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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last few days “pieces of broken wish”(2 / 2)




“嗯。”



“所以,虽然这根本不算什么——”



“抱歉啊。”



“道什么歉啊,笨蛋!”



“……抱歉。”



“我——”佩尔多莉琪深呼了一口气,展露出笑容,“玛利亚罗斯,我喜欢你。我记得这句话之前也对你说过,该怎么说呢、是啊……作为人类,作为一个人,我非常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我感到非常庆幸,能够遇见你,能够喜欢上你,能够和你成为朋友……我这个人固执得像块石头,这份感情至死也不会变。”



“总觉得……”玛利亚罗斯把脸半埋在枕头里。好烫。脸上好烫。烫得快要受不了了。“好羞耻啊……”



“我倒是不觉得。总之,就是这样。你再多对我撒撒娇吧。不管什么事我都能处理得了。毕竟,我可是那个妈妈的女儿。”



“……还真有说服力。”



“没错吧?”佩尔多莉琪如同打趣一般说完,本以为这次她总该要离开了,却又握着门把手停了下来,“——说起来,午餐时间的头领也来探望了好几次,不过因为和秩序守护者的关系不太好,总是……偷偷摸摸的。”



“啊……”玛利亚罗斯咬住下唇。一次、两次、三次。“——是吗。”



“那也是个奇怪的男人啊。”



“……非常奇怪。”



“那么,我去叫他们过来。”



佩尔多莉琪离开之后,全身的疲倦和头痛一口气回来了。



我真的,一直都在撒娇。光是有你在我身边,我就已经非常开心,这都是托你的福。而且,不仅是你,我还拥有许多这样的存在,简直算得上是奢侈,满足得让我眩晕,反倒畏惧了起来。



这样的时光,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现在已经结束了。已经彻底结束了。虽然极度害怕,但也无法将它就这样舍弃,就这样破坏。



那家伙,也在担心啊。



我根本不清楚。



不愿意去想。尽可能地,不去想。



因为,是不同的。那家伙,和莉琪、莫莉、以及ZOO的大家都不同。



那家伙很重视我,我明白这一点,我也不是从心底里觉得那家伙无所谓——但是很痛啊。



倒也不是害怕,一旦将那家伙看得重要起来,就会很疼。就是单纯的疼痛。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倒也不是不明白。有很多原因,也不是不能一个个列举出来,不过这没有任何意义。即便是能够正视这些理由,也不可能改变任何东西。根本不可能改变。



我一直都是【这样】,接下来也不会发生变化。



玛利亚罗斯捂住胸口。“……看吧。光是想起你,就已经这么疼了。”



九月一日十七时五十四分



“总之,这样就算是放心啦。”卡塔力坐在玛利亚罗斯躺着的床铺的另一端,啪啪地拍着被子,“呀,伤都被莫莉小姐完美地治好了,按理来说肯定没事,但就是没法安心咧。”



“……真的是……!”露西两手抓着床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低着头,“——太好了!不,这倒不是单纯值得高兴的事、不过还是太好了!那时候我已经不知如何是好了!所以,应该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喂喂喂……”卡塔力粗暴地摸着露西的后脑勺,“你居然哭了吗?”



“哭、哭——我才没有哭啊!?为什么我要哭啊,有什么理由要哭啊!?就算是喜极而泣时机也不对!没错吧!?”



“系啊……”拘谨地坐在椅子上的由莉卡,看了一眼在一旁支着拐杖站立的皮巴涅鲁,“没系吗?累不累?”



“没事。”皮巴涅鲁沉稳地笑了笑,然而怎么可能没事啊。



“左脚……”玛利亚罗斯从床上探出上半身,看向皮巴涅鲁的左脚。裤脚卷在小腿上,被绷带缠着的左脚,失去了脚踝之前的部分。“——看来得需要点时间。不过,只要花上一些功夫,应该就能恢复原样吧。”



“是的。详细的情况·告诉我了。我没有什么问题。”



“呀,我倒是觉得这可算不上是没有问题……”



那一天,皮巴涅鲁的两脚脚踝都受了重伤,混乱中左脚踝之前的部分脱落了。不巧,似乎就发生在已经毁坏了的多玛德君家范围内,因此已经无法捡回来了。



如果只是将被切断的部位重新接上,对于任何本领高超的医术士来说都不算很难。至于在此基础上使运动机能完全恢复,虽然不简单但也不是不可能。然而,要让彻底消失的部分重新生长回来,就不稀松平常了,哪怕只是一根手指头都是了不得的大工程,绝大部分的医术士都会放弃。



而莫莉·利普斯不同。她一直摸索着使医术士必须长时间地投入全部精力有时几乎筋疲力尽到失去意识的复原施式效率化、简便化的方法,到达自己的极限后便与艾尔迪尼翁机术士匠联合联手,最近,已经完成了复原施式专用的机械。



依靠着这个机械,莫莉·利普斯收容所现在已经成为了唯一一处可以进行身体复原施式的场所。即便如此,施式仍需要时间,因为不能将一切都交给机械来办,医术士的亲手操作依然不可或缺。



“要花多少时间……?”



“据说复原·要花六个月。”



虽然皮巴涅鲁说得满不在乎,但六个月可是一年的一半也就是半年啊?根本不短,应该说是超级长啊?而且,直到彻底复原为止,左脚脚踝前面的部分都得处于不完整的状态,一点点一点点地生长——应该是这样,然后就没办法方便地活动身体了。而且,等复原之后,为了彻底恢复机能,还必须得训练一段时间。



“似乎一共·需要一年左右。”



“……居然要一年。”



“玛玛利亚罗罗罗罗罗斯……!”卡塔力用力拍着玛利亚罗斯的肩膀,“皮普本人都冷静地接受了,脑子里都啪哔地做好心理准备嘞,你却在这里摆出这么一副郁闷的表情,这可不好啊。是不是啊,嗯?”



