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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黄茧 保科彩翔(2 / 2)




「吐季难得不怕生。保科学长有种让人不紧张的特质,或该说存在本身就很自然。」



「这是在夸奖我吗?」



「你可以这么想。」



虽然我见识浅短又不懂女生的心思,但我感觉得出她的微笑是发自内心,并非硬挤出来。



「你和堂哥的感情很好?」



「普通,我们两个的妹妹感情比较好。」



这倒是我头一次听说。仔细一想,我们好像从没谈过彼此的家人。



或许该说她神秘吧?不露空隙的她向来缺乏日常生活感,所以,我完全无法想像她的妹妹是什么样的人。



「我妹妹是普通科的,我要和老师讨论她的事,才请吐季替我带路。」



原来如此,谜底揭晓了。我才在想,为了使用餐厅而跑到别栋校舍的人不少,但是,音乐科的她跑来数学科的教务室做什么?



「我还以为他是你的男朋友呢。」



我坦白说出自己的感想,谁知她却皱起眉头。



「如果学长是真的这么想,我有点难过。」



「咦?为什么?」



对于我的疑问,她在一瞬间露出不愉快的眼神,但又立刻恢复为面无表情,用比平时略微低沉的声音说道:



「请你自己想。」



说完,她便把视线转向窗外。呃……我踩到什么地雷吗?



「你的意思是『那种人才不可能是我的男朋友』?」



「我是对保科学长的本质感到失望。」



她连看也不看我一眼,用带刺的语气说道。



「咦?不过,我从没见过长得那么帅的男人,觉得你和他很登对……」



「你不用再说了。」



「可是,我觉得情侣难免有登不登对的问题……」



过去我从未看过她不高兴或是情绪激动的模样,然而,此刻她回过头来时,竟对我投以轻蔑的视线。



「别再让我失望了。」



「等等,我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吗?如果是,我道歉……」



「保科学长有时候太过多虑,但是在重要的地方却反而思虑不周。」



我完全听不懂。她是在指责哪一点?我不过是说,我以为她的堂哥是她的男友而已啊。而且她刚才对堂哥说「过年的时候在本家见」,那应该也不是感情不好,她为什么这么不高兴?



我大为动摇。她露出情感上的变化,以及焦虑到无法掩饰变化的地步,都让我感到困惑。



冷汗从背上滑落。



我还以为自己对她而言,勉强算得上是特别的人,为此不禁感到羞愧。



「你是考生,请集中精神在念书上。再见。」



她面无表情地瞥了无言以对的我一眼,头也不回地离去。后来,直到那个礼拜结束,她都未曾在社办露面。



5



进入寒假,到了正月。随着毕业典礼接近,不上课的日子越来越多,我和舞原七虹见面的时间大为减少。如果不去社办,我和她根本没机会见面。



二月时,我为了跟老师讨论复试的事,来到睽违已久的学校。



上午办完正事之后,我到社办去散散心,发现夕空独自在看参考书。他家住得近,现在依然每天都在这里念书。



「夕空,会考考得如何?」



「很难说,或许考不上本地的国立大学。」



夕空淡然说道,看起来不怎么沮丧。



「那你要改考邻县的学校吗?那边的医学系录取分数比较低。」



「如果考不上本地的大学,我就去关东。我爸妈说读私立的也行,我已经考上两所了。家里有钱真好。」



这小子还是老样子,连一般人会放在心里不说出口的话也直言不讳。我不知道夕空的父母是从事什么行业,只听说是某间公司的老板,所以这小子考虑升学时没有任何金钱上的限制。



「彩翔,你要按照原定计划去北海道吗?」



成为天文学家的梦想在刚进高中时就已经放弃了,不过,我还是可以把眺望星空当成兴趣。我想在拥有美丽天空的城市生活——这么一点微小的心愿,不会造成任何人的困扰。



「我会在前期考试一次搞定的。」(注:日本国立大学入学考试系各校分别招生,分前期及后期两次考试,考生可自由选择参加。通常列为第一志愿的大学,大部分名额放在前期考试,后期考试用于补足不足之人数。)



「老说这种话,小心阵前失蹄。」



「我会注意。」



我环顾社办,望向书架上的《岁时星日记》,发现刊物斜斜地摆放着,似乎有几期被人抽走。我确认空白处,少的是三年前的两期。



「谁把过去的期刊拿走了?」



「七虹。她每天都来社办。」



这是句出人意表的话。



是吗?她每天都来社办啊:



