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SSON 1-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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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乃日和庄”的早晨来得很晚。
已经晚得不寻常了。
现在的时刻是上午七点半——普通的学生与社会人士早就开始活动的这个时间,有九成的房客就像羽化前的蝉一样动也不动,生命反应呈现出完全停止的状态。
从理由来看,那是因为这里几乎没有一个房客过着早睡早起的正常人生活。而在夏天转换到秋天的这个时期,温暖的被窝似乎对他们是一种巨大的诱惑。听听当事人他们的说法,几乎清一色都是:“可是~暖呼呼的棉被真的好舒服哦~(①二十三岁重考生)”、“早上……当然要睡觉了(②四十五岁无业游民)”、“……我什么时候起床关你屁事。你这个低级的蠢猪,去死一死吧!(③十七岁尼特族)”之类的回答。
不管怎么说,身为人来说,这些理由可以说是最差劲的那一类。而且,最后那句话好像只是对我的人身攻击吧。
一想起他们那些仿佛看着害虫般的轻视眼神,以及口出恶言的漠然表情,我的心情就有如被迫吃了鲤鱼胆(著名的中药材)一样苦不堪言。不过在“樱乃日和庄”里,像这种事情最好不要放在心上,否则会过不下去,在这社会上,凡事忍耐才是上策。
“……开始吧。”
我深呼吸一下,嘴里自言自语着,并打开了公用厨房的瓦斯开关。
阵沉闷的声响后,伴随着点火声,蓝色火焰冒了出来,当我正要把油倒进平底锅时……
背后的空气忽然有种流动的感觉。
“啊,哥……哥哥……”
“嗯?”
接着,传来了一道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
转过身去,如海市蜃楼般站在厨房入口的……是一名身上穿着制服,然后再披上一件浓绿色和式外套的女孩子。
“嗨,日和。”
“早……早安,哥哥……”
女孩名叫小春原日和。
是这栋屋龄七十年的木造破旧公寓“樱乃日和庄”的房客之一,自己一个人住,年纪比我小一岁——十四岁,中学三年级。
由于半年前才刚搬来“樱乃日和庄”,所以各方面感觉起来还是有些生涩。
“今……今天有点冷,令人想喝热呼呼的梅子昆布茶……”
至于特征……就是平淡无奇。
不仅是外表,就连性格也相当平淡无奇。如同金太郎糖一样,无论怎么切割,出现的都是平淡无奇的剖面。与其说没有主见,倒不如说内向得有些过头。而且还因为她所具有的特殊技能,而被冠上了“朦胧”这种听来可爱,但在了解真相后会令人感到失落的外号。
兴趣是在外侧走廊上晒太阳和收集旧邮票,假日经常跑去巢鸭购物,以及享用美味的昆布茶。喜欢的音乐是演歌与昭和时代的歌谣,食物则是喜欢番薯干和酸梅。
至于交友关系,几乎都是附近一带的老爷爷或老奶奶。由于话题和兴趣方面似乎非常投机,简直快被他们当成是一同经历过太平洋战争的老朋友了。
就是这么一个年仅十四岁,但却像是一个可以支领老人年金的银发族。
不起眼且老气的朦胧存在。
小春原日和就是这样的女孩子。
“……?有……有什么事吗?”
“不,只是觉得日和果然是日和呢。”
“……咦?咦?”
嗯,今天早上依然那么不起眼。
一个花样年华的女中学生,身上穿着像海藻或腐土颜色的和式外套(这是睡衣吗?),手里拿着褐色的念珠(据说是祖母当年的嫁妆),再配上一件及膝长裙的模样,再看一次依然觉得不起眼。如果有全日本不起眼女王票选,她铁定可以获得冠军吧。我打从心里这么认为,真的。
备注,虽然她叫我“哥哥”,但日和并不是我的妹妹。
既不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妹妹,也不是名义上的妹妹。更不用说,我绝不会因为个人的喜好而让她这么称呼。绝对不会(因为很重要,所以要强调两遍)。应该说,会强迫一个中学三年级女生做这种事情的人,简直就是变态。
事实上,她会如此称呼我,都是当初认识她时的某件事情所造成的。由于不是什么特别需要纠正的事情,所以我也就采取放任的态度了。
……说起来,“哥哥”这个称呼会让人觉得心痒痒的,也是不争的事实。
“……哥哥……?”
