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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2 / 2)


这面墙原本好像贴了和旁边相同的乳白色壁纸,不过绝大部分都被撕掉了。洞口几乎和人一样大,洞缘裸露着遭到破坏的砖块。



这里原本应该有一扇入口的门存在才对,砖层像是后来为了遮住入口才砌上去的,在里面的砖层边缘还看得见门板的合叶。



越过洞口是一道细长的阶梯通往下方,从天花板垂下一盏非常昏暗的灯,照着这个仿佛某个生物的喉咙般的细长空间。



歌声就是从下面传出来的。我很肯定那不是收音机的声音,而是人的歌声。



这是地下室。这栋屋子果然有地下室。



我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下阶梯。我紧张不已,呼吸紊乱,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鼓动。



阶梯两侧是裸露的砖墙,我扶着墙壁一边当心脚下往下走。



愈往下,空气的湿气愈重,连同压力缠附上我的身体。这种黏着性的空气,混浊到几乎令我喘不过气,简直就像黑暗化成了液体充塞整个空间。



走下最后一阶,眼前是一个阴暗的房间。数根支撑一楼地面的梁柱在天花板上纵横交错,唯一的一盏灯是开着的,发出微弱的灯光从天花板垂下,大概寿命已经差不多了,偶尔还会闪烁几下。微弱的灯光无法照亮整个房间,在阶梯的对面几乎是一片漆黑,使得整间地下室看起来仿佛无限深入不见尽头。昏暗光线照出几根柱子,或可说这些柱子的大半没入了黑暗,宛若一个个幽灵伫立地下室中。地面是泥土地,不过压得非常结实,已经接近石头质地了。



眼前有一块宽敞的空间,摆着一张很大的木制书桌。再后方则是林立的置物架,全部集中在地下室的一区,像是图书馆的书架一般整齐排列着。



那个木制书桌很像是作业台,锯子、铁锤等工具散放桌面,比较不协调的是,有一把全新的大槌子也摆在一旁。



另外还有很像是手术刀的东西也放在作业台上,忽明忽灭的灯光下,反射着黯淡的银色光芒。作业台的台面,覆着一层黑色的污迹。



我连忙挥去脑中的想象。这污迹简直像是染上了人类的血、变色之后所留下的痕迹。不是,我告诉自己,这些只是油渍罢了。



置物架的前方摆着木箱等等杂乱的物品,仿佛这栋屋子里老旧又不堪使用的各种物品全收到这儿来了,说不定,都是这栋屋子刚建好当时的东西。有个缺了数字盘的挂钟,还有个盖着褪色毛毯的婴儿车。



那个女性的歌声仍持续传入耳里,她的声音从地下室无垠幽暗的最深处,悄悄地传出。虽然我听不懂英文歌词,却感受得到歌声中仿佛随时都将幻灭的空虚,听得苦闷不已,好似充塞这整间地下室的黑暗浑沌本身正流着泪呜咽泣诉。



我想出声,却发不出来。喉咙深处干干的,声音一直卡在里面。努力许久,终于发出微弱而颤抖的声音。



“有……人在吗?”



我的声音被黑暗吞噬,歌声停止了。地下室瞬间被寂静包围。



“……谁?”



地下室深处,从置物架一带传出一名女子的声音。是刚才唱歌的人的声音,她的声音里含有些许的恐惧。



“你是相泽瞳小姐吧?”



我一边说一边朝声音的方向移动,经过作业台旁边,打算走近置物架。在地下室里头走动是非常恐怖的一件事,前方是自己全然不熟悉的世界,看不见太阳,这里没有白天也没有夜晚。微冥幽暗的世界里,那盏微弱的光源就是一切。



“她不是瞳喔。”



我在柱子旁停下了脚步。那是一名年轻男子的声音,同样从那个置物架后方传出来。



“我是久本真一,刚才和你说话的是持永幸惠。”



我的脑中一片混乱。两个名字都是我从没听过的,而且我一直以为只有相泽瞳一个人在地下室里。



“那……瞳呢?”



