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恶梦的尽头(2 / 2)
夏琦菈像个孩子一样摇晃著双脚,得意洋洋地盘起胳膊。
「——他说他多久作一次那个梦?」
「这我有一点在意,他说他被路奇乌斯家领养时,真的是每晚都作梦,但是随著成长变成一周一次,或是十天一次左右,而自从当上纹章官后,就几乎没作梦了……我想大概是工作太繁忙,根本没时间作梦吧。」
「怎么可能啊。」
瓦蕾莉雅有些消沉地说道;夏琦菈突然对她的话一笑置之。
「因为工作繁忙就不会梦到的恶梦,根本称不上是恶梦吧。那可不是小时候梦到可怕的梦那种事。如果要这么说,他在当骑士团见习生的时期就已经够繁忙了。会在当纹章官之后出现变化,就表示是这么一回事吧?」
「什么?是……是怎么一回事啊?」
「就是说~~自从和你一起行动之后就没作梦了吧?」
「咦咦!照顾我真的有那么忙吗!」
看见愕然地站起身的瓦蕾莉雅,夏琦菈夸张地耸了耸肩。
「……好了,先别再把忙不忙的挂在嘴上,好吗?」
「喔……好的……不过,那么这代表什么意思呢?」
「照理说,不再作恶梦,反过来想,就表示精神状态逐渐稳定下来了吧。」
「咦?」
「因为他在发生事件后明明频繁地作恶梦,但自从被奥尔薇特带回家后,作恶梦的次数就慢慢减少了吧。那么,把这想成是因为有了奥尔薇特和路奇乌斯这两个新的家人,而让精神方面渐渐稳定下来的结果,不是比较合理吗?」
「嗯……也是喔。身心灵满足的人,感觉不太会作恶梦呢。」
也有人认为人类怀抱的不安、恐惧和罪恶感,是恶梦的来源。瓦蕾莉雅的确也在还是神巫候选人的时期,作了好几次成绩不好而中途被淘汰的恶梦。因为对当时的瓦蕾莉雅来说,在修行的途中被烙印上淘汰者的印记,是她最害怕的事。这么一想,也能轻易地认同夏琦菈的观点。
「——那么,他当上纹章官之后就几乎不曾作恶梦了,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刚才不就说是受了你的影响了吗?大概是因为你的存在关系到小狄精神上的安定吧。」
「可是……先不论现在,但我们以前的感情真的很差耶。我还曾经认真烦恼要把小狄革职呢——」
「就算一开始是冤家,最后还不是心连心了?」
夏琦菈在沙发的扶手上拄著脸颊,凝视著瓦蕾莉雅,露出贼笑。看见夏琦菈那像是看穿一切的表情,瓦蕾莉雅一下子涨红了脸,吶喊道:
「才……才没有呢!请别乱说,要是被误会,会……会影响到任务——」
「哎呀~~?事到如今想要蒙混过去也是没用的喔。应该说~~如果你真的想装傻装到底,至少别在第三者面前亲昵地用小名叫他吧。你从刚才就时不时地喊他小狄喔,小姐。」
「————」
瓦蕾莉雅耳朵发热,呆站在原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再说,我们正在谈论有关那孩子的重要问题,所以你也得不能说谎,老实地告诉我真话才行。」
「……是,真的非常抱歉。」
瓦蕾莉雅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然后咚一声地坐回椅子上。安洁莉塔和贝琪娜机灵地回避,真是太好了。要是在两人的面前发生刚才那样的状况,她肯定立刻冲回自己的房间,锁上房门,跳上床,用毛毯盖住自己的头大叫:「啊!啊!啊!我什么都听不见!」做出这种孩子气的行为。
