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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2 / 2)


“你那一脸蠢相是怎么回事啊?”



雷尼奥尔就像前来探望最初一样,带着就像是正在吃着难吃的东西一样的表情毫无感情地说着。



“啊,没有。对我演说的评价呢?”



他问了这个很白痴的问题,雷尼奥尔依旧毫无表情地说道,



“三十二分,五百分满分。前半部分主旨还很明确,可后半部分掺杂了太多感情,乱七八糟。”



“………………”



“让我躺下。”



“哈?”



“听了你那些老太太裹脚布一般的长篇大论顿觉疲劳困倦,让我躺下。”



“啊,是。”



巴尔塔扎尔老老实实地像刚刚一样支撑着雷尼奥尔的背部,让他躺了下来。那干瘪的身体又轻,又僵硬,就像血都流干了一样,让人难以想象。



“西门,你是证人,和他一起读这信件。”



被雷尼奥尔这么一叫,大概是一直在走廊上听着他们谈话的西门,有些不好意思地探出了头来。



“……是,谨遵您的意思。”



“嗯。没事了,可以走了,臭小鬼。”



雷尼奥尔有些粗暴地这么说着,闭上了眼睛。原本预计他有不绝于耳的反击的巴尔塔扎尔,只好十分扫兴地转身,背对着祖父。



正当他要走出房间得时候,背后又有声音传来。



“巴尔塔扎尔。”



“…………?”



他第一次被雷尼奥尔以名字相称,转过身来。



“拜托了。”



从床上,传来了那样的声音。他已看不到雷尼奥尔的面孔。



“……是。”



他仅仅说了这些,出了卧室。



他把门关上,在走廊上碰到了西门。



“你还活得很旺嘛,哥哥。”



自己的演说应该让他全都听到了吧,西门的脸由于恐怖而铁青着。



“我收到了这个。”



他从兜里拿出信封,在对方面前展示着。



“这个,在庭园里一起读读吧,好像这个必须由我一起确认。”



巴尔塔扎尔应承了下来,便跟弟弟一起,回到了走廊上。



不过一会儿便到了房屋外面,向中庭走去。



外面万里无云照射在修得整整齐齐的中庭草坪上。刚刚到这里时还觉得这里景色阴森森的,可现在看上去不知为何,显得熠熠生辉。



“那么,我打开了。”



“请吧。”



由于是那只妖怪,说不定很有可能在里面装了剃刀什么的,不得不小心,巴尔塔扎尔便十分谨慎地拆了封。



里面只装了一张纸片。



字面显得冷冰冰的。



“遗书



遗嘱人将贝尔纳集团会长一职交由巴尔塔扎尔·贝尔纳继承。



遗嘱人还将所拥有的一切财产交由巴尔塔扎尔·贝尔纳继承。



帝纪一三五一年 十月二十日



遗嘱人 雷尼奥尔·贝尔纳”



读过一遍,巴尔塔扎尔挠了挠头。



他又重新读了一遍。



字面没有任何变化。



他将目光转向了弟弟。



“怎么了?”



巴尔塔扎尔被这么问道,将脑袋一歪,又一次重新读了下短短的字面。



“不明所以。”



他将信递给了弟弟。



西门通读了全部的文字,“嗯”地点了点头。



“我已经想到,应该就会这样了吧。”



他并不那么吃惊,将遗嘱还给了巴尔塔扎尔。



“我来解释一下吧。其实拜托伊丽莎白女王让哥哥你前来探望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会长。我想他早就看出了哥哥你的能力,才叫你前来的。”



“………………”



“哥哥你和会长,实在是太像了:两人都有着天才的能力,但都不太能和其他人处得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话。虽然才能超群但实在太过笨拙,才最终像道具一样对待他人,才说出了过分的话,做出了过分的事。本来比起任何人都要赞赏对方,可却一点儿也不愿把这一点表达出来。”



