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2 / 2)
剩下的贝奥斯托莱克还有一架。
而这边也只有一架斑鸠。
——果然,事情会成这样吗。
清显确认着自己的觉悟。
在这以前,他已经特意将那样的觉悟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沁入了自己的意识。
不会再迷茫了。
机翼反射中深红的残阳。
——等着吧,伊莉雅。
——我将和你做一了断……!!
那舍弃了人性,变成了钢铁之子弹的清显,寻求着在战斗空域中那惹人怜爱的白狼的身影,开始了上升……
从通信器中传来的惨叫,告诉了大家刚刚在战斗空域中有事发生了。
“雷欧队长!!不可能吧,告诉我那是假的,雷欧队长!!”“队长没事吧,机体到哪儿去了?!”“不知道啊,露露和菈菈也被干掉了!!”“畜生!!畜生!!畜生!!”“是黑兔干的,别让坂上跑了!!”“绝对不会原谅那个家伙,我要将他击落!!”
伊莉雅竭力吞下了从脏腑中涌上的情结。
雷欧坠落了,露露和菈菈也坠落了。
伊莉雅盯着下方看去。范围很宽广的层云遮蔽着海洋,无法确认有没有降落伞。只要从机体中逃脱,背着降落伞向海面降落,说不定就能被己方的飞艇、小型艇或者是潜水艇捡起。
祈愿着他们平安无事以后,伊莉雅抬起了头。
在空中战场上,没有想着同伴为之哭泣的时间,那要在回到地面上以后再做。现在在这片空域张开机翼的人应该做的事情,只有击落敌机这一件。
“拜托了伊莉雅,你是王牌啊!!”“掩护就交给我们吧,你只要专心击落就好了!!”
同伴们的激励声传达了过来。伊莉雅重重地点点头。
“好的,掩护就拜托了。”
值得信赖的家人守卫着她的背后,因此我只要考虑击落就好了。
她眺望着天空。西边的天空满是一片就像是已经死去飞行员的血色一样、深红的晚霞。大概再有三十分钟,视野就会被一片黑暗遮蔽。必须做个了断了。
——我要毁灭草薙航空队。
她那王牌的眼光贯穿了空域。草薙航空队剩下的有小二十架,而沃尔迪克航空队还有五十架仍然存活着,接下来那数量的差距应该会拉开吧。随着时间经过,数量少的一方受到的损害会增加,而数量多的一方将越来越难以受到损害。对决的时间迫近了,我们这边的胜利是不会动摇的。
然而,这样的状况是可能被逆转的,唯一的变数就在敌人之中。
那变数,正混在云中接近过来。
即使没有分辨出来,她也明白。整个战斗空域都与“他”发出的异常战斗能力产生共鸣,带着凝滞住的紧张气氛。
从刚刚开始接连不断坠落的同伴,全都是被“他”击落的。那可怖的敌机,完全不介意数量上的不利,就像是贯穿着静止目标一样的毫不留情地将沃尔迪克航空队的精锐们逐一击沉至海洋。那是将迄今为止一次都没被击坠过的雷欧和露露、菈菈几乎没有任何问题就击落的超一流敌方王牌。(译者注:这里应该指的是在模拟空战中,不然的话很难想象一个飞行员在实战中被击坠数为十,且仍然存活)
——坂上。
——不……黑兔。
——放着你不管的话,我的同伴们都会被拿下……!
伊莉雅心中愈发澄明。
她完全拭去了个人的感情。
她变成了一块战斗机械,向空域中张开知觉之网。
那是被天空选中的飞行员才有的、凌驾于人类感觉的、称为“第六感”的不可见的触觉。伊莉雅将所有的精神都倾注到被云遮住而看不见的空域,看穿了常人所看不见的隐藏的敌人。
在决战的空域中搜寻着令人可怖的黑兔。
伊莉雅的感觉抓住了那在空中一角——在五千五百米高空以骇人的高速向这边飞来的小小机影。
在高度六千两百米占位的伊莉雅,倏地一下将机首转向了那边。
那是有云笼罩的领域,晚霞的颜色微微地穿过了云之间隙。
云很多。但是,然而,他就在那里。那以非常明晰的战斗速度向自己急迫冲过来的巨大威胁,向伊莉雅的肌肤传来,感到麻麻的。
——他的位置,已经明白了。
伊莉雅的眼眸,失去了色泽。
取而代之的是深灰而冰冷的火焰。
成为构成了贝奥斯托莱克之铁的一部分,伊莉雅俯瞰着西偏北的天空,等待着从云的缝隙间飞出来的猎物。
手指放在了二十毫米机枪的扳机上。
——你知道我吗?