“啊,没……没什么。”
面对一脸不解的日和,我带着若无其事的表情回答。
而心中则是同时高喊着:“我不是变态”。
总之,就在这样的交谈中,身为代理管理人的我,便展开了做饭的任务。
今天早餐的配菜包括,我们两人一起利用日和从邻家老婆婆(日和的茶友)那里拿来的蚱蜢,合力完成的佃煮(注:以酱油炖煮的日式料理)。以及来自附近的老爷爷(日和的盆栽同好)声称是自己栽种的奇怪蔬菜所做的沙拉。最后,则是在限时特卖里跟杀红了眼的欧巴桑血战之后,成功夺取的鸡蛋(这是由我出马)所做的煎蛋。
总金额约四十五圆(含税)。
在“樱乃日和庄”,每餐平均控制在一百圆以内是基本中的基本。七十圆以下算是理所当然,而五十圆以下才能够抬头挺胸感到自豪。
“——好,大功告成。”
将生菜沙拉和煎蛋放在盘子里,蚱蜢上面淋点酱油就完成了。
顺带一提,在我做料理的这段期间,日和整个人端坐在椅子上,一脸幸福地喝着梅子昆布茶等待着。你到底几岁啊……
完全没有察觉到我内心的吐槽,日和将爱用的九谷烧茶杯放在桌上,并整齐地排好筷子,面对菜肴有礼貌地行了一礼:
“今天也很感谢米饭的神明……我开动了。”
念完这段充满昭和风格的台词后,她便顶着菩萨般的安详表情开始动起嘴巴来:“啊……果然还是哥哥的虾蜢最好吃了……”
连动作也是不起眼到了极点,而且这句话听起来,就好像我跟蚱蜢之间有什么密切关连似的。还是装作没听见好了。
看着日和吃饭的模样,我也夹起一只蚱蜢,并将白饭塞进嘴里。
这时候,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对了日和,这次的结果如何?”
“……咦……?”
“前天吃晚餐的时候,你不是说过吗?要鼓起勇气跟学校的同学交谈。”
日和搬来这里已经六个月的时间。
每次——频率大约是每周一次——都会将同样的话题挂在嘴边。
听见我的发问,日和起先有点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微微低下头去:
“……啊……是的……”
真令人意外。从她那和眼前蚱蜢颜色差不多的失落表情看来,我还以为这次也失败了。
得知这个意料之外的发展,我的身子微微前倾:
“那么对方是谁呢?是同班同学吧?名字是……”
“……是的,名字叫桐乃……”
“嗯。”
“并……并不是班上的同学……是隔壁班坐在最后一排的……”
哦,是隔壁班吗?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就某种层面来说,难度比起对同班同学攀谈还要高出许多。日和,你相当努力呢——
“佐藤同学(饲育股长)负责照顾的仓鼠……”
——不是人类?
突然出现的啮齿类动物让我稍微吐槽了一下,接着……
“……郁美闯进笼子里,被吓得飞出来的虎皮鹦鹉……”
而且是鸟类?
“……由贵后来迫降的水槽里,那只山椒鱼……”
继续降格到两栖类?
“……狄卡皮欧逃出来之后袭击中庭的……金鱼。”
最后变成了鱼类?
“……那个……日和。”
“什……什么事?”
“一般来说,那根本不叫朋友吧……”
假如说到仓鼠郁美就打住的话,我倒是还能帮腔几句(好歹也是哺乳类)。至于靠鳃呼吸的水中生物,我就无能为力了……
“可……可是,我跟桐乃的感情很好啊……”
日和向前挺出身子反驳道。
“每次去见它的时候,它都会不停拍水……而且只要给它吃东西,就会摇着尾巴,很高兴地浮到水面上……”
一个拚命讲述着与金鱼之间深厚感情的十四岁女孩。
不好意思,这种行为叫“喂食”吧,日和……
尽管我很想说,所谓的友谊,就哲学上来说就跟喂食这种“施与受”的关系是一样的。
“……”
算了,关于她和桐乃的事情,我还是别再继续吐槽比较好。毕竟看她怪可怜的,况且友情的形式也是因人而异,那种形式也是其中一种吧……
“唔……还有其他的吗?我是说还有认识什么……人类的朋友……吗?”
