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一章 祭典(2 / 2)




「爸觉得今天学校请假也没关系啊。」



说完以后,飞雄歪起脖子说:「不,要是说这种话,又会惹你妈生气了。」



「爸,你太宠儿子了啦。」



父亲也是熬了一整晚,今天也要出门办公。广海道了声晚安,关上书房的门。前往自己的房间途中,他听见父亲的房间里又传出史卡的音乐。



(三)



摇滚祭过了快一个星期,暑假也快接近尾声的傍晚时分。课外授课结束后,广海离开学校在车站等电车,门音开心地跑来搭讪:「欸,你知道吗?」



睦代村没有高中。以过疏地区的村子而言,睦代村相当有活力,也有新居民迁入,所以也有孩童。



学生数目虽然不多,但小学和国中勉强是继续留存着。在这里,九年之间都是同一群面孔度过,但国中一毕业,就会一口气分散到邻近的高中去。除非有相当特殊的理由,否则都会升上可以从村子通学 的六岳市公立高中。



而六岳市立千里高中的数理班,广海他们这一届有广海和织场门音、市村昌人三个人就读。门音是因为两家父母感情不错,从以前就有往来;但市村连住的聚落都很远,是因为念同一班的关系,去年才开始常聊天。当然以前也一直是同班,只是各有各的朋友圈,并非完全不认识。



数理班是以考大学为前提安排课程的班级,兼具补习班的性质,教科书的进度会在高二全部上完,到了考生的三年级,则全力用来准备大学考试。当然,没空参加社团活动。



从家里骑自行车到车站,再搭上班次少、车厢只有一两节的电车,然后走二十分钟到学校,通学时间随便就要一个半小时以上。上完七堂课以后,都已经超过五点了,所以每天回到家的时候,四下部已一片漆黑。只要错过一班电车,还有更惨的悲剧在等着。一直到八点三十二分的末班车到站以前,都只能设法打发时间,或是打电话叫父母开车来接,否则没办法回家。



前往村子的电车应该就快来了。



来这里的高中就读的其他睦代的学生三三两两坐在候车室或月台长椅上。电车班次很少,自然每天都会碰面,一开始每次见面都会聊聊,但最近顶多招呼一两句就算了。



门音的那句「欸,你知道吗?」照例不是广海回答,而是市村。



「知道什么?」



「听说织场由贵美回来了耶。」



「真的假的?!」



市村大叫,广海也忍不住看她。



「而且不是这一两天的事,一星期前就回来了。她回去老家,住在那里呢。可是她妈死了,家里都没人了啊。」



「你说她老家,是织场的家?」



一定是摇滚祭那天回来的。门音挺胸继续说:



「对,公民馆那边的山坡后面,破破烂烂的废屋。现在是夏天还好,平常没人住的房子感觉很冷清呢,而且那边有瓦斯跟自来水吗?我妈她们说满多人看到她的。屋子晚上好像也亮着灯。——区长他们以为有小偷,过去确定,结果织场由贵美满不在乎地出来应门。也不跟附近邻居打声招呼就跑回家,哪有这样的啊?她们家办丧事的时候,我们家还去给她们帮过忙耶。」



门音的语气不满,但市村不停地嚷嚷着「好厉害、好厉害」。上同一所学校的这一年多,广海发现了,市村是个好人。单纯大方、天然呆又开朗,是个完全不需要音乐或书本的、也就是与广海大相径庭的类型。



「市村,吵死了!」



门音瞪他。



「可是,」市村摊开双手。「艺人就在身边耶,不觉得兴奋吗?我好想看唷,她会不会出门啊?



