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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幽灵旅行车(1 / 2)



你听过幽灵旅行车的传说吗?



据说,在黎明将至的时刻,驰骋在首都高速公路五号线时,它会骤然出现在后视镜里。先会以骇人的速度追上你的车尾,在快相撞的瞬间变成如毛玻璃般半透明状的物体,并且开始喷出银白色的火焰。即使车头咬住了你的车尾,它也绝不会闪避,而是直接穿进你的车子。你懂我说的意思吗?旅行车的鼻尖融进车子的屁股,然后慢慢地重叠。十公分、二十公分、一米……它完全地进入你驾驶的车子里,并且以行驶的速度缓缓地通行着。



终于,幽灵旅行车和你的座驾完全融为一体。座椅对座椅、方向盘对方向盘,就像特效电影一样交叠着。正在开车的你也和幽灵旅行车的司机合二为一,从你的肩膀上会伸出另一双手臂,握着另一个方向盘。你的脸马上变成双重的,他的眼睛与你的眼睛叠在一起,他的舌头和你的舌头叠在一起。



听说在那辆旅行车里有两个人,驾驶是个美男子,旁边则坐着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重点来了:千万别直视那女人的眼睛。女人的瞳孔是亮灰色的,跟清晨的天空一样。听说看到她眼睛的人短时间内必遭意外,运气差一点的甚至可能就此丧命。所以,你一定得记住把眼睛紧紧闭上,好好握住方向盘。只要你做好这一点,那幽灵旅行车就会自动穿越你的车,朝杂司谷陵园方向驶去。



拖着流星般的银色尾巴,诡异而阴森。



这是一个关于一辆黑色本田Odessay的故事。我虽然没有亲眼看过幽灵旅行车,但这辆消失的黑色车体却经常在我脑海里闪现。而且我知道,那辆黑色本田车再也不会在首都高速公路上驰骋了。



我家在池袋西一番街经营水果行,而我则在这个水果行里打杂。整天都和这些散发着甜味的东西打交道,如果不用早起的话,实在是一件不错的差事。



自从上次绞杀魔事件之后,崇仔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来电话了,毕竟,我们是处于不同世界里的两个人。他当他的G少年国王,我卖我的水果,有空的时候听听怪异的音乐。



崇仔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将刚成熟的橘子陈列在店头。秋末的橘子多汁而无味,漂亮的只是那用蜡擦得光亮的外表和价格而已。



“阿诚吗?今晚有没有空?”



崇仔就是安藤崇,池袋G少年的大头目。说话从来不会客套,不浪费时间、快速、迅捷的国王。



毕竟他曾经帮过我忙,并且整天呆在店里也闷得要命,所以我不管他这句话后面隐藏了什么事,还是高兴地应道:



“有呀。”



“九点,池袋西口公园长椅见。”



说完,电话就挂了。把手机放回牛仔裤屁股后面的口袋,什么也不想地继续陈列橘子。我想起小时候玩过的搭积木。就像大人们说的一样,不管什么样的工作都可以从中发掘出乐趣来。现在码橘子,不就像小时候玩积木吗?所不同的是现在手里积木的种类只有一种颜色的圆形罢了。



但是,我还是眼巴巴地期待夜晚到来。因为工作的乐趣顶多只能将口袋装满,但工作的苦闷却是要卡车才装得下。



“前段时间发生的绞杀魔事件把池袋的夏天闹得满城风雨,在池袋,这件事可谓是人人皆知。虽然将犯人逮捕并审问的是警察,不过最早发现那家伙、把他揪出来的却是池袋G少年所组成的义警团。我则因为出事者是自己集团的人而责无旁贷地成了当时的指挥。



事件结束后,池袋地区出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流言,我也开始接到一屑诡异而麻烦的委托。寻人、排解纠纷、保镖……总之,大部分都不是什么好差事。



当然不会有什么好差事。因为如果是可以跟警察吐露的事件,直接拜托警方就好了。如果有钱的话,也可以请征信社或黑道代劳。所以,最后落到我手里的案子,都是一些既不能去找警察、又没什么赚头的少年纠纷。



话虽这么说,但别人真要找到我头上来,并且碰上我没事的话,我偶尔会接受这种委托,出马相助。毕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刚好可以用来打发无聊的时间。而且,每次看到那些既没钱又满脑子浆糊的少年一筹莫展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插手帮忙。



不是同情心泛滥,只不过好像是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WestGatePark——池袋西口公园就在地铁池袋车站西口的正对面。一到夜晚,环绕喷泉的圆形广场就变成了G少年的聚集地。时间虽然在不经意间流逝,但这里的场景却永远都不会变,最多只是换了一拨人罢了。我在晚上快九点的时候才走出店门,因为从我家的店走到公园不用五分钟。



进到公园里,一股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只见每张长椅都坐着醉鬼和等人搭讪的美眉。男孩们一边在广场上蹓跶,一边向女孩子搭讪。距离真正的冬天还有一段时间,男孩们或许是想趁冬季来临以前饱尝本年度最后的大餐吧,女孩们也似乎是期待被捕获的猎物,穿上超级性感的迷你裙,等待着男孩的搭讪。



百货公司和宾馆的广告牌像是亮晃晃的大墙,将圆形广场圈在“墙内”。而那些卡拉oK、夜店、俱乐部、茶座则如一张张狮子的口,等着这些在广场上游荡的猎物进入它们的口中。



一如往常的西口公园之夜。



我走近崇仔坐着的长椅。很奇怪的是,周围那么吵,而这家伙的四周却像是装了隔音装置一样鸦雀无声。崇仔朝我竖起右手大拇指。只见他黑色贴身西装配一件亮面V领毛线衣,是Gucci的吗?这家伙永远都是那么时髦。坐在两旁的男子站起身,这是一对让人不由得抬头仰望的高大双人组。他们担任崇仔的贴身保镖,一看就知道是同卵双胞胎。同款式的保龄球衫是G少年的代表色——鲜艳的蓝色。我向这两个角色打了个招呼:



“一号、二号。两位大侠辛苦了。”



双人组用空调室外机般的宽下巴同时点点头,把位子让给我后便隐身暗处,同时保持警戒态势。真不知道哪个才是一号?