夏琦菈此时收起她调侃的贼笑,叹了一口气。
「……如今他又再次频繁地作起好一阵子没作的恶梦,怎么想都是受到奥尔薇特他们背叛的影响吧。」
「巴贝尔猊下您也这么认为吗?」
「嗯……小狄小时候差点被亲生母亲杀了吧?而代替他母亲成为他家人的奥尔薇特和路奇乌斯,却说出莫名其妙的话,打算拋弃这个国家。最后,小狄拒绝了他们的邀请,选择留在这个国家,虽说是自己选择的结果,但毕竟算是被家人拋弃了吧……」
「那个……我一直在意的事情是,小狄母亲的事。」
「小狄的亲生母亲?……我想想,她好像叫作蒂欧贝妮特吧?我记得我听说过她是奥尔薇特的堂姊,两家住得很近,两人像姊妹一样长大,但是我也没有直接见过她就是了。」
「为什么那个人会想和狄米塔尔一起自杀呢?」
正常的母亲不会想要这么做吧。除非是被像生活艰苦这类的理由逼得走投无路,要不然根本不会想带著还年幼的孩子一起了断性命吧。不过,很难想像出生在里希堤那赫家——这个国家屈指可数的古老贵族世家的狄米塔尔的母亲,会遇到什么精神层面承受不了的事情。
「——硬要说的话,丈夫早逝算是蒂欧贝妮特的不幸吧……但儿子出生了,奥尔薇特也住在附近,生活上没有任何不安。所以从那时开始,我也一直觉得有点纳闷,为什么蒂欧贝妮特会想要自杀?」
「那……她会不会其实根本不是自杀?」
瓦蕾莉雅发出微微颤抖的声音如此问道后,夏琦菈便用手指用力地搔了搔眉心,苦著一张脸说道:
「……其实啊,我有想起一件事。」
「什么事?」
「……你绝对不能跟其他人说喔。」
「咦?」
「这不是什么秘密啦,终究只是我的直觉,但是绝对不能传到别人的耳里。可以的话,就算对象是我,你也别再提起这个话题。」
「猊……猊下你会说得那么严重……究竟是什么事啊?」
「现在的我认为,那个事件……可能其实不是自杀,而是因为某种突发性、不得已的事情,而引起的火灾——任何人都没有错,真的是一场不幸的意外。」
「————」
瓦蕾莉雅的背脊突然冒出冷汗。因为她直觉地理解到夏琦菈婉转再婉转地挑选用词,所想表达的事情。
或许是感受到瓦蕾莉雅的心思吧,夏琦菈愁眉苦脸地点了点头。
「就是这样……也就是说,我怀疑烧毁那间宅邸的,不是蒂欧贝妮特,而是狄米塔尔。」
若是狄米塔尔左手臂的魔纹因为某种原因失控的话,想必能轻易地完全烧毁一栋老房子吧。由于幼年的模糊记忆与反覆梦见的恶梦,狄米塔尔深信是母亲放火差点烧死自己,但考虑到他那只危险的左手臂,排除魔纹失控的可能性反而不自然。
这个最糟糕的可能性,令两人互相凝视、哑然无言,结果房门外传来贝琪娜的声音。
「狄米先生!你要去哪里呀?」
「!」
两人赫然回过头,在一阵宏亮的敲门声后,贝琪娜和安洁莉塔旋即推著茶点推车走进来。
「正好有刚出炉的司康,在下就要了一点过来。」
不管瓦蕾莉雅和夏琦菈之间谈了些什么,都不是自己该过问的事。或许是想表达这样的想法吧,只见安洁莉塔若无其事地准备起茶点。可是,瓦蕾莉雅却对贝琪娜刚才说的那句话耿耿于怀。
【插图】
「贝琪娜!你刚才说小狄怎么了——」
「咦?喔,我看到狄米先生跑走了。」
「是啊,刚才他站在走廊。在房门前摆出敲门的姿势,看起来正在烦恼该不该进去,接著就突然转身跑回自己的房间了。」
「猊下……!」
瓦蕾莉雅瞪大双眼望向夏琦菈。
「……他可能听到我们刚才说的话了。」
就连夏琦莅也显露出僵硬的表情。瓦蕾莉雅和夏琦菈扔下搞不清楚状况的安洁莉塔两人,冲到走廊,前往狄米塔尔的房间。