“好像在睡觉。我们讲话小声点,别吵醒她了。”自称久本真一的男子压低了声音说。



置物架后方传来他们两人悄声的交谈。黑暗中,像是揉擦纸张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细细撩拨着我的听觉神经。他们藏身黑暗里,而我可以感受到他们盯着我瞧的视线。



非常不舒服的感觉,我无法再往前踏出一步,因为我一点也不想靠近那个灯光几乎照不到的阴暗角落。想到地下室里居然有两个有意识的人藏身其中,我的思路几乎中断。



“难道,你是潮崎的朋友?”名叫持永幸惠的女子问。我脑中乱成一团,为什么潮崎的名字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因为听到你的声音,潮崎好像有一点反应。”



“他……在这里吗?”



“就在我旁边,”久本真一说,“可是没办法说话。不过他听到你的声音,稍微哼了几声。”



潮崎在这里,而且,他们说他没办法说话。简直像什么玩笑话似的。



低矮的天花板压迫着我的心,它化为巨大的暗黑手掌,眼看就要将我压垮。我手扶住柱子,强忍住孤寂,凝神注视他们所隐身的黑暗。



那里面有人,我感觉得出来。笼罩四下的漆黑似乎轻晃了晃,终究还是看不见他们的身影。



在我身旁,有些东西从天花板垂吊下来,那是几十根细线,细线的下方系着钓钩。仔细一看,似乎有什么干掉的东西这里一点那里一点地黏在钓钩上。



“潮崎他……为什么没办法说话呢?”我问。



短暂的停顿后,传来久本的声音。



“他现在是抱膝坐在地上的姿势,全身都打了木桩,所以没办法动,也无法说话,可是是肺部被贯穿的关系吧。当然他还活着就是了。”



“都变这样了,怎么可能还能活着……”



我忍不住提高了音量。只是这样,却马上引起潜藏地下室中的巨大黑暗强烈地震动。



“可是,这是事实喔。虽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不知所措,但试着想安抚我让我冷静下来。



“你先平静一点。”传来持永幸惠诚挚的请求。



这个时候,遮住他们的置物架突然剧烈地摇动,大概是被谁的身体撞到了。虽然架子没倒,不过放在上面的箱子却掉了一个下来,落在地上发出巨响。



我捂住嘴巴,往后退了几步。



在置物架摇摇晃晃之际,电灯微弱的灯光隐约照出藏身黑暗中两人的身影。那宛如幻影,一瞬闪过暗黑之中,旋即消失踪影。



一定是我看错,还是我已经神志不清了。



“不要这种表情哪,从我们这边可是看你看得很清楚喔。”持永幸惠说。



她的声音里满是悲伤。



“为什么……”



我想问她,但是呼吸困难,光是让自己好好站着都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刚才看到的他们的身影,已经夺走我脑子里仅存的一点冷静,我之所以没有放声尖叫逃离那里,单纯是因为我的双脚已经不听使唤,想动也动不了。



“我们是被人动过手术的。”



“手术?”



“对啊,来这里的每个人,都要接受手术。那是一种幸福的手术,最后再关进这里。不可思议的是,手术一点也不痛苦,就像时间静止了似的,从此得到完全的解放。”久本顿了一顿,继续说,“这么说来,你也是新来的地下室住民吗?”



地下室住民?那是什么意思?是指像他们一样被带进地下室的人吗?是这意思的话,那我不是。



“我是来救人的……”我面对眼前的黑暗深处说,“相泽瞳在哪里?”



