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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2 / 2)




在乌拉诺斯并没有什么健康保险制度,在那样设备齐全的设施接受正儿八经的治疗,需要消耗平民多年的工钱。大概是用S级工作员(译者注:注音“帕特里欧提斯”)的工资支付了那种设施的住院费后,手头就几乎不剩什么钱了吧。



——他是将工资全部用在母亲的住院费上了吧……



尽管脑中浮现出了那样的推测,可她并不会去问蜂鸟。这应该不是他人能轻易涉足的话题。



还有。



——真名是,托马斯?



既不是莱纳·贝克,也不是蜂鸟,而是托马斯·佩洛阿。



这大概就是那个人的原名吧。



向军港入口的盘问人员出示了许可证,一边一直向前走到码头,美绪一直在意着那照片中装束不凡的孩子是经历了怎样的过程才成为S级工作员(译者注:注音“帕特里欧提斯”)的。



在码头拴着六艘飞空舰艇。



一艘重巡,一艘轻空母,两艘轻巡,两艘驱逐舰。这段时间在普雷阿迪斯上空来来往往的飞空舰艇的数目一直在增加,让人感觉是某种大作战的前兆。



美绪从码头俯视着视线下方遥远的地面,一边对照着地图一边照了相。天测导航非常成功,正如她所计算的那样,普雷阿迪斯现在皇都阿尔卡塞德西方五十公里停滞着。将目光向东,便可见阿尔卡塞德的摩天楼淡淡地反射着正午的阳光。虽说她从来没有在地面上造访过那里,但还是不由得发出这样的感慨:真是个大城市啊,给人一种不输给圣·沃尔特帝国帝都塞尔福斯特、三十层以上的建筑成排建立的先进大都市的印象。假使哈尔蒙迪亚皇国向圣·沃尔特帝国发出宣战通牒的话,那一定会成为超过第二次多岛海战争的史无前例的大战争吧。



“好的,结束。天测相当正确呢。”



将照相机和地图收到包里,她这么告诉蜂鸟。蜂鸟凝视着阿尔卡塞德的更东边,说了一句。



“有两个飞空要塞正在前来。”



美绪也和蜂鸟一样目送着同一片空域,可由于空气的氤氲,什么也看不见。



“完全看不出来。”



蜂鸟就像洞穿了一切一样(译者注:原文「花でも眺める」,直译“连花都能眺望得到”。我并不确认这个词组是什么意思,这里的翻译是一种猜测),连眼睛都不用眯,自说自话着。



“莱昂和吉格斯……从多岛海地区撤回来了吗。不合常理啊。”



虽然美绪依旧什么都看不见,但那名字却在士官学校学过,她还是知道的。



乌拉诺斯第十飞空要塞“莱昂”和第十二飞空要塞“吉格斯”。



那正是本应该是和在谢拉格里德海战中被敌方俘获的“巴塞诺斯”和“卡奇诺斯”一同派遣至多岛海地区的、圣·沃尔特军即使擦亮眼睛看个究竟也没有发现的不沉空母。本应该去完成压制多岛海地区的任务的,为什么会来到哈尔蒙迪亚皇国呢?



“是大作战的预兆呢,我很期待。”



“我可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妮娜大人,能够阻止吗?”



“妮娜可没什么权力。那只不过是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的人偶。真正的权力是由教皇和元老院议员掌握的。只要那帮人愿意,乌拉诺斯军可以根本不问妮娜的意志,焚尽地面。”



正如蜂鸟所言,那恐怕是实际掌握着军队总指挥权的第一王子德密斯托利没有经过妮娜同意而肆意进行的作战吧。



妮娜成为女王的同时,也有必要顾及继承权第一位的德密斯托利的面子,元老院便特别新设了“乌拉诺斯综合舰队司令长官兼作战本部部长”的职位,并任命了德密斯托利。虽说比起大元帅来说,这个名头一点儿也不响亮,但所谓乌拉诺斯综合舰队指的就是原属乌拉诺斯的舰队和地上国家海上、空中一切战斗力综合在一起的战斗力,也就是乌拉诺斯陆、海、空的全部战力。正可谓调动乌拉诺斯全军的一切权限集于一身。



妮娜·维恩特只不过是坐在宝座上的装饰女王。



而德密斯托利则是国军的最高司令官——也就是实质的王。



那就是现在乌拉诺斯的形态。



为什么元老院要做这样的事呢?



妮娜虽然在民众中很有人气,但对战争是持否定态度的。她登上宝座的目的也很明显,正是为了将战争从乌拉诺斯消除。这一点元老院也是知道的。



可是考虑到乌拉诺斯两千年的夙愿,如果妮娜不按照“天地领有”的纲领去行动就麻烦了。这样的话,委任给与妮娜敌对的德密斯托利以军队的总指挥权来压制地上就可以了。尽管妮娜应该会抗议,但她正可谓是与宫廷没有血缘关系的无根之草,那没有政治实力的抗议,不过就是流于语言。只要作为妮娜后盾的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希望能够实现“天地领有”,是可以无视妮娜的意志的。实际上支配乌拉诺斯的是大贵族的集合——元老院,而妮娜只要扮演安抚安抚被施以重税的民众的装饰品,以及对实现天地领有所必要的大众宠物就可以了。