“吵、吵死了!”玛利亚罗斯拨开卡塔力的手,“就算你不说,我也不会拖皮巴涅鲁的后腿的。能帮得上忙的都会尽可能去帮——”



“哼,至少振作起来,能多少帮上点忙就谢天谢地啦,吼嚯嚯嚯嚯。”



“呀,卡塔力先生你也得努力努力才是啊……?”



“露西!你凭什么在这里吐槽老子!?区区一个新人!”



“……我说,能不能安静一点?我头有些疼。应该说,其他的都无所谓,唯有这个鱼声实在是太吵了让人忍都忍不了。”



“还鱼声!鱼难道会这么噼里啪啦地说话吗白痴!”



“卡塔力,玛利亚都薛了头疼了。你该不会忘了吧?玛利亚刚醒过来,新体状况还不好,能不能消微安静一会儿。”



“……噢。”



看着沮丧地垂下头去的半鱼人,皮巴涅鲁短促地笑了笑。当时的他对莉璐可展露出了严重到不像是他的敌意,背后肯定有什么原因,不过现在看上去已经不再惦记了。这样就好——硬要说的话,果然还是让人有些不安。



玛利亚罗斯将抬起来的上半身靠在枕头上,仰望着病房的天花板。“——莎菲妮亚虽然醒来了一次,但现在感觉最好还是让她多休息休息……哈妮还昏迷着,啾因为怕生一个人躲在房间里,还有——多玛德睡着了吧?”



“多玛德他……”由莉卡的声音很低沉,“回到家里看到发星了那种系——找到我们之后,先系把一眼看向去就知道情况危急的哈妮小姐和夏菲妮亚、还有玛利亚你,一个人一口气搬到这里来了。之后,系乎朽护者们也帮了忙。”



“一个人扛三个人、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啊……”



“我从守护者那里听说了。”露西两手抓着床尾,无意识地做着屈伸运动。虽然希望他能够更冷静一些,不过总忍不住要活动身体的精神气绝不是坏事。“——把玛利亚桑和莎菲妮亚姐姐担在肩上、哈妮小姐绑在背上……浑身都是血。我也不懂怎么回事,估计应该是在EMU发生了什么吧。我们还没有问过他……”



“真系、有点——他从以前开洗就老系睡觉,那可不系正常的睡法。真的有点担心。”



半鱼人狂妄地摆出一副复杂的鱼脸“唔唔嗯”地嘟哝着抱起双臂。



“最近明明比以前好一点了……”玛利亚罗斯两臂抱起膝盖,“有段时间真的是一直在睡觉,没错吧?然后我很在意就问他有没有事,他说只是有点累了。这……”



——我已经活了很久。



“这实在是、呐。虽然的确总是乱来,要说累也的确是会很累吧……”



没有活着的实感——多玛德君是这么说的。不过,现在不同了。【很久】。到底是多久?肯定,久得让人听了会瞬间失神,无法想象,无法理解。根本无法轻率地说出“我懂你”这种话。



虽然不懂,可那又怎样。没有关系。可是,这无比漫长的时间,真的可以抛在脑后不造成任何其他影响吗?



疲劳。



用这么简单的词汇可能无法表达清楚。打个比方,我们身边有着小到看不见的微小尘埃,然后我们每分每秒都在将其吸入体内沉积下来,一个人就算长寿也就活上七十年最多八十年,等到老朽不堪之时身体里积蓄的尘埃量,到底有多少?至于一百年、两百年、或者更久呢?又是多少?



玛利亚罗斯环视病房,看到同伴们的表情,又立即低下头去。



大家到底知道多少、多深?这也是个不错的机会,也许问清楚比较好。也许已经到了最好全部说清楚的时候了。



倒也不是不愿意让他们知道,只是觉得没有知道的必要——真的不是用这种话来自欺欺人蒙混过关,我真的是不在乎的。不将这秘密埋藏在缝隙里,就没办法待在大家身边,就没办法和大家同行,无法互相信任,恐惧——从来都没有这么想过,一丁点都没有。



既然无法消除过去,就必须得去面对,我们不是过去的奴隶。



不论过去如何地束缚着我们,我们存在的地方仍然还是、现在。



现在。



这个瞬间。



没有任何过去能比现在更重要,可是——



这是两码事,不同次元的问题。也许很明显能做到的事就该早早做了为好,即便是嫌麻烦、即便是很为难,也最好不要拖延。



不知为何总想着这些事停不下来。



“我说、”玛利亚罗斯将立起的膝盖抱紧到胸口,“……我说啊。”



“怎么了?”皮巴涅鲁沙色的沉静眼瞳中映着玛利亚罗斯。



可是,一旦出现什么变数的话,就没办法轻易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了。



玛利亚罗斯微微摇头。“嗯……只是……头感觉也不疼了,想要去见见莎菲妮亚。然后,啾——还有多玛德。也得去看望一下哈妮。比起一直躺在床上,还是稍微运动一下比较好。”



“我能理解你的感觉,不过还系不要勉强自己哦,玛利亚。”



“是、是啊!由莉卡姐说的对……!至少、应该再休息一段时间!”



“哎呀,只要累了就好好睡一觉,不累的时候就算逛逛也没啥事儿呗?”



“真的·没事吗?”皮巴涅鲁的视线一动不动地钉在玛利亚罗斯身上。



你才是,真的没事吗……?



