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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2 / 2)


原本旋到腰后的刀尖如今则笼罩着残光,停伫在由纪的斜上方。



金黄色的光从刀尖砍过的轨迹满溢而出。



光芒逐渐膨胀。



一道烘烤角膜、灼烧视网膜、使视神经纠结发出杂音的光芒迸裂。



一阵贯穿鼓膜、震碎半规管、甚至直穿脑髓的爆炸声轰然作响。



接着光一闪即逝。



就像古代的贤者随着祈祷划开红海一样,金黄色的一击高高溅起建筑物的飞沫,同时将废弃的都市一分为二。



在高空盘旋飞舞的鸟儿,清楚地目睹了密集的建筑物一如沙滩的城堡般,遭一直线剖开的那一幕。



在短暂到仿佛眨眼间的一刹那,光粉碎了首都高速道路的高架桥并且撞垮桥墩,势如破竹地冲撞进车道另一头的住商混合大楼群,于十层楼高的大楼中间开了一个风穴,接着从巷子窜过,使位在巷旁的一栋公寓和四栋住宅变成了尘烟,不留痕迹。



耳中根本听不到当时恰巧在射线上的生物们所发出的悲鸣和惨叫。



只见冲击波后头高高溅起的血沫与肉片、粉尘与瓦砾、石灰与钢筋与水泥在暮色的上空乱舞。



低沉的鼓动深入地底,振动甚至浸透至地底下深层的岩盘,从根柢撼动大地。



以气弹破坏的地点为中心,四周围的建筑一如从水面上航行而过的涟漪般陆续崩塌。早就过了耐久年数的极限,只是一直苦撑着的建筑物有种仿佛终于解脱的感觉,同时扬起的大量煤烟和尘土,让原是金黄色的天空渐渐暗沉了下来。



崩塌倒坏的声响不绝于耳。一如废墟在凄鸣般,或远或近的嗡嗡轰声不断回响缭绕。被击飞到上空的物体不一会儿如同倾盆大雨般,挟带着轰声从天而降。



静寂重新笼罩废墟,过了好一阵子,旁观一连串经过的第三者们总算回神。



在路旁远望过程的财前和式岛双腿止不住颤抖,当场瘫坐在地。



连玉也讶异地张大嘴巴,对远远出乎预料的惨状哑口无言。



“真是了得。”



把军刀收回刀鞘,瞥了自己所破坏的景致一眼,由纪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气弹凿穿了整个柏油路。就像用特大的汤匙挖开表面一样,一个一个弧度平缓的痕迹被凿开在路上。那条路上的建筑物工整地往左右两边崩塌倒下。如果定睛仔细观察,路上有无数疑似变异牛下场凄凉地所变成的肉块。破坏的女神回望众人,指向前方。



“我也没想到会造成这么大的破坏。看来根本没必要引诱它们过来。”



由纪显得有些面色欣喜。玉僵着一张脸开口说:



“你那招怎么感觉比之前更有威力了?”



“我涵养了一个月左右的气,威力自然会跟着提升。”



就像不足以挂齿的小事般,由纪淡然地表示。气基本上是平日积蓄多少,战斗中就有多少可以消费。如果是呼吸器系特进种,在战斗中也有办法蓄气,不过一般而言只要耗尽了气,就必须再花时间积蓄。



愈是长时间积蓄威力愈是增加……听到这话,一个俏皮的笑话在玉的脑海里闪现——



“照这样说来,是那个啰。就跟那个是一样的道理吗?”



“?”



玉粗鲁地朝由纪说出固体排泄物的俗称,然后面挂爽朗的笑容说:



“忍了一个月之久,也难怪放出来的成果会那么吓人。”



由纪“嘶”的一声,长长地吸了口气含住哨子,合上眼晴鼓着腮帮子,“哔————”地吹起了刺耳的哨音。



玉倒在地上活像只蚯蚓一样痛苦地扭动着身子大喊:



“好————痒——————啊——————”



“谁教你这么下流!”



面泛红晕的由纪怒斥。尽管对玉而言这不过是一个俏皮的玩笑,然而听在由纪耳里却无疑是种骚扰。



“快————住—————手—————”



“不准把气跟那种东西混为一谈!”