「小狄!」
瓦蕾莉雅打开狄米塔尔的房门时,已不见年轻人的踪影。早冬的寒风从敞开的窗户吹了进来,空虚地摇晃著窗帘。想必是从窗户离开了吧。
「哎呀……他果然听到了啊。希望他别乱来就好了——」
从瓦蕾莉雅身后窥视房间的夏琦菈,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嘟哝道。
「他好像有把恩佐比亚给带走呢……」
刚才瓦蕾莉雅偷看的时候,狄米塔尔坐在沙发上,把贾基尔卡和恩佐比亚放在大腿中间抱著打瞌睡,现在两把剑都没看到。代表他把两把剑都带走了吧。只要有恩佐比亚,万一魔力失控,也会升华成无害的魔法,避免造成周围的损害。
「总……总之,得去找他才行——」
瓦蕾莉雅这次冲回自己的房里,抓起外套。
突然睁开眼时,他闻到房间的空气中掺杂著淡淡的香水味。
「……我太大意了。」
瓦蕾莉雅经常使用,狄米塔尔也闻惯了的香味残留在这里,就表示瓦蕾莉雅应该在狄米塔尔睡著的期间,来过这个房间。
他竟然没有察觉,只顾著贪睡,实在是太散漫了。这里是鲁奥玛的王宫内,并非刺客能随意进出的场所,加上一直睡眠不足也是事实,但这样或许还是太疏忽大意了。
狄米塔尔一边思考著该找什么样的藉口来解释他不小心熟睡的事情,一边前往瓦蕾莉雅的房间。
「喂。奇怪……?」
瓦蕾莉雅不在房里。不只狄米塔尔,连国王也吩咐她不得擅自离开王宫,那么她应该就不会外出吧。如此一来,她能去的地方,顶多也只剩夏琦菈的房间了。
「…………」
狄米塔尔走向夏琦菈的房间,正要敲门的时候,突然停止了动作。
房里有人正压低声音在谈话。既然是夏琦菈暂住的房间,一方肯定是夏琦菈吧。如果这是普通的谈话,狄米塔尔肯定毫不在意地敲了门。但是,如果夏琦菈正在和某人密谈,他可就好奇他们谈话的内容了。
尽管知道偷听是不礼貌的行为,狄米塔尔还是几乎把耳朵贴在房门上,仔细聆听细小的声音。
然后,他就这么僵在原地。
不知道究竟经过了多久,狄米塔尔暂时停止住的时间又再次流动,是因为听见从远处逐渐靠近的吵闹脚步声。
「——啊!」
移动视线后,他看见贝琪娜和安洁莉塔从长廊的另一端朝这里走来。粉红铠甲女丝毫不知道狄米塔尔内心的动摇,正对他用力地挥著手。
「……!」
狄米塔尔像是被什么东西赶走似地,急忙奔离现场。
「狄米先生!你要去哪里呀?」
少女纯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但狄米塔尔没有停下脚步,冲进自己的房里后,拿起两把剑跳出了窗外。
总之,他就是不想待在这里。并不是场所的问题。而是他非常害怕待在某人——瓦蕾莉雅的身边。
寒风瑟瑟。然而唯独他的左手臂却慢慢涌起热度。狄米塔尔认为那是魔力失控的前兆,无法抑制内心骚然的不安。
他趁著暮色爬上王宫的屋顶,再一跃而起,飞越城墙。
「……可恶!」
他为什么没发现如此单纯的事——狄米塔尔对自己的愚蠢涌起了一股怒火。照理说,在他第一次魔力失控时,就该思考到这个可能性了。
不对——或许他心底早就隐约感觉到可能是这样了,只是他不想承认,一直不肯面对。他假装没发现自己的罪过,把责任推卸到自己的母亲身上。
自己是个卑鄙的弒亲者。