她一个人住吗?还是跟艺人朋友还是男朋友一起?」



他兴奋地滔滔不绝。



「搞不好会有周刊来采访。」



「凭织场由贵美那种等级唷?才不会咧。她是个性派女星,知名度又那么微妙。」



门音都说了这么多,然后才忽然小声说:「啊,不可以说出去唷。」



「要是被市那边的同学听到就麻烦了。市村,像你这样的人好像有一堆呢。为了看艺人,前天开始就围了好多人在那里。我看那样子,她应该出不了门。」



「有人围在那里?」



广海忍不住蹙眉。



他回想起葬礼时第一次进入的织场由贵美的家。老房子里大大的柿子树突破庭院的围墙,长到淆路上。想像那里被人群团团包围的景象,实在荒谬可笑。



「很惊人唷。」



门音点点头。



「织场由贵美是个装模作样、忘恩负义的讨厌鬼,可是那样实在有点可怜。为了看她,还有人准备了相机在屋子外面徘徊,简直就像新闻上看到的嫌疑犯的家。」



「不是从东京追来的狂热粉丝吗?」



市村问,门音摇摇头:



「全部都是村人。还有老人家跟大叔。」



「我听说织场由贵美一直到国中部住在村子里,她从那时候就那么漂亮了吗?门音你家就在附近,应该看过她吧?」



「她从以前就满臭屁的。还不是女星,就践得什么似的。」



门音板着脸说,然后忽然放柔了表情转向广海。



「广海真了不起,不会像市村那样吱吱乱叫。」



「也不是那样。」



「这么说来,广海参加过她们家的葬礼对吧?替你父亲出席。」



「……嗯。」



广海暧昧地点点头。



他是代替忙于公务的父亲送奠仪过去的。父母说只要去烧个香就行了,然而到了现场,广海却被大人们抓住,说「既然都来了」,被逼着在里面的客厅坐下。



连名字都不晓得的在场全员都知道自己是「村长的长男」,这让他不舒服极了。他被逼着在佛坛附近坐下,但他觉得自己甚至不是亲戚,这个座位不是他该坐的,只想赶快逃回家。



——村长果然不方便来吧。



他听见一个老人家声音沙哑地说,以为是在跟自己说话,抬起头来,但似乎并不是,只见几个老人坐得像摆饰物似地,肩挨着肩,聚拢在角落,正看着这里。



——也难怪嘛,都闹出这种事了,他不可能来的。



别的声音窸窸窣窣地应答。季节是冬天,天气也十分晴朗,广海却感觉到一股湿气缠绕在穿制服的手臂上。



他寻找应该是丧主的织场由贵美,或是有没有其他认识的人来帮忙?他环顾家中。这是一户又旧又狭小的人家。他假装上厕所,出去走廊,这次传来女人们的声音。广海停下脚步,总算在厨房里找到认识的门音的母亲。



——你什么都不用做。



——对啊,由贵美,你坐着就好。



——没想到你母亲居然会变成这样。



——接下来交给我们就行了。



表面干燥龟裂的木制餐桌上,摆了许多包装的御荻饼【译注:把熟糯米捣成麻糬,但保留一些颗粒,搓圆后裹上红豆馅而成的糕点。另名牡丹饼,据说秋季称御荻饼,春季称牡丹饼。】。另一侧是黑色和服袖子,以及从袖子伸出去的皮包骨般的纤细手腕。



广海直觉那是织场由贵美的手。



彼此细语的女人声音自顾自地说着,由贵美没有要回答的样子。「没事的,由贵美。」门音的母亲说。「我们是站在你这边的。什么都不必担心,放心吧。」



如果再往里面看一点,或许就可以看到由贵美的脸。虽然广海也好奇艺人是什么样子,但当时他只是单纯想要看看固守沉默的由贵美,处在村中的女人之间是什么样的表情?就在他要把脚滑向走廊的时候,有人从背后叫他:「喂,涌谷家的!」



由贵美无力地搁放在餐桌上的手看似一颤。感觉她似乎站了起来——瞬间,广海已经背对厨房了。他回到客厅,对老人们说「我要回去了」,走出外头。



回到家后,祖父频频打听葬礼的情况。「他们好好招呼你进去坐了吗?」广海受不了追问,坦白说他很快就回来了,结果祖父叹息,说他没出息。



「你是长男,连这点场面都应付不了,像什么话?要更大器一点啊。」



祖父与时代脱节的训话令人恼火,但广海没有顶嘴。想想要在那里坐在备妥的薄座垫上,没完没了地聆听诵经,让祖父唠叨个几句,实在算不了什么。



由贵美现在住在那个家吗?