没有说出口。只是在脑中想了想,就好像已经传达给了对方。皮巴涅鲁微微动了动嘴角,以细微到几乎看不出来的幅度点了点头。



“哎——呦。”玛利亚罗斯转了个身,将两脚伸出床外耸了耸肩,“你们看,真的没事嘛。为什么就不相信我呢。”



由莉卡恶作剧般地笑了笑。“因为你平常的行为让人不敢相信你呀。”



“是嘞是嘞。”



“的确,玛利亚桑有时会非常莽撞呢!”



“你可没资格·说这话。”



“……呜、对、对不起……”



“腐……”卡塔力的拇指和食指摆成直角搁在下巴处,一边装帅一边露出原本是苦涩又突然彻底反转的表情,“真是年轻呀……”



因为是半鱼人,所以他说这种台词摆出这种表情到底想表达什么意思、到底期待着什么样的反应,根本搞不明白。要是明白了就糟了,所以根本不想明白。然而即便如此,自不必讲,病房内的气氛还是一下子远远超越极限地冷了下来。



同日十八时三十三分



——为什么?为什么要去那里?你到底明不明白?



四面八方都涂满了黑暗。脚下的道路是灰色的。前路上行人的背影如同影子一般漆黑。那家伙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展露出来的仍是影子,没有眼没有鼻没有口,你真的面对着我吗。你想要对我说什么吗,快说。有什么要说的话,就赶紧说出来。快说吧。



但是,你沉默不语地离开了。影子行走于灰色的道路之上,最终溶于暗影不知去向。我察觉到,这涂满四周的黑暗有着实际的触感,我能触碰到它们,它们有着某种形体,有着重量,却没有温度。我试着将它抽出,握在手里。凝神注视,这到底是什么?我终于理解,立即将它丢开。



这是死……!



死。



死。



死。



死。



死。



不是尸体,不是残骸,就是死亡本身。那我又怎么可能丢得掉它?



因为,我比谁都要更加习惯它,没错吧?



就是我。是我杀的。是我散播出的死亡。已经离开的那人也是我杀的。那人已经变成了死的一部分,没有特点,变成了无法区分彼此的死,覆盖这个世界。尽是死。



世界被死掩埋。



到底是谁的错。是我的错。



都是我干的。



有人称呼我为立于大量死亡之人。不对。看清楚了。



死亡不只存在于我身下。



我的一切都是死。



我拼命地将死涂满了目所能及的每一处。



我累了。



谁来,救救我。



“你在说什么任性的话啊,戴尔洛特·马克思佩恩爵士。”仍残留着原形的尸体啪嗒啪嗒动着嘴说起了话,“在救你之前,应该先救我才对吧。谁来救救我啊。谁来救救我啊。谁来救救我啊。救救我啊。我被杀了。我已经死了啊。谁来救救我啊。”



尸体徐徐染黑,成为了纯黑,近乎于影子。成为影子后便无法再张口。又有人在耳边低语,“——不必在意哦,戴尔洛特·马克思佩恩爵士。这种死没有一文钱的价值。【一文钱】。当初的确是有这个词。总之,这种死完全不必去管。还需要回头看上一眼吗?根本不需要。你只需散播死亡。不断磨练这份能力,为世界作出贡献吧。毕竟,你可是杀了个神。的确,这个世界并非是‘我在故我思’、而是‘我思故我在’的世界。然而,要打破规则仍是难事。而你却简单地——这样说对遭到过重创的你来说可能有些失礼——将规则破坏了。你足以称得上是最初的‘打破者’,如今也依然如此。你手中握着的、那个——没错。就是那把剑。彷徨星神索尔,第二个反逆者,将它送给了你。圣断罪之剑。Holy·Convictor。真名‘打破者’。当然,你也明白的吧?你难道觉得这都是偶然吗?当然不是。这是注定了的。那名反逆神也知道,他说到底也是个神,身处规则一侧。他正是知道身为先驱者的第一反逆者的末路——被赐予了某个领域、被赐予了新世界、坐上其支配者之位、可到头来还是落得不得不遵守规则的下场,正因为他知道,他才会将那把剑托付给你。你能够做得到——他如此对你抱有期待。他并不是单单期盼着与恋人再会而彷徨,而是希望你能够将他无法亲手破坏的规则破坏。也就是说,其实啊,关键就在于你。也许你不喜欢这样,然而你别无选择。你正是如此地走到了今天,与喜不喜欢无关,这是你自己选择的道路。在你执着于尚不足以判明有多大价值的生,杀龙果腹的时候,就已经注定要变成这样。也许你的内心中,对自己总是带来死亡、对被人称为破坏者和唤来终结之人满怀恐惧。然而,要我说,这些称号都不对,你是打开大门之人。也许你觉得你所积累下的死,大量的死都如同空虚,可这是不对的。那些死正是为了让你打开大门才存在的,你所导致的所有死都是有益的。因为,正是杀了这么多人,你才能最终抵达这里。然后,你将打开大门。这是唯有你才能做到的事。不论如何,你最终都将走上这条路,这是早就注定了的。所以,你拒绝也好、反抗也好、挣扎也好、讨厌我的话就杀了我也好——如果你杀得掉的话,反正,你到头来肯定,会打开那扇门。”



“……随你怎么说。”



那家伙的声音从我左耳进右耳出。



没工夫认真听他讲。我得赶紧回去。



得赶紧回去。



我已经累了,那些家伙还在家里等着我。我没有狂妄到真的奢求得救,我有同伴,足以称之为是朋友。我喜欢他们,珍视他们,这意味着什么,我现在已经明白了。



所以,不论多少死对我缠身不放,不论我的双脚多么沉重,我也必须得回去。回去。



我沿着灰色的道路前进。离开这可憎的房间,关上那扇刻着印记的门,我离开了。曲折繁复的灰色道路,再难走我也会想办法走下去。



终于来到外面,被玩具兵们包围,还有人说着什么,喊着什么。别吵。别妨碍我。我对你们没兴趣,我要回去。



“让开。你们想死吗。”



很简单。只要轻松地挥下这把剑,轻松到如同呼吸,我就能杀人。也许,比呼吸还要简单。



好难受,不知怎么喘不过气来。从未意识到,呼吸居然如此地困难。谁在压迫着我?谁在束缚着我?谁将我牢牢捆绑缠绕不离?