我强调“人类”二字,再度询问一遍。
日和有些沮丧地摇摇头:
“……没有了,跟平常一样……”
“这样啊……”
跟平常一样,就代表没有任何进展了。
也就是说——自从搬来这里之后,新朋友的数量一直维持在挂零的状态。
嗯,这个不起眼女孩实在不擅长交朋友呢。
除了不起眼、内向、怕生之外,还有非本人意愿,会自行发动的“朦胧”性能在扯后腿。
说到至今为止的成绩(?),就是整整过了一个月才被邻座的同学察觉到。光是一句打招呼的“早安”,也花去三个月的时间。直到能够彼此聊天,也花了半年十个月以上的时间,真是很有“蒙胧”的风格。再加上她本人容易害羞,不敢积极地跟人交谈的寄居蟹性格……等到好不容易在班上认识一两个同学时,这个学年度就已经结束了。
想说读同一个学校还好办,但我就读的是高中,日和则是中学,根本就无法帮上什么忙。这么说或许很残酷,不过日和也只能靠自己了。
“加油吧(顺手敲了一下脑袋)。”
“……是的……”
我能说的就这样而已。
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必须出门上学的时候。
我简单收价一下餐具,并将剩下的食物盖上保鲜膜,放进冰箱冷藏,替那些根本还没有起床迹象的房客(废人群……)留些早餐。
脱下围裙(日和送我的,图案一样不起眼)挂在椅背上后,我便动身准备走出厨房……
“啊,哥……哥哥……”
“嗯?”
却突然被叫住了。
转过身去,只见日和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似乎想说些什么。
“怎么啦?”
“那……那个……”
“?”
“……这……这个……”
究竟有什么事?
如果用那款因为从春天延期到夏天发售,而引起话题的国民电玩游戏来比喻的话,那反应就像是在询问我:“要不要加入成为同伴”吧。
面对一头雾水的我,日和一副犹豫不决的模样,将和式外套的袖子贴在胸前不断摩擦着。
就好像奶奶瞒着母亲想要给孙子零用钱时,那种偷偷摸摸的样子。
最后,她仿佛下定决心一般,终于开口说道:
“哥……哥哥,我——”
但就在这个时候……
咚——!
“啊、呜……”
架子上的图坦卡门黄金面具复制品(日和的老爸从埃及寄回来的礼物),直接命中了这个不起眼女孩的头顶。
令人头昏眼花的重重一击。
日和不禁捣着头,整个人蹲了下去。
“不……不要紧吧……?”
话说回来,小春原日相除了有着“朦胧”的特征外,还具备了另一项特殊技能(?)……
那就是——
“呜呜……好痛……”
——致命的不幸。
说得具体一些,可以想成是倒楣或者不走运,而且只会挑在紧要关头的时候出现。
话说回来,凑齐了这么多令人同情的要素,倒是有种“反正不会再更糟糕”的感觉……
那么,在此先说明一下关于我和“樱乃日和庄”的一些事情。
我跟日和都住在“樱乃日和庄”。
正如刚才所说,这是一栋屋龄七十年的木造破公寓。
浴室和厨房是共用的,就连洗衣场也是。房间数量约十间左右,每间大概有三坪大小。说到住在这里的房客……基本上都是一些废人(很遗憾)。
重考生、尼特族(注:NEET的音译,指的是Not in Emoployment、Education or Training,意即不升学、不就业、不进修的年轻人)、无业游民等……还有各种三教九流的人物,多不胜数。
从一年半前开始,我便在这里担任起代理管理人的工作。
工作内容主要是帮这群废人煮三餐,帮这群废人打扫浴厕、厨房和院子,以及帮这群废人洗衣服、晒衣服、摺衣服。
……至于我一个高中生为什么要替这些废人做事情,有一部分是因为我父亲的妹妹,也就是我目前的暂时监护人以及实际上的管理人,就某方面来说也是个无可救药的废人。但最重要的原因之一,大概是我并不排斥做这些家事的缘故。这或许都是我那经常不在家,而且从来不做家事的父母所带来的影响吧。尽管我不太喜欢被别人当作是“家庭煮夫”。
总之,我就这么一直打理着这群废人的生活起居。
由于某种原因,不起眼的平凡女孩——日和在半年前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比我小一岁,存在感稀薄的中学三年级生。
站在代理管理人的立场,再加上两人的年龄又相近,所以我在各方面都尽量照顾她。毕竟中学生一人独自生活实在很不容易。话虽如此,当时的日和远此现在还要不起眼、极度怕生,就算对我也采取像小动物一股战战兢兢的警戒模式。
拜她所赐,也衍生出了一些意外和突发事件。这又是题外话了。
在这之后,我们便维持着小动物与负责喂食的自然保育员之间的关系。
