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之二追忆的间奏(2 / 2)
茫茫然地叫了两个朋友的名宇以后,他立刻又后悔地说:“没事,不好意嗯。我只是忽然想起了很多事情……没什么,但我不要紧的。反正只是头稍微晕了一下而已。”
“是吗?哎,既然你都这样说了,应该是没关系啦……”
“不过你不要硬撑喔,觉得难过的话就先休息。”
“啊啊,我会的。谢谢你们。”
峻护一面向关心自己的两个朋友道谢,一面擦去从额头滴下的汗珠。怒涛般复苏的记忆全部涌进脑里,好像快超载了。
将递来的饮料瓶一举暍完以后,峻护才总算歇了口气。大量的记忆前仆后继地浮现,而记忆又会诱发下一段记忆,光回想根本就无从整理。
(说起来,姐姐和美树彦的判断果然是正确的呢。)
峻护不得不这样认同。长久以来,他们都静静地没有去动自己遗忘在记忆彼端的东西。
那两个人不得不害怕吧——十年前的过去要是见光了,会发生什么状况。
如果峻护在更早以前看到这段记忆,肯定会有完全不同的未来等著他。而且那样的未来可以说根本预测不出是好是坏。正因为现在情况紧急,他们才会公开情报——不对,应该说他们是不得不公开的吧——而峻护多少也做好了觉悟和心理准备。基本上要是换成前阵子的自己,就算情报公开在眼前,峻护也不确定自己会不会相信。
(…………首先,还是试著将想得起来的事情全部想起来吧。要验证或回味那些记忆,是之后的事情。)
调整好呼吸,峻护闭起了眼睛。
趁著追忆的路径接通、趁著自己还没有大意地放掉掌握住的记忆,他希望尽可能撷取到更多记忆和情报。
如此这般地,峻护的意识再度飞越了十年的时光——
X X X
害羞内向的女生;以及充满知性、宛如隐居贤者的女生。
虽然月村真由展现了让峻护感到困惑的两种极端性格,但他马上就明白,似乎后者才是真由实际的个性。因为真由自己也是这么告诉他的。
“吓到你我感到很抱歉。”
她如此说道:
“但我认为与其用奇怪的方式隐瞒或欺骗你,尽早摊牌对彼此应该会比较有利。”
“也就是说,你那种害羞或内向的个性,是自己刻意装出来的啰?”
“就是这么一回事。”
新同居人在承认时没有停下翻书的手。
“话少、不喜欢理人又没表情,这就是我没有掩饰时的个性。这样子说不定会让你觉得无聊,也说不定会让你觉得火大,但还是请你多多包涵。”
“呃,意嗯就是说——”
峻护一边挑词一边问:
“你在哥哥面前,一直都是害羞内向的个性吗?”
“没错。因为对我哥哥来说,似乎那样子才是“可爱的妹妹”。我在哥哥面前,会尽可能在表面上层现出他喜欢的样子。”
真由一面用著峻护特地回避掉的某些字眼,一面把话说得毫不保留。
“像你这种习惯……”峻护依然选著词发问:“该怎么说呢,要说是变脸吗?你哥哥知不知道啊?”
“他恐怕是知道的。虽然我和哥哥在一起时都是另一种个性,但其他时候都是现在这种个性。”
“这样啊,已经穿帮了吗?”