看着怡然自得的崇仔,我在心里想,这才是国王的派头呢。



“阿诚,真不好意思噢!突然把你叫来。”



劈头就道歉可不是国王的作风。我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是什么事啊?”



“啊,不好意思,现在有件事情想拜托你。”



“看来不是什么好事吧?”



“嗯,怎么说呢,这事和黑道的羽泽组有点关系。”



在池袋数十个暴力组织里,羽泽组向来是前三名,就像是黑道界的实力大联盟。



“难道就不能推掉吗?”



“要推掉也不是不可能,不过……”



远处一张长椅上被搭讪的女孩忽然发出如夜晚丛林里的鸟儿一样夸张的笑声。崇仔摇了摇头:



“你看,阿诚。池袋乍看之下似乎很平静,其实这种平静之下另有一种微妙的平衡势力在运作。羽泽组的事虽然可以推掉,但是这样池袋的G少年就等于全体吃了一张红牌。”



“那也就是说,如果顺利帮对方解决的话,就等于对方欠咱们一个人情呢?”



“的确是如此。”



我心里想着G少年那群脑筋不灵光的少年,狠狠地吸了一口公园里充满废气臭味的空气后,回答道:



“知道了。虽不知结果如何,但我会努力试试的。”



这回换崇仔显得有些意外了。他没想到我会接黑道的茬,以前只要是和黑道沾边的事,我一般都是会坚决推掉的。



不和黑道有牵连,是我的原则和底线,崇仔也是知道的。



但他既然明知我有这样的底线,还把这个请求提出来,我想必定有他的理由,所以我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崇仔很高兴,拍了拍我的肩头以示感谢。



我摇了摇头,接着说道:



“绞杀魔那次,不是请你们G少年全体帮忙站岗吗?我欠你一份人情。不过,我还是想知道,这样的事为什么要找我呢?”



我说完,崇仔就笑了起来。好一口漂亮的牙齿!



“我跟你说实话,阿诚。咱们这地方别的都不缺,就是缺能干的人才。会干架的、凶狠毒辣的家伙要多少就有多少。但像你一样有能力又了解池袋内幕,同时可以在少年里头自由来去的人就少之又少了。你就是G少年的王牌啊。”



被崇仔这样称赞,有些G少年可能就连命都可以不要了。但我可不吃他这一套,半眯着眼睛对崇仔说道:



“是靠不住的王牌才对吧?那什么时候去和对方谈比较好?”



崇仔扬起嘴角,抬眼看着我。



“立刻就去。我已和羽泽组约好了十点见面。”



真是国王做派啊!



崇仔的GMC厢型旅行车在池袋东口的绿色大道右转,在本立寺尽头停车。从旅行车走下来后,眼前是一栋混凝土外墙的时尚建筑,没有任何标牌。我和崇仔,加上一号、二号四个人一起走进那栋建筑,然后搭电梯上楼。



小小的枝形吊灯在贴满镜子的电梯天花板上摇曳,每盏灯上都有上百颗雕花玻璃的“泪珠”。过了一会,电梯门开启,正面是一扇红木门,写着MEMBERSONLY。两边站着两个年轻男子,身穿名牌的运动棉衫。真搞不懂为什么连黑道的人都对制服情有独钟。这两个男子一看到我们,便反射性地以锐利的眼神猛盯着我们,真像巴甫洛夫说的条件反射的“狗”。



“我们和冰高先生约了十点见面。”



崇仔说完,其中一个看门男人取出手机,以极小的音量低语着。我们装作若无其事地瞎看。那男子挂断手机后,把门打开,躬身道:



“请。”



“你们俩在这等着。”



崇仔朝高耸直立在身后的一号、二号说道。一号、二号点点头,视线不离看门的人。



于是我和崇仔走进店内。



店里每个角落都像用钞票堆砌出来的,如果一定要找个词来形容,那我只能说是超级“奢华”。这个豪华地方的柜台、墙壁贴满了和大门纹路相同的木板。没有窗户。金属是黄铜,整个房间都闪烁着暗黄色的光芒。地板则铺上了深红色的地毯。红色系的沙发像是一个个小岛般飘浮在铺着红地毯的地板上。除了柜台旁的一位客人外,最里头还有一组客人。顶里头的客人坐在两个酒店小姐的中间,是一个中老年男人,他穿着像职业高尔夫选手一样夸张的格子西装。沙发后面还站着两个人,双手叉胸,又是一对“巴甫洛夫狗”。



我们一走近沙发,坐在柜台旁的男人就站起身。



“噢,欢迎欢迎,这位就是真岛诚先生吧?安藤先生。你们总算来了,我们可是望眼欲穿啊!”