巴尔塔扎尔一边恍恍惚惚地听着西门的话,一边第四次将目光落到了信上。



“哥哥你一直以来的活跃,会长全都知道。在你离家出走以后,会长他一直都注视着你。会长还曾对我说,去看看你哥哥怎么样,我有时还偷偷地去Air Hunt士官学校呢。会长从很早以前就将哥哥视为他自己的继承人了,这点我再清楚不过;不管怎么说,像我这样的人,完全就入不了会长的法眼。在我们小时候,他就只严厉地对待哥哥,我想正是考虑到了将来吧。”



巴尔塔扎尔终于深刻理解了遗嘱的内容。



“今天呢,会长对哥哥进行了试炼;而这遗嘱,正是合格证书。”



西门露出了笑脸。



“恭喜你了,哥哥。‘玉玺在手,天下我有’的感觉如何?”(译者注:翻译成“玉玺在手,天下我有”的地方原文「世界を手に入れる」,就表示“世界落入手中”那种意思。抱歉,三国杀中袁术的台词十分洗脑。)



巴尔塔扎尔盯着那文字看了许久——



突然,便将那遗嘱一点一点死了个粉碎。



“哥、哥哥?!”



西门睁开了眼睛,慌忙想要制止哥哥,但间不容发,他哥哥迅速将撕碎的信抛向了空中。



“你、你干什么呀?!”



早已看不出上面写了什么的信,向风中飘散而去。



巴尔塔扎尔并不回答,只是用鞋底不断踩踏着来不及随风飘散而落在脚下的纸片。本想制止他的西门察觉到了哥哥的表情,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



“哥哥……”



尽管那践踏信件的动作十分粗暴,但他的侧脸,看上去总感觉好像在哭泣。



柔和的风,将纸片带向了远方。



巴尔塔扎尔将内心深处涌出的激情,全部踩到了鞋底。



愤怒伴随着几乎可以融化他的骨头、肌肉和五脏六腑的狂热,从灵魂深处的深处涌上来,吞噬了巴尔塔扎尔的全部。



太差劲了,比屎还不如,比在屎上翻动的蛆还要低劣。



构成巴尔塔扎尔的全部细胞,都奏响了这样的合唱。



他将膝盖抬到腰那么高,踏在已粉碎的遗嘱上,不断踩踏着,踩了很多次,很多次,直到这些可恶到极点的碎纸片解体到了分子大小。



“死老头。”



话一出口,便又咬紧了牙关。尽管巴尔塔扎尔口腔内被咬破,从嘴角中滴着血滴,他也毫不介意。



“原来我还只不过是在你手里跳舞而已吗?”



他将涌出来的愤怒委托给自己的身体。



“竟然让我的努力,用这么一张纸片全部化为乌有了。”



无论是自己十四岁离家出走,忍耐着贫困独自求学,赢得奖学金进入Air Hunt士官学校;还是自己不但从早到晚努力学习,还一定会在贵族高官的派对中露脸,苦心联系有权势者建立人脉;抑或即使在自己好不容易想出的点子被几次三番地无视,自己却毫不放弃,依然迎合着那些愚昧的参谋们。



“全部,都是为了将你击垮。”



可是啊,这死老头却。



却岂有此理地主动将自己花费一生时间筑起的地位和财产全部甩给了我。



这简直就像是从一开始就是为了让我发奋才将我放逐到战场上一样;就像是知道我会将憎恨转化为动力而不断努力一样;就像是雷尼奥尔已经预测到了自己会朝着他君临天下的高高的高高的宝座,一步一步地攀登着陡峭的台阶一样。



——比起任何人,都要赞赏我。



——比起任何人,都要理解我。



——正因为如此,才将自己的一切托付给了我。



那就要涌出的泪水,是不甘吗?还是其他的种类?仅仅将这种东西流淌下来,就以为着我输了;如果要是再做出比这还要凄惨的举动那该如何是好?