我记得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会考的前一天,她写了封信替我打气。那已是近一个月前的事。



我坐在长桌的另一侧,从包包中拿出参考书。



「她虽然没说出来,但心里一定很寂寞。我本来要把你的手机号码告诉她,可是她说怕打扰你读书,所以拒绝了。不过,她心里其实很挣扎,每天都来社办就是最好的证据。」



「她只是喜欢和你聊天吧?」



这点不难理解。夕空虽然是个怪人,却表里如一。面对他时或许会觉得烦躁,但绝不会感到不安。像她这样在人际关系上总是和人保持一定距离的人,面对夕空,应该反而会感到安心。



砰!长桌被敲一下。我抬起头一看,夕空穿着室内鞋跳上桌子。这小子的脑袋生来就欠缺「常识」二字。



「怎么回事?」



他跨了一步,在我的眼前着地并瞪着我。



「你再说这种话,我就要向七虹告白喔!」



我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咧。



「干嘛向我报备啊?」



「可以吗?」



我叹了口长长的气。



「我看你好像误会了,所以我把话说清楚。如果你认为,我和她以后有可能交往,那你可就大错特错。她才不可能喜欢上我这种不起眼的男人。」



「你在说什么啊?」



夕空轻蔑的视线刺痛我,我忍不住说出心底话。



「我每天照镜子看到的都是自己,因此很清楚自己有几两重。」



「你是白痴啊?」



「我不是,所以才这么说。」



当然,我曾想过若能和她这么美好的人成为情侣,那该有多好?



我也知道胸口的痛楚是恋爱造成的。可是,无论容貌、性格及将来的发展性都是平凡无奇的我,怎么配得上她呢?她不可能喜欢上这样的我。



夕空啼笑皆非地俯视着我,接着用挑战的口吻说:



「我喜欢七虹。虽然她不是双胞胎,但是我从没看过这么可爱的人。」



「你的性癖好很病态耶。」



「不过,很遗憾的是,我知道七虹的心不在我身上,所以我不会抱着必死的决心告白。可是你不一样吧?」



「哪里不一样?」



「你可别后悔啊!」



要胡乱臆测或是期待我们的关系,都是你的自由,不过——



「夕空,你知道我们现在是处于什么时期吗?我们正面临升学考试耶。」



「别逃避。」



「你今天干嘛一直针对我?」



「因为我每天都看到七虹寂寞的表情。」



「我觉得这样不像你。」



「怎么样才像我,不是由你决定。」



夕空既没说笑,也没搞笑,而是开门见山地说话。这种事三年难得发生一次,换句话说,进入高中以后才认识夕空的我,头一次见到他这副模样。



我半是震慑于夕空的魄力,于是说道:



「知道啦!等我考上大学以后,我会正视自己的感情。现在先让我专心应考吧!」



6



一切按照计划,我通过前期考试,考上志愿中的国立大学。



放榜一个礼拜后,美波高中举办了较其他学校稍晚的毕业典礼。



我不是会在这种场合掉眼泪的类型,不过回顾过去,心中仍是涌现不少回忆。我的高中生活并没有任何值得后悔之处,但实在太过平凡,称不上是「如梦似幻的每一天」。



毕业典礼结束、和同学道别过后,为了将这三年来陪伴我最久的风景再一次烙印在眼底,我决定前往社办。



我的高中生活是从数理科甄试落榜的挫折开始。即使如此,有星光照耀、朋友为伴,还谈了场小小的恋爱,我想,这三年应该称得上与懊悔无缘^



我打开吱吱作响的门,某种物体随着破裂声攀缠而来,令我不禁往后仰;待我用手拨开白烟,才发现舞原七虹正在烟雾之后微笑。我望向她的手,这才知道她用拉炮迎接我的到来。



飞出的彩带黏在我的身体和制服上,火药味刺激着鼻子。



「学长,恭喜你毕业。」



她是为了道贺才在这里等我?