留神聆听,坐在车站长椅、正准备搭车回村子的高中生与大学生的对话中也提到了织场由贵美的名字。明天左右,她返乡的消息就会传遍全村了吧。



太可笑了,他心想。明明可以在伸手可及之处看到史卡的表演,咱们的村人却放弃这个大好机会。



即使世界级音乐巨星就在车站前或村子里行走,大家对外国人也只敢敬而远之:然而连在电视剧演了什么角色都没人记得的织场由贵美,家门口却门庭若市。



「市村,不会连你都要跑去守在织场由贵美家前吧?」



「我才没那么夸张呢。唔,就算要去,也是拿来当成话题吧。」



市村绝对会去——广海在内心叹息,电车正好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



「真的假的!」月台角落的候车室有人大叫说。相较之下,市村刚才的叫声显得小儿科。那不客气而粗俗的声音粗砺沙哑,特征十足,只要是住这里的人,每个人都听过那声音;而且只要是睦代长大的孩子,应该都有一两次被那声音恫吓斥骂的经验。



刚才还说得那么起劲的门音盯着声音的方向,整个人僵掉了。声音又响起来了:



「织场由贵美回来了?真的吗?我超想见她的!」



无法确定说话的对象是谁。从没有回应来看,应该是他听到有人在谈论,擅自插话。广海若无其事地看着,两个商业高中制服的一年级女生泫然欲泣、惊慌失措地看着说话的人。



金发配耳环,六岳第一商业高中三年级生,日马达哉。日马开发现任社长日马荣介的儿子。平常不是叫女佣开车接送,就是骑着噪音震耳欲聋的重机上学,但今天居然搭同一班电车,真是不走运。



雀斑与痘疤遍布的面庞显得肮脏,毫无清洁感,但五官很端正。姿势邋遢,不过个子很高,所以迫力十足。



旁边的门音用力揪住广海制服的西装外套肩膀。市村想要瞪日马达哉,广海用眼神制止。他站到门音前面,从达哉的视野遮住她。



——典型的纨絝子弟。



国中的时候,嘴不饶人的门音当着大一年级的日马达哉的面这样说,吃尽了苦头。听说达哉会从东京的学校转来这里,也跟他的素行不良有关。



「走吧。」



广海扯着面色苍白的门音的手,让她远离达哉。如果可能,希望能坐到不同的车厢去。



(四)



抓紧门诊结束后的时间,赖在候诊室吧。为了等待在村中唯一一间诊疗所帮忙的光广。



须和光广是广海的表哥,大他十岁。他就读县内的国立大学医学系后,因为希望从事偏远地区医疗,回到了睦代。



诊疗所里有村子雇用的老医师石川。他是前村长辛苦请来的医师,对于长久以来没有医师愿意驻诊而一直关闭的诊疗所来说,是一盏明灯。石川说好会在村中行医五年,而光广是去年才来帮忙的,照这样下去,诊疗所将来应该会以光广为中心运作。



「咦,怎么了?村长家的小少爷,哪里不舒服吗?」



「医生,好久不见。」



广海正在看他拜托光广让诊疗所订的《周刊少年JUMP》,石川摇晃着掺杂白发的丰盈头发和胡子过来了。读到一半的漫画正值精彩处,但广海忍下来,阖上杂志。「我不是来看医生的。」他说。



