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2 / 2)
但呼吸器变异体的可怕之处并不在这里。真正的可怕之处是——
为了确认真伪,少年将两把短剑都插回皮鞘,改用双手一把抓住由纪的头发,让自己的左膝盖顶住她的下巴,对坠下的角度进行若干修正,施加两人份的体重,以尽可能接近垂直的方式,令由纪的脑门硬生生撞在柏油路面上。
由纪的脑门惨不忍睹地——没有碎裂。头盖骨没有粉碎,反倒是罩在她身上的“练气”之铠,化作光的粒子向四面八方散去。
照理说理当会遭到膝盖与地面夹击而压成粉碎的头部,被气保护得毫发无伤。少年所施加的打击全隔着一层护垫才作用到她的身体。
既然如此,那用剑将气切开即可。就在跨坐在由纪身上的少年,准备高举从皮鞘抽出的短剑的那个瞬间,少年透过自己的膝盖察觉她的气正往下腹部集中。
本能敲响了警铃,少年相信本能的警告退往半空中。
由纪从地上跃起,军刀的刀尖旋往腰后。呼吸变得又细又尖,光粒子状的气逐渐积蓄在她的中心,眼眸静静地闪出一道光。
少年牙一咬,又踩着号志灯用力往上蹬,降落到四层楼高的银行屋顶。
就在这时,由纪从斜下方往上挥斩空无一物的空间。
大气顿时撕裂了。
从那狭缝冒出的金黄色光芒曲折成钩状,朝着少年袭来。简直就是一道闪电。
少年呻吟了一声,跳到隔壁矮了一层的咖啡店屋顶避难。
利用特进种的呼吸器精练出来的气,在物质化之后变成肉眼可见的能源集合体着弹于银行大楼的最上层,顿时引发一阵耀眼夺目的光芒,将银行大楼的顶部连根挖起。
少年不好的预感成真了——她是属于最招惹不得的特进种。
他忍不住回头确认被害状况。
从着弹地点被炸飞的水泥碎片,在半空中飞舞并闪耀着白光,建筑物本身已无法继续维持结构,一如体力不支跪地般,伴随漫天的尘烟瓦解了。
说不定连云也无法幸免于难地被撕裂了。就是威力如此惊人的一击。
少年无暇感叹,旋即有另一股寒气袭击了背脊,直觉地涌上一阵战栗。
少年连忙低头窥看路上,由纪已不见踪影。
杀气来自上空。抬头一瞧,背对着太阳,将刀尖收到腰后的少女宛若急速俯冲而下的轰炸机般自天而降。
由纪的右眼光辉灿烂地睥睨了少年,军刀罩着一层金黄的光芒,大气滋滋地发出着火的声音清晰可闻。
“噫!”
少年的呻吟与闪避动作、以及由纪的斩击全都在同一时间进行。
附着在斩击上,泛着金黄色光芒的气从刀身释放而出,就像在天空扭身爬行的蛇般高高扬起脖子,然后以落雷之姿贯穿了少年的侧腹。少年中弹的身体在半空中凹成了ㄑ字形。
“呀!”
少年高声哀号,身体在空中失去重心,狠狠撞上前不久才一头栽入的甜甜圈店,这回则是肩口首当其冲。
一旁,气弹自屋顶将咖啡厅劈成了两半,尘埃与飞砾再次随着低沉的轰声漫天飞舞,由纪的身影也紧跟在气弹之后闯入煤烟之中。这间店铺在污染以来的这六十年间仍勉强维持结构,然而面临这强大的一击,却连钢筋一同彻底粉碎了。
少年爬身站起,斜睨了灰飞烟灭的店铺一眼后,马上确认自己的伤势。
右内腹斜肌和髂骨的一部分消失了。被刨开的肌原纤维,或长或短地变成起毛似的不平整状,宛若遭到大型肉食野兽撕咬过般的切断面。
淌着大量鲜血的少年拔腿逃命,一边咬牙忍耐痛楚、让失去的部位再生,一边以猿猴般的身手在屋顶之间跳跃移动。
由纪也十分迅速地在煤烟中一蹬,以猎豹般的身手穿出烟雾,霎时使用肉眼捕捉到少年的身影展开追踪。
少年尽管揪着一张脸口吐白沫,还是奋力降落到旧二子玉川车站的二楼月台,浊红色的眼睛望向后方,整个视野因为建筑物接连坍塌崩坏变成了一片青灰色,但里头夹杂了由纪的呼吸声。虽然看不见,可是对方确实掌握到了自己的动态——直觉正如此告知少年。
紧张感使得少年的一头乱发倒竖了起来,他气喘吁吁地跳下月台,在生锈的铁轨奔驰,踏上了横跨多摩川的铁桥。
一路来到桥的正中央后,少年才重整呼吸,回望身后。
只见由纪将军刀的刀尖斜指着下方,以轻快俐落的脚步踩着铁轨走来。
铁桥上立足的空间十分狭窄,桥梁下是碧蓝的多摩川。
少年硬是挤出了一个微笑,将手中的两把短剑提在斜下方,流满全身的鲜血也呼应他的意志止住了。
由纪无所畏惧地直逼而来,行走的速度渐渐提升。
等到彼此的距离缩短到约十步之远时,少年放弃一切小动作,从正面展开迎击。
由纪的军刀朝正面刺出。
少年闪也不闪,直接让军刀贯穿自己的胸膛。尽管鲜血狂喷,少年不在乎胸部被贯穿继续拉近彼此的距离。
“!”
