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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远歌(2 / 2)


人称后宫最受天皇宠爱的弘徽殿之妃——为子嫣然微笑。



「外槻宫」是为子替天皇侧室伊月命的名,而这称呼最近似乎也传到了伊月的同僚火护众「止」组成员的耳里,变成他们经常拿来捉弄伊月的话题。



「请让我先向你祝贺一声恭喜。」



为子脸上带着蓟花般坏心眼又楚楚可怜的笑容说。



「……祝、祝贺?为、为什么?」



「因为外槻宫大人你获得了陛下的恩宠,再没什么比这更值得恭贺了。为子我虽然几乎无法压抑羡慕的心情……不过我这个旁观者也看得出陛下对于外槻宫大人你无比呵护。」



「呃,为子大人,您到底在说些什么,我实在……」



伊月往后退,想要逃离步步逼近的为子。



「诶,你又在装傻了。我想外槻宫大人你一定早有觉悟这一天迟早会来吧?」



「觉、哪有什么觉悟!」



伊月不自觉提高了声调。她的确一直佯装不知情,但是她不想承认。



「你别担心,陛下他十分温柔的,特别是在寝宫里。」



「那个、我说……」



伊月的双手在面前挥舞,她也不晓得此刻的自己到底打算否定什么。



过去她一直试着不去想,但是这里是后宫,是天皇妃子们居住的地方。每个月有一半的时间,丰日睡在「以」组总部大屋,而另外一半时间都在这个后宫过夜。当然,不是一个人。



「从御明提拔进后宫的女孩少未经事,所以时常紧张过头。你放心,这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甚至该说是美好呢。」



「少、少未经事吗?」



「是的。宫里的闺房事与外头有着不同的礼仪和规矩。对了,如果方便的话,就让我来教你吧?」为子执起伊月的双手。



「为子大人……」



见伊月一脸困扰,连身后的女官也忍不住出声,但为子仿佛眼前摆着甜点的小女孩一样,眼睛闪闪发亮,完全没听见。



「呃、呃……」



闺房的要领。



——可以的话,当然是听听比较好吧?



——不对,我到底在想什么!



「知道了就能够成为妃子吗?」



女官身后有人开口。茜突然探出头来,伊月吓了一跳。



「啊、茜?我不是叫你回去……」



「因为伊月姐姐迟迟没回来嘛。」



茜皱着眉来到伊月旁边。



「伊月姐姐是丰大人的妃子,这是真的吗?」



她鼓着脸,紧揪住伊月的袖子不悦地说。



「我还以为必须是为子大人这样官家出身的公主,才可以成为妃子。」



「陛下不会在意身份的。」



为子弯腰眯起眼睛,摸摸茜的头。



「丰大人那么喜欢伊月姐姐吗?」



——为什么这么介意?



「是的,这已经是……不过这也不是与茜无关喔。对了,茜也跟着学学宫中女子夜晚的要领如何?」



「咦?啊、呃——」茜惊吓又困惑。



「请等一下,为子大人!」



伊月极度惊慌地介入两人之间。



「这个孩子才十一岁喔!」



「是茜不能听的内容吗?」



在茜追问的视线注视下,伊月顿时词穷。



「丰大人和伊月姐姐在做那么、那么没办法说的事情吗?」



——等一下,你在说什么?



见伊月回答不出来,茜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猛然转身跑过女官身边,消失在走廊转角。



「茜……?」



伊月呆然看着转角,连叫住她都办不到。



为子以袖子掩口偷偷笑了出来。



「还那么小就知道吃醋,真是可爱。」



「咦咦?」



茜在吃醋?吃谁的醋?



——是我吗?



——也就是茜对丰日……是这样吗?



这想法让伊月不晓得该惊讶还是该笑。他们两人外表上看来确实很登对,丰日也经常进出火垂苑,不过这……尽管如此……



「外槻宫大人不懂女孩子纤细的心呢。」



为子微蹙眉头,歪着头说。



「咦,不是,可是茜……咦咦?」



伊月简直困惑到了极点。看见这样的伊月,为子露出温柔的笑容。



「看来我还是教教你身为妃子的要领,比较妥当吧?」



在为子的魄力下,伊月求助地看向为子身后的女官,但两名女官也只是露出爱莫能助的苦笑站在原地罢了。



「不是什么难事,重点是要有怜惜彼此的心。」



为子温柔地握住伊月的双手说。



「……啊。」



伊月觉得为子的话听来莫名含蓄。



「你是第一次,会感到很难为情也是莫可奈何。见到你羞怯的模样,陛下会更有感觉。可是你不能够害怕。」(插花:自重啊==)



——现在是在说哪桩?



