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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巨浪的命名(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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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意渐浓,开发新型搜索引擎的工作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秋叶原@DEEP的每一位员工都曾在数字劳动最底层的残酷环境中摸爬滚打过,历经过各种考验。然而,现在的这份辛苦却是前所未有的,每一个人都在面临极限的考验。



为了新的事业,所有的人都吃住在外神田的办公室。一楼是供人们休息的地方,四周摆满了自动售货机,只有中间有个长椅,经常会有一些逛街的网民们来这里歇歇脚,天花板只有薄薄的一层,楼上来来回回的脚步声,楼下听得一清二楚。二楼的办公室只有十六七平米,六个人的日常饮食、起居、换洗全都在这间小木屋里凑合着。桌子上摆满了空饭盒和空瓶空罐,运动饮料的空瓶子横七竖八地倒在地板革上,里面甚至漂了一层颜色奇怪而且不曾见过的霉菌。



六个人中,只有阿阳还坚持天天洗澡。为了和大家一起把全部精力用于开发搜索引擎,她也辞去了角色扮演咖啡厅的工作。大家每天都对着电脑,所以都觉得没有必要天天更换衣服。刚开始,几天不洗头发就觉得酸臭难闻,特不舒服,可时间一长就没有人在意了。



他们几乎足不出户,碰上因为更新网页的事需要与客户面谈时,才不得不外出。那时,他们就到办公室附近的投币式淋浴房或者桑拿房把厚厚的污垢彻底清洗掉。



一天半夜,谈完事返回办公室的途中,文本框深有感触地说:



“我吧,做梦也没想到人能在电脑前连续挺这么长时间。而且,竟然是为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连续工作30小时、40小时,甚至达到50小时,每周都在破纪录,简直疯了。”



大鼓也点头附和道:



“嗯,屁股都快粘到椅子上了。忙得我都没时间犯病了。”



页面一把抓住原本白白的T恤衫闻了闻,说:



“我……我……我是……是不是都臭……臭了?刚……刚才开……开会的时候,对……对面那女……女的一直怪……怪怪地盯……盯着我。”



“要说身上的臭味儿啊,大家彼此彼此啦。不过,一回到秋叶原就感觉到家了。”



大鼓好像又来了新的灵感,赶忙收住脚拿出录音笔,对着嘴边哼唱了一个八小节,然后说:



“肌肉酸疼、浑身汗臭、脑子僵硬,大家都这副模样了还能挺得住,这都是因为咱有一个共同的梦想呀。尽管不知道结果会怎样,但大家都憋着一股劲,想搞出点名堂给世人看看。”



秋叶原的夜晚要比其他地方早些。商店关门歇业,整个电器街几乎都进入了沉睡。三个人先把目光投向了胡同尽头亮着荧光灯的办公室,一楼的休息室远远看去圆圆的,像个救生圈。接着他们又互相对望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点点头,一切似乎尽在不言中。于是,三个人缩起上身加快脚步向办公室走去。在那里,还有怀抱同样梦想的人仍在坚持着、奋斗看。



那一夜,六个人也照常留在了办公室。除了页面,每个人都坐在电脑前聚精会神地敲击着键盘,嚓嚓的敲键盘声充满了整个房间,有点儿像卷心菜地里的菜虫对菜叶发起围攻的蚕食声,一丝不苟,且经久不息。



页面的办公桌上和周同的地板上,资料堆积如山。他在认认真真地研读和思考。搜索引擎的开发工作以泉虫为核心。他主管整体设计,其余四个人当助手,做一些细节性的编程工作。页面的任务就是必须想方设法确保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人工智能软件的顺利开发,既要把握开发方向,又得考虑解决问题的对策,同时还必须兼顾软件的独创性。页面是引领整个开发工作的总指挥。



那一晚实在很难得,一直到凌晨5点,工作没有间断过,大家谁也没有碰到个人难以解决的问题。通常,碰到问题就会随时召开紧急会议,利用集体的智慧共同商讨对策。但是,那一晚,异常顺利。



此时,朝外神田大街的磨砂窗户已隐约透进黎明的曙光,外面不时传来一阵阵骑着自行车送报纸的声音。页面轻轻地敲了敲显示器的侧面,将大家的注意力集中了过来,然后说:



“打……打开窗……窗……窗口。”



五个人放下手头的活,打开自己显示器桌面上页面专用的信息窗口。页面把无线键盘放在膝盖上,开始了工作。



今晚没开会,那咱们就再商量商量上回捉到的事吧。大家都考虑得怎么样了?