紧盯着的云之表皮,隐隐约约渗出了黑色。
螺旋桨那发狂的声音,从表皮的对面传达了过来。
气流冲击着云,笼罩着的云迅速散开,缝隙裂开,就像是黑暗的洞窟一样,突然间黑兔就飞到了伊莉雅的眼前。
与此同时,她对着黑兔倾注了二十毫米的机枪弹。
必中的一击。
燃着的白狼之牙,咬破了黑兔的喉咙——
本应如此,但黑兔侧身一跃躲开了必中的射击,从白狼的左边穿过,向着乱战中冲去。
——他感觉到了……!!
伊莉雅回头一看,确认了那一点。
就像是伊莉雅感知到了清显的存在一样,清显也感知到了伊莉雅的存在,识破了她的埋伏,躲开了那必中的反航射击。
伊莉雅的全身曝露在从未经历过的感情波澜之中,打着寒颤。
“又是斑鸠,伊莉雅,做点儿什么吧!!”“阻止斑鸠啊,伊莉雅,大家都要被这家伙干掉了!!”
通信器中悲鸣交错。伊莉雅让贝奥斯托莱克急剧回旋,将机首对向了清显消失而去的空域。虽然胸中的剧烈心跳仍然无法止住,但她强压下去,向战斗空域张开了机翼。
“我现在就去,会将黑兔击落。”
她那么朝通信器中叫道。
“请大家躲开黑兔,我一定会击落的……”
伊莉雅又飞回了乱战之中,然后在敌我双方激烈咬合的空域寻找着斑鸠的机翼……
“哈、哈、哈……!!”
一边喘着粗气,清显将今天第十三架敌机收入了瞄准器,倾注了二十毫米的机枪弹。
“神乐姐呢……?!”
“紫正在担任全队的指挥!拥有前四位指挥权的都已经死了!!”
“明白……!!”
以茂龙为首的士官飞行员们都被盯上了。拥有第五指挥权的神乐来担任编队的指挥,显而易见现在已经是相当的劣势了。
他扫视着乱战之中。
贝奥伊戈尔已经不从正面面对清显了。
他们已经意识到如果正面抗衡的话就会被击落。他就像是盘踞在海中的圣人一样,敌机纷纷从他的行进前方逃离了。
当然,并不可能是单纯地在逃窜。
他们在等待,等待着可以击落斑鸠的唯一机体。
等待着超一流的王牌……白狼。
清显切开云层上升而去。在天顶已经能看到星星了,在西边的天空密布的层云,在燃烧得通红的背景中,逐渐变黑。不久黑夜将至,将应该视野清晰战斗的极限。
——伊莉雅,我能感到你的存在。
清显的知觉,感受到了正向这边猛进而来的威胁。
就像刚刚通过超出常理的感觉察知到了在云对面等待着的伊莉雅一样。
拖着水蒸气的尾巴,清显一直上升到了七千米高度。
在这样的高度没有云,通过西方的残阳还可以辨识互相的机体。
那是无论村雨还是贝奥伊戈尔都无法进入的高高度。天空一片清澄的深红色,天顶的星星缠绕着一片深远的静谧,守护着清显。
这是最好不过的一对一单挑的舞台。
——就在这里等着吧,等着伊莉雅前来。(译者注:本卷卷首语。)
带着平静的表情,清显一边盘旋着一边等待着“恋人”的造访。
在西边天空,密布着色泽鲜艳的晚霞。在重重叠叠的层云缝隙,稍稍浮现出了燃烧过后的苍白,海洋上映出了深蓝、紫和深红的复杂色泽的阴影。
在晚霞中,他又一次回想起了昔日伊莉雅的笑容。
第一次在Air Hunt岛上约会的时候,那在展望台上看到的笑脸。
他现在仍能感觉到在那笑容中蕴含着贯穿他胸口正中心的东西。
那澄澈高空中的静谧,将那样天真的感伤带到了他的胸中。
清显摇摇头,甩开与战场不相适宜的东西。
他已经舍弃了人性、感情以及一切,抵达了这片天空。
现在在这里的自己,只是个从空域将敌机排除、单纯的杀人机械而已。
不一会儿工夫——
云裂了开来。
一边从翼端拖着一道水蒸气,白狼以那暗红的天空为背景,出现在清显面前。
辨识出在高度七千米盘旋的清显,谨慎地升到了同样的高度。
水平拉开一千米的距离,黑兔和白狼就像是等待着模拟空战开始一样舒缓地开始沿着同一方向盘旋。
清显将那自己那钢铁一般的眼神,倾注到了远方的伊莉雅身上。
伊莉雅也从搭乘席中,同样一边打着右回旋一边将冰冷而锐利的视线送了过来。
他们已经明白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了。