「啊……嗯,谢谢。」



「喂喂喂,你的反应未免太无趣了吧?难得七虹替你庆祝,就算用装的,你也该表现得开心一点啊!」



在社办深处开口训诫我的果然是夕空。



「对不起,吓到你了。」



她露出孩子般的淘气笑容,替我拿下头上的彩带。



我是个平凡的男人,生长在一般家庭,没有值得特书一笔的专长或才能,每天过的是理所当然的日常生活,却有朋友为如此微不足道的我准备惊喜,却有朋友等待这样的我。这应该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吧。



「要不要一起拍照留念?」



她从书包中拿出数位相机,夕空立刻从旁一把抢走。



「我来拍。来,你们一起站到天文望远镜前面。」



我们在他的催促之下并肩而立。



「保科学长,笑一个。」



在她的催促之下,我拼命挤出笑容。但是该怎么说呢?就根本上而言,我果然是个笨拙的人,显现在数位相机小荧幕上的表情有点僵硬,但是,双人合照中的她笑得很幸福。



接着,我替她和夕空拍摄合照,我们小小的毕业派对就此落幕。



在正门口和骑脚踏车通学的夕空道别之后,我和她一起走在仍有些许凉意的三月天空下。人家说「三寒四暖」,今天应该是归类于「寒」的那三天吧(注:「三寒四暖」意指冬天时若连续冷了三天,接着便会有四天左右温暖的日子。这是朝鲜半岛、中国大陆东北、日本等地常见的天气型态。)。



一如平时,当我回过神来,她又走在我的左边。



「你什么时候出发?」



「大概五天后。」



「时间过得真快。」



放榜之前,时间流逝的速度缓慢得教人痛苦,但是,现在回过头一看,记忆中的高中生活似乎流动得格外快速。



「舞原,你想上哪所大学?」



「我想上东京的艺大。」



「你果然要读音乐系?」



「对,我想进有大众音乐课程的学系,从事更正式的乐团活动。我实在无法放弃。」



「无法放弃当歌手?」



「这是间接的理由。」



「间接?」



面对我的疑问,她只是轻轻一笑,随即改变话题。



「我总觉得和保科学长像是最近才认识的。学长怎么不早一点在桌子上画星座?」



听她这么说,我忍不住笑了。



「那是我们认识的契机呢。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我居然敢那样突然找你说话。」



「我觉得很罗曼蒂克。」



我们聊着这些无关紧要——要问有没有收获的话,收获量远比期待值低——的话题,不知不觉间便抵达新泻站。



我们在月台上等待电车进站。



「这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一起搭电车。」



她喃喃自语,我无言以对。



坐上电车后,只要再过三站,就是她下车的车站,届时,便是别离的时刻。我不知道她的手机号码和电邮信箱,没有联络的手段。



如果我现在询问她的联络方式,或许我们的故事还可以再继续一阵子。虽然我即将搬到遥远的北海道,但是或许仍能与她继续交流。



我握紧口袋中的手机。「要不要交换联络方式?」如果我这么说,她应该不会拒绝。我不知道她是怎么看待我的,不过,就算她觉得我有点烦,应该还是会告诉我电话号码吧。



「……舞原。」



听我挤出声音,她露出笑容,但是电车在这时候进站了。



错失机会的我没能继续说下去,只能够走进电车。



7



电车行驶的速度似乎比平时更快。



远方连绵不绝的山峰棱线仍是白的。



转眼间,电车驶过两站,真正的别离逐渐逼近。



「保科学长。」



眺望着车窗外的她突然呼唤我的名字。



「恭喜你毕业。」



「嗯,谢谢。」



电车开始缓缓减速。



「有一件事我觉得很遗憾。」



「遗憾?」



「今天是保科学长最后一次穿这套衣服吧?」



月台的风景流动于车窗彼端。



「我很喜欢保科学长穿制服的模样。」



我寻找着话语。我想,此刻我脑袋转动的速度,大概不输进考场的时候,但仍找不到适当的公式及解答。



「再见。」



随着这句理所当然的话语,她走出车门——带着泫然欲泣的忧郁眼神。



「再见。」



在我喃喃道别的同时,车门关上了。



毛玻璃彼端的她似乎说了两个字。我听不见她的声音,只能从嘴唇的动作想像她的话语。



「傻瓜」。



似乎是这样的字眼。



我无从确信,也无从确认,更找不出她这么说我的理由。



我们的季节就这么结束了。



或许有一天,我们会在某处重逢——我这个肤浅的希望,直到十年后的今天仍然没有实现。



成年后,我在脑海中描绘的舞原七虹,依然和手边唯一的一张照片——夕空寄给我的毕业典礼那天的照片一模一样。



每当凝视着她那和表情僵硬的我正好相反的美好微笑,我总是不断后悔当初没把「我喜欢你」说出口。



不知她在和我没有交集的未来之中,现在过着怎么样的生活?



在星空辽阔的北方大地,我至今仍常如此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