「那是来找光广?」



「对,我想找他一起回去。」



「可以啊,今天已经没什么事了。」



石川医生用漫画中登场的仙人般声音「呵呵呵」地笑。光广从里面的诊疗室探出头来。可能是高中打橄榄球的关系,他体格健硕,宽阔的背部看起来十分可靠。虽然是表兄,但无论是脸型还是体型,都与广海大相径庭。



「噢,广海,怎么了?」



「表哥,可以一起回去吗?我有点事想问你。」



光广牵着心爱的速克达机车,广海在一旁缓步跟着。八月最后一周的睦代,还看得到萤火虫飞舞。



「晚饭呢?要不要去店里吃?」



离开诊疗所没多久,光广就这么问。广海点点头。



「好,如果不会给姑姑添麻烦的话。」



「麻烦是不会,可是要先跟美津子舅妈说一声啊。」



店指的是光广的母亲,飞雄的妹妹,也是广海的姑姑须和千鹤开的小料理店。



原本睦代就几乎没有当地人可以去的餐馆。随着村子逐渐观光地化,只要前往从前是别墅地区的村庄入口处,就有新兴居民经营的咖啡厅和餐厅,旁边也形成了有KTV和酒吧的闹区。可是开给观光客的那种店,不是居民可以轻松前往的,对广海这种年纪的青少年更是如此。在这样的环境里,姑姑的店是他从小学就可以轻松出入、唯一自在的场所。



来到就在诊疗所附近的千鹤的店,穿过挂了短帘的小门口,迎面便是「欢迎光临」的招呼声。看到光广和广海,千鹤「哎呀」地微微侧头。



「广海也来了。欢迎光临。」



「姑姑好。」



分成桌位与吧台座,约二十席的小店里,还不见其他客人的踪影。长得与飞雄很像的千鹤那双纤细的手正在备料。她停下手来,用围裙抹着手,走到入口来。



「广海,要在这边吃饭的话,打电话跟妈妈说过了吗?」



每个人都说一样的话。广海在内心微微咂舌,应道:「我现在就打。」



广海家的亲戚几乎全住在村子里。关系紧密的亲戚之间,通常彼此都不说客套话,广海也从小时候开始,就被姑姑、姑丈像父母一样斥骂着长大。跟禁止在餐桌上提起恋爱或玩乐话题的广海家不同,姑姑会轻松地问:「广海,有喜欢的女生了吗?」所以从懂事的时候开始,他觉得对于姑姑,反倒比亲生母亲更能够倾吐心事。



小飞雄两岁的姑姑比广海的母亲更要年长,但无论外貌或举止,都压倒性地比美津子更年轻。即使不化妆或打扮,那立体的五官即使看在外甥广海眼中,也是个美女。就连脸颊上的皱纹和酒窝,也自然地成为一幅画。



广海打电话给美津子,说要在千鹤的店吃过饭再回去,不出所料,电话另一头的声音变得不高兴。「我都煮好了。」「会麻烦人家。」 「不要太晚回家。」广海对母亲惯常的反应一一应声,挂了电话。



被带到里面的桌位,把脚伸长后,光广立刻问:「由贵美回来了是吗?」



他拿起千鹤送来的小瓶啤酒,自己倒入杯中,与广海的乌龙茶杯碰杯。喝了一口后,光广摸摸下巴的胡碴子,轻叹一口气。



广海从以前就听光广说,他和织场由贵美一直到国中,都是学长和学妹的关系。「她现在也在家,这是真的吗?就算摇滚祭那天你真的看到她。」他观察广海的脸说。



「不晓得。可是她家周围围满了人。受不了,我们村子的人怎么闲成这样?」



「哈哈~」



「什么?」



「没有啦,你虽然嘲笑市村,却还是去了织场家呢。别装了啦,青少年。」



「我才没有……」



广海动气,就要反驳。他介意被柜台的千鹤听到,但姑姑只是嘴边泛着微笑。



「嗳,别生气。」光广打断他。「唔,是很可怜啊。不管是好是坏,这里都是村落社会,招摇的东西就会引起瞩目。想要看一眼女明星而跑来的老人家,都是出于纯粹的好奇,没有恶意的。虽然很多时候就是没有恶意才棘手。」