妮娜也不蠢,在即位前恐怕已经对这种事态有所觉悟,即使自己被命令着做这做那,大概也没有放弃的意思吧。她现在每一天都一点点观察着宫廷的势力图,想要渐渐地将自己的存在感渗透进来吧。虽说这样的作业进展缓慢,但要改变现状,也只能积累那样的些许变化。美绪是打从心眼里为那样的妮娜助威。



可是住在宫殿里大多数人的看法,都和蜂鸟相同。



“没有血缘又没有派系就登上了宝座,是什么也改变不了的。地上的人一定会认为妮娜是个浴血浑身的好战女王吧。还真是有讽刺意味啊,明明她本人是为了终结战争才决定加冠的,无奈无能为力,反而加速了对地上的侵略。如此以往,乌拉诺斯对地上的支配是会越来越活跃的。”



听着蜂鸟残酷的话语,美绪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她回想起了被乌拉诺斯烧毁的故乡梅苏苏岛(译者注:前几卷处理为“Mesusu岛”)的情景。那次虐杀,正是在尤利西斯宫殿大会议室中集合的元老院议员……大贵族们一手所为。



——为了终结战争,我要击溃空之一族(译者注:写作“空之一族”,注音“乌拉诺斯”)。



十四岁的坂上清显,在最爱的父母和姐姐被杀以后,一边俯瞰着被焚尽的故乡一边起誓时说的话语,在美绪脑内苏生了。清显要讨伐的敌人们,现在正和美绪住在同一座宫殿里。然后美绪现在,是那些贵族的同伙。



——明明清显的仇人就在眼前……我却什么也做不了。



仅仅是这样自责,就几乎让她叫了出来。那样永不停息的痛楚充满了美绪内侧,并洋溢在她的脸上。自己实在是太过窝囊,也太对不起清显了。



——明明是与清显一同起誓的……



——结下的约定,我一个也完成不了……



美绪的脚下,蔓延着不可见的血泊。无论与清显离别经过多少年,那痛楚都无法变得稀薄哪怕一分。



蜂鸟一只眼睛眺望着美绪的样子,咂了下舌头,催促道,



“没时间磨磨蹭蹭的了。快点儿行动吧,去局长那里了。”



“……少发号施令。明明连马车钱都没带。”



美绪恢复了神智,追着开始快步向前走的蜂鸟。今天最后的访问地点是位于奥拉特利欧地区的综合作战本部大楼。在那建筑的七层,美绪的上司正等待着她前来报告……



乌拉诺斯综合情报局局长——塞农·卡瓦迪斯和蔼可亲地将美绪迎进了办公室,而用像是对着屎壳郎滚起来的东西一样的目光对着在一旁的蜂鸟。



“你能想象我听了你的报告以后从椅子上摔下来,在地板上笑得来回打滚的样子吗?”



“不能。”



“那么就回去吧。我现在可没有听除了笑话以外的东西的心情。”



“我有认为应该及早向局长说明的事件,便来拜访了。”



Hmm,塞农用鼻音回应,两肘支在办公桌上,手支撑着下颚,眼镜内侧闪着愉快的光,莫不是,他这样沉吟了一下之后,一口气说道,



“你知道我已经知道关于你个人活动的一切了吧。”



那措辞就像打哑谜一样,美绪推测到恐怕就是关于刚刚医院的那件事吧。蜂鸟毫无惧色,



“我是利用住在尤利西斯宫殿这一有利条件,作为情报收集的一环,去调查关于元老院议员身边的种种,仅此而已。”



“你的任务是护卫妮娜,还有教育美绪。我想我并没有拜托你去做窥视那些妖怪的内情这项工作吧。”



“……我太想挽回之前的失败,可能有些着急了。由于我独断的行动让您操心,我从心里道歉。”



塞农明显对蜂鸟的辩解充耳不闻,用指尖转着钢笔。



你认为用这么肤浅的借口能骗得了我吗。那样无声的话语,从塞农的表情传达了出来。



“我心想啊蜂鸟君,你不会在现在这种现代文明最繁盛的时期,你还在想着去实行前几个世纪的复仇记这种原始人做的事吧?”



“我丝毫没有这么想。”



“那就好。我想再次确认一下,你父亲之所以身首异处,都是常年贪污舞弊。他将国民十几年的血税都放到了情人身上。你不觉得此等无能笨蛋死有余辜吗?”