滚出来。



有本事就现身。



看我杀了你——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死。



难道是我亲手散播出的死的集合,在试图将我捕获吗。



玩具兵们让开道路,我一点一点地向前迈出脚步,感到安心。还好不用杀就能了结。已经太多了,受够了。我要回家。沿着灰色的道路前进,除了这条路以外,所有角落都被死涂成了纯黑。如同凝固焦油一般的东西,试图粘住我沿着道路前行的双脚。如同空壳、却又极为沉重的死,凝聚成人形的漆黑死亡,抓住了我。我试图甩开他们,这样就无法走路了。



“别说这种话呀。”死轻声低语,“别这么无情呀。我可走不动呀。已经没法走了。为什么?因为我早就死了呀。所以,我只能由你来搬运,否则,我哪里也去不了呀。带我走吧,这点事你还是能帮忙的吧?因为,就是你杀的我不是吗?”



我没有回答。没有回应。我不想听你说话。说得越多你便攀得越紧。我甚至不再停下脚步试图甩开你,因为反正都是白费功夫。够了。在这条灰色道路以外的地方,到处都是你们,没有边际。行,我带着你,我带领你们一起走吧。



回家。



“为什么你要装得这么沉重?”“其实很轻松的吧,其实你根本什么都没想吧。”“觉得反正只不过是稀松平常的死,甚至连平常都不如。”“我有母亲、父亲、恋人,可这都与你无关。”“我有深爱的人,也有人爱着我,可这又有什么关系?”“说到底——你就是这么想的吧,你从心底里就是这么认为的吧。”“现在不同了吗?察觉到了吗?知道错了吗?转变想法了吗?”“一直孤独一个人很寂寞吗?”“在那颠倒的沙漠中,独自一人,寂寞到脑子都出问题了,是吧?”“与我们不同,不会死的你,即便是被车裂、心脏被穿刺也不会死的你,仅仅只是孤身一人,就觉得寂寞了吧?”“简而言之,你变得软弱了。”“真可耻啊。”“而且,不仅是精神连肉体也变弱了。”“毕竟只是个容器嘛。”“假货。”“人造品。”“你已经不再像你以前那样了。”“是啊,你已经不再是以前的你了。”“你迷失了。”“有弱点就会被利用。”“被恶魔。”“指的是你们都知道的那个恶魔。”“只是以宗教概念举个例子。”“而你不同。”“这不是举例。你也应该注意到了吧。我有母亲。有父亲。有恋人。”“我有深爱的人,也有人爱着我。”“而我被你杀了。”“我在临死前痛哭,想起母亲,想起父亲,想起恋人,想起亲密的人,我哭了。”“我想要向我爱的人告别,可那时我已经死了。爱着我的人听到我的死讯,不知会悲伤到何等地步,可这些我都无从知晓了。”“因为你毫不怜悯地杀了我、杀了我们。”“然而,我们知道。”“我们清楚。”“你从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你从没有后悔。”“一点点也没有。”“你并不是因为我们而痛苦。”“你只是终于明白了。”“将来有一天,你很有可能像杀死我们一样亲手杀死你重要的人,这毫不奇怪。”“就算不杀,你也会失去。你必将失去你所重视的人们。”



“……闭嘴。”



我明白。我早就明白。这种事,就算你们不说,我也明白。



即便如此,我还是要回家。光是考虑到可能会失去,就如同失去了精神的支点。这不是假设,而是注定的事实。我之前从未体会过,如此地喜欢别人、如此地珍视别人、为了他们我可以奉上身心和灵魂。可就算如此,我也会失去。大家总有一天会闭上眼睛,再也无法睁开。那个瞬间浮现在脑海,便使我浑身冻结。那时我会大吼大叫吗,会发疯吗,会抑郁吗,还是说,会哭?大概,都不会。



我什么都做不到。



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一想到将来的那个时候,就产生了破坏一切的冲动。干脆现在就全部失去,还比较轻松。不自觉地便有了如此可怕的想法。我在害怕吗。是啊,害怕。害怕得无法忍受,害怕得想笑,害怕得连那如痉挛一般的笑也冻结起来分毫也挪不动。



即便如此,我还是要回家。



死啊。无数的死亡啊。既然你们说让我带上你们,我就照办。不管你们有多沉重,我都能背负得动。即便是眼、耳、鼻都被塞住,什么都感知不到,嘴巴被封住无法呼吸,我也要回家。啊啊——



马上就到家了。



本应是家。



漆黑的死已经消失,道路不再是灰色,这里已经只是单纯的夜路,看惯了的景色,艾尔甸第十二区,我的归处,家。它应该就在前方,就在这里,可是——我怀疑自己眼花了,不见了。