“我也没有要隐瞒的意嗯。”真由始终语气淡然地说:“我只是想尽量让哥哥高兴,而且那也不需要是永久的。只要我在哥哥眼前,能一直保持理想中的我就可以了。”
“这样说或许也没错……话说回来,你真的什么事都敢直说耶。”
“对不起,这是我个性上的问题。我有自觉到这样容易让对方不高兴,可以的话,我会建议你不要太常跟我讲话……不过以后我们就要一起住了,好像也没办法。对不起。”
这番话听起来依旧毫不掩饰,但峻护没有多说什么。
“我是不希望被误解。”
这时,真由从书本前抬起头说。她沉静的目光,就像秋天时没有起风的湖面。
“我很喜欢我哥哥,就像我哥哥喜欢我那么喜欢。”
“嗯——这样啊,我想也是。”
平常听到这种台词,峻护会有点难以相信。但既然真由是这样说的,看来那就是她真正的心意吧。峻护已经渐渐能了解她的个性了。
“我哥哥非常担心我。”
再度把目光放在书本上的真由说:
“我在这个年纪失去了父母,而我哥哥又忙得没办法好好照顾我。我哥哥常常在外面,没什么空回家,又跟我一直有疏远的感觉……我想他对这一点也有感觉到责任吧,但我已经从父母死掉的事情中充分振作起来了,所以我希望哥哥可以不用太在意我,过著更悠闲一点的人生……”
说到这里,真由忽然闭了嘴,经过一会才又小声地开口:“对不起,看来我讲话讲太久了。我会安静的。”
“咦?不会啊。”峻护笑著说:“我反而想听你讲更多呢,再说嘛,再说嘛。”
然而,这之后不管峻护催促了几遍,真由都没有再抬起头。她似乎后悔自己讲得太多,峻护也只好让步了。
隔天以后,峻护规定给自己的工作,就是要努力多知道一点关于新同居人的事。也因为姐姐和美树彦都有拜托他照顾真由,而他也挺起胸膛接下了,因此他非得排除万难去执行才可以。为了这个目的,总之他要先多了解真由的事情。
可是这却是一项挺大的工程。
首先,真由本人的态度并不合作。她只有在第一天多少提到了自己的身世,之后就算在日常会话中肯应声(虽然她老是一边看书一边答话),换成更深入的话题就不肯开口了;相反地,真由也不会问峻护这方面的问题。峻护一个人住在这个形同贫民窟的城镇,而且住的还是其中堪称最下等的破公寓。正常来讲,会对他的身世产生好奇心也是自然的,但真由却完全没过问这方面的事。
另一个原因是,峻护看不透这个名叫月村真由的少女。照理说只要住在同一个房间,就能大致看出对方的为人,可是这套理论在真由身上却不能通用。总而言之,就是因为话少、没表情、不喜欢理人三项要素都备齐的关系,峻护实在看不出月村真由是个具备什么样人格的人。
(哎,这还真是伤脑筋。)
也由于峻护总是笑嘻嘻的,旁人并不容易看出他的心情,不过其实他当时是挺困扰的。
那就像和一只驯服不了的猫一起生活一样。
即使如此,只要他们能共有时间与空间,可以理解的事还是会一点一滴冒出来。
首先,真由非常喜欢书。一有空她就会拿起书来啃。做饭的时候、打扫的时候、甚至连到澡堂的时候她都会带书。从日出到日落,看书看得连吃饭都忘记,对真由来说更是家常便饭。最夸张的是她连睡觉时都会拿书当枕头(正确来说,是因为她在被窝里看书看到一半就失去了意识,书本才会自动变成枕头)。
此外也因为真由那引以为豪的阅读量,她的知识丰富度可以说是超乎常理。而且她有的不只是知识,还很擅长于应用,又具备将知识升华成知性的气度。虽然峻护在这时侯也常常被周围的人当成神童,但真由显然凌驾于他。真由有时会默背哲学书籍,有时则会自在地列出或解开高难度的方程式,每次都让峻护频频佩服。况且她当时还只有六岁(基本上在年龄这方面峻护的条件也一样就是了)。
真由也常做家事,就像她和峻护说好的一样。
煮饭、洗衣、打扫,每一项她都做得远远超出标准,在这方面算是专家的峻护也有不少地方要向她请教。另外有一点也和真由说好的一样,峻护看得出她尽可能地在注意不要给他添麻烦,何况她根本就没有碍手碍脚过。
真由身为同居人的生活能力,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只不过讲到适不适合当同居人,就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她就不能和我相处得更融洽一点吗?明明那样一定会更愉快的。)
对峻护来说,让人感到遗憾的就是这部分。总之真由就是喜欢独处、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度过时间,不太喜欢被别人千涉。明明他们是两个人住在一个狭窄的房间,峻护却常常威受到寂寞的心情。而且那种感觉会比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更让他泄气。
另外还有一点。
尽管真由确实没有添麻烦,但提到她是不是都不会让峻护担心,就绝对不是那回事了。
“我问你喔,真由。”
某一天峻护在犹豫过一会之后,决定把话说出来。
“虽然你每天在家都一直读书……不过,你不去上学吗?”
没错。
她从搬家过来后,几乎都没去学校。
“不去。”
这时候,立刻回答的真由也还是将目光落在书本上。
“我不认为有去的必要。因为我判断比起上学,还有更具意义的时间利用方式。”
“也对啦。你头脑那么好,上课大概也学不到东西就是了。”
峻护跪著贴近到真由身边,一边大力向她劝说:“可是去学校的目的不是只有上课,我想这应该不用我说你也知道。比如在学校交朋友也是很重要的,不是吗?还有和朋友玩之类的也是啊。”
“我没什么兴趣。”
“朋友和书差不多重要吧?”