“……”



从旁边的蜂鸟身上,一瞬间传递出了发热的某种东西。美绪不由得盯着蜂鸟的侧脸看。外表上没有变化,正是一如既往冷淡的表情。



“我为家父愚蠢的行动感到耻辱。”



带着一如既往的口吻,他挤出了这些话。然而刚刚所传递过来的热量,一定就是蜂鸟内心蠢蠢欲动的愤怒吧,美绪这样想道。



“你明白这点就好。由于你是那无能笨蛋的儿子,我只是想着你可能会做出那种硬是制造出并不存在的幕后黑手然后复仇这等愚蠢之事,便加以警告而已。不必操心,幕后黑手什么的根本就不存在。你父亲大人啊,就是一个自己掐着自己脖子而死的笨蛋。就这些了,结束。希望你们无论老子还是儿子,都小小心心的,不要做出愚蠢的行为。”



“……是,我会铭记于心。”



蜂鸟这么谦恭地回答道,塞农依旧一边转着钢笔,一边观察着蜂鸟的样子。这两个人话语的背后究竟有怎样的思想交流,美绪还看不出来。但从两人这一连串的互动来看,她便得以理解大致的状况。



大概蜂鸟在尤利西斯宫殿想要将自己家人逼至绝境的元老院议员拉下马,便进行着私下的调查活动吧。而塞农察知了那些,便通过阔嘴鹬去警告蜂鸟。而阔嘴鹬让美绪拿去的那个纸袋,则是塞农绕了个大弯子交给蜂鸟的信息。而接到那信息的蜂鸟则慌忙像现在这样赶赴上司身旁,拼命地找着借口……就是这样。



——这个眼镜男,性格实在太差了。



美绪痛切地这么想。她现在都有代替蜂鸟去大骂他“可恶的眼镜男”这样的心情了。很明显塞农并不是因为对工作有益处而是因为有趣这种理由才心情愉悦地刁难部下的。



——十分,上火……!



她并不喜欢蜂鸟。如果说蜂鸟究竟是哪一类的话,应该是她非常棘手的那一类吧。训练时一点儿也不手下留情,嘴里还骂骂咧咧,还有过随便就把她肩膀卸下来这样的事。然而,她在旁边看到他默默地被欺负,便在心里对塞农升起了一股无明业火。



“那个……失礼了,我想插一句。他的活动,对妮娜大人也是有作用的。”



嚯?塞农扬起了一只眉尖。他兴趣盎然地催她继续说。



糟糕了。



要后悔还是放在后面吧。美绪做好了觉悟,继续说道。



“妮娜大人通过每天的努力,终于记住了元老院议员的面孔和姓名,但她想,如果能再更了解他们家庭背景的话,便可以更顺利的进行交流……而他则告诉妮娜大人自己调查的内容,支持着女王更加顺利地进行自己的事务。虽然他可能有着个人的原因,但从另一面也帮助了女王。所以,请您一定手下留情……”



这是假的。蜂鸟根本就没有支持过妮娜。她只是总觉得他这样子有些可怜,便替他说话了。仅仅如此。



塞农依旧兴趣盎然地盯着美绪。



一直盯着。



面孔和嘴角都在笑着,眼睛深处的瞳孔更是爆笑了起来。



尽管并没有张嘴,但在塞农内心已经蠢蠢欲动的话语则通过他的表情传达给了美绪。



(你莫不是,想要蒙我吧?)



这是错觉。她希望这是错觉。可塞农依旧一言不发地保持着笑容,无论是微微吊起的嘴角,还是吊起的眉毛,抑或是面颊的痉挛,他内心究竟积压了怎样的话语,通过这一类的视觉效果便全都传达了过来。



(你究竟什么时候开始这么自以为是了?你以为凭你这么肤浅的想法能控制得了我吗?)



塞农那危险至极的笑容,在美绪的意识深处变成了那样的话语。



这是错觉。她真希望如此。尽管她祈祷着他不要言明,但塞农那持续不断释放出的爽朗笑容,在美绪的内心变为了这样的话语。



(有必要惩罚一下啊。)



像是被冻在背后的细毛一样的东西在轻抚着一样。自己说不定已经说了无法挽回的失败的话了。



“美绪你真是体贴呢。”



塞农像是爱抚着小狗一样那么说道。然后他的身子稍稍前倾靠在办公桌上,紧盯着害怕的美绪的表情。



“替家人着想,又替朋友着想。真是好孩子啊。又开朗,又聪慧,又美丽……你的存在本身就显得那么完美,找不到缺点啊。”



“啊……是。那样……就好。”



她那样拼命地回应着,但那气氛实在太不祥了,现在就想从办公室拔腿跑出去。然而塞农依旧以温和的笑容相对,继续说着温柔的话。



“我也身为人子,亲眼目睹如此完美的人,无论如何都想要找找缺点啊。想要找找那劣于常人的部分,或是不足的部分来让自己安心啊。你不觉得一个普通人就会这么想吗?”



“啊,不,那个……我才没有那么完美……到处是缺点。”



“嚯,这可让我大吃一惊啊。”



“是的,多得让我自己都讨厌了。”



“让我确认一下好吗,你的缺点。”



“要确认……吗?哈、哈……怎么确认呢?”



“把衣服脱掉。”



“……”



“全部脱掉。就此时此刻,脱到一丝不挂。”



“……那,那个……”



“你一个人能脱吧?如果需要的话,可以让蜂鸟帮你哦。”



冰冷的物质沿着美绪的鬓角滑落了下来。



并不是玩笑,塞农说得很认真。



“啊……那个……您所说的意思……”



“我是说要观察你原初的状态,去寻找你的缺点啊,替家人着想又替朋友着想的美绪·塞拉君。”



虽然他的面孔在笑,可语调却并没有笑。



美绪退后的半步。塞农的笑容,紧追不舍。



(你家人怎么样都无所谓吗?)