而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情,使得她愿意试着敞开心扉(虽然不起眼的模样还是依然没变)。
接下来,我们一点一滴化解彼此的隔阂。
最后就是现在所看到的样子了。
学校的课程很普通,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日本史讲述明治时代的酒鬼乱开军舰,用大炮轰炸民房的事迹(黑田清隆)。古文课说到某个有计划地将小女孩收为养女(不是在说笑哦?),然后逐步培育成自己老婆的萝莉控(光源氏)。音乐课则是听着某位喜欢吃嫩草的女教师诱惑自己认识的男生,打算生米煮成熟饭后强迫男方入赘的八卦(我们学校的音乐老师),时间就这样一分一秒过去。
叮——咚——
终于到了放学时刻。
“那么,该回去了……”
我在座位上伸伸懒腰,一个人自言自语着。
由于我没有参加任何社团或委员会,交情比较好的同学今天也都跑去打工或做其他事了,待在这里根本无事可做。
反倒是“樱乃日和庄”的工作花去了我大部分的时间,谁叫那里是一群废人的巢窟呢。
一边想着这些事情,我收拾好东西后便走出教室。
就在我正想要赶快离开学校时,在校门口映入眼帘的赫然是——
我们“樱乃日和庄”引以为傲的不起眼女孩。
位置就在校门阴暗处的树荫底下。
她站在那里,提着学校指定的深蓝色书包,看上去就像是萨哈拉沙漠中的海市蜃楼一样。
“……”
就连站立的模样都那么不起眼。
站立的位置、姿势,以及背部微弯的角度,一切都显得浑然天成,在周边形成了一道“不起眼力场”。简直就是绝对不可侵犯的领域。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日和的上空聚集了黑漆漆的乌云,四周出现一大群乌鸦聒噪地叫着,前方的路上还有一大一小的黑猫正在过马路,真是一幅世界末日的光景……
当然,“朦胧机能”同时也在发动中。每个经过的学生,丝毫都没察觉那里站了一个人。
然而对于生性害羞的日和来说,想必一定很在意这些高中生的视线吧。瞧她左右张望,一副相当不安的模样……不用担心,根本没人注意到你的存在。
“……”
看来,她大概找我有事吧。
除此之外,实在想不出她会跑来这里的理由。
我慢慢举起手来,走向不知所措的日和身边。
“——日和。”
“……?”
“你在这里做什么?”
“啊……”
一见到我,日和的脸上立刻绽放出光衫。
摆动着那件看似大正时代的女学生长裙,往我这边跑了过来……
“……啊……”
噗咚。
结果半路却踩到香蕉皮(为什么会在这里?),整个人摔了一跤。
跌倒的声音连我这里都听得一清二楚,看来似乎摔得不轻。不过话说回来,这种时代居然还会有人踩到香蕉皮滑倒,真不简单……
“……呜……”
“你……你没事吧?”
“……呜呜……”
该说是意料之中吗?尽管制造出这么大的声响,周遭的学生们依旧没有察觉到日和跑步、滑倒,然后摔得四脚朝天的一连串状态。就连这时候,“朦胧机能”还是如影随形呢……
当我心中暗自佩服,并走过去想扶她一把的时候,日和已经含泪点着头站了起来。
伤脑筋,整件和式外套都脏掉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那犹如腐土般的保护色让脏污看起来并不太明显……话说回来,日和就穿着这件和式外套去上学吗?一般的女中学生,应该都会选择羊毛衫或者毛线衣吧。像这种银发族的打扮简直是……
也罢,反正这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
“好了,到底怎么啦?找我有事吗?”
“啊,是……是的……”
日和微微点头。
嗯,果真如此。
但有什么事不能回家再讲吗?明明就不习惯人多的地方,居然还特地跑来这里等我……
我这么问道。
“那……那个……我……”
日和偷偷看着四周,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啊,在这么多人的地方应该很难开口吧。就算这不起眼女孩配备了“朦胧机能”,个性上依然还是像只害羞的食蚁兽(老是躲在巢穴里不出来)。
“——知道了,我们边走边讲吧。”
“啊,好……好的……”
日和同意了我的提议。
总之,先移动到安静的地方再说吧。
找了一条人比较少的上下学路线,我们便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
“对了,今天玛鲁艾索的猪肋排好像有特卖吧?”
