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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布满落叶的城镇(2 / 2)




态度谦和有礼地与客人寒喧的是常盘舞台艺术学院的校长常盘滋人,年约六十五岁,体型略显福态,顶上微秃。竜堂家四兄弟站起身郑重回礼,常盘校长则双手轻抬示意四人坐下,他自己也随之就座。



“对于这次不合理的要求我感到十分抱歉,不过,竜堂老师,也就是四位的祖父曾经告诉过我,在他死后,如果遇到任何不寻常的问题尽管找他的孙辈商量,所以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用字遣词相当礼貌,语气却显得仓促不安,始听了不禁微露苦笑。



“我知道祖父似乎向全日本各地学校的老师们提过这件事,正确说来应该不是‘商量’而是‘推卸’吧?”



“别这么说嘛,哈哈哈……哈。”



常盘校长发出意义不明的笑声,接着视线投向昏暗的天花板,也许内心在此时产生了些许的迷惘,他沉默了数秒之久。



“是否这里的工作人员有人失踪了?”



听到始冷静的分析,常盘校长的表情顿时僵住了,既然不能成功地若无其事敷衍过去,只有干咳两声之后开口说话。



“你怎样会知道?”



“因为,我在想学校一旦出事大多都是这个原因,恕我失言,如果发生命案就会惊动警察,连媒体也会蜂拥而至,就目前推断,情况应该还不至于这么严重,这只是我的推测罢了……”



“想不到随便蒙也可以蒙对!”



老三终低声表示佩服,下一秒冷不防翻了个白眼,因为旁边的二哥用力踩了他的脚板。



“原来如此,多谢你正确的推测。”



常盘校长一字一句的用语十分小心。



“你们远道而来,我如果还有所隐瞒就太不合理了,不过这件事情实在很难启齿。”



校长调整语气开始说明原委。



“我们学校有两个人失踪,一名是戏剧系的男老师,另一名是女职员……”



男老师已婚,妻儿留在东京,只身前来此地工作;女职员单身,为当地人,这两人的交往已是半公开的事实,一个月前他们到别墅地区的深山健行至今音讯全无。



据说这一带的深山可以采到松茸,另外也相传有熊出没。由于那附近是开放狩猎的地区,如果为了探松茸而贸然前往是十分危险的,当地的居民应该相当清楚这个严重性,只不过久处危险之中反而容易轻忽危险,这也是人之常情。



男老师的妻子闻讯从东京赶来,她不相信其夫会无故失踪,坚称一定是与情妇共谋假装失踪,其实是联手逃往关西方面。她还到学校严厉谴责常盘校长在人事管理上的疏失,常盘校长从头到尾一语不发,另一方面也表示他放心了许多。如果说这失踪的两人是主动私奔的话,那就成了别人的家务事,不但学校当局可以卸下部份责任,同时也没有必要报警了。



“对方目前暂时回到东京,可是之后又出了问题。”



“也就是说,失踪的不只那两人?”



“是的,原因就在于此。”



半个月前,名古屋方面不断来电询问,一位名古屋的不动产业者乘JR火车前来商谈洽购雾立镇土地的事宜,结果一去不复返,预订的饭店也不见踪影,只知道他拨了一通电话给负责中介的雾立镇不动产业者,之后一直没有现身,就这样不知去向。



“据说他的事业与家庭有不少问题,既然当时手头携带巨款,可能他是计划性的失踪也不一定,只是我觉得很不安,名古屋方面的不动产业者表示会采取相关行动,如此一来学校也不能坐视不管失踪的人员,由于国际戏剧节这个重大的节日即将来临,我不想惊动警方,所以才想到拜托四位。”



一口气把话讲完后,常盘校长取出意大利制的手帕拭着脸,续眼神冷静地观察对方的举止,看不出有出汗的情形,校长的这个动作大概是有意掩饰自己的表情吧。



“只要找出这两人就行了吗?”



常盘校长一边叠好手帕,一边听着始的质问。



“也希望你们能一并调查事件的原因。”



“恕我直言,请问在这次的国际戏剧节里,常盘校长是担任什么样的职务呢?”



常盘校长略显意外地答道:



“我担任营运委员兼审查委员,可能是因为我做得还不差吧。”



“审查委员长是哪一位呢?”



“忍甲子代老师。”



“哦,我记得她是著名的女作家。”



“也是大日本文化保护协会的会长。”



“这样啊!”



“营运委员长是住田清胜先生,他是前文部省事务次官,目前担任亚洲艺术振兴财团的理事长。”



“原来是个空降的芝麻绿豆官。”



续毫不留情面地骤下断言。



“那么,那个芝麻绿豆官住在这个城镇的哪里?”



“住田先生住在雾立大饭店,忍老师住在皇家饭店。”



“听起来都是高级饭店,住宿费是由谁负担呢?”



“呃,是由营运委员会……”



“那营运委员会资金又是从何而来?”