(如果让我心情不好的话,救出你家人的希望就会彻底断掉。即使那样也无所谓吗?)



美绪的双腿在颤抖着。塞农是认真的。他是真心让她,在这里,将衣服脱掉。



“如果能顺利找到你的缺点的话,我就认可蜂鸟君向女王报告了活动内容这一点。如果能让我心情好的话,救你家人也会比现在进行得更加顺利。清一色的好事啊。你真是幸运的女孩儿啊,我实在是羡慕。那么,将衣服脱到一丝不挂吧。”



带着那让人想起乌拉诺斯创世神话中登场的那只双头蛇的笑容,塞农下了命令。



善与恶,光与暗,圣者与恶魔。两者兼备的双头蛇,就要将那长长的舌头向美绪卷来。



“你如果不愿意的话,那我就来写观察日记吧?让我来定期记录一下你究竟将自己的缺点克服到了何种程度,我来记录一下那过程也可以哟。”



她像是要寻求帮助一样,将视线转向了旁边的蜂鸟。



蜂鸟依旧不改那一如既往冷淡的表情,直勾勾地盯着稍稍在塞农上方的墙壁。



然而——



(如果你打马虎眼的话,命令会变本加厉。)



蜂鸟那样的轻声细语,传达给了美绪。明明根本就没有开口,可那有指向性的沉吟,清清楚楚地传达到了美绪耳中。



(那是局长的癖好。通过让部下执行毫无道理可言的命令来让自己得到快感。)



如果仔细看的话,闭着的蜂鸟嘴唇的左端,张开了针孔一样大的缝。蜂鸟正是通过那微小的缝隙,对美绪晓以此时此刻最佳的脱身策略。



(不要违抗,现在忍着。)



从那如针一般大的缝隙中发出的蜂鸟的沉吟,在她头盖内侧远远地响起。



“还不赶快照办吗?再在那里磨磨蹭蹭的话,我心情可是越来越糟啊。”



神话中的蛇如是告知,封住了蜂鸟的低语。而留在现场的,只有美绪的绝望。



天地领有。



一扫地上所有的国家,确立起从天空来统治地面的支配体制。



乌拉诺斯那过于远大的教义(译者注:注音「テーゼ」,德语these,意为“纲领”),早就像地方病一样深深扎根于乌拉诺斯人的精神中,上升到了宗教信仰层面的高度。而问其是非这种行为本身,就和反叛神明是一样的道理。



仅仅靠由在天空居住的吾等优秀民族(译者注:“优秀民族”注音“乌拉诺斯”)去支配引导在地面居住的劣等民族,就会使永久和平成为可能。有朝一日飞行器械变得充分发达,一旦准备好足以破坏地面上所有防御设施的攻击力,乌拉诺斯王就会立马抛头露面去进行地上支配吧。苦苦地忍受了不方便的天空生活两千年以上,这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领有天地各处。先人们那伟大的忍辱负重得到回报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了。



没有比“创世神话所预言的救世主”妮娜·维恩特的加冕更能宣告等着盼着的圣战即将开始的事件了。



接下来只要女王妮娜·维恩特下达命令就可以了。



在那一瞬间,为了那一天所准备好的三个地方舰队将被放出。



无论是至今都不知道乌拉诺斯存在的国家,还是一直在抵抗的国家,散落在这世界上的所有地上国家都会被妮娜的天雷所焚尽吧。人类史上最大规模的战火将覆盖这个星球,最终所有地上国家将会屈服于乌拉诺斯脚下,一切大地的恩惠将为乌拉诺斯所有……



——小孩子的梦想。



俯瞰着乌拉诺斯的教义(译者注:注音「テーゼ」),妮娜·维恩特那样想道。



——两千年间,在天空中游荡的同时,一直怀抱着那样幼稚的梦想。



那就是妮娜自己对谁都无法言明的对乌拉诺斯的评价。



——尽管军备如此发达,但那些掌握军备的人的思想却如此狭隘……



这所谓飞空岛上的环境,和因为种种理由被放逐出社会的人们在幽深的场所开辟出来的隐逸村很像。村人拒绝着和外界(译者注:原文「里」。不明白为什么要用这个词,因为它的各种解释——“村落”、“乡下”、“老家”、“故里”、“娘家”、“寄养的人家”都说不太通,从意义来看,应该是外界)的交流,只在村子内缔结婚姻关系,以至于在几百年、几千年的时间内发酵出了封闭的价值观,有着与普通社会隔绝的畸形信仰。而乌拉诺斯的情形,可能就是因为两千年间一直从空中俯视地面吧,那种对地上的蔑视以及关于自己有多优秀这方面的信仰真是强得呈现病态。



——只要不改变这种教义,战争就不会终结……



这条道路的艰难,让妮娜已到穷途末路。



自己坐上宝座就能立马阻止战争……她也没有这么想过。即便是女王,新来的人也不可能突然间就有那么大的手笔。可是,如果不先即位的话,连获得权力这件事本身都无法做到。为了避免和卡路儿率领的第二次伊斯拉舰队战斗要尽一切努力……她带着这样的决意加冕了。