在生产前丧夫、出身贵族的女人,想必养育丈夫的遗腹子是她生存的意义,这样的女人为何非得杀死独生子,自己也选择死亡——只要改变看事情的角度,这样的矛盾便会完全地消失。母亲蒂欧贝妮特并非打算杀了狄米塔尔而放火烧屋。而是即使自己被烧伤,也要拚命地阻止魔力失控、年幼的狄米塔尔。这么想的话,一切就说得通了。
狄米塔尔感觉自己的脸颊渗出血来。因为他伸出右手摀住嘴角,手指用力得指甲都陷进皮肤里,想要抑制住强烈的呕吐感。
无论怎么做都无法挽回的后悔和自责,令他肝肠寸断。
「——呼!」
狄米塔尔几乎毫不停歇地奔驰出黄昏的鲁奥玛,来到枯黄的野草恣意生长的草原上,踉跄了两三步,跪倒在地。
「呼……呼……呼——」
狄米塔尔调整了一会儿凌乱的呼吸后,缓缓地站起身。
贵族宅邸集中的城塞区,在性质上,与小房子家家户户并排在一起的市区不同,使用土地的方式十分奢侈。城塞区的共通点是,无论是宅邸还是庭圜,全都修整得无微不至。
尽管如此,却只有这里没有经过园丁修剪。
因为从以前的地主接手这块土地的人,希望这里保持自然的风貌。
接手土地的人是奥尔薇特•里希堤那赫。而以前的地主则是蒂欧贝妮特•里希堤那赫——十几年前,这里是狄米塔尔的老家。
代替年幼的狄米塔尔管理蒂欧贝妮特遗产的奥尔薇特,不知为何没有重新整理这块土地。但是,正好能让现在的狄米塔尔面对自己的罪过。
从随意生长的野草之间,可以看见些许过去宅邸的残骸。残留的只有一部分的墙壁和基石,随著时间的流逝,现在已难以推测出宅邸的全貌。
狄米塔尔走近因风吹雨打而边角磨损的瓦砾,静静地仰望天空。
天空几乎已经涂上了群青色。那天夜晚,从这栋宅邸冒出的火焰,肯定将幽暗的夜空染得又红又热,连繁星的光辉都黯然失色。虽然不论在恶梦中还是记忆中都没有那样的光景,但一旦现在站在这里,当时的情景便清清楚楚地浮现在脑海里。
狄米塔尔随意擦掉脸颊的血,眉心刻划起细小的皱纹,左手抚上贾基尔卡的剑柄前端。
「……有何贵干?我现在心情非常之差。」
狄米塔尔察觉有人在这个野草丛生的地方,无声无息地就绕到自己的背后,没好气地低喃道。就能无声无息地接近这一点,便能了解到对方是个攻防术高手。照理说应该要保持警戒,但由于狄米塔尔心情十分烦躁,便采取挑衅的态度。
「正因为你现在性情狂暴,我跟你说话才有意义。我可以想像你发生了什么事——」
回应狄米塔尔挑衅的态度的,是一道女人的声音。先不论语气,这副嗓音好像在哪里听过,但狄米塔尔却想不起来。
原本因为对自己的愤怒而情绪激动的狄米塔尔,在神秘女人登场后,稍微冷静了下来。
「…………」
狄米塔尔慢慢转过头,面对女人。
「……你是谁?」
「也难怪你不认识我。」
与狄米塔尔面对面的女人,一身黑色斗篷,戴起兜帽,包裹住全身。因此,乍看之下分辨不出是男是女。不过,传来的声音明显是女声。
「听你的口吻,似乎认识我。」
「怎么可能不认识……因为你是我接生的啊。」
「……什么?」
狄米塔尔眉心的皱纹更加深刻了。要是狄米塔尔没搞错意思的话,那女人听起来像是在说她见证了狄米塔尔出生的过程。若是同样的话从奥尔薇特的嘴里说出来,一点儿也不奇怪,反而觉得理所当然,但站在这里的,并不是奥尔薇特。
——思考到这里,狄米塔尔突然发现。
这女人的声音,跟奥尔薇特有几分相似。虽然凭直觉判断她并非奥尔薇特,但有某些地方相似也是事实。
「你……到底是谁?」
狄米塔尔微微压低身体的重心,采取随时能拔出贾基尔卡的姿势。两人之间的距离,就算挥舞长枪也攻击不到,但对狄米塔尔来说,这是能在一瞬间就缩短的距离。当然,前提是这女人也能做到,狄米塔尔紧握住剑柄。