总之先带她离开地下室,愈快愈好。继续待在这里,我一定会发疯。粘糊糊缠住我四肢的暗黑,已经将触手伸往我的大脑,逐步侵蚀。我想赶快回到地面的阳光下,然后,找人回来帮忙。



我必须尽快将久本和持永的身体恢复原状才行。



“瞳在婴儿车里,那是她的床。”久本真一说。



我一边留意着他们隐身的黑暗角落,一边走近婴儿车。婴儿车很小、很旧,车面的布已经破损,握把上还结着蜘蛛网,车轮原本银色的金属部分长满了铁锈,已经坏掉变形了。婴儿车上盖着一条毛毯,看不见车内的模样。



我好想哭。瞳被诱拐的时候是十四岁,现在应该十五岁了。这个年纪的她,就算屈起双脚,也绝对不可能塞得进眼前这台小小的婴儿车里的。



我掀开那条老旧的毛毯。不用说,我的眼睛立刻盈满了泪水。



毛毯下是少女的脸庞,小到几乎用双手便能捧起,双颊像病人似的苍白纤细,肌肤里层的青色血管也清晰可见。她的长发凌乱,应该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洗头了。



灯光照在她的脸上,一时间仿佛光亮太过刺眼,她呻吟了一下,微微睁开双眼。发现了身旁的我,她一脸尚未从睡梦醒来似的微张着口。



“唔……”



她发出了声音。



我的胸口一紧。她被装在袋子里。袋子的尺寸只够装下她的上半身,但她却整个人都装进了袋子里。靠近脖子的地方,有一条红色的领带系住袋口。



“是谁?”瞳发出轻柔而楚楚可怜的声音,“你是谁?是被带来这里的吗?”



不是。我摇了摇头。我想跟她说我是来救她出去的,但是,一时间我却说不出任何话语。



我还没能开口,瞳又继续问:“你也是坐上车子被带来这里的吗?嗳,你也看到乌鸦了吗?一直到现在,那只乌鸦都还会出现在我的梦里喔。”



她的声音清脆动人,像只活泼的小白兔。暗黑之中,这声音仿佛是我唯一的救赎。



“乌鸦?有啊,刚刚一直停在这栋屋子的屋顶上呢。”我这么回答她。



“不是啦,我说的不是那个,是摇晃的乌鸦。”



摇晃的?



“啊,那个人是不是一直说他要换车?不过他很喜欢那个钥匙圈,就算换了新车应该还是会继续挂着吧。”



瞳就先留在婴儿车里,总之我得马上离开地下室。我正准备冲上阶梯的时候,有人从上面走了下来。是住田。



“菜深,原来你在这里呀。”他说。



我走到他面前,伸出右手一个巴掌便朝他脸颊挥去,刺耳的声音响彻地下室。



“都是你干的,对吧!”



然而他的表情却毫无畏怯,只是一径望着我。摇晃的乌鸦护身符。瞳之前就是一直望着那个钥匙圈呀!就在瞳被他的车子载来这里的时候,那个钥匙圈的模样已经深深烙印在她的眼里了。



10◇某童话作家



三木紧随访客身后,在森林里狂奔。离自家屋子愈远,原本多是枯木的林子逐渐出现针叶树。



突然,前方的访客消失了踪影,好像滑下斜坡滚到下面去了。下面那边应该是一条马路。



传来车子紧急刹车的声音,访客撞上车了,三木躲在树干后面静静看着。



开车的人下车来探视。那是一名中年男子,他张望四周不见半辆车,便又回到车上。访客被留在原地,那辆白色车子旋即逃离了现场。



11



住田的视线依然盯着我看,一面往婴儿车走去。他的步履像猫行一样从容不迫。



我慑于他的气势让了开来。



他把手放在婴儿车边上,低头看向里面的相泽瞳。



“感觉如何?”住田问她。



“还好啰。”瞳睡意甚浓地回答。



“凶手不是潮崎,对吧?”



对于住田,比起被他背叛而心生怒意,我反而是涌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并不是我能够理解他的行径,只是,我想起了一件事,一件在我们刚闯进这栋屋子时的事情。



“你早就知道开关的位置了。”



站在别人家昏暗的后门门口,他却马上摸到了电灯的开关。现在回想起来,那绝不是偶然,他一定非常熟悉这栋屋子的一切。



“我是在前几天才又回到这个久违的地下室。”



住田的手还放在婴儿车边上,望着我说。他的表情、声音,都和我在咖啡店里认识的住田没什么两样。



“上次和你一起送外套回来给潮崎对吧,你还记得在回去的车上跟我说了什么吗?”