然而她比起想象的还要无可奈何。



没有人赋予她政治的机会本身。



坐上宝座已经半年。妮娜所做的事情只是被迫参加每天举办的盛典或者音乐会或者戏剧,然后每每在那种场合就要会见总计一千多个高官。



回顾一下今天一天。



起床更衣结束以后,便会见三十名高级贵族。早餐后,再会见比刚刚那三十人等级低一些的一百名贵族。会见结束以后就已经日上三竿了。下午,参加宫殿内的音乐会。演奏前先会见二百名一般贵族。然后是三十分钟的音乐鉴赏。结束以后,再会见一百五十名地方贵族。会见结束以后就已经是晚饭的时间了,在宽敞过头的食堂中与早上会见的一百三十名贵族一同吃晚饭。餐后,再像早上一样一个一个地会见那一百三十人。等到一切都结束回到了天宫,就已经是晚上十一点,是就寝的时间了。



——只去跟贵族打招呼了……



这种状况,在这半年一直在重复。虽然有空的时候还会与第一王子德密斯托利以及军方高层的将官进行会谈,但那种会谈在只流于形式而没有实质的互动后便结束了。在其他时间,妮娜所做的可以说只有嘘寒问暖了。



她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对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以及元老院议员们说道,想要尽些王应尽的义务。而回答是清一色的现在早已不是王在政治上抛头露面的时代了。然后他们会哄她说,比起那些,为了能让贵族们起誓一直对女王竭智尽忠,日复一日地瞻仰他们的面孔,跟他们说话,抚慰他们这些才是异常重要的。



什么都不让她做。



只是个人偶。



这与在风之革命时是一样的。只是因为在民众中呼声很高便被摆在那里,与自己的意志以及世界应有的状态根本没有关系。在失去呼风能力的现在,妮娜只不过是一个在宫中无可依靠的孤独少女。



连第二次伊斯拉舰队的消息都得不到。



据说身为乌拉诺斯全军最高司令官的德密斯托利不给妮娜上奏,便随心所欲地调动着全军。妮娜姑且也算是国军的大元帅,这是明显的侵犯统帅权。(译者吐槽:这句话用了个“姑且”,就在这章后面还有一处克莉亚对美绪说话,也用了“姑且”,只要一看到这个词就让人从心里感到克莉亚所处的位置特别无奈)作为女王本应处以严厉的刑罚,但一方面如果一旦监禁第一王子的话各地都会起来抗议这一点是明显的,另一方面还会给乌拉诺斯王府招致极大的混乱……她就这样被教皇伊拉斯特里亚里制止着,什么也做不了。实际上,像是做出监禁王子这样果断的决定这一类的行为,妮娜也因为畏缩而办不到。



有着健全神经的人,是当不了王的。



伟大的王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利己主义者。



对自己的信念近乎狂热,而对挡自己道的人断罪并加以排除。阴谋那是理所应当,对于进行反抗的大贵族不但要没收所有领土,还不厌将其一族党羽处以死刑。有时候还会上演亲兄弟相残的戏码。只要不是卸下某种禁锢的人,便无法给为人臣下的大贵族们以恐怖和敬畏之念,也就无法统帅国家。



因此现在妮娜应该做的就是带着王的威严将侵犯统帅权的德密斯托利一族赶尽杀绝——也就是说慢慢根除乌拉诺斯王的血脉——这么回事。



——我,根本不适合当王啊……



她事到如今才这么切实地感觉,对自己的幻想破灭了。



然而即使气馁也无济于事。为了挽回现状,就必须要在宫殿内提高自己的存在价值,去拉拢元老院议员作为支持者。现在,她已经可以将超过一千名贵族的面孔与名字对号入座,也了解了一些他们的个人情况。在会见之际,她并不只是打招呼,还会问问他们双亲的病情啦、打官司的输赢啦(译者注:原文「裁判沙汰」,意思就是诉讼、打官司。放在这里感觉比较突兀,但姑且还是忠实原文)、孩子的学业成果啦什么的,仅仅三言两语,贵族们就大喜过望。在众多对手的注视当中,王这样对他们讲话,都与他们的身份地位息息相关。虽然从旁边看起来愚蠢透顶,王的工作也显得土气无比,但是这样与个人的私交最终会成为对王的信赖、支持,以及实行王意志的源动力。她只能去积累那样的因素。



——只能做到那些。



这么鼓励着自己,妮娜直到深夜都还在看着贵族们的面孔与他们说话,累得精疲力尽,回到天宫以后借由美绪之手脱了十分夸张的衣服,终于得以喘一口气。在就寝前在自己房间里与美绪两人独处共同度过的这段时间,对于现在的妮娜来说是唯一心情舒畅的片刻。



原本应是如此的。



今天晚上,美绪的样子怎么看怎么奇怪。



“……美绪小姐?你病了吗?”