“啊,是的……厕纸也是每人限买一捆(八卷),特价二九八圆。”
“哦,那等一下要赶快去买才行,日和会来帮我吗?”
“如……如果不嫌弃的话……”
“嗯,谢谢你。今天的晚餐,就帮你多加一颗酸梅吧。”
“…………~(似乎很高兴)”
交谈的内容是超平民级的对话。
补充一下,玛鲁艾索是位于“樱乃日和庄”附近的一间廉价超市。
由于平时的售价很便宜,还会定期举办超低特价,所以我经常去那里采购整个公寓所需的食材。顺带一提,日和以前曾经想在那里自己买东西,没想到却连结帐的欧巴桑都没发现她的存在,所以只好忍痛放弃购物,哭丧着脸回来。不过,要是一个搞不好,说不定会在没有自觉的情况下自然而然地把东西偷走吧。
我一边走路,脑子里同时想着这些事情。
“……(偷看)……”
“哦?”
就在这时,我发现日和正偷偷看着这边。
“……啊……”
“?”
“……那……那个……”
察觉到我的视线后,她在胸前不断绕着食指,看起来忸忸怩怩的样子。
嗯,每当日和做出这种动作时,大多是想要撒娇了吧。
对这个不起眼女孩来说,绕手指的动作就跟仓鼠或雪貂的尾巴动作一样。这点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所以……
“来吧。”
“咦……?”
“你不是想牵手吗?”
“啊……”
她稍微松了口气。
带着些许顾忌,日和低下头,轻轻捏住了制服的下摆:“……谢……谢谢哥哥……”
就这样,我们两人以连结的状态(当然是手)走在路上。
步伐比刚才要慢一些。
或许是这条路较少人经过的缘故,途中偶尔会与看似情侣的男女高中生擦身而过。
嗯,怎么空气中有种粉红色的感觉?这就是青春啊。太羡慕了,你们都去死吧——咳咳,我是说趁现在好好享受吧。不过在对方的眼里,我跟日和可能也是这个样子呢。话虽如此,这种状况会发生在我们身上,就像浣熊会使用全自动洗菜机来清洗食物一样,根本就是天方夜谭。
我满脑子胡思乱想,脚下一边移动着。
“……哥……哥哥……”
“嗯?”
这时,日和忽然停了下来。
握住的手稍稍用力一些,抬起头来望着我。
唔,从没看过这么认真的表情呢。
“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
“…………”
“?”
见到日和这种不寻常的反应,我也停了下来,但她忸忸怩怩地始终不肯把话说清楚。
不久,她左右摇起头来,仿佛在驱散什么念头一般:
“……我……我有件事情……必须要告诉哥哥……”
“告诉我?”
可以看得出,她拚命想要挤出声音来。
“……是的……所以……今天才会去哥哥的学校门口……”
日和紧盯着我着脸,口中这么说道。
是什么重要的事情,让她强迫自己来到人多的场所呢?
难道想命令我这个代理管理人做牛做马,或是把二餐煮得丰盛一点……应该不会吧?
若是其他房客还有可能,但日和绝对不会这么做。她反而会站在我这边,替我加油打气才对。既然如此,大概就是喜欢的演歌歌手要举办握手会,希望我也一起陪着去,或者看到有沉香的贩售会,想先预支一点零用钱吧。这些都在我能够预料的范围之内——
“……”
但下一句话却迟迟没有出现。
日和只是注视我的眼睛,整个人一动也不动,像是对于人际(贝际?)关系感到疲惫的蛤蜊一般,变得沉默不语。
“……”
“……”
沉默。
气氛显得有点凝重。
“……”
……咦?这种一触即发的空气是怎么回事?
虽然不太清楚,但如此青涩且敏感的气氛,是以前从未体验过的。应该说,简直就像爱情片或连续剧里经常出现的高潮桥段……
“……啊!”
莫……莫非日和她……
我不禁仔细打量起眼前这名不起眼女孩的容貌。
被浏海盖住的眼眸……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得有些湿润。
“!”
等……等一下!这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日和的表情,会变得像少女漫画的人物一样,完全摸不着头绪!