背负着应该守护的东西,鞭策着双方的道路已然在这里交叉,没有退路了。
因此在这之后,就舍弃作为人类的一切吧。
成为将敌人从空中排除的战斗机械的一部分吧。
(译者吐槽:犬村和其他很多日本作家一样有些未必很好的习惯,就是一句话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地写。有兴趣的诸君可以统计一下:仅仅在第二十四章,犬村写过多少表示“舍弃人性,成为机器”这样意思的话。)
将白狼,击落。
必须将那一个接一个将同伴们击落,让箕乡沐浴在炸弹之雨中,烧死了无罪的人们的敌方之先头兵,亲手击落。
——上吧,白狼。
他仅仅用眼神这么呼唤着。
——我要击落你,黑兔。
他感觉到似乎听到了伊莉雅的回答。
白狼切过了翼端。
那一个瞬间,清显按下了驾驶杆,马力全开,猛然对着白狼的尾部袭来。
白狼也在切过翼端的一刹那,就像是野兽之跳跃一样,一口气缩短了距离。
清显的眼光突刺着白狼的额头。
在左斜前方仅仅盯着对方,将机体倾斜了三十度左右,毫无踌躇地机速接近而去。
那是与开幕几乎同时的反航决胜。
伊莉雅也直直地对着这边,将清显收入瞄准器中。
一瞬间就进入了射击距离。
——只要有所犹豫,就会死。
清显对着伊莉雅,倾注了二十毫米的机枪弹。
与此同时伊莉雅也向着清显抛撒了通红的曳光弹的花束。
他们扭动着机体,躲避着对方的射击。
对方的决意中毫无虚假的成分,从刚刚互相的一击就已经能够知晓。
清显也好,伊莉雅也好,都已经做好了毫不手软,将敌方的肉体变成肉馅的觉悟。
(译者注:这里有个拟态词「ぎりっ」,应该表示疼痛袭来的感觉,不知如何翻译)清显忍耐着内心的疼痛。
那痛楚应该已经做好觉悟了,不是现在这时候应该来捣乱的东西。
然而可与肉体疼痛几千倍、几万倍相匹敌的心里的痛楚,使得灵魂在哭喊。
——我是个机器,不会感到痛苦。
咬紧牙关,压制住灵魂,清显让身为在天空翱翔的战士的自己兴奋了起来。
——我一定会击落白狼的,联介。
呼唤着以身为盾死去的从属机队员,清显调转机头,去为朋友报仇。
——龙,茂龙队长,我不会让你们白白牺牲。
——妹妹被机枪扫射而死的少年,我会实现与你的约定的。
他那灼烧的目光突刺着伊莉雅,变成了钢铁之兽,再次缩短了和敌机的距离。
遮风板的对面,高度七千米。白狼带着精悍的动作,想要瞄准清显的侧腹。
在高度六千米左右遍布的遮挡了海洋的层云,不知为什么在那个时候看起来像是白银色的原野。那骑坐在那名为贝奥斯托莱克白马上,单手拿着二十毫米机枪之剑的坚毅而凛然的女性骑士,正向着这边冲过来。
那是美得让胸口一紧的白银之骑士。
我必须向那个美丽的人挥动着那名为三十七毫米机炮的大剑。她就像是天空之骑士一样,而我则是空之武士。
驾驭着那名为斑鸠的悍马,清显也将大剑背负在肩头,奋勇当先地向天空之骑士杀将过去。
击打着互相的剑,在一片晚霞的天空中散出了火花。那是即使轻轻一擦都会成为致命伤的必杀一击。咬紧牙关,感觉着对方所背负之剑的沉重的同时,骑士和武士拿出了至今为止所锻炼而成的所有战技,互相厮杀着。
仅仅那一击,对方的想法就传达了过来。与地面上的道理相去甚远的,在高高空中才有的天理联结着他们两人。
无法抑制的怜爱之情,灼烧着清显的心底。越是与伊莉雅在剑上交锋,对方那在胸中隐藏的感情就越是传递过来。
活用身体躲开必杀斩击的骑士,用着从未见过的运用缰绳的手法让爱马侧滑,惹人怜爱的表情中混着裂帛的骑士,对着武士的侧腹送来了横扫的一剑。
那是如果直击的话,那是脏腑都会倾倒一空的危险一击。而他呈现出了被未曾见过的伊莉雅的战技打了个措手不及的架势。
——果然很强,强得逆天。
那个事实铭刻在心。就像清显在草薙航空队以龙为对手不断磨练本领一样,伊莉雅也参加了很多次航空决战,比起以前要强大而灵巧很多。
——然而我不会输的,一定要将你击坠……!!
