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ided-3 沙之花|Lonesome Flower(2 / 2)
“你顶着一副烦躁的脸呀。”
“脸(译注:这里用的是ツラ,与后文的假发(ヅラ)发音相似。)……”他歪着脑袋挠了挠头顶。
老板看了一眼这边,露出狰狞中带着一丝亲切的笑容。“你听成了假发了吧。怎么,你是戴假发的?”
“天然的。”
“也是呐,看上去就不像。顺便一提我啊——”老板掀起头发,“我是假发。这玩意儿,还蛮贵的呢,看上去挺像回事儿的吧?”
顺势喝了第五杯、离开酒摊之后,身体又一次擅自行动起来。
走在夜晚的库拉那得街道上,周围热闹如同白昼。
大声招呼男性行人、动不动就挽上胳膊的女人们,却从不碰他。
他虽站在这里,却与不存在无异。
时而停下脚步环视四周。
他终于发现,自己是在寻找着什么。
也察觉到了自己的愿望。
吉娜。
我想见你。
这愿望无法实现,他当然是明白的。可是,他并没有理解其中真正的含义。
“——皮巴涅鲁?”
“呼哎咦?”
被玛利亚罗斯呼唤名字,才清醒过来。
有什么味道。金属的味道。嘴巴里含着硬物,是勺子。坐在椅子上,面前的餐桌上摆着盘子,其中还剩着三分之二的咖喱饭。
玛利亚罗斯已经吃完了,盘子吃得干干净净,现在正喝着橙汁。啾和露西在厨房。多玛德君则横躺在沙发上,一边挠着肚子一边大打哈欠。
“没事吧?”玛利亚罗斯眼神中透着担忧。
他点了点头将勺子从口中取出,吃了一口咖喱饭。已经放凉了,而且很咸。
“……今天的咖喱是失败作。”玛利亚罗斯瞥了一眼多玛德君耸了耸肩,“话说,本来就只会做咖喱,居然还做失败了……真是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
负责今天伙食的是多玛德君。最近多玛德君看上去很疲累,不论早晚都光是在睡觉。虽然玛利亚罗斯说了可以由他来代班,但多玛德君拒绝了。结果端出来的却是这种东西,玛利亚罗斯显得很郁闷,内心里一定非常介意。
不仅是这件事,最近,玛利亚罗斯似乎心事重重。虽然没有听他本人抱怨过什么,但能够感觉得到。
不想给喜欢操心的玛利亚罗斯再添加多余的麻烦。
他吃光咖喱饭,将盘勺端至厨房,餐具由露西和啾清洗。
本打算回自己的房间,却又重新坐在了椅子上。
“我说皮巴涅鲁啊。”玛利亚罗斯用杯底不断敲着桌面,“……是不是、那个啥、是不是很难和我交流啊……”
“没这回事。”
“别。”玛利亚罗斯稍微嘟起嘴巴,“不用对我客套。”
他垂下头。“……我没那个意思。”
“抱歉,抱歉。”玛利亚罗斯流露出一丝笑容,“我不是说想让你全都告诉我哦?每个人恐怕都有不想告诉别人的事。该怎么说……呀,反正,这只是因为我很任性,与其说想让你告诉我,其实只是我想站在听人诉苦的立场上罢了。”
“任性——”他立即摇头,“不。不对。我觉得·这不是任性。”
“是吗——”
“是的。”
“既然这样,你能全都告诉我吗?”
“唔……”
“开个玩笑啦。”玛利亚罗斯笑着说。
听起来像是发自内心的笑声。
也许有那么一天,会把心里话和他说清楚吧。
但现在不行。
连他自己都搞不懂自己,根本无从整理心绪。皮巴涅鲁试着一个人思考,却连自己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都不甚明了。不,他其实明白,只是无法理解。
吉娜留下让他活下去的遗言死去了。
被人杀害。
他失去了吉娜。
那么,吉娜对于他而言究竟算什么呢。
每当从杀人的工作中归来,她都等着他——不,是满足他的渴求。他抱过她——不,是如同排泄一般将欲望发泄在她的身上。恐怕她也不是自愿的,只是情势所迫,不得不做。这是她的工作,她只是在完成自己的任务。
不知是哪一次,她哭了出来。
他不想让她哭,告诉她希望你不要再哭了。
她便抱住他,他听见了她的声音,她的话语。
那个时候她究竟说了什么,如今却几乎全都不记得了。
记忆溶解在时间长河之中,已经无法分辨出原形。
她到底为什么,要让他活下去。
为什么在生命的最后,一定要如此强调。
他寻遍了库拉那得,自然没有发现她的身影。于是又不受控制地前往那家酒摊,点了龙舌兰烧酒。满身刺青的老板没有多言。他将第一杯一口喝干,将第二杯放在眼前。
有人在靠近,他虽察觉到了气息,却完全不在乎。
肩膀突然被人一拍,他吃了一惊。
回过头来,发现是卡塔力。“哟。”
卡塔力大摇大摆地坐在他旁边,向着老板伸出食指。“给我那个。就是那个、那个呀。”
“到底是哪个?”老板紧逼着询问。
卡塔力“腐……”地一笑。“一不留神,就只会说‘那个’了呀。虽然是第一次来这家店,却觉得像是老熟客一样啦。抱歉抱歉,原谅老子吧。”
“那你到底想要什么?”
“黑加仑!苏打!”
“……居然是鸡尾酒,还是软饮。喂,你是女人么。”
“你这做生意的话还真多呐!老子从一开始就打算点黑加仑苏打啦。最近,这就是My Boom的玩意儿呀。老子爱点什么就点什么,成不成?”
“随便你喽。”老板迅速地调出黑加仑苏打,“拿去。”
“对客人态度要好一点懂不懂……”卡塔力刚喝了一小口,便突然伸手搂住他的肩膀。
虽然觉得这个动作很是不明所以,但他却无法将卡塔力的胳膊拨开。
为什么做不到。
明明只是伸手之劳。
“没事儿。”卡塔力晃着他的肩,“就算你什么都不说,也没事儿。当然啦,如果你想说的话,说来听听也无妨,老子随时奉陪。如果你不想说……如果说不出口的话,不说也没事儿的。”
他的目光落在玻璃杯上。“好。”
“喝吧。老子会陪你的。”
“好。”
他将杯中剩下的酒喝光,又朝老板看去。
“那么,我也要一杯黑加仑苏打。”
“——啥、为毛啊!”
“好嘞。”
黑加仑苏打对他来说太甜了。
甜过了头,变成了苦味。
曾经的那一片沙漠。
是他出生以来便映在眼中一望无际的风景,如同他碎裂的内心,如同他的整个世界。
干枯燥热的沙海之中,也曾有一朵花悄然绽放。
那是你,只有你才能——
你到头来还是迅速凋零,洒落于沙海,从我的手中滑脱。
然而我的胸中,至今仍留着一份湿润。
想要呼唤你的名字,即便无法传达,也想要呼唤你。即便无法实现,也想要与你相见。
这份情感无法命名。
正因为明白了它的由来,理解了它的含义,才更加难以用一个词来概括。
你已经不在了。
就算查明了这情感的真相,也无法再与你相见。
可我同样无法抛弃一切,就这样沉没于沙海。
吉娜。
我曾那么爱你。
这一定便是我还存在于此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