泉虫正在吃饭,一会儿一口薯条,一会儿一口巧克力,喝着拿铁咖啡饮料。一进入编程阶段,他总是废寝忘食。页面声音刚落,泉虫就回答说:



“嗯,我想了一个。这个程序呢,版本是来自阿结网站的那个人工智能程序,所以,起名叫‘YUI’怎么样?还有‘人与人连接在一起’的一层含义。”



一听到阿结的名字,阿阳第一个接过话茬说:



“我也想过。阿结还是介绍咱们几个相识的恩人,很有纪念意义啊。”



阿阳穿着沙滩色的迷彩裤和印有YWCA字母的T恤衫,虽然一直坐了15个小时,但背部依然笔挺,看不出半点倦意。文本框刚放下手里的活,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忙把手套换上。患有洁癖的设计师可以连续两个星期不洗澡,可换手套的时间却是几乎分秒不差。他故意避开阿阳说:



“我也很喜欢阿结。不过,给咱辛辛苦苦开发出来的搜索引擎起一个故人的名字,合适吗?阿结也不一定高兴,更何况她父母都还健在,说不定会不愿意呢。”



页面敲着键盘回答说:



说得对啊,还是尽可能别伤害其他人。



大鼓按响了桌子上的一台小型音乐节奏器,里面响起一阵军鼓的八连打之后,传出了贝斯和小鼓的合成旋律。大鼓随着节奏摇晃着上半身,像演唱rap一样说唱起来:



“嗨,哟,我也有过考虑。Yahoo,Google,咱们是屈居其后的第三名。请大家听仔细,如果有满意的就吱声。海豚、早安、蓝色的海洋、日升、魅力东方、草根之家、秋叶原人、原野、中央大街……”



大鼓那怪腔怪调的说唱正在兴头上,文本框举起他那白手套示意打住。大鼓满脸兴奋地问:



“老兄,你相中哪个了?”



文本框无奈地说:



“你呀,曲子做得堪称一流,但说唱功夫可不敢恭维,刚才那一大堆都是些什么呀,乱七八糟的。”



大鼓随即关掉了机器,耸了耸肩说:



“当然有意思了,名字也是一种音乐,所以我觉得应该选一些像这样又有节奏、又朗朗上口的。前三个的灵感是缘于阿结网站,其后的两个蕴含着东方之国平民城区的感觉,最后三个有些秋叶原的味道。”



文本框双手支着后脑勺,眼望着天花板说:



“嗯,听起来倒是不错,不过都还差那么一点儿,还有别的吧?”



大鼓再次欣然地打开机器,办公室内又想起了一阵舒缓的拉丁音乐节奏。



“嗨,我的金点子各位要听好。吗啡、兴奋剂、鸦片。”



这时,阿阳突然叫起来:



“什么呀,这些不都是毒品的名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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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半个小时里,除了达摩以外,其余五个人都相继发表了自己想好的名字。达摩把一张张A4的复印纸裁成四小份,把大家说的名字分别都写在上面,等每个人都说完以后,他用胶带把这些纸片统一贴到了发黄的墙面上。



大家七手八脚地,10分钟左右就把所有写着名字的纸片贴完了,一共二百多张,满满一墙。页面盯着墙上密密麻麻的候补名字,说:



“来……来吧,把压……压……压根不……不合适的摘……摘……摘下来。”



一身战地服的阿阳起身上前拽下来三张,揉成一团,顺手扔进了垃圾桶说:



“怎么能起毒品的名字呢,怎么寻思的?”



大鼓解释道:



“我觉得有点轻松舒适的感觉,多酷啊。”



文本框安慰大鼓说:



“世上不懂幽默的大有人在,别在意。那,我把这个扔了啊。”



他一口气撕下了七张,都是法语词汇,好像与某个服装品牌有关。



* * *



一个小时过后,搜索引擎的候选名字已经缩减到四分之一了,墙上贴的复印纸没剩下几张了,随着空调的风不住地吹着。文本框抱着胳膊说:



“哎,太难决定了,都差不多,没有特棒的。要我说呀,搜索引擎只要东西本身做得完美,叫什么名字其实无所谓的。”



一直忙着的达摩正站在一旁看着墙上剩下的几张纸,阿阳顺口问道:



“噢,对了,达摩,你还一个没说呢。有想好的没有?”