激励着自己的同时,清显向在六千米高度弥补的层云中退避而去……
不知为什么,清显看起来就像是在白茫茫的原野中行进的武士一样。
就像是背着三十七毫米机炮的大剑,驾驭着那叫斑鸠的悍马疾驰而去的空之武士。
这是何等美丽的战士啊。伊莉雅看呆了在高度七千米相遇的武士,一边不断举起自己的剑打了下去。
斩击和斩击,好几次在空中交错,刻印上了通红的曳光。
越是交锋,互相的想法就越是超越空间,在心中唤起了波纹。
那与之相对的武士心中隐藏的,让她自己胸口一紧的悲伤也好、苦闷也好、痛楚也好,都原封不动流向了伊莉雅的心。
大概是由于在高高空不断飞行的影响,因为缺氧而看到的幻觉吧。伊莉雅心想,那也无所谓。那个怀抱着如此爱意的同时忍住泪水对自己会动着必杀斩击的清显,是那么坚强,那么可爱,她心中怜爱得都没有办法了。(译者注:这里目前出现的所有的跟“爱”有关的词都是「愛おしい」,怜爱之意,虽然说译者个人感觉还是应该更进一步。)
伊莉雅也抑制着泪水。
泪水什么的在这个舞台上,早已是完完全全的不纯物质了。
只需要集中在将鹰之目光凝聚在空战动作上,察知着对方在做什么,比对方做得更好。
将大剑放在头顶的武士加速过来,正对着伊莉雅头顶挥舞下来必杀的一击。
然而伊莉雅活用缰绳躲开了战技,侧滑着爱马的同时,朝着武士的侧腹挥动着横劈之剑。
那是在很多决战中击落敌机,伊莉雅自己创造出的战技。受到了未曾见过的战技,武士体势崩坏,大概是察知到战况不利了吧,想要和自己拉开距离。
——休想得逞。
伊莉雅踩着爱马的侧腹,发出了高亢的嘶吼,贝奥斯托莱克在白银之平原上追逐着突然冲起来的武士。
武士想要甩开追尾,在平原的水蒸气中隐藏着身形。
——没用的。
伊莉雅向决战空域张开了知觉之网。
滤过了一切浑浊,已经锐利无比的意识,向整个空域扩散而去。
她看穿了水蒸气的薄膜,捕捉到了机影。
转瞬之间,白狼冲了起来。
突破了云层,在血色之天空的对面,辨识出了穿梭在断云与断云之间逃窜着的黑兔。
太阳明明已经落到了水平线以下,不知为什么感觉天空异常炫目。
在西方天空从红到蓝的一系列光之波长,异常地明亮而鲜艳。
虽说带着氧气罩,但那时受到高高空不断飞行的影响才出现在视野当中的吗。那机翼切过的云彩一闪一闪地,播撒着七彩的光之粒子。
从西方天空一直到天顶那从红到蓝的色调渐变极其透明而耀眼,色泽实在是太深太澄澈了。虽然天空的景色在此之前也看过很多,但现在这片天空仿佛是混入了不同次元一样,状态完全不同。
在天之上,莫非就是这样的世界吧。
大概是在与清显交锋中,进入到了天空对面的世界中去吧,那晚霞似乎让人感觉到了某种圣洁的意味,闪耀着所有光的波长。
在那梦幻之空的正中间,一边拖着霓虹之尾,黑兔冲了过去。
她加速了贝奥斯托莱克的节流阀,白狼跳跃了起来,在黑兔背后肉搏,举起了利爪,挥下了必杀的一击。
黑兔一个侧跳躲开,白狼丝毫不放开他,马上又第二次挥下了利爪。她每每放出一击,空间就会绽裂,而从那裂口中就会有蔷薇色的例子溢出来。
——这天空是何等美丽,却又何等残酷啊。
在陶醉与悲伤的缝隙中,伊莉雅那样想到。
明明应该已经舍弃了做人,终于成了构成战斗机的铁的一份子,还会爆发出那样的感慨吗。
简直就像是天空拾起了人性的残羹冷炙,不断在自己面前提醒着:你不还是个人吗。
明明应该已经是铁了,明明应该已经是子弹了,感情的洪流仍然刻印在身体的内侧。
——清显,你能听见吗?