听潮崎书他家墙壁坏了,可是我却没看到那面墙。我在回程车上,把这件事告诉了住田。



“听到的时候我就在猜了,果不其然。坏掉的那面墙,就是被我埋起来的地下室入口。我们来找他的时候,他已经发现墙上的裂痕了,只是一直用壁橱遮着。”



“壁橱?”



住田点点头。



“很久以前我用砖块封好那面墙之后,便摆了一个壁橱挡在前面。潮崎搬来以后还是一直不知道这里有间地下室,可是,后来这面墙因为地震震出裂痕,潮崎便开始听见幸惠的歌声,这是潮崎自己亲口跟我说的。幸惠你也聊过了吧?”



他的手指向地下室深处。



从黑暗深处,似乎有数道视线正盯着我跟住田。



“那么,潮崎也发现这间地下室了吗?”



“上次我自己来找他的时候,他还不是很确定,大概一直以为歌声是从收音机还是什么地方发出来的。”



但是后来,住田继续说,潮崎好像打算敲开那道墙看看。而为了敲开墙所买的大槌子,就是他之前骗我说买来补墙用的工具。



“然后因为地下室快被发现了,你就把潮崎给……”



他瞥了一眼地下室深处。我一直没望向那边,但我知道在那片黑暗里,在久本真一和持永幸惠的身边,潮崎也和他们一道。



“潮崎是谁?”



婴儿车里的瞳天真地问。



“就是在我之后搬来屋子住的人。上次,我不是带他下来了吗?”住田说。



少女于是恍然大悟。



“喔,就是那个被串起来的人哪。”



我发现,在这个地下室里是以一种迥异于地面上的法则运作着。我拼命强忍几乎让我站不住的晕眩,低矮的天花板与稠密的黑暗从四面八方袭来,压迫着我柔软的脑袋。



“三天前的夜里,我亲手将自己一年前封住的墙敲了开来。”



结果我却发现这个洞穴,进到了这里。住田简直像在昭告神谕似的缓缓述说。



住田离开婴儿车旁,举步朝我走来。



“不要过来!”我的哭喊在地下室里回荡。



他倏地停下脚步。



“你以前住这栋屋子?”



他点头。住田把他一直到一年前都住在这儿,还有当时在地下室把瞳的手脚切下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搬离这里的时候,我把地下室的入口跟窗户都用砖块封起来了。”



窗户……



“你在外头用砖块砌了花坛对吧?为了遮住地下室的窗……”



“那边本来就有好几个花坛了,我只是再加盖了一个而已。”



花坛里那么多的枯草,并不是从别的地方连土带草一起移种过去的,而是在花坛砌好后的这一年内长出来、又枯掉之后所留下来的。



但我还是不懂。在左眼的记忆里,地下室的窗户并没有封起来。而且两个月前和弥车祸过世的时候,住这栋屋子的人应该是潮崎才对啊。



这时,我赫然发现自己一直都误会了。真正的事实应该是一个我之前完全不曾考虑过、需要凑巧再凑巧才可能成立的结论。



“你先前都说跟和弥认识是在一年前,是真的吗?”



“他是访客。”



“访客?”



“就是那些察觉到我的罪行,而跑来调查我的人。他们会在我家外头东探西看,或是直接找上门来。地下室的久本从前也是访客,他是在屋旁被我发现的。”



“和弥也是跑来探查地下室窗户,结果被你发现?”



住田点了点头,正是这么回事。



“刚好是一年前。”



我捂住嘴忍不住呜咽起来。



我的推论是事实。左眼上映的那段车祸影像,不是两个月前和弥身亡的画面,而是一年前出过的车祸。



我在图书馆看到的左眼影像里,最后和弥撞上了车子。当时说不定驾驶马上踩了刹车,只是因为看着重现影像的我听不见声音,也就理所当然认为和弥当场撞死了,但其实我并无法断言当时确切的状况。



和弥那时候,其实没死。这么一来,和弥咽气的事故现场和左眼影像的车祸现场当然会有出入了,因为根本就是在不同地点发生的两场车祸。



住田再走近我一步,我却连尖叫都叫不出声,摇着头往后退一步。



“一年前,和弥跑来地下室的窗户附近偷窥。在我看到和弥之前大概一个星期,我就一直觉得有人在监视这里。你今天会来这栋屋子找相泽瞳,也是从和弥那儿听来的吧?”