那男人满面堆笑。就像你是刚走进银行自动门的顾客,还没开口说要干什么,就自动迎上来说欢迎光临的银行职员那样。崇仔朝这位殷勤的男人客气地笑笑,又回过头来对我介绍道:



“阿诚,这位就是羽田组的堂主冰高先生。”



我闻言抬头向冰高先生打量过去,这男人年约四十五岁,微胖,后退的发线向后梳拢。虽然说话客气,但却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这种给人刻意疏远的感觉并不是谁能做得出来的,难怪名字会叫做冰高。也许,平时他就是一个说一不二的狠角色。



“先给各位介绍我们的老大,这边请。”



冰冷的冰高先生领着我们往里头走。一到沙发前站定,便直立不动地对着那位中老年男人说道:



“客人已经来了。”



中老年男人挥了挥原本搁在女人大腿上的手,仿佛精装修过一般的女人们立即起身离开。原本舒服地躺在两个女人怀里的中老年男人抬起头来,从头到脚地仔细打量着我,态度从容不迫。真是个令人生畏的老年人,我的背部就像插了一块铁板那样僵硬。



“坐吧。”



傲慢的老年人说完,崇仔和我在冰高的催促邀请下,并排坐在圆形沙发上。坐在老年人旁边的冰高向我们介绍道:



“这位就是关东赞和会羽泽组的组长羽泽辰树。”



羽泽眯着双眼,用一种鹫鹰般冷傲的表情朝我们微微颔首,然后对着我说道:



“听说是你捉到夏天那起事件的变态,是真的吗?”



我沉默地点点头。冰高插话问道:



“是否要叫个饮料……”



羽泽根本不理他,用更响亮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你是用什么办法捉到他的?”



“不是我一个人,是靠池袋所有G少年的力量。”



崇仔插口道:



“虽然我们街头少年都参与了行动,但当时指挥数十个集团、发现绞杀魔行踪的就是这位阿诚先生。”



羽泽辰树猛然将额头往桌面压下,意想不到地朝我深深一鞠躬。我可以听见站在沙发后面的贴身保镖的吸气声。显然,他们都没想到羽泽组长会对一个毛头小子行此大礼。



此刻我的眼中只看到羽泽白花花的头发。一时间,店里的时间就像瞬间冻结了一样。



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说道:



“请用你的力量帮我寻找我的女儿,求求你!”



羽泽就那么诚恳地注视着我。我一时不知所措,竟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我并不要求你一定找到,只是请你尽力而为,帮帮我吧。”



虽然说的话是商量的语气,但我依然感觉到一股好大的压力。他的眼神充满了魄力和悲伤。我对这个黑道老头产生了好感。



“我知道了。”



“你是答应我了吗?”



我点点头。



羽泽辰树鹫鹰般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下来,他用一种快乐的语气对着我说道:



“太好了。具体情况就让这位冰高告诉你吧,也许有些话我在场不太方便说。”



说完,羽泽就脱下了左腕上的手表。把手表握在右手里,再将那只手伸向我。



“一点小玩意儿不成敬意,就当做男人间约定的信物。收下吧。”



本来我不想收,但却之不恭,只好收下。鹫鹰的爪子一张开,一股沉甸甸的触感就落在了我的手心。



“那么,我先告辞了。今晚这家店被羽泽组包下来了。无论是酒或女人,都可以尽情享用。不过,从明天起就有劳二位了。”



说完,羽泽辰树就站了起来,带着贴身保镖离开了店里。真是大人物的做派啊,难道当首领的都是这个风范吗?



有些发蒙的我缓缓摊开手掌,是一只用金块雕成的劳力士表。我看着数字面板上十颗闪闪发亮的钻石,心情霎时变得沉重无比。



“公主失踪已经一个星期了。”



冰高从西装内侧口袋里拿出照片,推到我的面前。照片上的女孩穿着在池袋随处可见的私立高中制服。长得有点像之前推出露毛写真集而引起话题的清纯派女艺人,她甚至比那女艺人更漂亮一点。淡咖啡色的头发,灰色的杏仁眼,闪闪发亮的瞳孔像是镶了宝石般散发着迷人的光芒。照片上的“公主”学着模特儿的姿势站在夜晚街道上,搔首弄姿,显得既清纯又放浪。



“公主名叫天野真央,是我们老大和外面情妇生的私生女。因为年过五十才得女,老大一直非常宠爱她。母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因病过世了。虽然因为我们老大的夫人是一个很强势的女人,所以公主没机会搬回家里住。不过,老大一直视她若掌上明珠,她也一直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



我对冰高说:



“那是不是她上哪儿玩乐去了?你们向警方报案了吗?”



“也可能是突然跑去旅行,过一阵子就回来了,公主本来就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野丫头。我们已经向警方报失踪了。但那些家伙在还没演变成‘事件’以前,什么也不肯做。”



我点点头,望向坐在我旁边圆沙发上的崇仔。



崇仔竟两眼直视前方,摆出一副我不知道、不要问我的表情,真是要命的家伙。我只好自行与冰高进行交流:



“我听别人说你们的圈子里有特殊的情报网?”



“是倒是,要说寻人的话,的确没有比黑道更厉害的角色了。”



冰高淡淡地承认,却依然一副苦瓜脸。



“但是,你们却来拜托我们G少年。为什么呢?”



“如果公主是正常行动,那无论如何一定会被组织网络发现的。在日本全国的任何地方,只要公主一使用金融卡或手机,我们的内部人员就会立即和我们联络。可是,公主这一个星期简直就像是从地球上消失了。不但没花一毛钱,连一通电话都没有打,如果是躲在某个地方,这实在也太不合常理了。我们组织到处寻找,但根本找不到她的踪影。老大或许是因为听说到你的事迹,才想到请你出山帮忙的吧。”



“我可不是什么寻人专家喔。”



“我们当然知道你不是寻人专家。但是,你拥有任何势力都不可能拥有的街头少年情报网。老实说,老大虽然心血来潮拜托你们去找公主,但这件事不是那么简单的,我也没对你抱多大的希望。但是你给我听好了,你们千万别跟老大说些没用的废话,万一老大发起狠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你们也不想因此遭遇什么意外是吧?”