一边将烧着的二十毫米机枪弹向自己所爱之人倾注,伊莉雅通过空中对他说道。
在这梦幻之天空中的,与空间相隔或者是蜜蜂在搭乘席中,都没有关系。
心已经与天空融合了。
已经和清显成为一体了。
那一点,她是明白的。
——我能听见哟,伊莉雅。
回答传达了过来。虽说那恐怕是自己的愿望所早出的幻听,不知为何,她觉得那样也无所谓。
——这天空太美了,这样的光和色彩,从来都没有见过啊。
斑鸠向左飘动。伊莉雅踩下了踏板,紧咬着斑鸠的背后。螺旋桨的咆哮高亢地在空域中响起。
拼命逃窜的尾部引擎的爆炸声,震动了这边的挡风。
——嗯,不可想象这是这个世界的光景啊。
靠近了。瞄准器的中间,斑鸠的两翼从十字环中出来了,虽然清显将机体左右侧滑想要逃走,但伊莉雅已经预先料到了所有的动作,丝毫不减缓追逐之势。
——真是不可思议啊,从刚刚起就不知为什么,回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二十毫米的机枪弹将内含着所有色彩的光谱,撕了个粉碎。燃着的炸弹、燃烧弹、穿甲弹、曳光弹,挤破了霓虹色的水蒸气,紧咬着黑兔的后背。
——我也是,视野让记忆的风景覆盖了。
那翻滚的岩浆,擦过了黑兔,那足以让一切爆裂的炸药的弹流,在空间中萌生着火焰。
——你还记得吗,在埃利亚多尔飞艇上看到过的,流星雨。
尾部引擎喷出了火,看样子哪里中弹了。黑兔压低了机首,俯冲角五十五度的急速俯冲,是想通过俯冲之势去灭掉火。
——从来没有见过那种东西啊,真是太漂亮了。
白狼不放开他,做好了空中分解觉悟的急速俯冲,毫无惧色地跟了上去。在遮风板对面满布着满满一片层云。
骇人的惯性加速度袭来。她身体向前倾斜,压下了驾驶杆。虽然身体血液都似乎要沸腾了,但目光还是片刻不离黑兔的机影。
她将拖曳着霓虹色的航迹逃窜而去的清显,收入了瞄准器。
光之浊流在瞄准器的内部形成了涡旋,斑鸠尾部的螺旋桨掀起了水蒸气的水花,那彩虹就像缎带一样分成了一条一条。那临近了加速重荷极限的记忆,切过风,唱着高空的歌曲。
——在士官室,一直说着空战的话题呢。
在光与风与歌声的对面,看到了越过断云飞舞的银之翼。
——你泡的红茶,我特别喜欢。
她将手指同时放在了十五毫米与二十毫米机枪的扳机上。
——你当时趴在桌子上睡觉,我给你盖了毛毯呢。
高度六千米,俯冲了多达一千米。然而斑鸠没有停止俯冲。
——那个毛毯,是伊莉雅盖的呀,谢谢你。
伊莉雅依然咬住不放,紧紧跟着。当他抬起机首时,那就是制胜之机。
——没关系哟,你还背了我呢。
高度五千五百,五千二百,五千。
——我还想再背你啊。
那是两千米量级的大俯冲。如果不是锻炼得硬朗的飞行员,应该早就失神了,可斑鸠仍然在俯冲着。那急速俯冲没有个尽头。
——我还假装醉酒,将脸颊贴着你呢。
机翼弯折着,好像都要折断了,那机体无法在承受继续的俯冲了。硬撑着发出悲鸣的呼吸器官,伊莉雅释放了贝奥斯托莱克所有的火力。
——我很幸福。真想那样背着你,一直走下去啊。
灼烧的四支光箭,包围了斑鸠。
擦过的火花散了开来,机腹张开了破孔。那是十五毫米机枪弹所打出的孔。
——再也回不到那个时候了呢。
咔地一下,斑鸠的机体倾斜了。好像又有新的中弹,新的黑烟向伊莉雅飘了过来。
——虽然非常悲伤,但必须向前迈进。
一边吐着螺旋状的黑烟,受伤的黑兔逃窜着。伊莉雅的嘴唇中渗出了血,灵魂在哭喊。然而她抑制住了灵魂。现在在这里的是钢铁之狼,是一整个战斗机器。
拼命地驾驭着破损的机体,然后清显要转向上升了。他所瞄准的是,带着些斜向的纵向回旋。
不能让他得逞,伊莉雅的直觉那样说着。
——神明,为什么这样残酷啊。
受伤的清显现在觊觎着起死回生的一击。
——一定,有着某种意义吧。
对着清显所盯住的前路,伊莉雅看定了那冷澈的瞄准器。
——是让我们这样子相互厮杀吗?