就在我陷入半混乱状态时……
日和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
然后就这样踮起脚尖,挺直身子往我的脸上靠近。
那表情看似下定了什么决心……等等!只是放学一起回家,为什么会演变成这种状态?
简直不知所谓!
如同打开葫芦的瓶口后,见到一只半裸的人马怪物翻滚三圈飞出来,实在太疯狂了。
日和将脸慢慢凑近……
“……请……哥哥……”
“咦?”
带着若有似无的细微声音,如此说道。
“……将……将我培育成……”
“培育成……?”
什么意思?
对着我下意识发出的话语……
“……是……是的……”
日和点点头如此回答。
认真的表情上充满了决心与觉悟。
在此同时,整张脸红得像盂兰盆节盛开的彼岸花。
紧接着——说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句话。
“……培育成……成熟的女性……”
“?”
“请哥哥将我培育成……‘成熟的女性’……!”
充满笼统、暧昧意味的这句话……就是在接下来的半年里,将我们周遭的一切全部卷入其中的大骚动——小春原日和育成计划vol.1的开端。
2
“唔……”
我一个人在房间里呻吟着。
宛如一架快要坏掉的电风扇,不断呻吟着。
原因当然是日和刚才的一番发言。
“……请……请哥哥将我培育成……‘成熟的女性’……!”
就像在非龙卷风的季节里发生的龙卷风一样,那个不起眼的日和究竟是吃错了什么药,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这个疑问在我的脑中持续盘旋着。至于我那有够丢脸的会错意,就暂且将它放在仙贝座垫旁的书架(DIY)边的角落吧(拜托别再追究了)。
不过,庆幸的是,这句大有问题的发言,除了原来的意思之外,还有后续的解释。
接着,再深入追问之后……
“那……那个……其实……我高中想去考姬乃宫女子学院……”
“姬乃宫女子学院?”
“是……是的……要考上姬乃宫女子学院,就必须成为‘成熟的女性’……所……所以希望哥哥也能帮忙……”
似乎就是这么回事了。
这样一来,我就更搞不清楚这句话到底是什么用意了。考上姬乃宫,为什么会跟成为“成熟的女性”扯上关系呢?这个谜团就暂且先不谈,刚才的发言还存在着一个大问题 私立姬乃宫女子学院。
在这一带,与圣树馆女子学院、双叶女子学院并称为三大超级女子贵族学校。只要是女孩子,就连幼稚园的小孩都知道,可说是名校中的名校。
而日和偏偏想进入这所学校。
从这里可以得出一个结论——
“大概办不到吧……”
就是这个结论。
当回到“樱乃日和庄”后,我在房间里调查了一下有关于姬乃宫的情报之后……疑问(?)顿时变成了肯定。
总学生数约两百名(仅高中部)。
偏差值约七十八。
基本上是从幼稚园开始的一贯教育,自高中开始转入的学生约四~五名。其中日和希望考取的奖学金特别名额,历年来总共吸引了三百人左右前来应考。
要合格录取,除了学业成绩,似乎也十分重视学院的宗旨“现代社会中独一无二,如公主般的大小姐”所应具备的资质相潜力、礼仪和品格,以及符合学院生身分的内心与言行举止。
这个时候成绩……先放在一边好了。
学校的成绩虽然只有中上程度,不过日和的头脑并不笨,况且还有四个月的时间,努力一点的话应该还有希望,尽管这就跟期望奇迹发生差不多。
问题是接下来。
成为姬乃宫的一员所必须具备的大小姐资质,然后是礼仪、品格、内心以及举止……
“就好比一只巴西龟,想要变成天上的月亮……”
或是特摄电影里的某只大乌龟。
不管怎么说,简直乱来到极点。
毕竟,目标是“超”有名,连我都听过的姬乃宫女子学院。
就读的大小姐多如繁星,其中还有人除了身兼本行的大小姐业(?)之外,还从事模特儿或女演员之类的艺能活动,或者参加乐团或担任策展人等艺术活动(而且还不在少数)。光是能进入那里,便会成为众人所瞩目的对象,简直是耀眼华丽的超级大小姐特区。
换而言之,就像是大小姐们的圣域。
前几天因为一点事情,我跟日和两人前往距离“樱乃日和庄”不远的高级百货公司(松●屋)时,就偶然见过那里的学生(大小姐)。该怎么说呢,表现出来的气质就跟平常人完全不同,空气中仿佛有亮晶晶的粒子在飞舞着……
“无论怎么看,都绝对办不到……”
我再次脱口而出。
因为……日和实在太不起眼了。
除了不起眼还是不起眼,跟大小姐这种华丽显眼的存在,完全是两种极端的对比。而且,居住的地方还是这栋废人的巢窟,月租三万圆(含管理费,浴室、厨房共用)的“樱乃日和庄”,与那些大小姐之间连一点小指头尖端的共通点也没有。
“…………”
唔——日和为何想进入这种生活次元相差如此悬殊的学校呢?既然朋友数挂零的纪录还在持续更新中,在那种异次元环境里或许更交不到朋友吧,真怀疑她有没有发烧……
算了,反正一个人想破头也无济于事。
不管怎么样,结论就是——
“总之还是只能再问问她了……”
只有这么一句话。
日落时分的“樱乃日和庄”和早上不同,显得十分热闹。
特别是厨房,就跟黄金周的动物园一样充斥着喧嚣。
这是因为,睡到这个时间的废人们都会纷纷醒来,如同饥肠辘辘的苍蝇一般出来觅食晚餐(对他们来说是早餐)——
啪——!