“读书对我来说是一种消遗,这确实有娱乐的功能,而且对我来说比什么都重要。”
然而面对答得一脸轻松的真由,峻护也不死心,继续说道:“再说你几乎都没出门吧?顶多只有去澡堂或图书馆而已。这样也对健康不好喔,不只培养不出体能,身体也不会发育。去学校交到朋友的话就会玩到很多种游戏,我觉得那也是很重要的。”
“幸好我已经有足够的体能了,而且也该感谢父母把我生得非常健康。就我记忆所及,我还没有得过所谓的感冒。”
“嗯——也许是这样没错啦。”
“虽然我很感谢你担心我。”
真由从书本前拾起头说:
“然而世上也有一个词叫'帮倒忙'。毕竟我是房客,对你的忠告会一边感谢,一边诚心诚意地接受。但你再继续勉强我的话,可能就千涉得太多了。”
“嗯——是这样吗?”
要反驳也不是没办法,不过峻护乖乖收口了。就算现在坚持辩赢对方,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总之,异于她文静的外表和说话方式,这个名叫月村真由的少女表现得相当顽固。考虑到那优异的知性,照理说她应该也具备嗯考的柔软度,但这次却久久不肯让想法转个弯。更棘手的是她的嗯路有一定的道理,而且有必要雄辩的话也绝对不会词穷,这些因素都让峻护很难应付。
该怎么办呢?就在峻护一直烦恼著这个问题时,某天他接到了一通电话。
“嗨,是峻护吗?”
打电话的是美树彦。
“可以帮忙叫一下我妹妹吗?”
“好的,我知道了。喂,真由有电话找——唔哇!”
连叫都不用叫,真由已经像背后灵一样地跟到了峻护旁边。
或许她已经察觉到那是哥哥打来的电话,便在极近距离内一脸巴望地默默望著峻护。
“把电话给我。”
如此说道的真由伸出手,峻护悄悄地把话筒给了她。
瞬时间,真由的声音和表情都为之一变。
“是的,电话换我接了……嗯,我过得很好。嗯,当然了……嗯,嗯。峻护他也对我很好,一点都不用担心喔。嗯,对啊,嗯嗯——”
只把这一幕抽出来看的话,月村真由这个女生就是和问题儿童处于两极的人。感觉像容易害羞的大家闺秀,尽管内敛却也带著华丽的气质,看了总让人想保护她。
在峻护看来:心情就像被精怪骗了一样。
等话讲完后,说道“还给你”的真由把话筒交给了峻护,姿势端正地坐到了茶几前面,立刻又继续读起书来。
“和真由的同居生活过得怎样?”
话筒那端传来夹杂苦笑的声音。
“我想恐怕有给你带来麻烦……对不起呐。”
“不会,没有那种事。”
虽然峻护马上这么回答,但美树彦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情。
“哪里,你不用勉强。毕竟事情会变成这样,是我当初就心里有数的。”
“……对不起,明明我说了大话答应要照顾她,却又做不好。”
“不会不会,我没有立场让你赔罪啊。哎,目前你只要能尽量告诉我正确的状况,就算帮上大忙了。应该也有什么建议是我能给你的才对。”
受到催促,峻护尽可能详细地说明了现状。
美树彦一边应声一边听著他讲,而后又像佩服似地发出叹息说:“嗯,重点整理得很好,而且这段正确的报告也没有偏于主观。不愧是能让凉子自豪的弟弟。”
“啊哈哈,谢谢。”
“顺带一提,峻护。其实真由啊,说起来是个跟你想的不太一样的女生喔。”
“和我想的不一样……具体来说是哪里?”
“嗯——这个嘛,该怎么说才好呢……?”