「大家都叫我梅朵。」
女人从斗篷里伸出白皙的双手。或许是想表示她没有拿任何的武器吧,但狄米塔尔见状后,仍然丝毫没有松懈。
「——不过,那是假名。因为诸多原因,我不方便报出我的本名。」
「也就是说,你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喽?」
「不,不太一样……是因为我们一族名声太响亮了。使用本名的话,会不方便行动。」
女人将手伸到后脑杓,拉下兜帽。
「我的本名是梅尔蒂特——梅尔蒂特•里希堤那赫。」
「!」
女人从兜帽下出现的脸,跟奥尔薇特十分相像。虽然浅灰色的发色和发型不同,但只要遮住额头上具有特色的痣,可说是跟奥尔薇特一模一样。长相如此相似,也难怪声音会那么像了。
不过,狄米塔尔凝视著自称里希堤那赫一族的女人,拚命地镇静自己混乱的思绪。
这个女人确实很像奥尔薇特。像是像,但令狄米塔尔感到混乱的并非这个原因。
而是这个女人,更像另外一个人——狄米塔尔已经凭直觉领悟到这个他不想解开的答案,所以他的思绪才会如此混乱。
「……好久不见了,狄米塔尔。」
女人额头上的痣,像是点出三角形的顶点般整齐地排列著。狄米塔尔对这个痣有印象。虽然自己几乎没有看过,但小时候路奇乌斯曾经提到过他的肩膀后面也有同样的痣。
「我是蒂欧贝妮特的妹妹……你的阿姨。」
女人——梅尔蒂特轻轻抚摸后颈,笑道。
她的笑容,跟薄弱记忆中的母亲的笑容一模一样。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小狄。」
梅尔蒂特像是一直这么叫似地,亲昵地叫唤狄米塔尔。
「——我带你去找奥尔薇特和路奇乌斯。跟我来。」
「什……么……?」
「反正这里已经没有你的容身之处了。我们会解释给你听,你的罪过,其实根本不是罪过。」
「根本不是罪过……?」
「我想先知道你了解多少?」
梅尔蒂特抚摸著后颈,询问狄米塔尔。
「了解什么?」
「奥尔薇特说她什么都没跟你说。因为你经历了许多惨烈的战事,却完全没有觉醒的徵兆,所以她错失了跟你坦白的机会。不过,难道夏琦菈•巴贝尔之后没告诉你什么吗?你现在是那女人的养子吧。」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夜风搔曳著野草,发出沙沙声响。狄米塔尔把重心压得更低,采取让梅尔蒂特几乎看不见自己下半身的姿势。只要看不见他的脚,对方就难以判别自己的动作。狄米塔尔十分清楚,些微的反应差距,对自己与梅尔蒂特都有著重大的意义。
「看来就连『永世神巫』也不知道详细的内情呢……也对,毕竟是连口传都没留下来的事实嘛。」
梅尔蒂特静静地点了点头,对狄米塔尔说道:
「——从前从前,有个地方有著宽大的国王、对王国忠诚的贵族,与无知但纯朴的民众。」
「你在说什么?」
「在说以前的故事。你先别说话,听我说。还是说……你害怕手无寸铁的女人?」
「这个嘛……只是看起来像手无寸铁。事实上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呵呵……」
或许是不让狄米塔尔抱持无谓的警戒心吧,梅尔蒂特缓慢地移动,落坐在被野草掩埋的大瓦砾上。