我双手捂住耳朵,但他的声音仍不停传进我耳里。



“和弥从窗户偷窥地下室,惊觉我走出来了,拔腿就逃。逃到后来却被车撞到昏过去,那辆车很快就驶离现场了。那是场肇事逃逸的车祸。”



他再走近一步。



“接下来才是重点。你一定不相信,不过真的很凑巧,和弥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了。他不记得我,也不记得这栋屋子的事,过去整整一个星期之间所有事情全忘得一干二净……”



丧失记忆。啊,原来如此。我极度恐惧而几乎无法思考的大脑,唯独这件事不可思议地完全能够理解。



“我没杀他,也没把他带进这间地下室。”



“为什么……?”



他也有点困惑,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很自然就变这样了吧。”然后补充说明似的继续说:“只是想试试看在凑巧之上再加上凑巧会怎么样。”



“然后这个热哪,就把那名访客带去咖啡店了。”瞳说。



“是和弥自己恍惚中要我送他回忧郁森林的。”



记得砂织说过,她第一次见到住田,是在距今刚好一年前,住田扶着喝得烂醉的和弥回咖啡店的时候。



和弥当时并不是喝醉,而是被车子撞晕,才会显得意识恍惚。但住田却撒了谎,说自己跟和弥是在镇上结识的。



后来,他们两人便成了朋友。



住田在离我数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他的体格瘦弱,甚至有点女性化,即使如此,要抓住我让我安静闭嘴,仍是绰绰有余。



地下室滞浊的空气弥漫着紧张,我拼命呼吸还是一直觉得吸不到氧气。



住田好可怕。他的眼神既不凶狠,也不狰狞,也不空洞,他只是以一种观察东西的眼神看着我。实验人员、医生、研究员……他的脸上一直是这类人物的表现。



“把和弥送回去以后,我马上离开这栋屋子搬到车站前的公寓去了。当然,是在封完地下室之后。”



搞不好这些对话结束的时候,就是我命运揭晓的时刻。我试着稍微动一动紧绷的四肢,确认自己还有逃离这里的最后一丝力气。



“这太奇怪了……如果像你所说,那瞳他们被留在地下室里就将近一年了,照理来说,他们不可能还活着呀……”



“事实就是如此,他们树森上的伤口都一直没愈合,所以能继续活下去,能够在这个时间已经停止、不见天日的房间里歌唱谈天。这盏灯是我在封住地下室纤,换上全新灯泡的,之后就一直开着了。”



他抬头望向天花板的电灯。这盏灯的寿命已经差不多了,灯光忽明忽灭。



“他们好无聊哦。”瞳悄悄地说。



是放手一搏的时候了。我往斜后方退一步,暗暗向上天祷告。



“那……砂织呢?你搬家以后还是常跑到忧郁森林,是为了砂织?”