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抑制对自己的愤怒。他将自己的狭隘和无知,一遍又一遍地用鞋底践踏着。草坪和土壤一直被践踏着,擦破磨碎,甚至到了肉眼不可辨的程度。



祖父和自己,究竟谁才是大人物已经一目了然:和那样的祖父比起来,现在的我简直就是个小丑。



——我究竟怎样做才能胜过你啊。



对于这个自己内心的疑问,答案刚刚自己已经得出来了。



自己刚刚对着祖父爆发出来的激烈感情。



要超越祖父,只有实现那番带着充足的气势甩出的话语了。



他用手臂擦了擦眼角。两次、三次,反复擦拭着。



他努力压抑着涌上的感情,为了不让西门看见自己溢出的东西,仰起脸来对着天空。



在心中淤积的一切的一切,都融化在了澄澈的一片湛蓝中。



巴尔塔扎尔依旧仰望着天顶,闭着眼睛,任由风吹拂着自己。



然后,他挤出了一句。



“……我不需要老头子的老古董,全都给你了。”



“哥哥……”



“我已经有了要做的事。我没有空跟这寒碜的家扯上关系,只有像你这样的凡人,才适合作这一家之长。”



西门一脸吃惊地盯着哥哥看了片刻,耸了耸肩。



“……这可是贝尔纳财阀的全部哟?这里有着比起列强国家预算还要多的资产。是什么事让你宁愿舍弃这些啊?”



巴尔塔扎尔的表情充满了严肃,向十月的天空发誓道,



“这场战争,就由我来终结。”



我要想超越你,只有这一种手段了。



将第二次多岛海战争以及同乌拉诺斯的战争终结,正是我超越了你的印证。



“拜托了。”



刚刚他听到的祖父的话语,在那片蓝天中回响起来。雷尼奥尔他也一定有着不能对他人言明的苦衷和后悔吧。在从区区在一条街上放高利贷的一直将公司做大,承担可达数十万人之多生计的过程中,也面临过很多次必须牺牲人性的事态吧;而他最后叫着巴尔塔扎尔的名字,说出的那句简短的话中,难道不正是融入了他真正的愿望吗?



——你可是拜托我了啊,死老头。



——所以,在那以前可别死,一直在那孤寂的床上,和鸟一起等着吧。



——来让你见证一下这愚蠢的战争终结的时候。



巴尔塔扎尔终于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他将双手插在兜里,告诉西门让他去叫踏上归途的车。



西门将两只手的手心伸向了天空,耸了耸肩。



“就算你说全都给我,这也实在是……得和维扎克先生好好商量商量才行。怎么办好呢……”



巴尔塔扎尔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不知如何是好的弟弟提出了要求。



“说来你啊,喷气式飞机弄得怎么样了?”



“诶?”



“我离家出走时应该已经给你下命令了,让你十年之内造出喷气式飞机。”



“啊,啊啊,那个啊,嗯,放心吧,进展顺利。”



在他十四岁离家出走之时,巴尔塔扎尔对前来送他的西门甩出了这样的要求;而自那八年后,看样子西门一直忠实地进行着这个项目。巴尔塔扎尔略带些钦佩地道,



“你还意外地能干嘛,我原以为你马上就会忘了呢。”



西门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



“我当然马上就忘了,可会长他一直让这喷气引擎计划进展着。看样子是在他生日聚会上,哥哥那么一说喷气机的必要性,他其实已经采纳了,于是便在贝尔纳重工业极其隐秘地开发,现在已经做到可以单独使用引擎了。”



巴尔塔扎尔不禁暗自叫好。雷尼奥尔他又和自己想得一样,并付诸实施了吗……正如西门所说,他对未来的展望都和自己是一模一样的。



“可是,目前还无法搭载在机体上使用,这是因为空气力学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当接近音速时,机体有些部分会超音速而有些部分则会亚音速飞行,这样便无法控制了。要想让喷气机飞起来,看样子还得要两三年的时间。”



“这样啊……那样的话,这个项目就全权交给我了。雷尼奥尔那个老东西,止步于喷气引擎行了。”



“你还真是无欲无求啊,我会安排好的。不过真的只是那些就行了吗?尽管我刚刚那么说,但现在那些都还只是引擎,无法安装在飞机上哟?我想啊,还有很多更好的东西可以要。”



巴尔塔扎尔笑着搪塞着西门那吃惊的面孔。



“足够了。”



在巴尔塔扎尔脑中已经描绘出了喷气飞机的用途。正当他仰望着秋日的天空,描绘着梦想的时候。



“格林上校!!”