哔————哔————哔————由纪气得失去冷静,一再下令玉体内的病毒攻击。



“我以后———不会————说了———我再也———不会———说了———”



玉用力挤出的声音响彻在化为一堆瓦砾的街上。直到看不下去的一之谷从车上跳下来制止之前,由纪一直毫不留情地猛吹哨子。



等到驾驶座的灯笼点燃火苗,满天的星海出现在头顶上时,一行人才总算抵达了新宿南口。



迟迟升起的月亮悬挂在东方地平线的上空,就仿佛从夜空喷出般连轮廓都鲜明异常,将糜烂的鲜红色光辉投射在死气沉沉的街上。



往昔被七彩缤纷的照明装饰得金碧辉煌的不夜城,时至今日却是落寞地只得红铁锈色的月光披身。



街道、铁路、通信设备、电力、瓦斯、上下水道等所有的都市基础建设全都失去了作用的现在,不单只有新宿,昔日的大都市几乎无一幸免地全成了无人的废墟。



毕竟水没了,土地也欠缺生产性,交易通路上并不发达、充斥着物障,因此也无法发展成驿站。



不过,昔日的大都市至今还是保有一项魅力。



那就是尚未开采保存得完好如初的耐久财。



在六十年前克服病毒残存下来的1%人类——如果把范围局限在首都圈,那个数字约是十二万人左右,而那些人们为了之后能继续苟延残喘,赌命互相争夺都市所残存的食物与饮水。



等到连真空包、罐头之类的保存用食品也消耗殆尽之后,他们才决定弃守都市,将重心移往狩猎采集生活。



从荒芜的都市向拥有更高的生产价值的土地前进,人类的大迁徙就此展开。



后来,当在山野的采集生活开始步上轨道时,人们想到可以回收沉睡在都市的庞大耐久财。



过去人类只讲求衣食住当中的食,然而在生活品质渐渐恢复之时,对于衣饰、住宅以及娱乐的需求也开始慢慢浮现。



好比说服饰用的布料、寝具、家具、餐具、文具、烟酒等嗜好品、教育用的书籍、小说与漫画等娱乐书籍、以及最为抢手的油,那些宝物就沉睡在过去人类废弃的市街上。



一开始的时候,回收范围仅局限在邻近的市镇。可是随着时光的流逝,邻近的物资有枯竭的趋势,人们也不得不开始远行,于是共组马车队到外地回收物资的共同体开始出现。



但那是异常艰困的旅程。



因为通往都市的交通要道在当时早已处于变异动物——怪物猖獗的状态。



到外地回收物资的人一去不回的情况有增无减。



由于怪物攻击力强大,自然必须投下大笔的资金聘请护卫抵御,如此一来到外地回收物资反而不符成本。



大多数的共同体对于回收物资态度转趋于保守。



相较之下,在共同体内部生产生活必需品才是聪明的抉择。



也可以说是怪物的大横行阻碍物资的流通、妨害经济发展,导致共同体围绕着稀少的物资你争我夺。



另一方面,说到调布新町的情况。



这里是最接近新宿的共同体。因备有货运马车,居民在饮食方面也不虞匮乏。此外,还有专门的士兵——特进种四人常驻在此。



东京近郊坐拥常备军的共同体还不多见。仅有少数大规模共同体的经济能力雄厚到得以维持不具生产能力的军队。



但是即使无法维持军队,总能维持特进种。问题纯粹出在成本。将特进种训练栽培成专门的士兵,并将有关战斗的一切事务交付给他们,这就是调布新町采用的方式。



由纪就是核心人物。



花费她一人的成本所获得的军事与经济的效果,约等同于百人规模的常备军队。对于调布新町町长而言,久坂由纪是不可多得的贵人。单论近年来她对镇上兴盛的贡献,便无人能出其左右。



现在新宿的经济财几乎由调布新町独占,若没有她卓越的战斗力是无法办到的。在这个时代,保有优秀的特进种效果绝伦。



由纪现在会试图驯养玉,理由就出在此。由纪用以暴制暴的方式制服玉,希望矫正他那卑劣的性格,让他把力量运用在协助调布新町上。而且她直觉地相信镇上的人会因此变得更幸福。



“你是想杀了我吗!”



玉下马的同时,还在对刚才吹哨子的事情发满腹的牢骚。



“错的是你。”



由纪反唇相讥,抱起一捆货物架上的木柴。



“好了好了,总之我们平安抵达啦,就别吵了嘛,好不好?大家都没事吧?会不会累?”