沐浴完毕,换上睡衣后,她试着问了问。美绪面色苍白,低着头没有回答。



明显很奇怪。如果是平常的话总会在更衣的时候将宫殿里发生的有趣的事情或者无足轻重的闲谈八卦拿出来说去缓和妮娜的心情,可今天却一言不发。



她瞅了瞅美绪的表情。完全没有血色,就像濒死的兔子一样瞳孔发暗,异常忧伤,一反平常的精神充沛。



“美绪小姐,你是不是不舒服?那样的话就休息……”



美绪依旧低着头,摇了摇,拼命地做出反应。



“……没关系的……那么……您请好好休息。”



带着绝对不是没关系的语调,像是拧着烂抹布一样地那么回答道,美绪带着蹒跚的步履就要走出卧室。



妮娜情不自禁地叫住了那纤细的背影。



“发生什么事了吗?有人对你做了不好的事?”



妮娜的直觉让她那么想道。这种表情和态度不是生病造成的,而是承受着巨大悲伤和痛苦的人所显出的反应。对于迄今见过好几次这样表情的妮娜来说,还是明白的。



美绪稍稍回过头来,咬着嘴唇,摇了摇苍白的面孔。



“……没有发生什么……我没事。”



与她的话语正好相反,美绪的痛楚传达给了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她明白美绪的心现在正将将处于健全的边缘。她不由得小跑到了美绪身边,在她面前站定,握住了她的双手。



“你看起来不像没事。”



美绪像是要躲开妮娜(译者注:原文「クレア」,也就是“克莉亚”。在这一段中,克莉亚一直仍然是以妮娜的身份出现在美绪面前,而且上下文都是“妮娜”,没有单单在这里用“克莉亚”的必要。在这一章后面一段以及第七章的高潮,“克莉亚”这个名字出现过很多次,但惟独这里不该用“克莉亚”。因此这里处理成“妮娜”)的视线,目光愈发冲下了。



“……我没事的。不是什么该让妮娜大人烦心的……”



她握住的美绪的手,孱弱无比,生气极其稀薄。



妮娜追溯着记忆,推理着让美绪变得不正常的事。好像昨天她休假,便出门去马提欧斯军港进行天测,并对塞农进行日常报告。莫不是在觐见塞农之际发生了什么?



“塞农局长,对你做了什么?”



塞农这个词,让美绪的脊柱一瞬间就僵住了。显而易见,她在害怕。从那握住的手心的震颤中,美绪所经受的恐怖传达了过来。



妮娜不由得想哭了。明明看不到什么理由,一种无法言明的悲伤在灼烧着她的心,让她异常焦急。



“美绪小姐……”



她这么叫道。然而美绪叉开发抖的双腿拼命地站着,依旧低着头没有回应。



“美绪小姐。”



她这么叫着,双手环抱住了美绪。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想要抱紧害怕的美绪。



——太过分了。让这么好的人,这样害怕,这样伤害她……



——究竟是谁,做了这种事……



“请说些什么。别看我这样,姑且还是女王。”(译者吐槽:上次说的后面还有个地方用了“姑且”,就是这里。“姑且还是女王”,唉……)



“……”



“至少为我身边的人,我还是能做些什么的。无论有什么痛苦,我希望你能说出来。”



“……妮娜大人……我实在不敢当。”



美绪拼命抑制着眼泪,那么说着。她明白美绪自己在对自己说着绝对不能哭。



“是谁对你做了过分的事?”



“……我没事……我真的没事……”



美绪对拥抱道了谢,静静地双手使劲,想要离开妮娜。



“美绪小姐……”



“……您能担心……像我这种人……就足够了。”



带着想哭的心情,妮娜松开了双手。美绪对自己头也没抬,像是逃开一样将手放在了卧室的门把手上。



“我……没什么事。请您,不要烦心……”



和以前的她相比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她轻轻地如是相告,关上了门。



妮娜一个人留在房间里,看着冲美绪消失的方向。一种无地自容的心情涌了上来,异常痛苦。



过去住在拉米亚离宫的时候,为了一直关在离宫内的妮娜,美绪自己策划,带她出去游泳、购物。她还记得当时非常愉快,抑郁的心情一扫而空。



说起来,美绪说过希望大家一起去郊游。妮娜也觉得如果能去的话,那就太棒了。



——真希望美绪能打起精神来啊。



——如果微服私访的话,外出也没问题吧……



为了商量秘密外出之事,妮娜下定了决心,向伍西拉伯爵夫人的房间走去。



“那可不行。”



一瞬间对于她突然造访吃了一惊以后,得知并不是作为女王而是作为私人克莉亚·库鲁斯的商谈,伍西拉立即那样回答道。



她披露出来一直以来说话时的怪癖,扶了扶眼镜框,一边继续说道,



“美绪是塞农氏的间谍。尽管确实工作得不错,但不可能对她完全信任。请不要忘记吾等所有的行动,美绪都在向塞农氏报告着。”



即使是现在,克莉亚被伍西拉那么说教也会毛骨悚然。由于从幼年就接受着伍西拉的教育,便自然而然形成了言听计从的架势。



然而,今天晚上她有想说的话。



“也许确实如此。可是……看她的样子……我觉得美绪比起塞农氏,更加珍视我们。”



“根据呢?”



“……没有根据。只是这么感觉而已。”



她像一个表现不好的学生一样回答道,伍西拉叹了口气。



“请坐吧。”



对着仍然站着的克莉亚,伍西拉让她坐在木质椅子上。对方乖乖坐好以后,伍西拉脖颈的发青血管的血管浮现出来的同时,说教起来。



“美绪就是为了让小姐您彻底相信才这样演戏,您没这么想过吗?”