由纪愕然地睁大双眼,但后悔已晚。
少年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一手揽住由纪的后腰,旋即拿短剑架在她的脖子上。
“是我赢了。”
“怪物。”
“彼此彼此吧。”
由纪坚毅地绷起一张脸,打算把刺入少年胸口的军刀抽回。但少年使力搂住她的腰,两人紧靠在一起无法分开。
“卑鄙小人。”
“我的能力就是再生。你有什么不满吗?”
“放开我!”
“休想。给你两条路选——看是要死,还是当我的随从。”
少年把刀锋抵住由纪的颈动脉。只要轻轻划下一刀,她的生命之火就会熄灭。
“杀了我。”
由纪做出答复,没有丝毫的犹豫。
这个蠢到无可救药的女人。少年原先也毫不踌躇地打算划下短剑,但一看到由纪的表情,握剑的手便停了下来。
由纪当面直勾勾地瞪着少年,明明死到临头,脸上却毫无惧色,依然保持不屈不饶的气概。
那双藏在纤长睫毛阴影下的翡翠色眼眸凛然不为所动,白皙的肌肤处处满是血迹,纯白与鲜红的对比衬托出了她的凄艳,一丝丝的汗水沿着脖子滑落,流进了制服的领子。
无论是少年搂在手上的背部,还是被剑抵住的咽喉,都细致脆弱到仿佛轻捏即碎一般。长度切齐到下巴附近的头发飘来阵阵紫罗兰的芳香。
风势不曾停息。从堤防沿线樱花树落下的花瓣,不断从两人的身旁随风飘过。
胸部被刺穿的疼痛已烟消云散,不知怎的反倒有一股浓浓的怀念之情。
——就这样再撑一下吧。
虽然这样的想法在以性命相搏的战场愚蠢得足以致命,但这个当下,萦绕在少年脑海中的正是这样的念头。
原本应当割断颈动脉的手动也不动,少年的心思不知何故全跑到自己搂着由纪的这回事上,以至于完全没有注意到由纪的呼吸变得尖细亮,光逐渐汇集在她的横膈膜下方一带——自己给了她充裕的蓄气时间来准备释放气弹。
等到少年回神时,一切为时已晚。
“啊!”
刹那间,军刀释放出由纪的气,从体内灼烧少年的身体。
爆裂的声响听似遥远,仿佛与自己无关一样。
心中甜美的感觉和紫罗兰的芳香全被肉的烧焦味给掩盖了过去。
重力逐渐消失,相对地有种浮游感。
身体的正中央被开了个大洞,连同樱花花瓣在多摩川上空飞舞的同时,少年打从心底对自己的愚昧感到愕然。
他的意识开始陷入昏迷,眼前的天空慢慢褪去了颜色。如果是一般人,这样的伤势大概性命不保,可是等我下次睁开眼睛时,这副身体肯定已复原得完好如初——就在少年诅咒自己的身体的时候,耳里响起了耳鸣。
——来日再见。
耳鸣化成了缥缈的话语。
——我们来日会再见的。在铁桥相见。
这句话好像曾在哪里听过?少年试图回想,可是还没来得及探索记忆,眼前的景色便早一步断讯。
接下来只是一段漫长的寂静。在那段寂静的期间,自己的身体被人动了什么手脚、又被做了什么样的改造,少年根本无从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