冰高虽然愁眉不展,但到底改不了黑道本色。我当然不会吃他那一套,自顾自地对他提问道:



“但既然已经接手了,就得像样地去做。既然是找公主,那我就需要更多资料。这些资料从哪里得到呢?”



冰高取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好像是叫什么人到这里来。



崇仔面前是乌龙茶,我的面前是柳丁汁。在等待那个人来的过程中,我的口里含着不冰不热的果汁,不知为什么,喉咙竟会因为酸味而缩紧。



在这个可以自由享用最华贵女人和最高档美酒的时刻,我却一点兴致也没有。



难道是我命不好?



等了十五分钟左右,有一个人走进店里来。那人直直地走向我们的沙发,像吞了根棍子似的直挺挺地站在冰高旁边。



这是一个身高连一米五五都不到的矮冬瓜,我似乎觉得这张猴脸好像在哪见过。



“他是我们组的小弟齐藤富士男,也是公主的跟班。”



一听到冰高说出齐藤的名字,我立马就想了起来。猴脸男似乎注意到我询问的视线,用力回瞪了我一眼。冰高对齐藤不客气地布置道:



“富士男,从明天起你就跟真岛先生一起找公主,知道了吗?好好听他的话,给我好好地干!”



“是,请真岛先生多多指教!”



猴子尊敬地朝冰高先生鞠了一躬。而后头抬起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他那松垮垮的白色牛仔裤比腿长了至少十公分,外罩黑色尼龙套头毛衣,胸口写着大大的B.I.G.,鞋子是converse的黑色皮制AllStar款。看来最近入行的黑道小弟还挺时髦的。



真想不到,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中学时那个逊到极点的猴子。其实,就连猴子加入黑道也是一件令人难以想像的事情。如果连他都可以成为暴力组织的一员,那我岂不是要当上太空人?我还应该在外太空回收陨石碎片之类的吧!



在那家奢华的店稍稍聊了一会,我们就离开了那家店,因为不知为什么,我的屁股居然被看着富丽堂皇的沙发硌得有些生疼。



和冰高分手后,崇仔就用车子送我回池袋车站西口,猴子也跟我一起。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已经接近十一点了,但是池袋的人潮仍在涨潮阶段。醉得一塌糊涂的醉鬼、红橙黄绿的霓虹灯,还有远看很干净一接近却臭气熏人的家伙。面对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既不觉得陌生,也不觉得空虚。我知道,那全都是人类欲望的光芒,欲望是无法去憎恨的,大家就这么默默地发光就好了。美即丑恶,丑恶即美——即便是像我这样的小混混,也看过莎士比亚的录影带呢。当然,基本上来说,我是看不懂的。



在西口东武百货的铁门前,猴子和我都默然地停下脚步,这猴子还真听话,自从冰高吩咐他跟着我好好干后,竞寸步不离地跟着我了。



“富士男,你现在没别的事吧?”



“诚哥,像以前一样叫我猴子就好啦。我今晚有话想跟你说,去我知道的店,好吗?”



看来这猴子在黑社会没白混,他说的也正是我的意思。见我点头,猴子就领头向前走去。在这个秋末的夜晚,空气让人感到很舒服。



猴子是我中学时的同学。因为他生来一副猴脸,所以被取个绰号叫“猴子”,中学生取的绰号就是这样,从来不给当事人任何脸面。猴子从中学二年级的秋天开始拒绝上学,记得他是在家里念到毕业的。毕业纪念照里如果不仔细找,恐怕都很难找到这个人,因为他独自缩在一角。他是一个身材矮小、脸孔阴沉的怪人,在我们班里,有他跟没他都是一个样,所以我几乎对他没有任何印象。



细算起来,我们起码有五年多没见过面了,但是说实话,直到今晚为止,我在这五年中一次也没想起过他。如果不是因为这件奇怪的案子,我们或许会一辈子都不再见面呢。



我叫住瘦小的猴子。



“喂,你毕业后都在做什么?”



猴子的肩膀抽动了一下,他显然没有想到我会问起关于他的事情。想了一小会儿,他对我说道:



“啥也没做,只是瞎逛。有一天在电玩中心打电动时,组织里的大哥过来和我说话。”



“就这样加入黑道了吗?”



我吓了一大跳。当年那个懦弱的猴子?这实在让人很难想像。



“嗯。然后在组织总部见到冰高哥,他说,只要我在组织里忍个五年,以后口袋里就随时可以有一百万钞票的零用钱了。”



“前景很不错嘛。那么,你现在当然是荷包满满喽?”



猴子显然不愿意接受我这种嘲讽式的问话。他回过头,对我怒目相向。



“阿诚,你不要小看我。我现在好歹也是羽泽组里有头有脸的人,我已经不再跟以前那样了!我听过你的传闻,现在你在池袋很吃得开是吧?不过,我以后绝对不会差的。我相信自己能闯出一番大事业来!现在钱虽然少,但是……”



“但是什么?”



猴子继续盯着我,一字一字地说道:



“我——交——到——朋——友——了。”



这家伙不会疯了吧,为什么要这么严肃呢?难道真的悲惨到不加入暴力组织就交不到朋友了吗?