从小树林的对面,一名身着圣·沃尔特帝国军军服的士官不知为何慌慌张张地叫着他。



“…………?”



士官跑到巴尔塔扎尔面前,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敬礼,告知对方自己是隶属克洛斯诺达尔岛通信队的上尉。



“从Air Hunt岛作战司令本部传来急电,说让您马上返回作战司令本部。高速侦查机已经准备好了,万分紧急,请即刻转移至克洛斯诺达尔第四飞机场!!”



“急电……?”



百思不得其解。究竟发生了怎样的事态才会点名把自己叫回本部,完全没有线索。



“是什么事?”



他这么一问,通信队上尉收紧了表情,胸挺了起来。



“今天上午,慧剑皇王国发布了让位诏书,大威德亲王即位,成为第一百二十代慧剑皇王国义仁皇王!”



Hmm,巴尔塔扎尔点了点头。早就有慧剑皇王健康状况不佳的传闻,现在终于让位了吗?



“伴随着此事的发生,也打通了外交路线,皇王国那边主动联络,说是希望尽快与圣·沃尔特方进行会谈。”



嚯——这次他吐出了一口气:对方会主动去运作交涉事宜,这消息可再好不过。如果作为帝国阿喀琉斯脚后跟的河南战线可以通过双方对话做一了结那就再好不过了。可是为什么急电会送到自己这里呢?



“皇王国明确指定了帝国方特派全权大使的人选,说是如果不是这个人物便不能进行交涉。请稍等,我来为您读一读皇王国方来电的全文……”



上尉此时便从包里取出了电文。巴尔塔扎尔好像预感到了什么,心脏剧烈地跳动着。



不会吧。



“请将巴尔塔扎尔·格林上校作为帝国方的特派全权大使派遣至河南战线鹤川、刈羽桥。如果不是格林上校便不与交涉。到派遣格林上校前来,我们给予两天宽限,以上。慧剑皇王国特派全权大使,紫神乐准将”



对方的名字变成了不可见的桩子,贯穿了巴尔塔扎尔的心脏。(译者注:我有些怀疑犬村写此句时被打断了思路。因为或者说“变成了桩子,将他定在那里”,或者说,“变成了(某种)利物,贯穿了心脏”;但若说“贯穿心脏”,很少会第一个反应到“桩子”)



“……紫……!”



尽管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样的手段,但看样子神乐在那异邦之地,也得以发迹,被委任了与国家元首堪匹敌的权限。



“……我明白了,马上就走。西门,接下来随你处理了,我很忙。”



西门耸了耸肩。



“很重要的工作?”



“啊,我去拯救世界了。”



巴尔塔扎尔背对着弟弟吃惊的声音,如此回答道,三步并作两步坐进了前来接他的车上,径直远处的飞机场。是高速侦查机的话,四个小时就能返回Air Hunt岛。巴尔塔扎尔一边在后座上浏览着慧剑皇王国的最新消息,一边只是想着神乐。



“还会,再见的。一定,会再见的。变得更加出色。”



距离现在大约两年前,在飞空要塞奥丁临别之际,在两人接吻之后神乐说出的那番话,反复地几次三番地在他耳朵内侧响起。



“成为能靠自己的力量改变世界的伟大人物,然后再见面。”



在去飞机场的途中,神乐那令人怀念的微笑,覆盖了整个克洛斯诺达尔岛的青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