不见了。本应存在的东西不见了。不可能是这样,好好的房子不可能如沙子城堡一般一晚上就被海浪冲垮。的确不是沙子,能看到崩塌的遗迹,从土丘上倒塌、大量的瓦砾堆在道路上,四处散落,无从落脚。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得已经记不清到底是什么时候、真的已经无法确定的过去看过的影像突然掠过脑海。「这里距爆炸中心点约一千五百米。如各位所见,这里已经面目全非,唯有残骸在诉说着那场爆炸的恐怖。我们已经无法再靠近。牺牲者数量很明显完全无从统计,不过目前为止能够确认的死者共有——」



“噢噢……”



这是、什么。怎么回事。家。我回家了。我不是回家了吗。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我抱着头跪地乞求。饶了我吧。真的拜托饶了我吧。可是,我在乞求谁的原谅?谁又能原谅我?原谅我什么过错?我不需要原谅,我从未渴求过原谅。



我站了起来,身边到处都是人影。看热闹的吗?每一个人都没有脸,都是无脸妖。他们看着我窃窃私语,偷偷嗤笑。“看到了吗。”“因果报应。肯定是报应。”“看他那副模样,这么拼命,好像在找什么东西啊。”“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为什么不带在身边一刻不离?”“因为他办不到呀。他虚伪、谎话连篇,他害怕别人看清他、摸透他、了解他是个什么东西。”“总是在蒙混,不过蒙混也是有极限的。”“像个虫子一样满地乱爬,喂喂喂,不在那边啊,在这边,这边。”“骗你的。才不在这边呢,在那边啦。”“不对,这边。”“真是个白痴啊,你找的东西早就没了。全部消失了。你永远找不回来了。”



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别骗我。别。这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我要找。搬开混凝土碎块,推开钢筋,我要找。在哪里。到底在哪里。我大叫。叫着名字。喉咙吼破了也无所谓。我呼唤着我最重要的人们的名字。寻找。在哪里。到底在哪里。在哪里。不可能不见了。一定还在。我没有失去他们,我不会再失去任何东西了。我需要、我需要你们。没有你们,我就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我什么都不是,我是个空壳,只是个器具。为了播撒死亡、劣质的器具。我不会思考,连自己抓住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只顾执着于活下去、杀、杀、杀。我是个胆小鬼,比谁都胆小软弱。就是这样,所以我才拒绝一切,把一切迎面走来的东西都视作敌人,将他们变成纯黑的死,以他们的死涂黑世界,堵住我的眼、耳、鼻、口,让自己变成一个人,就不会再有畏惧。所谓的死就是我自身,是我所期望的世界。



受够了。



我寻找。



无脸妖们说话了。“你这口气还真是狂妄啊,像那样杀了那么多人,却说自己受够了,你已经无法摆脱了。”“生与死是相连的,从不间断地紧密联系着,总有一天会降临到自己身上。即便是从中逃离的卑怯小人,也无法撇清关系。”“你已经失去了一切。”“以失去的形式,死如暴雨降临于你头上。”



我抬头望向夜空,并没有下什么雨。于是我寻找。找到了。在瓦砾之中。找到了。被瓦砾埋着,倒在瓦砾与瓦砾之间的缝隙中。本是纯白的毛发肮脏到了凄惨的地步。



“啾……”



就算呼唤名字,也一动不动。不过,还有呼吸。啾如同以身为盾,两臂紧抱着友人。因为对方处于必须接受保护的状态。脚,左脚脚踝之前的部分消失了。右脚也折断弯曲着。



“皮巴涅鲁……!”



摸着他的脸,无数次地叫他的名字,他的嘴唇微微动了。我为了听清他的声音将耳朵贴近。



“…………莉……璐…………可…………”



“你说——莉璐可……?”



什么意思?为什么皮巴涅鲁现在要提起那个名字?答案很显然只有一个。就是那家伙。那个女人。都是她干的好事吗。



我拒绝了那个女人。没有服从于那个女人,也没有接受那女人的服从。我不允许她毫不客气地闯入我的内心。那女人很孤独。她聪明、似乎无所不知、觉得世间万物都得随着她的性子、傲岸不逊,可本质上,只不过是个比常人歇斯底里一倍的疯婆子。我当初没有意识到,那女人与我有着极为相似的部分,过于相似,是互相排斥的灵魂双胞胎。越是试图靠近,就如同磁石一般承受越强的斥力,不得不分开。也许正因为如此,那个倔强的女人反倒是更加想要接近我。



那女人临走时说过。‘你、将来一定会后悔的。’



我当时是怎么回答的?大概,什么都没有说吧。就是这个吗。



这是报复吗、复仇吗?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是我——



是我的错?



“莉璐可可可可可可可可可可可可可可可可可可可可……!”



殴打着地面。无数次殴打。拔出剑刺出一个大洞。做这种事又有什么用?毫无意义。莉璐可。该死的莉璐可。杀了你。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杀。杀。杀。杀。杀。我要杀了你,杀到不能再杀,还要一直杀上无数遍。杀了你。杀。杀。杀。啊啊——可是,皮巴涅鲁还活着。啾也活着。其他人呢?要找到他们。对了。得找到他们。



“等着我,皮普。”



我寻找。



无脸妖们说话了。“同样的事总是会反复发生,数也数不过来。你知道有多少人抓着被你杀死的亡骸痛哭号泣?”