美树彦间隔了一会才又开口:
“例如说你好像有个倾向,把真由想成了某种文静乖巧又不常讲话的文学少女。”
“对耶,我是这样觉得啦。”
“可是呢,实际的情况根本不一样。不掩饰的时候,她是非常强悍又很有主见的。而且不只是脾气坏,还很性急又容易执著。连带地也有精神上的洁癖,要是遇到不合本身价值观的事情,有时候她也会露出相当偏激的反应呢。”
“嗯……原来如此。”
被这么一说,峻护的确能想到某些迹象。经过美树彦纠正,他反而觉得有不少事情都能理解了。
“不过,真由比任何人都还明白本身的性格,也很清楚这样的性格会对周遭与自己带来什么影响。因此她才会强迫自己用扭曲自己本质的方式活下去——尽可能让心情保持平静,也不表露感情,并且减少说话的次数;同时又避免和其他人产生关联,只是面对书本。”
“…………这实在不是六岁女生生活的方式耶。”
“虽然一样的话也可以用来讲你就是了。”
美树彦又轻松笑著说:
“简单来说,她就是寡欲得吓人啦。坦白讲那并不是能在社会上吃得开的类型——”
后头的话峻护就算不听也能明白。关于这部分,才是美树彦真正想拜托他协助的吧。
“哎,再怎么说都是我们家的真由嘛。我想你最后一定能和她处得来,没问题的。”
结果美树彦毫无保留地层露出疼妹妹的毛病,挂断了电话。
(……哎,既然美树彦先生都这样说了。)
老实说这就是峻护的心情。
毕竟月村美树彦这男人能够和姐姐——二之宫凉子组成搭档,相处起来还不会出状况。
峻护对他是可以寄予相当信赖的。美树彦都这样断言了,总不能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
在这之后,峻护又变得更积极地尝试跟真由交流。
去澡堂时,他总是会邀真由一起去。
要用餐的话不管肚子多饿,他都会配合真由饿的时候才吃。
虽然连一半也看不懂,峻护也会试著尽量去看真由读的书。
不过,每种做法都没有带来多好的成果。
约真由一起去澡堂,会让她警戒地说:“你好下流。”
要是在用餐时跟真由讲话,她会抛来淡淡的一句:“这样会妨碍我咀嚼。”
读了书以后若提到感想,她又会一脸扫兴地说:“听就知道你是随便翻过去的。”
(……没问题,一定能处得来的……真的是这样吗?)
某天晚上。
试了各种策略却屡战屡败,束手无策的峻护连睡都睡不著,一直在碎碎念。
(她不是容易相处的女生,而且和以前遇过的类型都不一样。嗯,虽然看第一印象的话,我以为绝对处得来的。)
因为睡不太著的关系,峻护去了厕所。但他连在方便时都不自觉地在烦恼东烦恼西。
(要拜托姐姐帮忙吗?)
只要弟弟跑去哭诉,那个姐姐八成转眼间就会把问题解决掉。先不论她会用什么手段、结果又会成为谁的幸福。
即使那对峻护来说,等于是放弃自己的责任。
(嗯——可能的话,我还是想把这当成最终手段耶。)
他也是个男生,是男生就会有该有的坚持与自尊。既然夸下海口答应了这份差事,峻护也想好好地尽到责任。靠自己的双手。
(嗯——可是……)
他一边洗手一边环顾四周。
以一间像鬼屋的公寓来说,这里的厕所意外干净。明显看得出来有经过改装,外表焕然一新。
不仅如此,从选用芳香剂或地垫的品味,也能隐隐感觉到少女的味道。
(她跟“那个女生”是完全不同的类型呢。)
忽然想到别人的峻护偷偷笑了起来。
改装这间厕所的是上一任同居人。
那个女生前阵子还跟峻护住在一起,对他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
她是个想法很容易了解、身上魅力也很容易让人明白的女生。她就像钻石、或蓝宝石、也像红宝石。而且那种光采并不是被照耀出来的,她彷佛能自己散发光辉——总之那是一个绚烂华丽的女生。
和她一比,现在的同居人就像一只打不开盖子的珠宝盒。那里面一定摆著漂亮的宝石,周围的人也都是这么说的。可是那珠宝盒却牢牢上了锁,目前还只是一只普通的盒子。
对峻护来说还仅是如此。
(…………我尽可能不想用最终手段就是了。)
他一边走回房间一边嗯考。
要是事情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改善。要是他实在不能和月村真由处得来。
就和姐姐讲看看吧。峻护心想。
那不知道会是什么时候。会是一个星期后、三天后、或者就在明天呢?
…………当他抱著和愉快相差甚远的心情,正准备钻回被窝的时候。
“——要走。”
他觉得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
一开始,峻护以为是听错了。连耳朵灵光的他都会这么想,一般人应该根本不会注意到才对。
声音的来源肯定就是这个房间,而包含峻护在内,住在这个房间里的人只有两个。
他朝里头望去。
在黑暗中,可以看到一床微微隆起的棉被。
峻护也想过,那应该只是梦话。但对方是重要的照料对象,不能有任何万一。“真由?”