“……”



“小姐您现在正君临乌拉诺斯的最高处,有很多觊觎您姓名之侪。稍稍有所疏忽,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失败。如果定下了与美绪一起出行的计划,美绪将此告诉塞农氏,塞农氏再将日程告知德密斯托利派,小姐的性命就曝露在危险之中了。有必要为了讨美绪的欢心冒这样的风险吗?”



她一口气这么喋喋不休地说着。



伍西拉说得是有道理的。她明白那一点。然而,仅仅道理是无法收住在克莉亚内心翻滚的感情的。



“我想要相信美绪小姐。她,某些地方……和普通人不一样。她有着特别的地方。她有朝一日,一定会成为我们的力量……那样的预感,一直留在我的内心。”



“实在是太没有根据了。小姐您的直觉,可能会搭上自己的性命。”



“……是的。”



“您为什么要如此坚持美绪呢?区区佣人,遍地都有人能代替她。”



克莉亚一边鼓舞着自己,一边直视着伍西拉。她诚恳地说出了自己所想的话。



“艾黎……她很像艾黎儿。虽然长相和性格都不同……但内心深处的部分,美绪非常像艾黎……”



艾黎儿·阿巴斯。那是过去还在伊斯拉的时候,让失去了正常人心灵的克莉亚,取回了笑容和自信的一生的挚友的名字。



“我每当和美绪说话,简直像是艾黎就在这里一样……有着那样的感觉。那种感觉非常强烈。仅仅是呆在我身边,我即使很痛苦,也能努力。因此……我希望能让美绪打起精神。这也是为了我自己。”



她感觉这是久违地向其他人传达自己真实的心情。克莉亚带着依赖的目光看着伍西拉。



“很可能弊端很大……然而,为了作为女王在此后的活动,我需要美绪。拜托了。”



透过厚厚的透镜,伍西拉观察着克莉亚。她凝视了片刻,“呼”的一声,她叹出一口气来。



“……原本是为了给小姐解闷才用美绪的……既然小姐这么需要美绪,这件事便有讨论价值了。”



克莉亚的表情变得熠熠生辉。



“……是的!非常需要!”



伍西拉稍稍有些不情愿地扭曲了面孔,



“……您是女王嘛。这种时候派公人前来命令就行,正因为您说是私人的事,我才说了些微词……(译者注:原文「小言」。这一对中文和日文词汇挺有意思:“微词”和“小言”,hmm……)”



“因为我想听听伯爵夫人您率直的意见。那么得制定计划了,我会和伊格纳修商量的,虽然他也肯定不愿意。”



伍西拉无可奈何地看着克莉亚爽朗的笑容,面孔稍稍松弛了一些。



果然今天还是不会来了吧,虽然他那么想,但蜂鸟还是一个人伫立在进行每日例课的练兵场上,仰望着星空。



断云不断从脚下掠过。空气比较湿润。由于普雷阿迪斯在两千米高空飞翔,因此云贴着身体流过并不是什么罕见之事。显出红、橙以及蓝色的云彩不断地拂过被笼火和煤气灯以及电灯照亮的尤利西斯宫殿。



沉浸在梦幻的色彩中,蜂鸟回想着昨天发生的事。



他无法理解美绪。



——为什么,她说了那样的话。



对着充耳不闻莱纳借口的塞农,美绪突然放出了“他调查元老院议员是为了给妮娜报告”之类的厥词。那样逞一时之能不但根本不可能唬弄塞农,还触碰了塞农的逆鳞,最终被强加了那样的屈辱。



——真是个笨女人。



他心中甩出那样的话。然而对美绪的蔑视,却怎么也无法从自己的体内涌动出来。相反,悔恨和痛苦在他心中沉淀了下来。而那沉淀物的真身,他无法辨别。



——对我没有影响,根本不可能有。



他向自己的意识如是确认着。但是那痛楚并没有减少。在塞农的游戏结束返回的途中,一言不发一直低着头的美绪的身影浮现在他脑中,悔恨便再度涌了上来。



而且。



——为什么我要来这里。



以美绪现在的状态,很明显不能参加夜间的训练。可是即便明白美绪不会前来,自己不知为什么却在这里等着。



——因为是每日例课啊。到了晚上就到这里来,这已经是沁入体内的一种习惯了。



正在他对自己吐露着那些借口的时候,他看见从泛白的云中间,有一个人影向自己走了过来。



咚地,心脏猛然跳了一下。



是美绪。



在那略带些淡呈色的云彩从脚下飘过的地方,美绪拖着沉重无比的脚步,简直就像幽灵一样向练兵场走来。



“怎么可能。”



他不由得发出了声音,慌慌张张抑制住了马上就要冲出去的自己。



——必须要说点儿什么。



那样的心声响了起来。



——正是因为美绪忍受了那样的屈辱,我才能够继续调查。



作为塞农游戏的交换条件,塞农认可蜂鸟在尤利西斯宫殿继续调查元老院议员的过去。正是由于美绪的牺牲,他才赢得了调查的自由。



可是,他不知道应该如何将这一点向美绪传达。



他不懂得表示感谢的方法。



蜂鸟一边注视着接近过来的美绪,一边微微咬着嘴唇,决定逃避。



“换人。”



