些什么?绿川的语气里有这种意思。



「你讲的我明白,可是我有那种感觉,很久没有见到你的感觉。」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