“呜哦?”
我的脚踝似乎被什么东西抓住了。
一种温暖且柔软的触感。
难道僵尸终于袭击了这栋破烂的公寓?恶灵古堡?我这么想着,同时往底下一看……趴在厨房地板上的,却是一名熟面孔的女性。
“——音色小姐?”
“呜呜~……”
美崎音色。
现年二十三岁,为了进入音乐大学,目前正在准备第五次的重考,是这栋公寓的房客之一。顺带一提,她也是今天早上所提到的废人①。
“呜……呜呜……为什么没有东西吃……小佑好残忍……我快要饿死了~……”
摇晃着一头长及背部的微卷秀发,她泪眼汪汪地向我哭诉着。
唔,这么说好像全是我的错一样。
“剩下的早餐,我都放在冰箱里了……”
“虽然有写着微波一下,但人家不会用微波炉嘛~……冷冰冰的蚱蜢根本就不能吃……”
就是这样。
这个人,基本行动只会倚靠他人来代劳,是个毫无生活能力的废人。
话虽如此,至少该学学怎么使用微波炉吧。只要把食物放进去,按个钮就大功告成……
“那……那种IT革命,音色我是绝对学不来的~……祖母的遗言说,手指是音乐家的生命,除了乐器之外不能随意使用,呜~……”
什么IT革命啊。
话说你的祖母,前阵子不是还参加老人会的旅行团,跑去关岛玩实弹射击吗?
“……哼,既然没有蚱蜢,干脆就吃飞蝗吧。”
这时候,一旁传来了加刀子般尖酸刻薄的嘲讽声。
可以听得出,这明显就是一副高高在上模样的高傲语气。
不知何时,餐桌上座的寿星席上出现了一名如女王般傲慢,带着有如看着厨余一样的轻蔑眼神看着这边的女孩……雾岭桃子。
她就是今天早上提到的废人③,现年十七岁的尼特族。外表看上去虽然是个足以媲美模特儿或偶像明星的超级美少女,但性格就某方面来说简直烂透了——
“……这种食物,倒是很适合你这个无能的女人呢。不过,我可是一点也不会去食用这些没有配对能力,只会在地上爬来爬去的六只脚昆虫。还有佑介,我应该说过早餐只吃和食吧?你就不会自动自发弄个怀石料理还是寿司之类的东西吗?这个只会总受(注:同人创作时,关于角色间恋爱关系的用语,不管对象是谁都采取‘接受’的态度者称之‘总受’)的废物。”
是是,都是我准备不周。
我的确不是这么细心的人,就连小学的联络簿上,老师的评语也是“做事情太过热中,容易顾此失彼”,不过——
“在这之前,先把伙食费缴清吧。”
“……上次不是给你了吗?”
“才一百圆而已,一天的伙食费都不够用。”
“我摸过的百圆硬币,可是有百倍的价值哦。你这只猪,连这也不知道。”
嘴巴实在太坏了!