这么唤道的他悄悄地偷看了被窝里头。
“——不要走。”
眼泪。
最先映人峻护眼帘的,是濡湿了少女眼角的泪滴。
“——不要走。”
他又听见了。
缩成一团的真由睡得像婴儿似地,嘴里还小小声、小小声地咕哝著什么。
峻护觉得那是想把谁叫住的声音。但就算有他那样的听力,也没办法听得更详细了。
然而,也没有必要听得更多。
静静离开真由身边以后,峻护回到了自己的被窝。
真由叫的是父母吗?他心想。
或者那是在叫美树彦?他也这样想过。
说不定,真由的梦话其实和那些完全没关系。
(…………我还是不够成熟呢。)
姐姐要是知道了这个状况,八成会从鼻子呼出气来笑他。
真由的头脑实在好得不符年纪、又能言善道,而且做起活也完美得令人咂舌。所以峻护才会彻底看漏了这一点。
不对。尽管他知道,却跟没放在心上是一样的。
真由还只是个六岁的女生。
她失去了父母,还跟哥哥分隔两地,现在正与陌生的男孩子住在陌生的房子里。
当然事情也可以这样想:或许刚才终究是峻护听错了,真由会流眼泪也可能是出于完全不一样的理由。要是不留情地想得更透的话——那也有可能是演技,说不定眼药水就握在她但即使事情真的是那样,也已经无所谓了。
因为二之宫峻护并没有这么无能。理解到自己处在什么状况之后,他不可能不振作。
因为他不是看了女生的眼泪却还提不起干劲的男人。
——隔天早晨,真由脸上没有泪痕,端正地坐在茶几前看书的模样也跟平常完全一样。
话少又不爱理人又没表情。
不过就算她的态度一如往常,峻护却不是如此。
现在的他,并不是以前那个急著想和真由相处融洽、互相理解的他。
一边准备著早餐,颇能保持自己步调的他心想:想立刻解决问题是不可能的。所以不用急,就慢慢来吧。
首先要配合真由的步调,同时也要维持自己的步调。
因为峻护觉得这样一来,他们迟早会相处得顺利的。
转换方针的效果没多久就出现了。
在对话和交流都不多,但是却绝对不会让人不快或者难受的奇妙同居生活持续一段时间后,某一天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那一天,峻护捧著盥洗用具去了附近的澡堂。
真由并没有和他一起。刚开始同居的时候,峻护会主动邀真由一起去,不过他这阵子显然已经没有这样做了。因为他发现真由好像不太喜欢和他一起去澡堂。
“这么说来,真由的盥洗用具没有留在家里耶。)
在更衣间脱衣服的时候,峻护总算察觉了这一点。
此时他们之间的关系,是良性意义上的不相往来。两个人不会去关心彼此在哪里做什么的情况变多了。关于洗澡这方面当然也包括在内。
(说不定她现在就在里面?也可能我们一去一回刚好错过了吧。)
尽管峻护心里想著这些,但不管真由是正在女生澡堂洗澡,或者已经先回去公寓,也没有什么大不了。手脚迅速地洗完身体和头以后,峻护扑通跳进澡池,数完十秒便匆匆准备起来了。
正好就在这时候。
女生澡堂那里似乎传来了什么声音,峻护跨过澡池边的腿也跟著停下。
“——问海上——潮起潮落——”
峻护听过这声音。但隔著一道墙壁,又有水声碍事,他听得不是很清楚。
于是他靠向女生澡堂,试著竖起耳朵更认真地听。
“——阮是要离去的鸟——丘伊呀沙恩呀沙喏。”
仔细一听,那并不是单纯发声而已,感觉好像还带著独特的曲调。大概是某种歌曲吧。
当峻护听著听著,对方也许是起了兴致,原本小小的音量正一阵一阵地变大。
“呀咧苏兰苏兰苏兰,嗨嗨。堂堂五尺躯,破浪出海才是男儿气魄——”
(没记错的话…………这是北海道的苏兰节民谣吧?)
愣住的峻护妪了几次耳朵,试著要确认听觉。
然而不管重听几次,那果然就是知名民谣的旋律。
“洋上的海鸥若有话说,就与它互倾心声吧。丘伊沙,恩呀沙诺,斗扣伊休!”