达摩立刻有些难为情地说:



“我呢,在家里待了10年,所以不如大家时尚,不过,我倒是想了一个,可能不太合适。”



大鼓在椅子上轻轻一转,恰巧面对着达摩停了下来,催促他说:



“行了,快说吧。”



达摩这才下定决心。此时,早上的阳光已经斜射进了办公室,屋子里的灰尘像极光一般跃动不已。他捋着齐胸的络腮胡子说:



“我是搞法律的,而且不论是感觉还是感性,我都没法和大家相比,所以对这个问题,我主要是从理论的角度琢磨的。目前,做得最好的搜索引擎分别是Yahoo和Google。Yahoo是《格列佛游记》里出现的又蛮横又粗野、而且浑身奇臭的动物,相貌和人一样,却满身是恶行,是一种虚构的动物。而Google据说是来自数学词汇‘googol’,代表10的100次方,1的后面有100个零。”



文本框意外地说:



“哟,你还是第一个在公布名字之前发表长篇大论的人呢。那,接下来呢,你到底怎么想的,简单扼要地说说得了。”



达摩不焦不躁地说:



“这两个名字有一个共同点,用英语表示时都连着有两个O,正因为这样,发音听起来也充满了幽默感。”



大鼓挺起胸膛说:



“看,没错吧?我说过了节奏很重要。”



文本框和阿阳不约而同地瞪着大鼓说:



“你能不能闭嘴,烦死了。”



页面笑眯眯地看着他们。达摩严肃地说:



“我平时也留意一些商标、广告牌,无意中发现,网民对事物的看法似乎更偏好负面或者嘲讽。正如都市传说一样,越恶劣越可怕的东西人气就越高。”



文本框插话道:



“倒也是,网上的人都有一个毛病,特别爱看荒谬无聊的东西。有的人甲时仪表堂堂,可一上网却极度变态。说来也怪,网络似乎有种隐形的魔力,能使人变得卑鄙下流。”



阿阳和大鼓耸着肩,达摩还是淡淡地平叙道:



“所以,我想,咱们这个搜索引擎的名字也应该连着有几个‘O’,这样听起来乐感也不错,另外,还应该有些负面的含义,这样的词儿应该比较合适。”



说到这儿,达摩突然默默地在一张纸上写了个单词贴到墙上,大家定晴一看,“CROOK”。阿阳问:



“念什么呀?”



“念‘可鲁克’,做形容词时,意思是‘扭曲的、歪曲的’;名词的意思是‘怪癖的人、职业犯罪者’,等等。”



大鼓低低地吹起口哨说:



“喔,这太符合文本框了。”



文本框也反驳道:



“对那位总是爱教训人的两性人,还有那动不动就随地犯病的小矮人不也是绝配吗?”



页面把键盘放在一边儿说:



“另……另外,说……说话费……费……费劲的我,还有曾……曾经足不出户的达摩,也太……太合……合适了。”



泉虫喝着清汤,吃着蛋挞,依旧面无表情地说:



“对天生缺乏黑色素的我来说,也好像名副其实。”



页面作为会议主席,冲大家点了点头,最后总结说:



“那……那……那么,新搜索引擎的名……名……名字就定……



定……定为‘CROOK’。会……会就开……开到这……这儿吧。”



墙上的挂钟已经是早上7点了。外面春光明媚,阳光里似乎已经可以感觉到夏天的气息,暖洋洋地洒满杂乱无章的办公室。



就在这个难忘的早上,我们家族的名字终于诞生了,非常具有东方文化底蕴。“タル—ク”一共七画,是个吉利数。从姓名占卜角度看,目文的意思近似英文,有“独来独往、我行我素”之意。在无边无际的信息宇宙中,这个名字可以保佑我们家族的每个成员都能独善其身、尽情驰骋。



CROOK,相信这个名字在互联网上早已是名声大噪。这个让全世界为之震惊的名字就是这么简简单单地在几个人谈笑间诞生于秋叶原月租6.3万日元的办公室里。



对努力与收获的因果关系,即使发挥我们最高的推理演算能力也无法提前预知。CROOK的一个兄弟曾说过:“这种关系与通常的推理演算情形不同,除了努力和收获两个因素外,还有第三个决定因素——时间,我们通常把本质上无法预知的可能性称为未来,然而,超越时间的理论尚不存在。”



在一个和风煦日的春天的早上,我们CROOK即将诞生,互联网的世界正因此面临着一场前所未有的变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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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面请各位读者来认识一下我们家族第一代的四兄弟吧。



如果把畅游于浩瀚无垠的互联网大海中的人工智能比喻成人类,或许有很多读者觉得不太习惯。但是,请大家回忆一下在2017年召开的西贡会议上发表的举世闻名的人工智能人权宣言,这个宣言被誉为21世纪的盖茨堡讲演。宣言内容如下:



“无论是虚拟的还是人工的,凡是具有一贯统一的自我,同时具有独立的记忆、感情和自由意志的主体,我们都称之为‘人格’(个性)。人格权应与人权同样,无条件受到保护。”