猴子显然已经不想再理会我的疑惑,接着迈开他的四方步,看也不看我。



“你玩过猫捉老鼠这个游戏吗?”



“没有。”



“那时候,我们那一伙人很喜欢玩这个游戏。通常在半夜三更时去学校围墙外集合,然后从围墙破洞中钻进去。猜拳决定谁当老鼠,扮猫的人先闭眼等十分钟,老鼠利用这段时间在校园里躲起来。如果三十分钟内找不到老鼠,就是老鼠赢,找到就是老鼠输了。这个游戏是很好玩的,那时有凉快的夏夜、半夜的校园、无人的游泳池,整个天空之下,只有水在摇晃。真是太美了。”



他不用回头,我也想像得到猴子此刻的表情,他一定处在一种美好的回忆中吧。



“但是,后来一切都变味了,因为当老鼠的人变成固定的了。到最后,就只有我来当老鼠了。”



“怎么会那样呢?……”



我之所以对这一切疑惑,是因为对他那个小圈子并不了解,猴子的那个圈子是班上最大的派系,里头有很多不起眼的普通学生。



“玩着玩着,他们似乎对那些猫捉老鼠不感兴趣了,后来他们强迫我穿上剑道的护具,再用毛巾跟坐垫卷在我的手和脚上,把我称为肥老鼠,然后要我找地方躲起来!只要一捉到我,不论什么东西,羽毛球拍、网球拍,更过分的家伙还提着木刀跟金属球棒追我,打我。”



在我们行走的街道旁,醉汉和不良少年团体随处可见,对于猴子的描述,我不知该如何回应。



“那整个夏天,我身上永远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



“为什么不把他们的行为告诉学校或家人呢?”



“与其被大家当做不存在的空气,我宁愿选择淤青!到了,就这家店。”



说完,猴子推开玻璃门,进入明亮的店里,一次也没有回头看我。



哈达威在属于他的场地上飞身而起,空中“游泳”五秒钟后,出手灌篮。迈阿密热队大战底特律活塞队,超级精彩。



这是一家新装潢的运动酒吧。我们在柜台点了墨西哥玉米脆饼和啤酒,然后就在角落找了个高脚桌坐下。猴子小心地舔着生啤的泡沫说道: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我如果不想遇到组织里的人,就会来这家店。”



“喔,那我们可以静下心来聊一聊公主的事。她在学校、朋友和男人方面的情况如何?没有留下任何电话号码吗?”



“公主的手机和记事本现在都已经没有了,所以没有留下任何电话号码。朋友倒是有一个,但是在住院。倒是男人……”



猴子还没说完,就从套头毛衣的口袋里取出一样东西,丢到桌上。是两本薄薄的纸质相簿。我翻开来,里头竟然几乎都是公主和男人的合照,对象多到两只手都数不完。



“看见了吧,就连我这个贴身跟班,那些男人的名字、电话,我也只晓得一部分而已。而且另外还有全新的一本。拜托别跟我们老大说你见过这本相册。”



猴子拿出另一本相同的相册,封面是红色的。里头竟全是公主的裸照,身材火辣异常。其中甚至还有和男人卿卿我我的照片,从身材可以看出,和公主在一起的并不是同一个男人。只见照片中身穿黑色皮内衣,正用针穿过男人乳头的公主不但眉开眼笑,还摆出胜利的V姿势。



“这个公主太过火了吧!但是,你为什么会成为她的跟班的呢?照顾老大的私生女应该不是一般角色可以担任的吧?”



猴子什么也没说,只是猛地从我手中夺回红色相本。



“也许就因为明知我不会被公主喜欢,所以才让我来干的吧。听说以前有好几个弟兄因为跟公主有染而被剁手指了呢!”



猴子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语气居然是气乎乎的。



“那你最后一次见到公主是在什么时候呢?”



“失踪前三天,我为了把老大给她的零用钱送到她手上,在太阳通的丹尼斯餐厅见了她一面。”



“零用钱?多少?”



“每月三十万。除此之外,她生活所需的房租、电费、手机通话费都由老大另行买单,所以她是不可能会为钱发愁的。”



“那你对她的失踪有什么想法吗?”



“这一整个星期,我东奔西跑,快把头都想破了,但就是想不通。男朋友隔周就换新的,也不可能是为情所困。”



“那会不会是因为毒品引起的呢?”



“好玩尝试一下或许会有,但没有像大麻那样会上瘾的。老大是绝对不让她在这方面出问题的。”



“那就是说你找不到任何头绪哕?”



猴子用一种非常郁闷的表情点了点头。



“我们整个组织都灰心了。阿诚,你可是答应了老大找人的,真的没问题吗?”



现在,我总算了解崇仔为何要把这件事推给我了。这样的话就算没办成,对G少年也没什么影响。我可真是个十足的冤大头。



那天晚上,就这么断断续续地听猴子唠叨了两个小时,基本上都在说组织如何调查公主在学校和男女关系方面线索的过程。羽泽组做得既彻底又愚蠢,据说每个被查的男人都被打得人仰马翻,不是家庭失和,就是丢了女友。



不过这些渣滓也是咎由自取,活该。



这方面或许我是不会再进一步调查了,就让羽泽组继续吧。我倒是想去看看那位正在住院的女性朋友,虽然希望不大。



在那家运动酒吧中听猴子讲荒唐公主故事的同时,我一直反复地思考着,哪里是黑道和警察都不会调查的地方?真的存在只有我才办得到的事吗?如果真说有的话,那也许就是街头这一片了。我可以找到的线索,全部都在池袋脏兮兮的街道上、那群素行不良的小鬼里。



因为我也是街头上混的。



“猴子,你什么时候接到公主最后一次电话?”