「再说陛下十分厉害,因此外槻宫大人虽是第一次,也无须太紧张,全交给陛下就行了。」



——厉害?什么东西厉害?



伊月已经快到极限了。



「陛下已经是那个年纪了,想必阅女无数。至于说到陛下的巧妙之处,我也……哎呀?」



「伊月大人!」



听到女官近乎惨叫的喊声,以及靠近的脚步声,伊月不晓得什么时候眼前已是一片黑,不知发生什么事了。



「诶诶,脸全都红了呢。」



为子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血液集中在脑袋,脸上一片热的伊月倒在为子的胸口。



*



夜晚。



清凉殿,藤壶上御局——天皇寝宫隔壁邻接的小房间。



在四盏烛台照耀下,两名女官跪在坐着的伊月前后替她梳发、化妆。伊月浑身僵硬。



「伊月大人的肌肤真是水嫩呢。」



「如果头发每日也在我们的照顾下,就会变得有光泽了。」



女官露出陶醉的眼神说着。



用来薰衣服的薰香味道,让伊月的意识逐渐模糊,她甚至在想这会不会是梦呢?



——为什么事情会变这样?



无视丰日的话直接回总部大屋就好了呀。可是她却因为不舒服,而待在为子私人的房间休息,和御明们一起吃晚餐还泡了热水澡,结果时间就这么流逝,而夜晚也来临了。



——我还是决定现在就回去——这样说应该会被骂吧。



这气氛实在不适合说这种话。



最后两名女官离开伊月,趴伏行礼。



「卑职两人原本应该待在上御局里服侍的。」



「可是陛下命令将伊月大人您打理完毕,卑职等就可退下。所以——」



说完,她们就离开了房间。



伊月一个人留在夜晚的寂静及几近呛人的白檀香之中。



所有人都走了之后,她才知道自己的心跳声大得几乎连耳朵都能听见。



她在衣袖中用力握拳。



——果然不行,还是逃走吧。



「伊月,人都离开了吗?」



门另一侧的夜御殿里传来童子的声音。伊月吓一跳,颤了下肩膀。



「啊……啊啊,嗯。」



「进来。」



丧失逃走机会的伊月僵在原地无法站起。



咻。木门开了条缝,伊月几乎要跳起来。



「你在做什么?再磨磨蹭蹭的,天就要亮了。快点进来。」



丰日从打开的缝隙露出脸说了。他早已松开头发、换上白无垢的睡衣了。伊月视线落在膝盖上犹豫时,丰日踏进上御局拉住伊月的手让她站起身。



「啊、等、等一下。」



阻止的声音只是空响,伊月已经被拖进夜御殿中。一听到身后的门关上,伊月的心脏跳得更快。昏暗寝室的四个角落摆着点燃的烛台,御帐台——用帷幕包围的睡床在黑暗中相对醒目。



——啊啊,我、已经不行了。



「坐在那边。没有其他人在,你可以尽管放轻松。」



丰日说完,双脚伸出床外在床上坐下。伊月也无力地跪在他旁边,脑袋一片空白。



「进入正题。」



丰日将身体转向伊月。「啊!」伊月反射动作起身,朝枕头的方向后退。



「那、那个,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你为什么从刚才开始就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脸也好红……」



「因、因为、那个……」



「镇静点。我是因为有事要告诉你,不希望被人听到,才把你叫来这里。如果你声音那么高亢,我又何必这么做呢?真的是——」



「……咦?」



伊月呆然半张着嘴。丰日蹙眉。



「御明们昨天不是全都听见歌声了?你不是来说这个的吗?」



「啊……」



她的脑袋突然冷却下来,甚至感觉听见了原本澎湃涌上的血液退潮声音。



「因、因为、那个——」



伊月的嘴一张一合,无法好好说话。



「你、你把我找来,我、完全、那个——」



这回换作是丰日愣住。他马上忍不住夸张地噗嗤笑出来。看来大概是很好笑吧,他先是双脚乱踢滚倒在床上,面朝屋顶放声大笑,接着趴在床上、脸埋在被子里笑到肩膀颤抖。



冷静下来的伊月脑子里感觉到难为情及愤怒,她抓起枕头对准丰日的后脑勺丢过去。



「好痛。你做什么!」



童子眼睛呛泪地抬起头,脸颊上还挂着笑意。



「吵死了,笨蛋!」



光是枕头还不够,伊月把手边能够拿到的梳子、香包、竹篓一个个丢过去。



「等等,你生什么气啊!」



「笨蛋、笨蛋!别做这种会让人误会的事!你、你以为我会有什么感觉!」



「你有什么感觉?」



「我……我怎么可能告诉你,笨蛋!」



没有东西可丢之后,伊月才总算平息怒气。可是难为情的部分还是抹消不了。



「你真的很有趣耶。」



丰日笑嘻嘻地说。伊月不满地撇开脸。



「如果单纯在半夜把你找来,一定会被怀疑呀。我还以为这点小事你会懂。」



「你一开始这样告诉我不就好了?」



「我没想到你会误会。」



「算了,快点进入正题。」



丰日以拳头掩口小声窃笑后,背部靠向包围御帐台的其中一根柱子坐着。



最后笑意消失,他开口:



「……你还记得无名陵吗?」



伊月端坐好,点点头。



无名陵——封印历代已退位火目的墓地。



那场几乎快烧毁灌木林环绕的陵寝的对战,伊月仍记忆犹新。



「前几天,陵寝遭到侵入了。」



「……咦?」



「被拿走很多东西,所以无从判别企图,不过听了你的话之后,答案就出现了,目标是霞的遗骨。」



丰日的话太过唐突,伊月几乎无法理解。



丰日递出一张纸给愣住的伊月,伊月接过来一看,似乎是建筑物的平面图,上面用墨写满了四角形、线条和细小的文字,根本看不出哪个表示什么。



「你看反了。」



「咦?啊。」



照丰日说的翻转之后,看不懂的东西仍旧看不懂。



「这是什么?」



「是殡宫。我检查火烧残骸后画下的平面图。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不过还没完全画完,一方面是因为烧毁得太严重了。」



「为什么要画图?直接问建造工人不就得了?」



「我怎么可能若无其事地跑去问自己正在怀疑的嫌犯。」



伊月偏着头,越来越弄不清楚状况了。



「我从头开始说。你还记得时子的样子吗?」



「啊啊……嗯。」



时子,变成化生的前任火目,拥有异常的巨大眼珠和生物般能够自在舞动的黑发,但也拥有人类的外貌。一年前在烽火楼顶看到她时,明明是一具干尸。



「在殡宫的镇火封印中长达一年的时间,却能够恢复那个模样,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我的怀疑就是由这里开始。调查之后才发现,似乎有人在殡宫上封条后,偷偷潜入破坏封印。」



伊月咽了下口水。



「……是谁?」



「别急,让我依序说完。大门的锁是我打开的,封条也没有重贴的迹象。既然如此,可以判断入侵者是由大门以外的地方进入。」



丰日拿起伊月手上的平面图。



「于是我开始着手调查火灾废墟。没烧完的地板还剩下很多,我发现镇火封印上被人画了逆叶矢。」



「逆叶矢?」



「就是这个。」



丰日把平面图给伊月看,指着中央的圆。那大概是镇火封印的简略标记,上面画着三圈同心圆,圆周上有五处被画上楔形符号,每三个连成一组。伊月曾见过多次镇火封印,却不记得见过这楔形符号。这就是逆叶矢吧。



「只要有这符号,无论任何圆形封印都会失效。」



「……原来如此。」



「别对其他人说。到这里我们只知道镇火封印遭破坏,还不清楚侵入陵寝的方式。不过我查到殡宫建筑有多处奇怪的地方。」



「奇怪?」



「在不应该出现的地方出现沟渠,而且即使把火烧等因素也考虑进去,墙壁和柱子还是有一部分尺寸不够。这些虽无法当作证据,不过……已经足以叫我起疑了。」



「是谁?殡宫是谁建造的?」



「我派长谷部打造的。」



伊月听到这个似乎在哪儿听过的名字,偏着头、然后终于想起来。



长谷部——培育现任正护役常和及茜等御明的新兴权贵。



「这是……怎么一回事?」



「接下来的话都只是我的推测。长谷部基于某个目的,让时子堕落为化生。」



「所谓目的是?」



「你也稍微动动脑。」丰日微微一笑。「如果你也得到同样的结论,那么我就能够确信自己的想法无误了。」



——虽然你这么说……



对于长谷部,对于无名陵,伊月知道的实在不多。



她到目前为止还不曾想过关于皇宫背后黑暗的部分。



——不过,丰日刚才是不是说过什么?



——霞楼的……遗骨,怎么了?