向着黑兔的前方,她倾注了那一击就能粉碎搭乘席的无情的一同射击。
——我,有时候会想啊,对于神明来说,善与恶什么的根本就无所谓。
——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也无所谓。
——神明啊,莫不是就是想看人类在痛苦的深渊挣扎的身影吗?
然而清显察觉了那预判射击,早就踩下了踏板,偏离了轴线,将机首抬了起来。
——还真是爱恶作剧的神明啊。
贝奥斯托莱克紧咬着进入了带着些倾斜的筋斗的斑鸠。清显究竟在觊觎着什么,已经越过空间告知了与自己相通的心灵。
了断的时候马上就来了。
——等跨过苦难的时候,说不定会有什么新的东西打开来。
需要躲开的战技,只有一个。
卡斯滕回旋。
他正是想在现在这片天空描绘出在士官学校不知共同练习过多少次的传说中的空战动作。
——嗯,有一个人会死呢。
黑兔靠近了斜向筋斗的顶点。
可能进行卡斯滕回旋,无重力的空域就在那里。
在此就要做一了断了。
有一方会在这片空域消散。
到了最后,只有一件事了。
希望将真实的思念,传达给你。
——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伊莉雅的两眼中,泪水溢了出来。明明应该已经是机械了,应该已经失去感情了,明明应该舍弃了做人来到了这片天空,我的心又一次在寻求着深爱的人而哭泣了吗?
在已然溢出的眼泪对面,清显以在这世上并不存在的深蓝为背景,一边拖着光之尾翼,一边踏起了天空之舞步。
水的粒子在乱舞着,彩虹仿佛破碎了一样,七彩在天空中闪闪飘落,因为那样的炫目不由得眯上了眼睛。
那是何等美丽的回旋啊。
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像你那样飞行的人呢。
依旧在空中静止着,简直就像是一瞬间进入无重力状态一样,一边让机体飘动,而仅仅将机首指向了伊莉雅的侧腹。
那是何等完美的卡斯滕回旋啊。
——我喜欢你。
清显那样的声音传来,视野覆盖上了水的薄膜。
眼泪,根本无法克制住。
真想扔掉背负的一切,将你紧紧抱住,在这毫无污秽的天空中一起舞动啊。
由于那样的梦无法实现了,至少和你完成的一样,踏起舞步吧。
伊莉雅看到天空中,出现了一片微微的光域。
那是可能进行回旋的刹那空域。
在那境地,同时存在这失速和突破构造极限的事态。
她倾斜着驾驶杆,稍稍踏下右踏板,而使劲踏着左边。
一刹那,骇人的重力和惯性的威力,向搭乘席中碾来。
那样的强压,即使肋骨碎裂,内脏挤破都毫不奇怪。
然而伊莉雅依然将目光凝视着。
她看着舞动的黑兔的身影。
她那机翼向初恋的人,低语着。
——永远,在一起。
超越了地面上的物理法则的天空之伦理作用在贝奥斯托莱克上。
从清显和伊莉雅的圆舞中,放射出了光谱。
从搭乘席中,所有波长的光都倾注了过来,包裹在了伊莉雅的周围。
这是爆裂的火焰呢。
还是清显粉碎的光芒呢。
突然间,她的身体变轻了。
深红色席卷了自己的周围。
好烫。
所有的东西,都溶解了。
我,要粉碎了。
变成,天空的欠片。
——伊莉雅。
在光之洪流中,手伸了过来。
伊莉雅也伸出了自己的手。
手与手,结合在一起。
——清显。
叫着那个名字,伊莉雅被埋在了光之洪水中。
在灼烧的光中,天空消失了,视野消失了。消失而去的意识到了最后,将思念变成了话语。
——我不会松开。
——我也不会。
——我爱你。
——我爱你。