——老爷您得靠自己来努力。



“少啰嗦,换人。”



——好嘞。



蜂鸟闭上了眼睛。



马上又睁开了眼睛,莱纳·贝克搔着后脑勺。



“我也不懂该怎么处理呀……”



——随你便。将美绪煮了还是烤了,都随你便。



“煮了是要怎么样啊……可恶,真是麻烦的差事……您再怎么说我也不懂啊。”



——交给你了。



与自己内心的互动结束的时候,美绪依旧低着头,站在莱纳面前。



莱纳摇了摇头,



“今天就不训练了吧。果然在这样的状态,从各种角度来说都不行呢。”



“……”



“你啊,太认真了。偷偷懒也无所谓嘛。老爷呢,也以自己的方式在担心呢。我也大吃一惊啊,老爷竟然会担心别人,前所未闻啊。”



本想着蜂鸟可能会发出抗议的声音,但他一言未发,一声不吭。最近常常有这种事。沉入了内心最深处,铁了心对莱纳完全沉默。嘛,那样一来做什么也容易一些,莱纳便随心所欲地继续说道,



“那——个啊。嗯,嘛,肯定受刺激了吧,会郁闷好一阵子也没有办法啊。可如果是对女S级工作员(译者注:注音“帕特里欧提斯”)的训练过程,还有更加过分的事儿呢……要是去问阔嘴鹬的话她说不定会告诉你……那家伙也是那样人格崩坏的。嘛,昨天那些啊,对局长来说都是比较仁慈的做法了。也许即使这么说也没法给你带来安慰,但好像他并没有想破坏你的人格呢,而是在即将破坏的时候就收手了,那样的感觉。”



“……”



“我啊,安慰人很不拿手呢。我自己也很吃惊啊。怎么办呢,该怎么说好呢。不管怎么说,你是会再次打起精神的吧。”



“……”



“虽然不知道这样能不能算是安慰……我还是先说一点吧。老爷那个时候啊,没有向你那边看一次,而是一直看着墙壁。”



“……”



“如果要换我的话,我就看了,绝对。我有这种自信啊。说不定还会凝视呢。没办法呀,旁边那样子,绝对会看啊,是男人嘛。实在是想跟他交换啊,可老爷他坚决不换,从头到尾都只是看着墙壁。”



“……”



“老爷他也以自己的方式,表达着歉意啊。老爷也明白你是为了他才撒谎的。虽然即使那么说,也没办法安慰你。可是啊……老爷还是以自己的方式去向你表示感谢呢啊。”



美绪没有动。那带着橙、蓝和黄色的水汽流过了美绪前后,看起来就像是从童话中出来的妖精的羽衣一样。呆立不动的美绪让那色泽透明的薄衣裹住,无依无靠,感觉随时都可能从空间中消散。



莱纳一个人在说着。



“让我来教你遭到人过分对待以后的处理方法吧。就想着走在路上踩到了大便吧。总想着踩到大便这事然后诚惶诚恐,没意义吧?忘掉吧。我也踩过大便,也都忘了。就这些,结束。”



“……”



“……嗯……接下来呢……怎么说呢。在一个人都没有的地方,可以大声叫唤试试。将那些压在心里的事,大声叫喊从身体里面排出来。比方说在一个人都没有的夜间的练兵场随心所欲地大叫,说不定能稍稍好一点儿呢。”



“……”



“……就是这样。我呢,先回了。你呢再在这里稍稍呆会儿也行。这种宽敞过头的地方别人都不在,就你一个人。无论唱歌跳舞哭泣叫唤,能随心所欲地使用,真是幸运啊。”



说了自己能说的,莱纳(译者注:原文「ハチドリ」,即“蜂鸟”。这是不合适的,因为在他离开时明显还是莱纳人格,因此处理成“莱纳”)向美绪轻轻挥了挥手,双手插在口袋里,吊儿郎当地走着离开了现场。



美绪一个人伫立在了练兵场上。他稍稍走了一阵子,回过头来,发现美绪的身影已经湮没在了云中。



将脸转到前面,莱纳继续走着。被照亮的尤利西斯宫殿慢慢地在黑夜中耸立出来,当宫殿已经几乎遮住了全部视野的时候,他听到从身后传来了微细而尖锐的响声。



那是将愤怒,愁闷,不甘,悲伤——将那高强度压缩的所有感情溶解在大气中释放出来,苦闷而高亢的响声。



响声两度冲上了星空,消失在风中。之后只留下了静寂,伴随着带着灯光的云彩们向远方的星星飘摇而去。



无论如何也无法消除的痛苦以及阵痛变成了子弹在体内扫射着,在莱纳意识的内壁上打了成千上万个洞孔。



即便他想去抑制,那苦闷以及愤怒,都紧紧抓着他的脊椎。



——塞农·卡瓦迪斯。



伴随着某种异样的、仿佛在灼烧一般的感情,他将上司的名字刻印在了意识的中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