歌。



是歌声。



那个时候——被时子抓住,听到那首歌的时候。



佳乃说,陵寝打开了。



「看来你发现了。」丰日说。



伊月盯着童子阴郁的脸。



「让时子变成化生是为了开启无名陵……?」



「与其说是为了开启无名陵,应该说是为了让我去打开无名陵才对。假如废火仪式进行顺利,他们就无法跟随我到无名陵,也没办法看到打开陵寝的方式了。」



我太大意了——丰日以沙哑的声音这么说。



「费那么大一番工夫,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不清楚,再说也还无法断定这是长谷部搞的鬼。不过有两件事可以确定。」



丰日定睛注视着伊月,举手竖起食指。



「霞的遗骨从陵寝消失了。」



接着竖起中指。



「遗骨现在正在京都里。」



「……因为歌声。」



伊月总算把整个情况连结在一起。



御明们听见霞楼的响箭声音、听到那首歌。这点是唯一不容动摇的事实。



假设那是霞楼遗骨发出的声音——也就是遗骨目前在京都里。



「……那首歌是怎么回事?长谷部打算做什么,你应该有线索吧?」



「我猜——是为了吸引火之血。实际状况如何我也不知道。」



火之血。



这么说——长谷部打算把化生聚集到京都来吗?



就像佳乃之前做过的那样。



「总之必须当心长谷部。我虽然不晓得他的意图,但不能大意。」



「就算你叫我要留心……」



「火垂苑里恐怕有他派来的间细。」



伊月吊起眼角。



「你该不会是怀疑茜吧?」



「有理由不怀疑她吗?」



丰日马上反问,伊月顿时语塞。



「派人潜伏在火垂苑里确实很难想像,不过为了谨慎起见,能够放心说话的地方大概只剩下这里了。」



丰日环视两间长的宽敞正方形夜御殿。天皇的寝室——从警备与保密的角度来说,京都中的确再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地方了。



——连火垂苑也无法放心吗?



伊月心情变得阴郁。比起来,以化生当对手四处奔波、弄得一身血和煤炭还比较轻松。



「很早之前,长谷部曾提议要送一位指导师父进火垂苑……千木良,这名字听过吗?」



「啊……听过。」



茜还有常和提过,说是弓箭师父。



「我也记得曾经听过,却想不起来。」



「不是从茜或者常和那里听到的吗?」



「不,是更早以前。」



——更早以前?



丰日说的「以前」到底是多久之前呢?一年前、十年前、三百年前都有可能,只要想不起来,对于丰日来说都成了「以前」。



「诶,算了。总而言之我决定召她进火垂苑。」



「咦咦?」



「那个名叫千木良的女人,听说年过三十仍拥有强大的火目式。想也知道,那女人若有那种程度,年幼时怎么可能没有以御明身份进入火垂苑?太可疑了。」



「为什么要把可疑的家伙召进火垂苑?」



「我想看看长谷部的底牌。」



丰日突然凑近伊月的脸。



「所以我决定顺着他们的计划,再看看他们打算在宫里做什么。」



「你打算整天待在火垂苑里监视那女人吗?你也没那种闲工夫吧?」



「我没说我要做。还有人比我更适任不是?」



伊月一瞬间不解地歪头,最后张大了嘴。



「是、是我吗?」



「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要和你说那么多?真是迟钝。」



「可是、可是,我也有火护的工作要做啊。」



「我已经和矢加部打过招呼了,千木良从明天起进宫,所以你暂时离开『止』组。」



「给我等一下,这算什么!你怎么可以擅自决定!」



伊月挥起的拳头被丰日一把抓住,另一手则遮住她的嘴。



「蠢蛋你太大声了。」



「嗯、唔。」



「除了你之外,没有其他人能够胜任这个监视火垂苑的工作。」



「可是……」



「所以你从今天开始暂时加入『之』组的行列,记住了。」



「『之』组?我怎么没听过这一组?」



火护众三十六组,虽说不见得全都熟悉,但她确实不记得有冠上「之」字的组别。日文四十九个字母之中,被认为不吉利的「忌讳字母」通常不会当作组名使用,而「之」字应该也是其中之一。(注:「之」的日文「し」发音同「死」)



「前几天刚成立的。」丰日毫不在意地说。「因为考虑到这次需要有人私底下运作。你别在意,只是有个名目而已,目前成员只有你和领头两人。」



伊月仍鼓着脸。丰日能信赖、又能够自由进出火垂苑的确实只有自己了。她清楚这点,但丰日瞒着她擅自在背地里进行,还是让她郁闷难消。



——不对,还有一个……



伊月突然想到,可是又立刻摇头打消念头。



——应该不可能。



「怎么了?」丰日的脸凑近过来。



「嗯……没有,我只是想到就算不是我,派佳乃也可以。不过这应该没可能,对吧?没事,别放在心上。」



「她可是放火烧掉京都的罪大恶极之人啊。」



「我知道。」



「我不是说过不能放她出来吗?」



「我知道啦。」



最后见到佳乃时,她肩膀上的肉被撕裂,体内的血快要流干,伤得很重。伊月听茜说了才知道,佳乃最后仍旧保住一命,不过从那之后,她就不曾再见过佳乃。



「你担心佳乃吗?」



伊月摇头。



「她还活着对吧?那样就好。」



「是吗?」



不是担心,只是想见她。此时伊月终于明白。



自己还有事情想跟佳乃道歉,还必须向她道谢,还有好多话想跟她说。然而,这种时候火目式却无法传递自己心里的话。火目式能够连线的时机,总是每当自己满心都是不想让人知道的想法时。