「她没有连络表哥吗?你们不是很要好吗?」



「我们以前交往过。」



被轻描淡写地这么一说,广海语塞了。



光广若无其事地说完,下一瞬间看到广海的表情,爆笑出来。



「开玩笑的。」他说。「别当真啦。——嗳,不管怎么样,那都是以前的事了。之前她母亲的葬礼我去帮忙,那时我们真的久违地聊了一下。她从高中就离开睦代去东京了嘛。」



「去东京?」



「不是有一所叫什么学园,很多艺人念的学校吗?她就是为了进那里才离家,在那边一个人住。还自己去参加模特儿事务所的试镜。」



「哦?」



「因为国中一毕业就离开村子,她从那时候就被说成是怪人。」



「——她是个怎样的人?」



广海以为又会被蒙混过去,没想到光广一本正经地回答「可怕的女人」。



「她是个美女,身材又好,可是不能随便靠近。——真不晓得她现在又回来做什么。」



「连表哥也不知道?」



「我怎么会知道?」



「这样。」



由贵美母亲葬礼那天。如果可以遇到光广,或许自己也可以不必那样窘迫了。广海默默地喝着乌龙茶。



光广离席去厕所的时候,端来料理的千鹤在广海面前摆上盘子说:



「好怀念唷,由贵美啊……」



虽然装作没注意,但她果然还是听见他们的对话了。



「姑姑也知道她吗?」



「光广带她回家过,我见过几次。由贵美家在她出生以前,她父亲就经常光顾这里。」



「这样啊。」



「我说广海——」



就在千鹤想说什么的时候,光广回来了。



「好香唷。」儿子看着料理说,千鹤对他微笑说「慢用」,站了起来,然后对盯着自己的广海小声说「下次再说」,走掉了。



虽然介意,但七点过后开始,店里客人渐渐多了起来。



没有半个观光客,全是村人。吧台处坐着两名男客,穿着村里的左东建设的工作服。一会儿后,那里传来「有什么关系嘛,千鹤」的声音。



「妈妈桑,偶尔也赏个脸嘛。你会唱卡拉0K吧?」



「讨厌啦,石卷先生,别闹我了。」



「赏光一下嘛。车站前面那家店,这里打烊以后也还开着,我在那里等你。」



眼前的光广叹了一口气,喃喃「真没办法」,向广海便了个眼色,悄悄离席。



「嗳,大叔。」他插进母亲与客人之间。「别看我妈这样,她真的是五音不全,请大叔自个儿尽兴吧。」



「噢,光广,原来你在啊?」



「在啊。而且大叔最近是不是喝得太凶了?大叔家爷爷肝脏也不好,你也要小心啊。」



光广以轻松的态度插进醉红着脸的客人间,喝下客人倒给他说「你也来一杯」的日本酒。柜台里面的千鹤笑着说:「不好意思唷。」——同样的场面,广海自小就看过好几次了。



光广的祖父须和家是经营砂石业的大公司,但身为次男的光广的父亲,把家业交给哥哥,任职于道路公团【译注:日本道路公团为日本在二〇〇五年以前,负责收费道路的建设及管理的特殊法人企业。】。由于工作的关系,经常调动各地,现在也住在别的地方,只有周末才会回村子。从以前开始,姑丈就留下家人,自己一个人辗转赴任各地。他看过姑丈向飞雄埋怨:「大舅子一样是公务员,却可以待在同一个地方,真羡慕。」



千鹤的店本来是须和家的工厂。



广海听飞雄提过,姑姑会开这家店,是为了打发单身赴任的丈夫不在身边的闲暇。可是千鹤应该本来就喜欢跟人打交道吧。那张分明的五官,还有直率的待客态度受到喜爱,她会聆听老人家抱怨,听说更年轻的时候,还曾经被村子消防团的小伙子认真求爱。光广或许从以前就一直负责保护这样的母亲。