「国王是个不拘小节的宽容之人,可说是就像居住在这片土地上所有人的父亲一样,他只要求人民一件事,就是敬仰自己。没有其他欲望的国王,将统治整片土地上的人民之责,委托给聪明的贵族们。」
「……你说的这个故事,还真是含糊呢。」
就算是说给孩子听的故事,也应该有更具体的名字出现吧。狄米塔尔退后了几步,拉开距离后,自己也坐在适当大小的瓦砾上。当然,也做好随时拔剑的准备。
「在天下太平的情况下,民众的人数随著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国王因此不得不开垦新的广阔土地,便把原本只允许国王和贵族持有的方便工具,分给了一部分的民众使用。但是很遗憾地,民众却以那些工具为武器,起兵谋反国王与贵族。仗著压倒性的人数,企图打倒国王与贵族,自立为王。
「……这种暴露人性缺点的故事,可不能说给小孩子听呢。」
「对吧。」
梅尔蒂特莞尔一笑,继续说道:
「——正好国王因老迈生病而卧病在床。只要安心休养,总有一天势必能恢复往日的力量,正因如此,民众便挑准这个时机进行猛烈的攻击。」
「贵族呢?贵族在人民攻击的时候在做什么?」
「贵族们拚命地奋战,保护国王,但民众与贵族之间的数量原本就有万倍的差距。贵族的人数一个、两个渐渐地减少,民众终于抵达王宫后,开始将整座王宫连同躺在里面的国王埋在地底下。」
「……你说什么?」
听见意想不到的发展,狄米塔尔皱起了眉头。
民众反叛没有任何罪过的国王,取得了胜利,甚至还活埋国王,他从来没听过这样的故事。就算有什么寓意存在,也绝称不上是什么高尚的行为。
「民众虽然骄傲自大,但对国王还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他们知道国王不老不死,也绝对不会灭亡。」
「……等一下。」
狄米塔尔想要打断梅尔蒂特的话,但梅尔蒂特并没有因此停止。
「所以,民众将一切埋进地底下,并且建立起一个以他们为王的新国家。然后,说谎欺骗后世的人——这座山丘下有恐怖的魔物存在。他们和古王一起打倒那只魔物,代替因疲惫而陷入沉眠的古王维持这个世界的秩序。」
「……别再说了。」
狄米塔尔发出沙哑声音如此低喃,同时一跃而起。反射星光的白刃闪耀出光芒,被砍飞的野草四处飘散。
不过,梅尔蒂特却在狄米塔尔朝她攻击时,同时跳向后方闪避,若无其事地反问狄米塔尔:
「听起来很刺耳吗?」
「……说什么啊你!」
「时光荏苒,民众的人数又增加了更多。然后,甚至遗忘他们自己所说的谎。那样子最轻松了,因为罪恶感有时候会逼死人嘛。我想你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吧?」
「我是挺清楚你的脑袋有点问题就是了。」
「别装作你没听懂。我的外甥才没那么笨。」
「……!」
「那就是人类的真相……亚默德王家口传下去的真相,从你的态度看来,你似乎已经——」
「你……到底是什么人!」
狄米塔尔大声打断梅尔蒂特的话。不管她是不是自己的阿姨,这都不重要。恐怕她说的都是事实吧。但狄米塔尔更想了解的是,知道这种秘密的梅尔蒂特——甚至是奥尔薇特和路奇乌斯,包含自己在内的里希堤那赫家的真正身分是什么。
「我是『贵族』。」
梅尔蒂特像是在表达她终于诱导狄米塔尔说出她想听到的话似的,笑著如此宣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