他用那双安静的眼瞳直直望着我。没有听到回答,我却明白了他的心意。



住田再靠近我一步。要动手唯有现在了,虽然我怕得不得了,但或许这份恐惧正是驱使我逃脱的动力。



我的双脚使劲全身力气一蹬,肩膀朝住田迎面撞过去。



地下室深处的黑暗中,似乎传来好几声咽口水的声音。



一股强力的冲击窜过全身,我无法呼吸,反作用力把我整个人弹了回来。



住田受到这股意外的撞击,身体直接往后倒。他的身后是从天花板垂下无数的钓钩,住田就这样倒进钓钩之中。



他痛苦挣扎着,钓钩勾住了衣服吗,细线像要将他五花大绑似的缠上了全身。



我拔腿就跑,心里很清楚他很快就会追上来的。



我冲上通往一楼的阶梯,阶梯其实不长。但抬头望见前方走廊的光亮,却好像怎么跑也到不了,整个人仿佛在水中挣扎,完全感觉不到自己正爬着阶梯往一楼前进。



当然宛如过了好几个世纪,其实只是很短的时间吧,我终于爬完阶梯来到一楼走廊,新鲜的空气袭来,我不禁一阵晕眩。



我目标玄关,蹬着地板在走廊上狂奔。



通往外面世界的黑色大门就在我面前,我握住金色的门把一转。



我陷入了混乱。门只开了一条缝,勉强能够伸出去一只手而已。不管我怎么用力都打不开,仔细一看,才发现把手上缠着家用延长线,不把电线解开的话是打不开门的,要解开电线又得花很多时间。



我马上明白这是住田干的好事。焦急中,我想起这栋屋子的后门。



于是我立刻转身,往走廊另一头跑去。



就在我通过楼梯旁的那一瞬间,脚下绊到一个东西摔了出去。倒地之后,我才发现那是从地下室入口伸出来的住田的腿。



不会痛。我正全力奔跑的时候被绊倒、动作极大地撞上了一扇没关的房门,却只觉得像是掉在柔软的靠垫上,完全不觉得痛苦。



而且我还能跑。正当我打算站起身来继续跑的时候,我看见了。



我看见我的右脚扭成一个非常不自然的角度。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觉得痛,反而觉得那一带温温热热的很舒服。



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发生了什么事,可能是恐惧和焦急让我忘了疼痛吧。



住田站在我面前。他脸颊上有一些伤痕,应该是被钓钩弄伤了,衣服也到处都是钩破的洞,上头还留着几个钓钩,他一定是拼了命才抽身出来的。



我从口袋里拿出水果刀,手不停地颤抖。虽然我隐约知道这么小的一把刀,应该威胁不到他,也很难让自己成功脱身,但我别无选择。



就在我抽出折叠水果刀那一刹那,住田一脚踢上我的左手。我的手夹在他的鞋子和墙壁之间,压的扁扁的,却一点也不痛,好似一阵强风刮来而已。



小刀掉到走廊上,他弯腰拾起那把刀。我的脑中警报响起,身体却无法动弹。



一时间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拿刀的手用力压进我的肚子,我只感到些微的压迫感。



“这下不能用了啊。”