“接到?不是,是我打过去的。我记得那次打电话是在失踪那天晚上十二点,这是我的任务,必须定时与公主联络。当时她在电话里说她在池袋的7—ELEVEN前面。因为我从她的电话里听到街头杂音,应该是在外面没错。”



“她没告诉你接下来要做什么吗?”



听到我这一问,猴子的表情显得不悦起来。我可以想像公主说了什么。



“烦人!笨猴子少管闲事。”



该说的都说了,该问的都问了,待到接近凌晨三点的时候,我们离开了酒吧。猴子醉得简直是一塌糊涂。



“诚哥,我们到下一家继续嘛——”



呦,这小子怎么又开始叫我诚哥了。



“不行,难道你不怕被老大发现吗?如果被他知道我们在找公主的第一天就宿醉,他会不高兴的。”



“知道了!那我们去洗浴中心嘛。如果他发现了,我们就说我们是去醒酒的。诚哥,别走嘛,陪我到早上好不好?”



在这深夜的池袋街头,号称混黑社会的猴子居然像小孩子一样撒起娇来。真搞不清楚猴子加入羽泽组之后,所找到的“朋友”究竟是群什么样的人。



没办法,只好依着猴子说的去找洗浴中心,我们折回池袋车站的方向,进入路上看到的第一家洗浴中心。更衣时,我看见了猴子瘦削的背。



藏青色线条的观音像——杏仁眼、厚厚的上唇、小小的脸。



那观音的长相很像公主。我知道猴子已经发现了我在看他的刺青,我什么也没说。猴子也接着醉话连篇,绝口不提刺青的事。一个是动不得,沾上就会被剁手指的淫乱公主,另一个是从小被同学污辱、为交不上朋友而加入黑道的小混混,简直就是毫无关联的两个人。现在却如此现实地摆在我的面前。



我想,虽然这样的组合也没什么不好,但绝对是不适合出现在迪士尼卡通里的剧情。



清晨,我在依然鼾然沉睡的猴子身旁留了张便条,然后离开了洗浴中心的休息室。清晨的阳光斜斜地照在地面上,穿过树的缝隙留下一个个椭圆形的影子,映射在柏油路上,就像一条斑点狗。乌鸦叫声自某栋大楼上传来,再在我的头上炸响。



好个凉爽的秋天早晨啊,吸入肺部的冷空气,拭去了昨晚酒精燃烧后的渣滓。



除了池袋的夜晚,我最喜欢的时刻就是早晨。



回到家,先打电话给批发商补订了水果,取货就让崇仔的G少年代劳吧。现在他要我静忙顶雷,所以是绝不会有怨言的。



和平常一样,我在十一点的时候拉开了我家店的铁制卷帘门,意想不到地看到猴子就站在前面的人行道上,他老大不爽地和我打着招呼。我让猴子帮忙排店头的水果,等一切准备好之后就让老妈来看店。二楼电视中的综艺节目正传来电视剧的主题曲,与音乐同时飘进我耳朵的还有老妈的抱怨声。猴子幸灾乐祸地对着我讪笑道:



“这叫一物降一物,原来你怕你老妈呀。”



出来后我俩就在罗曼通的咖啡馆吃早餐,同时商量该如何开展工作。可是,想得到而又被认为行之有效的方法真是屈指可数。无奈,我只好立刻启用我想到的第一个方法。



打手机给崇仔。还是经过手下代接后才转给本人。



“我是阿诚。想请你帮忙问问在打工的G少年,看最近池袋7—ELEVEN是否发生过怪事。”



“调查范围多大?”



“半径一千米左右就行了。”



“调查内容是什么?”



“我这边得到情况是公主在7—ELEVEN前面和别人最后一次联系的。时间是8号前的星期三半夜。所以,你帮我问问那附近的小鬼是否有人看到过公主。我这有照片,怎么交给你?”



报了我所在的店名,挂上手机。继续和猴子享用咖啡馆的早餐。



十分钟后,一个没见过的G少年出现在店里。这少年戴着黄色太阳眼镜和红色线帽,脖子处则露出一截辫子头。一看就是个很讨巧的小伙子。我从猴子的相本里选了三张不同角度的公主单人照片递给他,并嘱咐他拿去冲印店加洗。



交代完后,我就和猴子离开了吃早餐的咖啡馆。



通过罗莎会馆,穿过小吃街。上午的池袋是比较忙的,但对于大头贴、色情按摩场所和电玩中心来说,却是难得的清闲时刻。在明亮的光线照耀下,这些店面的门口显得格外宁静。我和猴子在常盘往右转,向前再走四条街,在文化通的十字路口左转,穿过宾馆街后面,这里做生意的店家愈来愈少,我们很快就进入了公寓住宅区。



“诚哥,你是不是要找那家店,我知道公主常去的那家7—ELEVEN,你看!就是那个角落的店。”



顺着猴子所指的那个方向,只见那家便利商店就在秋日阳光下的十字路口,贴着咖啡色瓷砖的公寓一楼。这真是一家耀眼的干净店面,比晴朗的街道更加明亮,杂志架前站着几个客人专心致志地看霸王书。店的旁边是停车场,其实也就是在人行道上划了三四条白线。现在没有汽车停在那里,不过有一台白色壮士牌摩托车和三个小鬼。一个人坐在摩托车皮椅上,其余的坐在地上,旁边有果汁罐和洋芋片的袋子。我发现一个曾在崇仔那儿见过的熟面孔,就向他打招呼。



“嗨,你好。”



“啊,是诚哥啊,您早。”



我从兜里拿出公主的照片给他看,想从他嘴里问出点关于一个星期前的事。



“我好像见过她,但不太肯定。再说那个星期三晚上我没有来。”



——跟我想像到的答案一模一样。给他一张照片,跟他说如果能找到公主可是大功一件,拜托他问问这附近的小鬼。猴子默默地在便利商店前等待。我办完这一切,便对他叫道:



“猴子,走吧。”



“不是我说,那种小鬼有用吗?”