我在寻找。



发现由莉卡了。还有呼吸吗?还活着吗?我浑身颤抖地试图确认。怎么办。如果已经没有了呼吸。我该怎么办。我小声念叨:“——救救我。”



不停低语着的我碰到了由莉卡小小的身躯。在微微颤动。还活着。我继续寻找。找到了露西、还有卡塔力。



“还活着吧?应该还活着吧?”我小声祈祷着确认,“别死。别死。死了我可不会承认,不会原谅。给我活下来。”



莎菲妮亚,还有玛利亚呢。还有、哈妮梅丽。我仍然寻找。找到了哈妮梅丽、以及好似想拉住彼此的手却没能如愿地倒在地上的莎菲妮亚和玛利亚——我如陷入恐慌的狗一般吠叫。这是怎么。为什么。为什么。到底为什么。莉璐可。混账东西。啊啊。该怎么办。啊啊。我的思考已经无法成为语言。



无脸妖们七嘴八舌。“他在闹腾耶。”“不错,再叫得响亮点!”“真是一场好戏啊!”“继续!”“你看你看,死了吧!”“大家都死了!死得可真漂亮哪!”“总算是死了!”“活该!”



我喘着粗气,不知如何是好地呆站在原地。会死吗。死了吗。我失去他们了吗。还没有。肯定没有。谁来告诉我还没有啊。“……救救我。”



我蹲下来,确认莎菲妮亚还有没有呼吸。很弱、非常微弱。不过,还勉强有气。受伤了吗。出血并不严重。玛利亚呢。好严重的烧伤。呼吸呢?不能算没有。能够微微地感觉到一点点。虽然极其缥缈,但心口也在起伏。哈妮梅丽的情况很糟。没有呼吸。我对她人工呼吸,拼了命地吹气,总算使哈妮梅丽吐出了一点气息。还没死。她还没死。大家都没死。可是,都快死了。濒死。怎么办。该怎么办。教教我,玛利亚。我该怎么办才好。瘦弱的你、有自知之明的你、即便是怕得手忙脚乱差点转身就跑最后还是固执地面对前方的你,这时会怎么做?



莫莉·利普斯。



对了。收容所。



想要将大家都送过去。一次、全员。不可能。难道是让我选吗。非要让我排出优先顺位吗。先送了谁过去,在这期间其他人发生了什么的话该怎么办?不过,必须得做出选择。



我几乎咬断了嘴唇,丢下剑背起哈妮梅丽,撕下外套将她固定在身上,又将莎菲妮亚和玛利亚担在两肩。“——我马上回来。”



我尽力奔跑。得快点。收容所。得赶快到达那里,然后再回来。



我沿着灰色的道路奔跑。除了这条灰色的道路以外,每个角落都被死涂成了黑色。即便如此我仍一个劲地跑。死试图缠住我,我的脚步愈发沉重。沉重也无所谓。不论变得多么沉重,我还是要去。死。无数的死啊,有本事就来抓住我试试看,你们根本做不到。我必须得去。不管发生什么、跑不动的话就用走、走不动的话就用爬、我一定要前进。



“明明、已经迟了……?”



出现了影子阻拦在前方。



女人形状的影子,俯视着我,我已经匍匐在地,因此不得不如此。好重,太过沉重了。



“你的背上、你的肩上,背负的都是死,当然会沉重啦。”



“……你是莉璐可吗。”



“我说过,你一定会后悔的。”



我转头看向自己的肩膀。黑。纯黑。这是、这是什么。玛利亚。这不是玛利亚。我再看向另一侧的肩膀。黑。依然还是漆黑。怎么了,莎菲妮亚。到底怎么了?



“所以说,已经迟了啊。”



“放屁。”



黑色、纯黑的死亡,压在我的肩上,后背负担着的死,逐渐溶解扩散。



“你骗我。”



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怎么可能。我试图将四散的死收拢回来。别走,求你们别走。总是从指缝中悄然溜走的死,非要把它们重新集合起来不可。



“你骗我……!”



别离开我。留在这里。



别让我一个人。



救救我吧。



“求你们了……!”



手向着绝对无法触及的远方伸出。



睁开眼的时候,呼吸几乎停止。



“……这里是……”



摇了摇头站起来。啊啊——对了。对了。是收容所。



莫莉·利普斯收容所的、黄昏下的中庭。记得在草坪上倒了下来,然后就那么睡着了?



试图抓住丢在一边的大剑。



立即注意到身旁有一个男人立着单膝坐着,抽回了手。



“……你来干什么?”



“倒是没什么事啦。”男人头上纯白的布缠及双眼的高度,他伸出如同右手的左手拔起一撮草,“没有事要办,就不能来见你了吗?”



“每次我问你来干什么,你哪次回答过我?”



“我只是得仔细斟酌一番,才能作出判断呀。”



“旁边有别人。”



“仔细看看吧。”男人举起如同左手的右手,指向在庭院中央兴致勃勃地玩着皮球的三个小孩子,“这里除了你,就只有如那样纯洁无垢的孩子们。他们不会觉得我怪异,也不会害怕我。”



“这可说不准。”



“你很暴躁。”男人的眼神中透着担忧,简直像个人类一样,“你累了吧,劳损了吧。你被恶魇缠身,是不是还在做恶梦?”



“因为我家被炸没了。”他抓着头发皱起眉头,“如果是恶梦倒好。”



“真是多灾多难。”



“被你这么居高临下地评论,我居然没觉得生气。”



“我可基本上都是脚踏实地的呀。”



“索尔。”



“怎么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想让我去做什么。你期盼的是什么?”



“我的愿望只不过是不足挂齿的小事。”“彷徨星神”索尔眯着眼睛静静露出沉稳的笑容,“我想要与她见面。仅此而已罢了。”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



“这就交给你自己判断喽,吾友。”



“别这样。”他握紧大剑剑柄咬紧牙,“——别再开玩笑了。”



“到底怎么了?你的样子实在是有些奇怪。如果,我给你的那个容器,已经撑不下去了的话——”



“这就是你的目的?”



“我也可以为你再做一个新的哦?”