他说完,望着手上的小刀,不知什么时候小刀只剩刀柄,刀刃大概是折断了。



他按住我的头不让我挣扎乱动,伸出手透过衣服摸着我肚子的部位。



我挣扎着从他手中逃了出来。刀刃刚才可能是卡在我的衣服上吧,断掉的刀刃掉到地上,发出尖锐的声响。



我全身上下一点也不痛。只是刚才被踢到的左手好像不能动了,使劲动动看,也只是像打嗝似的抽动几下。



我望向住田,他的视线则是一直停留在我的肚子上。



顺着他的视线一看,我的衣服裂了开来,刚才应该是被他刺到了。伤口一带已经染红,但并没有流太多血。



有一样诡异的东西从肚子的伤口垂了下来,穿过衣服裂开的洞,露在外头晃呀晃的。



刚开始我还以为那是脐带。



我看了一眼住田的手,手指红红的。我想他刚刚应该是为了掏出那个东西,而把手指伸进我的肚子里。



我并没有当场疯掉,或许是因为我完全无法承认那是自己的东西。我用双手捧着,感觉热热的。



伤口传出宛如脑子酥酥麻麻的陶醉,一股不可思议的幸福感拥抱着我。



然后,我似乎明白为什么地下室的住民都不惧怕住田的原因了。



你逃不掉了。



我的脑子仿佛漂浮在温暖的水中,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了住田的声音。



从伤口不断涌现的强韧生命力,满溢我的全身,从指尖一直到脑袋的最核心。



但我却痛恶这种感觉。在我体内深处不由任何人亵渎的部分,坚决拒绝了这股不自然的感受。



住田对我伸出手,我用力挥了开来。他非常惊讶。



我逃进身边最近的一个房间关上门。我想锁门,门却没装锁,我只好放弃躲在房间的念头,往房间的窗户移动。有一只脚已经完全不能动了,只能拖着走。



身后的门打开来,住田跟上来了。他很清楚我逃不掉,只是用观察者冷静的眼神看着我的动向。



这扇窗户是上推式的吗,本来我还想窗户要是锁住了就用蛮力撞破,幸好是连虚弱的我也推的开的程度。我把身体塞进推开窗后出现的长方形空隙里。



我摔出窗户,背部先着地,撞击的那一瞬间我几乎无法呼吸,不过这股疼痛马上被腹部伤口所涌出的温暖掩过消失无踪。



我就真一直倒在地上站不起来,然后发现,自己正躺在那座花坛旁边。老天爷还真爱捉弄人,我差点没笑了出声。挡住和弥窥探地下室窗户的就是这座花坛,而它现在就在我面前。



住田也钻出窗户过来了。他纤弱的身躯穿过窗隙,敏捷地跃下窗户站到我面前。



“你……为什么要杀人?”



我已经没有力气站起身了,整个人倒在地上仰头看他。



“为什么,我也不知道。”



住田看上去比你高不怎么苦恼的样子,好像这又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他觉得根本没有回答问题的必要。



“我并没有打算杀他们,只是得把嘴封住。”



我在地面爬行,想离他愈远愈好。左手的手指虽然无法动弹,手臂部分还可以动,于是我用左手肘和右手撑起上半身,让左腿侧面蹭着地面前进,动弹不得的右脚则是拖行着。



地面应该很冰,我却完全感受不到,只是很讨厌腹、部在地上磨来磨去。我叫自己不要去想从伤口垂挂出来的那样东西。



住田走过我身旁,我感受到他低头看着我的视线。



我没抬头看那表情,出声问他说:“……和弥在两个月前过世,死因真的是单纯的车祸吗?”



我在心里偷偷期待问他话能拖延一点时间。只要我继续讲,一定不会被杀的。



手臂支撑了我全身的重量,开始因为疲惫而不停颤抖。终于手一软,我的脸撞上地面,一些小石子跑进了嘴里。



“是我布置成死亡车祸的。”



住田的脚踩住我肚子拖着那串细细长长的东西。即使如此,我还是继续向前爬行。咕嘟咕嘟,那样东西慢慢从肚里滑出来的触感,那不成声音的声音,通过体内窜上我的脑袋。我的肚子好像变得扁扁的了。



“先蒙住他的眼睛,把手脚弄骨折,然后把人拖到斜坡去。看准有车经过,便把他推下去。”



住田说,他是在推下和弥的那一刻,才将和弥脸上的眼罩取下来的。所以和弥应该一直到临死之前,都不知道自己的手脚为什么无法动弹。



眼前就是这栋屋子外墙的墙角,我伸出右手,用手指扳住墙角。



人的肠子,究竟有多长呢?我手臂使劲将身子往前带,身体在地上拖行,不断滑出的肠子,另一头还在住田脚下。



终于挣扎到了墙角,爬到这里就够了,我撑起上半身,把背靠在墙角坐了起来。我的脸上满是泪水和泥巴,视线望向住田。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因为和弥的记忆开始恢复了,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他开始想起这栋屋子的事,还有自己曾经戴着眼罩前来拜访的事……虽然和弥自己也理不出头绪,总之他已经开始跟我聊起这些事了。”



迟早他会想起所有的事。担心和弥恢复记忆的住田,不得不封住他的嘴……



住田站在我面前。低头望着我的住田看起来好高,或许是因为我坐在地上的关系吧。他的背后是灰色的天空。住田用教小孩的口吻对我说:“好啰,已经玩够了吧。没想到连你都会变成访客,你的运气真的太差了。”



他弯下腰,双手环上了我的脖子,住田消瘦的脸靠我好近。



“不会痛的。而且,扭断颈骨我已经做得很顺手了。”