一之谷一边连忙喋喋不休地打圆场,一边抱着铁锅和支架从货物架下来。



“星星好漂亮喔。看来今晚能睡得很甜。”



财前和式岛无忧无虑地说着,一人负责添加木柴、一人负责生火。



他们扎营的地点以前是新宿车站南口前的皮场。



地面的石板上处处都是裂痕,长满了茂密的杂草。六十年前坐落在广场一角、来自西雅图的咖啡厅呈现半塌的外观,成了诸多植物的温床。



昔日知名的百货公司和手机公司所搭建的白色铁塔像是刺入星空般,伫立在铁轨的另一头。两栋雄伟的建筑被红铁锈色的月光浸蚀了壁面,显露出一副寂寥冷清的模样。



一行人在湿气略重的地面上将睡袋排成圆状,各自坐在自己的睡袋上头围拢着营火。



一之谷把铁锅安放在铁制的四脚支架上,以味噌熬煮豆子与白萝卜。



这一刻的气氛十分平静祥和,围拢着营火的五人表情比起赶路时都要温和了许多。尽管还是得继续提防怪物来袭,可是生起火后就能放心了。唯有这一块角落,即便是带有强大威压感的深幽黑暗也无法趁隙接近。柴火爆裂的声响回荡在无人的街道上。



一会儿,诱人的香味开始在四周弥漫,令人食指大动的红味噌渐渐融进了春夜低荡的空气之中。



一个慢条斯理的声音从准备掀盖的一之谷身旁响起。



“把这个也放进锅里一起煮吧。”



转头一看,是玉面带微笑、单手拿着巨大的肉块。



“那是哪来的肉?”



“就刚才那些变异牛的肉。看到有感觉还不赖的肉掉在路边,我就捡起来了。”



一之谷的脸开始抽搐,由纪厉声怒骂:



“奴隶!不许你把那种东西放进去!”



“为啥不行啊!这真的很好吃耶。怪物我吃这么久了,你看我都没事啊?可以吃的啦、可以吃的啦。”



“那是因为你的身体与众不同!不要跟一般人混为一谈!”



“干嘛这样,太过分了吧。我是觉得很好吃才想分给你们的。”



“好了好了,你们俩都别吵了。毕竟有人不敢吃牛肉,等大家都吃饱了你再放进锅子里煮吧。”



在一之谷的安抚下,玉和由纪都闭起了嘴巴。这两个人似乎只要一开口就会演变成唇枪舌战。



半晌,白萝卜熟透了,加上青菜后,一伙人享用着一之谷所平分的晚餐。尽管是粗茶淡饭,味道却是非常美味。就在玉的脸上浮现了笑容的时候,式岛冷不防高声惊叫。



“啊!有骨头!”



循向他的视线一瞧,藉由营火火光的照耀,可以看见草丛里有数具趴在地上的人骨,骷髅破裂的眼窝长出了蔓草的幼苗。玉以一副从中受中回归现实的模样说道:



“这有啥好大惊小怪的。”



“啊,是这样吗?我们是第一次离开镇上到外地,所以……对不起。”



确实,财前和式岛从出生以来就不曾踏出调布新町一步。镇外有盗贼和怪物游荡,充满了危险,每个家庭都严格禁止小孩单独离开共同体。财前和式岛也是在年满了十五岁之后,在道场实力也获得认可,才终于获准参加这次的旅行,所以两人心情都有些兴奋。



“这么说来,这一带过去曾经是神追军大开杀戒的地点吧?这些骨头会不会是当时留下来的?”



听到财前的说法,玉用兴味寡然的视线扫视了四周,鼻子发出一声闷哼后一语不发地重新开始吃起碗里的食物。喜爱谈天说地的一之谷从旁打岔:



“你是说三十年前的篡夺王——雾崎桐人吧。不知道他是怎样的一号人物呢?真想会上一会。”



“是呀,我们也很感兴趣。因为现存的情报只有亲眼见闻过神追军的人口耳流传下来的故事,反而让人有更多的想像空间了……’