呼——灯火熄灭。伊月沉没在黑暗中。



「什、什么?」



她慌张地直起腰。



「我们谈完了,该睡了。你也相当疲倦了吧。」



「啊,唔、嗯。」



今天的确是相当累人的一天。紧绷的情绪一解开,强烈的睡意就袭上眼皮,可是——



「我该睡在哪里好?」



「你在说什么傻话?床被只有一套喔。」



黑暗中,丰日钻进伊月身边的被子里。



「不,可、可是——」



伊月正要站起身。



「现在出去的话,会引起女官们大骚动,以为出什么错了。」



「唔……那、那么我去睡墙角。」



丰日拉住正打算离开御帐台的伊月衣角。



「现在虽是九月,不过太大意还是会感冒喔。」



天气的确有点凉。



「别担心,我什么也不会做。」



「……真的?」



「你以为我会强迫你吗?」



「敢碰我,我就揍你。」



短暂的沉默后,代替回答的是安稳的鼻息声。



伊月叹气,翻开被子在丰日旁边躺下。



——和丰日同床共枕。



——还真是……不可思议。



新火目上任已经一年多,随着时光流逝,伊月反而越来越不晓得自己该如何对待丰日。一辈子恨你——她明明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这句话。



如果无视他或者表现敌意,一定就不会这么困扰了。



——丰日是怎么想的呢?



童子的侧脸在黑暗中仿佛云端的月亮。



——他是不是仍想要死?



脑袋想着没有答案的事情,伊月不知不觉坠入梦乡。



*



醒来时,四周还是一片昏暗。



环绕睡床的帷幕缝隙间射进微弱的青色光芒。



是好久没睡在宫里的关系,所以身体想起当御明时的早起习惯了吗——伊月在棉被里想着。按理说她没怎么睡才是,身体却不可思议地没留下一丁点疲倦感。



伊月坐起身。



丰日仍在身旁熟睡。鼻息安静地叫人不禁担心他是不是死掉了。黑色长发拢在一起收在枕边的化妆箱里。这原本是女性睡觉时为了避免头发睡乱而使用的方式,这样看来,丰日真的很像女孩子,安稳的睡脸上没有平常讽刺的笑容,也没有狡猾的阴影。



——这家伙睡觉时真可爱。



「嗯嗯。」这时丰日突然翻身,伊月连忙跳出被子外。



见他没有要醒来的样子,伊月松了口气。



她注意到自己莫名无法冷静,大概是因为身上的薰香味道。她蹑手蹑脚地离开夜御殿。藤壶上御局里没有人在,一套全新的红白火护服装折叠在那里。



伊月拿起衣服,走过没有半个人的昏暗走廊,几乎是靠摸索的方式在浓雾中来到水井旁。久违的晨间淋浴让她心情舒畅。洗去沾染在身上的宫中空气后,她才感觉自己回到了火护身份。



火护服装穿着完毕时,伊月突然被一股剧烈的诡异感觉袭击。



——什么东西?



最先感觉到有东西流进火目式,不是热,也不是令人喘不过气的力量。那感觉反而是舒服。



——这是……



庭园对面隐约传来女官们的惊呼声。



女官们个个把身子探出面对中庭的走廊,仰望仍旧微暗的天空。这时伊月注意到了。



——歌声。



是记忆中那首数千人合唱、如细语般温柔的歌声。她听见了,虽然不太清楚,但可以确定那首歌就是霞楼的响箭声音。



伊月仰望笼罩天空的深灰色云朵,见到了难以置信的景象。



「诶,怎么会有这种事——」



「喔喔……这太可怕了……」



女官们喃喃说着。



天空有一部分染成了朦胧的樱色,云朵表面带着微光。



由那道光膜游离出无数的红光粒子,飘荡着往地面落下,大气几乎快被飞舞的光粒子埋没。



「……怎么会有红色的雪……」



女官的声音在伊月听来好遥远。



从云朵满天的九月天空飞舞而下的,没错,就是闪闪发光的红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