我的右手在住田看不见的地点摸索着,手指游移在屋子外墙的侧沟里,终于在烂泥和腐叶中找到了那样东西。



“我想你误会了。”我哭着说,“我才没有运气差。费尽千辛万苦揪出你,完全是我自己的意思……”



我挤出全身仅存的最后一点力气向住田刺去,手中握着的是已经放在那里超过一年和弥掉落的一字起子。



12◇某童话作家



三木过去扶住那名倒在地上的男子,他还没死,看来只是昏了过去,身上也不见有什么伤。



杀了他,或是把他带回屋子封住他的嘴。三木必须二选一。



这时,男子在三木的怀里发出呻吟,眼疾已经痊愈了呀?前几天他假扮客人登门拜访的时候,脸上还戴着白色的眼罩,今天却不见眼罩的踪影。



男子微微睁开了眼,不过眼神很恍惚,视线迟迟没聚焦到三木身上。



不过,他似乎感觉得到自己身旁有人。



“……是谁?”



必须在有人来之前,封住这个男子的嘴。就在三木下定决心的那一刻,男子又说话了。



“这里是哪里……?”



三木把男子拖到路旁问话。男子最后的记忆是在咖啡店点了咖啡,之后的事全不记得了,连三木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



“你是谁?”



这不重要,三木说,男子像是漂浮在梦里无力地点点头。



三木手里还握着那把铁锤,只要举起铁锤敲坏脑部,男子就能死了。



男子又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就在三木举起铁锤的瞬间,男子又开口了:“可以麻烦你送我回一家叫做忧郁森林额店吗……?”



三木没有夺走男子的性命,完全是凑巧。既然他已经丧失记忆,就没有下手的必要了,感觉反倒是挥下铁锤以后的善后比较伤脑筋。不管把尸体留在原地,或是带回家里,都是件麻烦的大工程。



三木把铁锤随手抛进一旁的草丛,一肩扶起男子,往他说的那家咖啡店走去。虽然没进去过,三木知道地点在哪,平常开车常会经过那家店门口。



到达忧郁森林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这一带路灯很少,唯有打亮照明的咖啡店仿佛漂浮在黑暗中。



徒步走来咖啡店的途中,男子又昏了过去,三木于是背着男子,推开咖啡店的门。



“和弥!”



吧台里的女子一看到三木背上的男子便叫了出声。



三木把男子放到餐桌旁的长椅上。



“不好意思,我弟弟给你添麻烦了……”



女子一边照顾男子,一边低头向三木道谢。三木扯个谎说男子醉倒了,虽然男子身上并没有酒气,女子却不疑有他。



“糟了!这里肿起来了!”女子抚着男子的头说。



三木解释说,因为来这里的途中男子摔了一跤。



环视店里,没半个客人。刚才在吧台里的这名女子就是店长吗?不过,看起来太年轻了,大概只是工读生吧。



三木心想该回去了,便走出咖啡店。身后女子追了出来唤他,三木决定当作没听见。



离开咖啡店,往家的方向走去。黑暗中,三木一路想着咖啡店里的装潢和那名昏过去的男子。



然后是那名照顾男子的女子。她长得很像小时候在医院认识的少女们就是那个没了前臂的女孩,如果她长大成人,脸蛋应该就是长这模样吧。



三木察觉自己插在口袋里的手无意识地把玩着一个金属物,是那个男子在屋子四周调查的时候掉落的金色手表,还一直在三木的口袋里。



三木停下脚步,思考了一下,没必要把表还回去。



不过几分钟后,三木还是再次推开了咖啡店的大门。



“谢谢你专程送回来。这个,是非常重要的手表。”



女子感谢不已地双手捧着手表。三木没想到她会这么感动。



“请问你的大名是?”女子带着几分熟地问道。



太像了。



三木报上了本名。



“那,就叫你住田先生啰。”



女子把手表放到吧台上,发出金属冷硬的声响。



三木转身正打算离去,女子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请喝杯咖啡再走。”



女子露出一口贝齿微笑着,几乎半强迫地让三木在吧台前坐了下来。



眼前吧台上手表的秒针,正以一定的速度移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