只有两人相互呼唤的话语,在光中反复地一直不停地响着……
“这是……”
在村雨的搭乘席中间,紫神乐因为刚刚在周围看到的场景而失语了。
从云的缝隙间辨识出清显和伊莉雅在高高空进行一对一单挑,神乐担任着编队的指挥,却将注意力集中在了上方。
不一会儿工夫,她就看到了被伊莉雅追着的清显急速俯冲,受到了两三发穿甲弹的直击。
清显打着斜向的筋斗再次上升,伊莉雅也用同样的动作冲上了天空。
变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神乐追着两人上升而去。
在突破层云,仰视的前方——
斑鸠和贝奥斯托莱克,同时打起了从未见过的回旋。
那空战机动简直就像是只有那两个人在无重力状态中舞动一样,极其不可思议。
看到两人所描绘的华丽的航迹的下一个瞬间,斑鸠尾部的螺旋桨和贝奥斯托莱克的前部螺旋桨相接触,一瞬间都粉碎了。
两机纠缠在一起从空中坠落下去,互相的机翼也接触在一起掉落下去,然后进入了层云中,看也看不见了。
“清显君!!伊莉雅!!”
叫着他们的名字,神乐慌忙穿过层云。
云非常厚,仍旧无法辨识两人,她突破了层云,虽然在高度一千米左右扫视着,但被太多的层云遮住,到处都看不见像是降落伞一类的东西。
神乐咬住了嘴唇,虽然急切地想要搜索,但自己却担任着编队指挥这样重要的任务。相信两人会活着,斩断了心中所想,回到了格斗战中。
太阳已经落下了,晚霞也消失了,不久视野就归零了。今天的空战就以伤势过重而判平局的形式告终,通信器中喊着,快向朱雀返回吧。(译者注:因伤势过重而判平局那里,原文「痛み分け」,大相撲中比赛的一种结果:有一方因为伤势比较重而被判平局。)
正在那时——
倏地,看到在遥远的下方,飞艇飞了过来。
那既不是乌拉诺斯,也不是圣·沃尔特,又不是秋津,而是带着四发引擎的未知实力的飞艇。对于民间飞机来说,那飞行员竟然悠然在战斗空域飞行,还旁观着空域中发生之事,实在是有胆量有气魄啊。即使被战斗机追着,他也有着仅凭笨重的飞艇就逃出生天的自信吗?
飞艇注意到了神乐,调转机首,不断隐藏在云中,向下方降了下去。在海洋上散布着大大小小的岛屿,那为飞艇提供了绝好的降落地点。他大概是想藏在那岛中,等待风头过去吧。
虽然莫名地挂念着,但根本没有管那种东西的时间,神乐返回了战斗空域,继续对同伴的返回进行掩护。
“男人”握着飞艇的驾驶杆,确认了观察着自己的村雨调转了机头回到了乱战之中。
一边感谢着没有受到多余的追逐,一边回想着刚刚自己见证了详情的两个王牌的一对一单挑。
那真是漂亮的战技之组合啊,那一对一单挑有朝一日必定能让两人坐上“空之王”的宝座。
他追着空中接触之后下落的两人。
切开层云之后,在断云的对面,发现有两只白色的降落伞绽放开来。
男人松了一口气,看清了降落伞的着陆点。
一个人好像已经失去了意识,两只手无力地垂下,随风飘动着;另一个人则担心着失神的那个,操作着降落伞跟着。然后他看见,两个人降落在了同一个岛上。
如果放着不管的话,那两人就会被留在孤岛上。在那附近的海域有大大小小将近二百个岛屿,搜索一定很困难吧。
两个人都是人才,可不能在这种地方腐朽埋没。
有着合适两人的一片天空。
有着适合两人的主人。
如果是自己的话,可以给予他们新的机翼。这种状况还真是天赐恩典啊。
男人毫不犹豫地朝向两人降落的岛屿,降低了飞艇的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