两人在九点前离开店里,前往广海的住家所在的室平。



涌谷家据说直到祖父年轻的时候,都还在山岳地区。然后水坝上面本来也有聚落,但是由于开发进行,无可奈何地迁离了。那里的居民大举迁往的地点就是室平。室平是村内户数最多也最广大的地区,光广的祖父须和家的老家也在室平。



看到竖在众落入口的立牌时,光广举手说:「那再见了。」他说如果露脸,又会被挽留坐一下,太麻烦,所以想要趁早撤退。



「如果光广表哥来,奶奶会很开心的。」



「然后又被招待甜得要命的糕点,听老人家没完没了的讲古,我可吃不消。帮我说一声,有机会再过去。」



光广在帮速克达掉头之前,叮咛:「JUMP要记得还啊。」



广海想起背包里面最新一期的漫画杂志,露出苦笑。



「被你发现了。」



「我都替你在全是老人家的诊疗所订那没人看的杂志了,至少也在那边看完吧。我可要跟石川医生告状唷。」



「就算被医生骂也不可怕。」



临别之际,广海顺带似地问了:



「倒是光广表哥怎么会回来故乡?当医师的话,不是可以一直待在都市吗?」



「或许吧。」



「那为什么要回睦代?」



以光广而言,这停顿有些久。他忽然放柔了眼神,只说:「不久后你也会懂的。」然后也不等广海对这话发表评论,便说了声「拜」,消失在夜路另一头了。



(五)



即使到了周末,织场由贵美的目击情报依然陆续传来。



都没看到她出门,吃东西怎么办啊?仿佛远远观察吸血鬼还是什么,周围居民对她松散的监视持续着。



晚上广海有一次经过织场家前面,就像门音说的,二楼的窗户亮着灯。



会不会只是一时兴起,回来这块土地看看摇滚祭而已?截至今日,她返乡已经第十天了。



暑假最后一天,就算是数理班,也跟普通班一样放假。广海决定要像去年夏天一样,在村子山岳地区的水根湖前,边用耳机听音乐边看书。多美好的时光啊。



无照骑小绵羊不是件值得称许的事,但广海像去年一样拜托光广,光广苦笑着说「真没办法」,干脆地借他了。



即使在夏季,若是平日,就不见人影的观光地。



睦代的山岳地区除了县营的以外,大小加起来共有三家民营企业的水坝和发电所。这块广袤的土地,不管去到哪里,无边无际,全是属于睦代的。



其中最大的水坝湖是水根湖,往内部深入,有一处被苍郁的森林所围绕、不见天日的场所,而湖水就泛着绿光沉睡在那里。



今年已经有人先到了。看到那纤细到几乎要折断的背影瞬间,即使不必对望,广海也立刻看出那是织场由贵美。



她穿着五分袖白色针织衫,氛围异于摇滚祭之夜或任何一个电影角色。幽暗的湖泊中,倒映在水面的白色影子摇晃般地波动着。突兀地,广海心想村中飞舞的萤火虫,一定就是从这里出生的。



她只有一个人。



紧邻她旁边,停了一辆生锈而车轮扭曲的自行车,让人忍不住佩服她居然能骑着那种破铜烂铁到这里来。车篮凹陷的淑女车。她究竟骑了多久才到?意外地满有体力的嘛—,这么心想的同时,广海发现她看起来完全没有流汗。



由贵美慢慢地回望广海。侧脸滑下粒状的水滴,又圆又大的瞳眸补捉了广海。她在哭。



感觉一出声,她就会融入水中似地当场消失,喉咙挤不出话来。



织场由贵美很美。美得不属于这个世界,没有真实感。



「——你是谁?」



好半晌之间,广海都没有发现那是在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