“雾生馆道场的师范说,引发目前这场混乱的元凶正是那场西征。不过在我们学徒的圈子里,还挺多人欣赏桐人的喔。他的作风固然很残暴,不过感觉他也算是个梦想日本统一的浪漫主义者不是吗?听说他的事迹后,我就慢慢有这种想法了。”



财前和式岛似乎愈讲愈起劲,之后两人开始阐述关于消失在历史黑幕中的篡夺王的臆测。



人称“没有明天的征服者”“集团战的天才”“鲜血的浪漫主义者”——桐人的身旁充斥了许多依附在英雄传说底下的魅人名号,那股背德的魅力深深吸引了时下的年轻人。



财前两人所知的关于雾崎桐人的事迹如下——



距今约五十年前,正确的年分是西历二○二四年,原先支配着秋叶原邻近的废弃街“神追”的太田原清显毫无预警地失势,有如李尔王的翻版般遭到了流放。首谋者就是往后人称“篡夺王”的雾崎桐人和盟友涩泽龙之介。两人顺理成章地继承了本是太田原权利根基的神追之地,积极地向周边的小规模共同体展开武力统合,于二○四三年左右将东京一带完全纳入了自己的支配。



但就在二○四七年十月,桐人突然和龙之介分道扬镳,带走了神追军大半的兵力,开始向西展开进击。这也是世界污染以来,空前绝后的大型武力远征“西征”的起源。



跟随他的兵力据说超过了三千人。庞大到现今无法想像的大规模军团蹂躏了拦阻去路的共同体,以秋风扫落叶之姿不断西进。



凡是违抗者,一律毫不留情地血洗,臣服者则以最下层从属的身分被纳为军中人员。神追军不存有兵站这种设施,粮秣全在当地调拨。



可谓迅雷疾风,不知是否还有明日的军团,那股受到强度压缩的暴力,从发生到收敛的过程一如巨型台风般。



军团的前方总是有圣兽利维坦的旗帜在飘扬。七头海蛇以具有人格的混沌之姿在旧约圣经登场。



‘无论是刀剑、标枪、还是弓箭,都无法刺入他……他视棍棒如稻草,嗤笑标枪的呼啸……地表上没有能支配他的事物。他生来便不知何为恐惧。——约伯记41:11-25



混沌的化身——雾崎桐人深爱利维坦的寓意。在那面旗帜飘扬过的痕迹,仅剩焚毁得面貌全非的街道和糜烂的尸臭。即便是试图抵抗的关西联合兵团也被践踏在脚下,所有人都认为日本再也没有其他能阻止神追军的势力存在了。



然而西进在跨过兵库县加古川之后便突然停止。梦结束得令人错愕。桐人一心专注在进击方向,以至于疏于防备内鬼。



高举叛旗的是日后的姬路移民地市长——涩泽美歌子。



据说被美歌子偷偷下了安眠药的桐人,在睡梦中身体被砍了六十刀以上而丧命,化成了血袋的尸体最后被美歌子下令弃置于加古川。



神追军因此解体,包括美歌子在内的四名将校,利用西进途中所收集来的金银财宝,日后创建了人称“姬路移民地”的全新大规模共同体。



篡夺王对后世留下的影响就是对于暴力的肯定。



西征以来,可以明显感受到“错在受害者的身上”的想法成了社会普遍的价值观。散落在日本各地的共同体各个变得保守封闭,对外则毫不保留地展露敌意。如果轻易地相信外人,很有可能会遭到背叛,被迫成为附属。避免沦为败者的要诀,就是不要相信任何人。



三十年就这样过去了。就在没有新的征服者现身,人类缺乏互信的状态下,永无止尽的斗争在全国各地不断继续延烧——



待财前俩的话告一段落之后,始终保持着沉默的玉像是揶揄似地说道:



“雾崎是个平凡的笨蛋,他不过是打架比较强的傻子而已。”



“他才不是什么平凡的傻子吧。如果真是如此,怎么会有能力率领三千人的军队呢?”



“那只是因为有其他人罩他而已。不过他终究是个笨蛋,所以他最后才会无法得逞,落得那种下场。”



听玉说得斩钉截铁,由纪打破了缄默。



“率领三千人马的笨蛋吗?这想法的确是很有你的风格。’



“跟我的风格无关,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玉以心直口快的口吻如此一口咬定,发出讪笑。由纪并未特别回应什么,也没有将玉的话放在心上,只是默默地看着橙色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