续稍稍提高了语气,这个清丽俊美的年轻人大概是四兄弟当中个性最为急躁的,因为他一向厌恶行事迂阔的成年人。兄长始熟知次男的性情,然而他自己就跟十九世纪的日本人一样懂得敬老尊贤,于是在一旁若不经意地为续的发言做补充说明。



“营运委员会最重要的工作就是募集资金,你们找到有力的赞助者了吗?”



“当然是,是有名的财界人士哟。”



听到校长立即的回答,令始着实吃了一惊,他对现代日本金融界只有低到谷底的评价。



“请问是哪位?”



“法眼隆元,有没有听过?”



“啊,名字是听过……”



到此,常盘校长突然从椅子起身,信步走到窗前,开始下沉的太阳将光箭射进室内。



“看见西边的山地没有?那是云岳,山脚距离这里有四公里。”



“那里有滑雪场对吧。”



“是的,现在山顶就看得到雪,当然现在还不到滑雪季节,接下来这段季节,雪线会日渐往下加深,再过二○天后就会抵达山脚,到时等于完全进入冬天了。”



常盘校长转过头看向默默坐着的竜堂兄弟,由于处在逆光位置,无法看清他的表情。



“我想话说到此,大致已经做出结论了。”



常盘校长用力耸着肩头。



“这座城镇已经没有未来了。”



“您意思是?”



“因为这座城镇被摒弃在新干线的路线之外。”



常盘校长说明道。



“事关地方小镇的存活问题,新干线一旦经过这里,之前固定往返的快车与特快车就会立刻停驶。”



“这座城镇是依靠观光客生存的,被摒除在新干线的路线之外等于中了致命的一击。”



“是啊,事情严重到当时的镇长还为此下台以示负责。”



始对常盘校长的说明很感兴趣。



“那位镇长现在在哪里?”



“已经不在这个镇上了。”



据说那位镇长从父执辈那一代就一直担任镇议会议员,可说是镇上的名人知士,最后饱受抨击被逼得走投无路,只有离开住处前往琦玉县,听说他的女儿跟女婿住在那里,之后就完全失去联络,每逢镇上举办活动,镇公所寄出邀请函也得不到响应。



“日本人完全不关心政治。”



这种说法指的大概只有大都市吧,在地方乡镇,政治与生活是紧密结合的,镇上要开拓哪条道路,要把工程交给哪个业者,一切必须经由政治来做决定。无论是镇公所或是县议员都会与业者合作,他们的商议内容将大大左右居民的生活。



双方对谈至此,外面传来叩门声,一名女职员走进来表示镇公所的人前来准备洽谈大会营运的事宜。



“抱歉,我跟他们事先约好了。”



听常盘校长这么一说,竜堂兄弟立即起身表示辞意,然后离开学校。



“我在想……”



走出房舍,在徒步前往镇上的路上,始侧着头沉思。雾立镇是著名的观光胜地,夏季可避暑冬季可滑雪,每年有将近一○○万人次的观光客前来此地,新干线理应经过并在此兴建车站才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会被刻意摒除在路线之外呢?



“听说有环保团体的抗争运动。”



“新干线的路线好象没有因此而变更的例子,真的就跟常盘校长讲的一样,事关这座城镇的存活问题。”



这个城镇又多了一个谜团,始阻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常盘舞台艺术学院以后该怎么办呢?”



续低喃着。



正如续所说,日本没有国立的戏剧学校,这全是来自“戏剧对国家发展是无益的”这种贫瘠思考方式的后果。常盘家族仰赖经营生丝贸易大发利市,后来将事业转移给其它公司而创设舞台艺术学院,结果为此耗尽大量资产,想不到日本以前也存在过这样的有钱人。



校内的学习范畴共分为四项:戏剧舞蹈、舞台美术与音乐,学生总共六○○人,年龄从国中毕业继续升学的十五岁到三○岁为止。



此外全校的共同课程为“艺文”与“历史”,“艺文”课程是学习如何写作戏曲与脚本,聘请一流的戏曲作家与脚本家担任讲师,只是薪水不高,这些年来讲师经常缺人。



“我知道艺文的课程,可是历史的话要念些什么啊?”



次男回答三男的疑问。



“你可以去看莎士比亚的作品,‘理查三世’与‘麦克白’都是取材自英国的历史,而‘罗马皇帝’与‘埃及艳后’则以古罗马为题材,想看懂中国的评剧就必须事先了解中国历史才行。”



确实如此,藉由研读史实的理查三世,便能进一步了解莎士比亚如何改编历史,以及当初他创作这篇作品的动机为何。



始这次也在校长口头上受邀担任历史课的临时讲师,但是否真有站上讲台的机会,事实上还是个未知数。因为在国际戏剧节期间学校放假,全体老师与学生都要义务投入活动。



“就在一个星期之后吗?”