不过,在秋叶原的一条小胡同里刚刚问世的四个人,他们的人格如同与卵子结合前那不计其数的精子,极其渺小,但却蕴含着惊人的力量。他们的名字分别为:“跳跃”、“旋转”、“对立”、“邻居”。



这是六个人开发的人工智能程序的原版,用四个简单的软件分别承担了页面所提出的四种意识特征。“跳跃”具有跳跃性特征;“旋转”具有往复性特点;“对立”具有批判的性格特征;而“邻居”则具有扩散性特征。



譬如,有人利用搜索引擎输入关键词“白”进行信息查询,那么,“跳跃”会从白衬衫到船帆进而跳跃联想到积雨云;“旋转”则利用分光仪对白光的波长进行分析,并向视网膜的感光性以及大脑的色觉途径等范围进一步扩大“白”的概念;而“对立”则从相反的“黑”色角度检索无光状态和相应的例子;“邻居”则向灰白色、乳白色等邻近的色系进一步扩展检索范围。通过这种方式,对“白”进行全方位的搜索,可以从全世界数以百万计的网站中获取相关而有价值的信息。



五一黄金周过后的第一个周末,第一代四兄弟作为搜索引擎CROOK版测试版终于在秋叶原@DEEP的网站上荣耀公开了。那时,阿阳的偶像网站已经深受好评,每周点击率都创新高,在同类网站中总是高居排行榜前十位。



然而,六个人并未对此感到满足。这是因为他们的梦想不是只做个人气网站那么简单,向世界证明自己的存在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当然了,他们谁也没有料想到自己的行为会改变世界,每个人只是一心一意地忙着修补程序漏洞和软件的宣传工作。为了让更多的人了解这个东京秋叶原开发的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搜索引擎,他们尽可能与熟悉的网站建立链接,想方设法扩大宣传力度。



终于,5月份第二个周六的中午,CROOKβ版在网站上新鲜出炉。和阿阳偶像网站刚刚开通时一样,六个人全都集中在办公室,大家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二手NEC显示屏,小小的音箱里不断传出牛铃声。文本框说:



“有了搜索引擎,点击率也没见有多大变化啊。”



文本框说的没错,和以往的周六相比,计数器上数字变化的速度只是略快了些,可以说没有什么明显起伏。大家吃住在办公室、连续拼了将近两个月,可结果却没有产生任何奇迹。大鼓眨着疲倦的双眼说:



“这不才刚开始嘛。不过也真是叫人灰心啊。”



由于最后一周赶着收尾,泉虫几乎就没合过眼,这两个月,他只用了一次急救车,倒是出乎他们的意料。不过,这个16岁的少年两个脸颊明显消瘦下来,颧骨高耸,整个人骨瘦如柴,甚至连张口说话都显得吃力。



“反正咱们已经尽力了,明白人迟早会明白的,先别急,再等等看吧。”



阿阳也是一对熊猫眼,关切地问:



“那,咱们接下来该做什么呢?”



页面转身离开显示器,长长地伸了伸懒腰说:



“暂……暂时没……没什么可干……干的,得……得看看用……用户的反……反应才能进……进一步改……改良。大家也好……好久没……没回……回家了,都回去好好歇……歇一歇。下……下周一再集……集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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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年轻人精力充沛,六个人周末两天足足睡了20多个小时,一下子把睡眠都补了回来。又恢复了往日干劲儿的几个人耐不住单身公寓的寂寞,周一一大早就都奔向了办公室。早上9点,页面第一个打开办公室的门,一进屋就迫不及待地冲向了计算点击次数的计数器。



周末两天的访问量和上一周相比,只增加不到两成,仅就这个数字很难断定搜索引擎是否有能力获得人气。因为阿阳的首页内容每周都在更新,而这周的看点是有关在涩谷“快乐天堂”举办的各种女子格斗比赛的报道,这一系列的快报一挂到网上,每次点击率都会疯长。



上午11点钟,所有成员均已到齐,可大家谁也无心工作,无所事事地待着。大鼓坐在地上,膝上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两个月只是忙着开发搜索引擎,办公室已经脏得一塌糊涂。阿阳忙着打扫,看着大鼓席地而坐,她抬起战靴,用脚尖戳着大鼓的后背,说:



“喂,快躲开点儿!不然,我可把你也装进垃圾袋丢出去了啊。”



大鼓没有理会阿阳,冲着页面问:



“喂,我说,J.J.乔森这个人,你听说过没?好像不是那个搞爵士乐的。”



页面转过身看着大鼓,点了点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