一枚硬币居然值一万圆?根本是在敲诈对吧。就算世界毁灭后只剩下两个人,我也绝对不想跟这家伙在一起。
“失礼了……睡过头了。”
然后还有另一个人。
带着江户时代武士般的口吻,公然承认自己睡了一整天的严岛又三郎。
这个脖子上总是挂着一台相机的废人②,是个四十五岁的标准中年人。
“棉被实在太舒服了,不知不觉就睡到现在。惭愧、惭愧。”
尽管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但内容其实就跟其他两人没什么差别。而且所做的事情(不早起、不肯动、不帮忙家事)也几乎一模一样。乍看像一家之主,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无业游民。劝他去职业介绍所也不听,真是无可救药的大叔。
“肚子好饿~……人家的肚皮在唱五重奏了~……快点让人家吃点东西嘛~……”
“……哼,像服侍金发双马尾千金小姐的欠债管家一样,给我乖乖工作吧。”
“哦,真是奇怪,到处都看不到我的晚餐呢,麻烦请赶快准备一下。”
三人纷纷说道(换而言之就是在说:“肚子饿了”)。
这……这群人也太废了吧!
面对毫无生活能力的第五次重考生、性格恶劣的尼特族,以及中年无业游民,我平时压抑的心声终于爆发了出来。为什么“樱乃日和庄”里,住的都是这种人呢……
在这其中,穿着枯草色围裙帮忙摆盘子的日和,看起来简直就像天使一样。尽管是个平凡不起眼的天使。
“……”
总而言之,这就是目前在这段时间中,会出没的全体成员了。
除此以外的时间,虽然也有几个社会适应不良者在厨房活动着,不过这种事情一点也不重要,暂且将它放在冰箱旁边的自制厨余处理机的一旁吧……拜托先不要让我想到这件事,继续想下去让我头痛的源头就会增加……
话说回来,现在的问题并不是这群废人。
首先必须解决的,还是眼前这名正在摆盘子的不起眼女孩,她的问题发言——
“——日和。”
“……?”
我呼唤她的名字,同时招招手。
“关于刚才的事情……”
“……(吓!)”
将日和叫到流埋台后,我开门见山地这么一问。她小心谨慎地捧着爱用的信乐烧茶杯,双手忽然抖了一下。
“你真的想去姬乃宫念书吗?究竟是为了什么……”
而想去那里就读?
我再强调一遍,这实在太高不可攀了。怎么看都和这个不起眼女孩格格不入,况且两个礼拜前根本没听她提过这件事情。
既然有此想法,照理说必定会伴随着动机吧?至于动机是什么,现在完全不清楚。也许只是她这个年纪的一种崇拜也说不定,希望有个十全十美的大小姐学姊对自己说:“你的领结歪掉啰”之类的。虽然刚才忘记询问原因,但是很显然地,这才是解决现状的第一步骤。
不过,日和却低下头去。
“……对……对不起……”
“咦?”
“……理……理由不能说……是秘密……”
她轻轻摇头说道。
“秘密……”
“……就……就是要保密……”
意思还不都一样吗!
我继续吐槽,但日和只是双手紧握着信乐烧茶杯,不断摇着头。
从她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一股坚强的意志。
嗯……这个不起眼女孩,总会在奇怪的事情上坚持己见呢。之前在讨论荷包蛋究竟要沾日式酱油还是西式酱汁的时候,一样也是这么顽固(顺道一提,日和是日式酱油派)。
“……对……对不起……现……现在还不能说出理由……可是我并不是说着玩的……我……我真的很想进入姬乃宫……所……所以……想请哥哥……将我培育成‘成熟的女性’……!”
“!”
她紧握着拳头,重复了发言当中最有问题的部分。而且还是用足以传遍整个厨房的音量。
“哇!笨蛋,声音太大了——”
“……唔!”
我急忙捣住她的嘴巴,但为时已晚。
这句危险的发言,让厨房里原本充满食欲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了起来。
“成……成熟的女性……小佑,难道你……”
“……我每天吃的,居然是这种萝莉控变态做出来的脏东西。这什么世界?去死吧。”
“嗯,想不到晴崎六人竟然有此癖好。”
回过神来,只见废人们轻蔑的眼神全部集中在我身上。
“不……不是的!这是——”
“不……不要紧~毕竟日和妹妹那么可爱,我多少也能理解你的心情~虽……虽然在法律上不容许,可是只要不说出去就没人知道了~”
“早就知道你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了。从今以后,不要接近我半径五千公里以内。哼!”
“有九成的男人都是萝莉控,就算隐瞒也无济于事。”
你……你们这些废人,有什么资格说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