其实长得和那些小鬼没啥不同的猴子,开口就这样不满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我回答。



从7—ELEVEN步行三十分钟,我们到了一栋新建的纯白公寓前。公主的房间是八零三号。猴子用备用钥匙打开门,房间乱成一团糟,猴子说道:



“这屋子本来就不是很干净,又被组织的人搞成这样。我看他们一点都不像什么好鸟,也许就是为了找毒品和摇头丸才那么兴奋来劲的。”



玄关处夸张地摆了一大堆很华贵的各色鞋子,我瞥了一眼没关牢的贮藏室,没什么发现,便一脚走进了室内。这是一个约十二个榻榻米大的套房,如同发生过一起恶性的洗劫事件一般惨不忍睹,沙发床的弹簧垫已被撕裂,泛滥成灾的衣服斜挂在衣架上,口袋全被翻了出来。房间另一端是一个半圆形大镜子的梳妆台,玻璃桌面上的化妆品多得快要掉下来似的,四周插着像吉他弹片一样白白长长的东西。



“咦,猴子,你看这是什么?”



猴子用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看着阳台对面的池袋天际:



“哦,用胶水黏在指甲上的假指甲呗。”



我顺便又进浴室看了一眼,天花板被掀开,甚至连洗手台的面霜和牙膏都被挤光了。



“查得还真够彻底的。”



猴子见我发出感慨,便回过头来问道:



“阿诚,有收获吗?”



“没有。”



转完一圈,我们失望地离开了公主的房间。猴子一边锁门一边对我说:



“我真想看看那个宣称你是‘寻人专家’的家伙到底长什么鸟样。”



没错!赏你一根香蕉。因为我自己也很想见识一下呢。



回到西口,我们找了个出租车。猴子对司机说:



“去御茶之水的医学牙科大学附属医院。”



窗外的大楼如流水般流逝。车载广播说着黄色笑话的午间时分。我问猴子:



“公主的朋友?那是个怎样的人呢?”



“为了玩乐混在一起的朋友。你大概可以想像得到吧?”



“那她为什么会住院呢?”



“说是受了重伤。我觉得根本就不是,那是因为太笨才住的院。”



这猴子看来还挺幽默的。



“那是受了什么伤呢?”



“脚筋被挑断。”



“然后呢?”



“被人丢在山里。”



或许真的是因为太笨才住院的吧。



女孩名叫细川美祐,听说是公主的密友。美祜坐上了不该坐的车子,被带到深山里。不仅惨遭轮奸,而且脚筋被挑断,最后被丢弃在那里。(看来陌生人的搭讪还是不要随便接的好呀。)



如果猴子所言属实,这个美祐小姐还真有重读幼稚园的必要。美祜遭到的暴力伤害在警局连案都没有立,因为她本人没有报案的意愿,而警方也不想介入。



东京真是一个和平的犯罪天堂呀。



我和猴子推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只见女孩在病床上以上半身靠坐着,身穿水珠图案的睡衣,外罩一件运动棉衫,静静地在靠窗一隅的床位上看着女性周刊。令人晕眩的阳光。



猴子径直走上前去,对她问候道:



“美祐你好。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那女孩从女性周刊后抬起头来。居然是个又圆又白的娃娃脸,身材介于丰满和肥女的中间线上,头发因为不断地脱色染烫,变得跟极细的意大利面条一样,好像轻轻一握就会断掉一般。



“小猴子,你又来看我了啊?”



她瞬时变成了阳光灿烂,看来真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女生。猴子向美祐介绍我,我则将顺路买的小花束送给了她,先说了一些安慰之类的话,然后便切入了主题。



关于公主平日的生活,她的说法和猴子一致,只是在公主的角色里添加了一点纯情少女的渲染罢了。



“那你觉得公主这个星期会去做些什么呢?”



“她呀,不是跟新男朋友去旅行,就是去了国外。小真是个坚强的女孩,她从来不认输的,所以你们放心,她一定没问题的。”



我注意到她正把脚尖往毛毯里缩,便禁不住问她:



“对了,对你做这种事的家伙是熟人吗?”



美祐闻言脸色都变了,看来我问到了她的痛处。



“嗯……不认识。”



“但是,你不是上了他的车吗?”



“还不是因为搭腔呗。有时这种事是难免的,至少命还在就好了。”



“那这次是运气不好哕?”



“就是啊。他们太过分了。……那个,人家啊,只要一看到好男人,就会马上觉得自己可能会爱上他。而这时多半也已经爱上了,想停也停不下来了。”



她似乎在为自己的行为辩解,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此时她正抬眼看着我,那神态就像洒满糖粉的奶油泡芙。真是学不乖的笨女人。



“还记得车子的样子吗?”



美祐把视线转向窗户,在太阳照射下眯起眼睛。我全神贯注,盯着美祐的脸。



“人家不懂车子,所以不记得了。”



她住口不说了。一听就是在说谎。至少她的神态瞒不过我。



“如果我又想起什么要问你,我可以再来吗?”