始突然发现一件事。



“国际戏剧节的举办日期与狮子座流星雨出现的期间居然完全一致。”



“只是巧合吧。”



“大概吧……”



始仰望一旁的街灯,设计仿照于伦敦的瓦斯灯,黄昏一到,淡淡的光晕沿街亮起,营造出梦幻般的气氛。



“流星雨的来临既然不可能控制,我看是戏剧节刻意配合吧,不过这么做应该没有什么影响。”



始的目光往下探索,最后停驻在大型看板的鲜红文案上。



十一月十五日,雾立国际戏剧节开幕!初冬的流星雨之夜降临,银月王即将苏醒。



一阵强风倏地扫过街道卷起了枯叶,随风飘扬的万国旗也作响,这条略显凄凉的街道再过一星期就会被来自国内外的观光客挤满吧。



由于被摒除在新干线之外,使得雾立镇的居民焦急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观光客锐减就等于宣判了这座城镇未来的慢性灭亡,于是有人提议:“要不要来举办国际戏剧节?”到时世界各国的名人知士与大批传播媒体均会聚集到地,为城镇打响名气,居民一定会额手称庆才对。



“我想目前这座城镇的居民刻意忽略其中或多或少的风险,一心只希望国际戏剧节能够成功。”



“数人失踪就包含在所谓或多或少的风险之中。”



“他们一方面担心会闹出人命,却又遍寻不着失踪者的下落。”



“真的是如此吗?”



俊美的次男不怀好意地笑了。



“我可以想见一个景像,这座城镇到处都有尸体,而目击者拚命想把尸体藏起来……”



“这出黑色幽默片会一直上演到国际戏剧节结束,我记得以前好象看过这一类的电影……”



如果现在闹出人命,而凶手又想掩饰自己的罪行,城镇所有人一定会助他一臂之力,对凶手而言可真是求之不得的状况,这种情形的产生究竟是出于偶然,或者是来自某种人为的目的?



“先别太急着下定论,预设立场的心态对搜查行动是相当不利的;话又说回来,我实在没想到法眼隆元的名字会出现在这次的活动当中。”



法眼隆元不仅在全日本也是全世界屈指可数的大富豪,众人皆知此人对文化、艺术、社会福祉不屑一顾,他还曾经对外表示自己一听到日语的“捐献”就会产生荨麻疹过敏症状。



而那个法眼隆元竟然会成为国际戏剧节的赞助者……



“实在让人不得不怀疑他的动机。”



“说的也是,一个人活到六○岁的价值观是不可能说变就变的,其中必定有什么原因,所以礼貌上我们应该怀疑他。”



踩着落叶然后转过一个弯便来到借住的别墅,简朴的石门没有便于进出的小门,而且还上了一道厚重的锁以防万一。门前停着一辆小货车,别墅管理事务所的中年工作人员手抓着帽舌,绕过车身来到四人面前。



“我送两个星期分的柴火过来,请在这里签个名。”



木柴不像灯油随手可得,管理事务所的工作之一就是接受订购然后运送给别墅的客人。在拜访常盘舞台艺术学院之前,始先以电话交待事务所送柴火来。



始签完字将收据交出,工作人员接受后说了句“谢谢”,但神情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始感觉有向他问话的必要。



“我们目前一切暂时没有问题。”



“是…是这样吗?”



“是不是今年谣传这里有熊出没?”



虽然对不起无辜的熊,现在只有把它们当做坏人才能制造话题。工作人员听了面露苦笑。



“不!不!我一年到头不时听到有熊出没的说法,就是没有人亲眼见到;就算真的出现了,我们这里的熊向来胆小,用赶走色狼用的蜂笛一吹,它们就会马上吓跑。”



“赶走色狼的蜂笛啊,我会记住的。”



“别担心,我在这里从来没看过熊跑到镇上来,只不过晚上还是不要随便出门比较好,开车的话就没有问题。”



此时始向堆如小山的薪柴瞄了一眼,然后指示胞弟们。



“好了,待会要把柴火搬到仓库,你们先把玄关的门锁打开。”



三男与老幺接过钥匙之后转身跑开,通往玄关的小路上布满了落叶,他们将落叶踼散到两旁可见速度之快。



“如果柴火不够,或需要灯油时请尽快跟我们联络。”



工作人员只手凭靠小货车车门继续叮咛着,始则刻意明知故问。



“对了,失踪的人平安回来了吗?”



工作人员稍稍摒住气。



“你…你们怎么会知道?”



“到处都听得到别人在谈这件事,反而是你们比较辛苦,长官又不准你们泄密。”



续配合兄长的步调,工作人员将手抽离车门,摩挲着自己的脸。



“我早就说过,纸是包不住火的,这种事骗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啊,就算等到戏剧节结束,那到时又该怎么办?……”



工作人员看似自言自语,其实他是想讲给始他们听。



“如果连戏剧节的参加人士也失踪了,就有可能演变成国际问题。”



“应该把原因调查清楚,大家才能比较放心。”



始与续轮流发表看法,工作人员听了便用力点头,接下来终于打开话匣子,述说起三天前满月之夜所发生的怪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