“别糊弄我,索尔。”



“我没有骗你呀。好好想想。我在狱中之狱找到你,救下你实现你的愿望,虽说只是暂时还是给了你肉体,又给了你保护肉体的铠甲和兵刃。其中有任何一次是你不愿意我却强加给你的吗?”



“那都是卖人情,你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才帮助我。没错吧。”



“作为朋友我得说,我永远不会强迫你去做任何事。”



“因为你不用强迫我也能达成你的目的,不是吗?”



“你只要按照你想的去做就行了,戴尔洛特。”



“就算你不说——”



不经意间皮球滚了过来。他闭上口,将大剑放在草地上,捡起皮球看向身边,索尔已经无影无踪了。还是被他躲了过去。



三个孩子畏畏缩缩地靠了过来。收容所中不仅有病人和伤员,还收容着无家可归的小孩子们。这三人应该都是莫莉·利普斯收养的孤儿。



他轻轻递出皮球。“已经天黑了哦。”



“还看得见!”个子最高的少女接过皮球撅起嘴,“只要还看得见球,就不算黑,没关系!”



“是吗。”他不禁笑了起来,“可这样不会被训吗?”



“没事!”少女气势十足地转身,拉着两名少年跑开了。



就在此时,庭院对面建筑物的出口通道处走出一名女医术士,对着三人大声呼喊:“——喂!艾兰洁!阿德利!约翰!你们也差不多该玩够了吧!”



是个年轻的姑娘。一瞬间,以为是佩尔多莉琪,然而不是。



收容所中有大量的医术士,以及医术士的幼苗。有许多人是多亏了他们才能得救。怎么能说死、没有一文钱的价值……?



注视着被女医术士斥责后向着通道口走去的孩子们,他站了起来。明明是自己的双脚在活动,他却一时不知该去往何处才好。他总是在睡,直到刚才为止也一直都在睡。即便如此,意识仍然蒙着一层薄雾。



如索尔所说,已经撑不住了吗。已经到极限了吗。恐怕的确是的。既然对方都说了能做一个新的,就干脆拜托他做一个如何?为什么要拒绝?在怀疑他吗?毫无疑问,我无法信任他。他肯定有什么企图。可现在的我,连打破这企图的力量都没有。想要力量的话,就得去取回来,这样的话,到头来又是殊途同归——



他搅着头发,喘着粗气。停下脚步,这里是哪里。右手侧是被夕阳的光线微微穿透的窗户,左手侧排列着房间。病房外的走廊?我有印象。但是记得不是很清楚。很模糊。



突然,有了这说不定也是梦的想法。窗外的暮色紧逼而来,头顶半永久灯的白光徐徐降下,可还是感不到明亮。如何能够断言那逐渐侵蚀天空的黑暗不是死?也许这也是那个梦的延续。也许我早就失去了一切,至今还在梦中徘徊。



如果真是这样的梦,真希望能早点醒来。



可即便是梦,我也舍不得现在的景色。



如果醒过来,我肯定其实躺在床上。遇见的所有人、分别的所有人、死了的所有人、亲手杀了的所有人、经历过的所有事、剜剔我的心的每一件事、手边渐渐变得冰冷的温暖——所有的这一切,其实都是梦。从最初开始便不存在,因为不存在,便不会失去。不要。



谁来告诉我,不是这样。



他握住房门把手。



打开房门,躺在床上的女性如同弹起来一样直起上身。



“啊……啊……啊……”莎菲妮亚瞪着眼睛嘴巴开开合合,最初称得上是苍白的脸渐渐染上了红晕,不一会儿便红透了。“……诶……诶……那个……诶……”



“怎么了?”在他听来,自己的声音像是别人的,也不明白自己该露出怎样的表情,“身体状况还不怎么好吧,赶紧躺下。”



“是……啊、不……也没有……那么严重……刚、刚才、玛利亚他们……来、来过了、那个……”莎菲妮亚低下头抓紧被子,“……就在刚才、还在呢……然后……说是要见多、多、多……多玛德君……就走了……”



“是吗。”



床边放着一把椅子。明明看见了,他还是坐在了床的边缘。如同有什么别的意志,在操控自己的身体。



“看来我们刚好错过了。”



“……是、是啊……那个……!”莎菲妮亚抬起头,又马上垂了下去,“……那个、那个……诶、那个……多、多玛德君……没、没事吗……?身体状况……似乎不太好……”



“我只是有点累。”



“这样……啊……真的吗……?”



“嗯。毕竟已经不年轻了。”



莎菲妮亚沉默了下来。他注意到是自己说的话让莎菲妮亚沉默的,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抬起一边嘴角,“抱歉。”



“别、别、别这样……!不用……”莎菲妮亚似乎光是抓着被子都不够,开始把被子往手上缠,“……为、为什么……要道歉……没有什么、需要道歉的……”



“是吗。”



“……是的……”



“是啊。”



“……是的……”



“你状况怎么样?”



“……是的……”



“应该不算差吧?”



“……是的……”



“只有这一句啊。”



“……是的……?”



“就是这个。‘是的’。”



“……对……对、对不起……!那个……我、性格阴暗……老是愁眉苦脸……想不出什么话题……是无、无聊透顶的人……对不起……”



“没事,我也不是非要让你说点什么啊。”



“……不……但是……我很羡慕……那些……随便闲聊、什么事都好……又自然、又不勉强……说说笑笑……能够做到这样的人、感觉很厉害……”



“我在这方面也不行啊。”



“啊……对哦……是啊……那我刚才说的、真是失礼……对不起……”



“不用——”他本来也许只是想隔着被子轻轻拍一下她的腿,可是,被子已经全缠在了她的手上,纤细的光腿就暴露在外。



他的手碰到了她冰凉的腿,大脑空白之下既无法抽回也无法握紧,只能保持原状。



和她对视了一眼,她恐怕已经彻底傻掉了。



不过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只顾盯着对方翡翠色的眼瞳。“——啊……”



试图让僵住的手放松下来,便动了动手指,她的身体颤了一下,借此机会他抬起手,掌中只剩下了空气,没有残留下来任何体温或是触感。



他挪开视线,上下挥了挥手。“……抱歉。”



“不、不……”



“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吗……?”