“当然可以呀,但是下次要一个人来喔。”



她杏眼含春地看着我。真是个难以理解的小妞。



搭出租车回到池袋。我现在能做的事都已经做完了,而时间刚到下午三点。我和猴子去吉野家吃牛肉饭。回想起来,从昨晚起就一直和猴子在一起呢。走出店后我对猴子说道:



“我想一个人想点事情,今晚十一点再来找我。”



猴子还在婆婆妈妈地说老大会不高兴的,我没理他径自回家了。



回到房间,视线就在CD架上搜寻。好,先听拉威尔的钢琴作品集吧。CD放进手提音响里,音响里传出《死公主的孔雀舞》,有点不太吉祥的曲名。但我还是闭上眼睛听了起来。



较之交响乐版,我更喜欢原始的钢琴版本。而古典音乐,则是从夏天的绞杀魔事件以后培养的新爱好,以至于现在有个怪癖,每次想事情的时候,我都得听一段这种高雅音乐。如果这事说给G少年听,或许他们会惊为天人吧,而事实上在认识小光之前,对于这些生涩的东西,我也是从来不理解的。



过了一会,我起身拿起一直丢在桌上的劳力士金表。边听着拉威尔的钢琴曲,脑海里竟想起“百万手表随手得,千金难买真幸福”这种俗滥歌曲。鹫鹰脸的老人,黑色皮内衣的公主,脚筋被挑断的女孩……一个接一个地跳出来。但是,无论怎么想,根本理不出一个头绪。



我又不是挂牌的名侦探!凭什么能想得出来。就这么一赌气,我就睡着了。



我比平日更早打烊,倚在铁门边等待。十一点差五分的时候,猴子来了。



“这么晚要去哪里?”



猴子说话的时候,呼吸变成了一道白色烟柱,看来冬天快到了。



警匪片中的刑警总是说,现场勘查一百次,还是会有新的线索。既然这样,我们便再度踏上白天的路程。



便利商店在夜晚的住宅区投射出苍白的光芒,被光线吸引的年轻人就像是弄错季节的飞蛾群聚而来,去便利商店买那些可有可无的垃圾,或许购物就是他们的爱好吧。我们在停车场向小鬼们问话,试图用公主的照片唤起他们的回忆。最后当然是一无所获,因为这些小鬼的脑浆都是跟粥一样稀薄的。指尖让寒风冻得像冰棒一样时,我和猴子就到便利商店买点肉包和热绿茶果腹。



第一晚,撑到半夜两点多。



扑了个空。



第二天傍晚,崇仔来电说7—ELEVEN的事没什么进展,又说会继续调查下去。我说我也是。



“阿诚,你最近有没有听到一种传言呢?说是如果幽灵旅行车出现的话,女人就会消失。而且据说现在已经有两三个人不见了,更离谱的是有人说至少有二三十人失踪了。”



我当然没听过。现在满脑子都是公主的事,才没空理那种午夜怪谈。我那时一点也没把话放在心上。等我注意到的时候才发现我放过了一个重要的线索和思考方向。



后来,每到半夜我就去7—ELEVEN报到。没办法,因为我能找的地方也只剩那里了。



我当然也想待在暖烘烘的房间里,坐在皮沙发上,凭着天才般的推理能力把犯人揪出来呀。但我不是天才,所以只能拿着热气腾腾的肉包子站在外头东奔西跑。



以后请叫我金田一诚。



猴子和我倒班在7—ELEVEN蹲候,一刻都不放过,黎明和早晨也不例外。收获就是跟7—ELEVEN的店员混得熟得不能再熟了。过了不久,我发现了一件令人意外的事,离停车场一百米左右的公寓四楼角落房间的窗户,居然通宵通宵地亮着灯。



上半夜。



深夜。



甚至黎明前分。



星期天、星期二、星期四。



无论何时,灯光总是亮着的。



这简直就是一个特例,附近的住宅没有像这样子的,难道这家有考生?紧闭的窗帘影子上,会偶尔看到摇动的现象,有时还会奇怪地看到什么东西在发光。



“不眠之窗”不久就成了我和猴子问的小话题,在案子没有进展的时候,我们就会瞎猜那里面到底住了什么人。难道他不睡觉吗?



这是一个不断梦见自己醒来的小鬼,在梦里受失眠症所苦的故事。



“别怕,失眠算不上病。”



梦里那个心理医生这样跟他说。接着那医生又指了指梦里桌上的仙人掌,说最近连仙人掌都爱失眠。小鬼碰了一下仙人掌,只觉得一阵尖锐的刺戳破了手指,在指腹形成一颗血珠。



“好痛!原来这是真的,不是梦啊!。”



这时,仙人掌开口了:



“谁?竟敢在我梦里大吼大叫?”



侦查开始的第三天晚上十二点左右,我们来到7—ELEVEN时,几个小鬼和平常一样聚集在停车场。我们开始着手侦查。道路对面有一个少年摇摇晃晃地走过来。这可是十一月下旬的深夜,他却一点不怕冷,上身只穿了一件短袖T恤,脚上连鞋都没穿。一个小鬼说道:



“靠!是吸毒的。诚哥,这种人理都不要理他喔。”



少年不时举起一只手,把咖啡罐凑到嘴边,但却并没有真的喝下去,他只是把罐口就着鼻子下方深呼吸。



是吸胶的吗?



那个少年一走到停车场,一股强力胶的臭味就直冲到我们的鼻子里来。



“大——家——好——吗?”



这少年居然还跟大家打招呼,而且音量大得不像话。他是个疯子吗?难道他把这里当做尖叫大会现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