“嗯。”



“……这样……啊……”



不知为何又沉默了下来,他试着寻找话题。他想要问有关【那个女人】的事,可现在无法将那个名字说出口,否则的话一定会有什么东西喷涌而出,将身心都彻底撕裂。



“那个……”莎菲妮亚弓着腰抱紧双膝,“……刚刚、从玛利亚那里听说……我自己、已经记不太清了……只是、感觉不是没有记忆、而是不确定……试图想起来的时候、就很模糊……倒也不是完全想不起来……”



他咬紧了牙。是那个女人吗。“什么事。”



“我……我……好像没咏唱咒文、就使出了魔术……”



“什么?”



“……的确、被这么一说、好像的确是这样……我记得……好像是这么希望过……不过、还是无法相信……”



“咏唱摒弃啊。”



“你……知道啊。”



“知道的没你多——这种技巧,应该只有一部分魔导王才办得到。这对魔术士来说,是极其不可思议的境界。”



“所以……我才不敢相信……但是、玛利亚应该不会骗我……”



虽然的确如其本人所说难以置信,但如果这是事实,却也能够理解。



那个女人是本领极为高强的魔术士,而且还是超越者。魔术的起源就是超越者的力量,因此超越者就如同返祖现象,可以说是天生的魔术士。在现存的魔术士中,说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有些不确定,但肯定不会超过两只手。由于并不只是单纯的魔术士,其麻烦之处不仅仅在于力量。家中被这样的人偷袭,结果却全员生还,只能说是奇迹。



是故意的吗?有目的地饶了大家一命?



产生这样的想法是极为自然的。不过,如果莎菲妮亚真的实现了咏唱摒弃这般伟业,就很容易理解那个女人为什么要抽身逃跑了。



“……你觉得……是真的吗……?”莎菲妮亚瞄了他一眼。



“是啊。”他稍微笑了笑,“是你的话,做出多厉害的事都不奇怪。”



“……真的、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嗯。你很有天分。也非常努力。”



“努力……是理所、当然的……我还、努力得……不够……”



“但是,其他人办不到的事,你已经能够办到了。”



“……其实……”莎菲妮亚左手抓住了右手手腕,“……刚才,多玛德君进房间来之前……我稍微、试了一下……”



“连触媒都没有?”



“没有触媒、只是对魔术……从准备到发动为止……模拟性地演练一遍……这是一种训练方法……这种方法即便是成功了……实际上、也不可能真的使出那个魔术……不过、在训练里办不到的事……实战中、也绝对办不到……”



“你试了试,然后没成功对吧。”



“……是的……”莎菲妮亚皱起眉,嘴唇拧成一条斜线,“……说真的……到底该怎样……才能办到……一点头绪都没有……”



“没必要着急啊。”



“一定有什么诀窍才对。”这句话难得说得很清晰,莎菲妮亚握紧右手点了点头,“……既然、成功了一次……就一定、能办到。我是不是、忘了什么……很关键的、什么东西……还是说,那个时候有什么不同……如果这样的话、又不同在哪里……你不觉得、这种事……只要想想、就应该能明白吗?因为、这可是我自己的事……”



“也许吧。”



“……应该、能明白才对……也许我、错过了入口……太过拘泥于、形式……必须得跨越形式、跨越墙壁……这种思考方式、说到底就、墙壁……墙壁、也许就是墙壁……得跨越过去、这种想法本身才是……”



莎菲妮亚小声念叨着,拼命地思考。现在,她已经意识不到他的存在了吧。



魔术士必须拥有过人的天赋以及合适的指导、加上强大到异常的精神集中能力才能有所成就。被著名的闪光魔女看中、得到对方的指导、能够如眼前这般沉迷于魔术世界的莎菲妮亚,毫无疑问拥有着全部的条件。



然而,她作为魔术士还是异常的。



莎菲妮亚虽然追求力量,但那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同伴们。再说清楚点,是为了保护同伴、为了帮助同伴,才渴求着更强大的力量。



为什么你——不仅是你,你们,都是这样啊。



胡子自不必讲,就连那个如同高傲具现的强·杰克·顿·裘克,都给了克罗蒂亚自己的一半生命。为了朋友,连自己的一半生命都可以随便舍弃。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光是作为一个人类从出生到死就已经很不易了,却还要在此基础上背负更多的东西,为了不崩溃而彼此支持。



‘没有一文钱的价值’,你如何敢说这种话?啊啊——



胸口发紧。如同精心制作的装饰品的心脏在钝痛。我会失去他们。我的确会失去他们。这么简单的事实,我却一直没有明白。笑吧,干脆变成个笑柄还轻松一点。总有一天你们会闭上眼,再也无法睁开。这样真的好吗,怎么可能好啊。



我不要这样——我心里想。就如同不讲理的臭小鬼一样。



他向莎菲妮亚伸出右手,在指尖触碰到银色的发丝之前,就慌忙收了回来。真的是,慌张得连自己都觉得滑稽。



莎菲妮亚看过来眨了眨眼。“……怎么了……?”



“不……”他摇头,“没什么。”



我已经非常虚弱了。



肯定,撑不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