这座城镇的一切都让人感到消沉,在破澡堂唱起这种歌,或许是再合适不过的。但即使如此,挑上的曲目未免也太有味道了。
而且曲调听起来十分有个性……哎,坦白说的话就是严重音痴。相对地,那样的歌声听得出献唱者心情似乎挺好,峻护眼里仿佛浮现了对方握著拳头缓缓高歌的模样。
峻护听了一会那阵歌声,但是没过多久他便离开了澡池。跟大部分男生一样,他洗澡的速度也很快。
回到公寓后峻护做起了家事,真由则是在经过满长一段时间后才回来。
收拾完盥洗用具,头发没乾的她坐到茶几前开始看书。
峻护朝那张认真的冷漠脸孔开了口:
“我问你喔。”
“怎么样?”
“原来你喜欢唱苏兰节啊?”
下个瞬间,真由变脸的程度出乎意料,看了最惊讶的人不是别人,就是峻护自己。
首先真由猛然一个回头,转向了峻护这边。
跟著她又把眼睛睁得圆圆的,同时嘴角不停地抽搐,支支吾吾地发出不成句子的声音,而脸色更像是交通号志似地一下红一下缘——然后在看到峻护的头以后,真由沉默下来。
看出同居人的头发同样没乾,就像乌鸦的羽毛那般,真由应该也明白了一切。
她立刻摆回原本不爱理人的扑克脸,转过身背对了峻护。
随后便一句话也没说。
“…………所以说,你喜欢苏兰节吗?”
“我不想理你。”
“哎,毕竟你唱得那么开心,我想也不可能讨厌啦。”
“…………你好卑鄙。”
“卑鄙?你讲得好过分。我明明只是刚好在澡堂而已,再说我问你这个又没有恶意。”
峻护说的有一半是谎话。
“所以说,你喜欢吗?”
“…………”
“告诉我嘛。”
“我拒绝回答。”
“说嘛。”
“我拒绝。”
对方顽固过头的态度让峻护不耐烦了。
他偷偷靠近真由背后,想偷看她的脸。
可是他的对手动作颇为敏捷。察觉到敌人接近,真由一转身又背对了峻护。
但峻护也不会这么容易放弃。他又绕过去想偷看真由,然而真由也不简单,马上便警觉到危机转了头。
这样的攻防持续了一阵子,最后峻护也不得不放弃。因为这位冷漠的同居人的体能是凌驾在自己之上的。
再说,其实他也不需要刻意找出答案。毕竟留短发的真由时时都露出耳朵和脖根,红得像苹果一样的肌肤,不管怎么闪都掩饰不了她的情绪。
尽管还不到彻底获胜的程度,峻护已经对不错的战果感到满意了,当他意气风发地打算
回头做家事的时候——
他发现了。
一直以来,真由之所以不喜欢跟他一起去澡堂的理由。
其中一项原因当然是不想被听见走调的歌声。而且她挑的歌似乎也沧桑得与年纪不符,
肯定就更不想被峻护听见了。一边哼歌,一边享受入浴,恐怕正是真由私底下的兴趣。
还有另一个大概的原因,是他们洗澡的时间有差距。
之前峻护并没有留意,但他算是洗澡很快的人,而真由看来是一洗就会洗很久的类型。
要是他们一起到澡堂,其中一边就必须顾忌到对方。
既然如此,只要说一声的话,要配合洗澡的时间长度也可以啊——虽然峻护心里这样想,不过这应该也包含在真由“不多添麻烦”的考量里面吧。
所以不一起去澡堂,八成是真由个人的一种体贴表现。
(…………这个女生真的有——够难懂!)
峻护很想把话喊出来。
有这种心思的话,简单跟他表示一句不就好了?如此一来,峻护也就不需要多去在意东在意西的。话少也就罢了,连必要的话都不肯讲,可是会让人大伤脑筋的。
哎,虽然讲出来她好像也不会改——这么想著,峻护便没有作声。
因为峻护明白了一点:尽管有点不太好理解,但真由似乎是遵循著自己的理念、信条、美学在生活。而且她在这方面应该对自己相当严格。
即使说得客套些,那也不能算是明智的做法,不时还会让峻护感到傻眼或困扰。但他绝不讨厌真由的这种特质。
峻护觉得,这件事大概变成了他们之间的一个契机。
尽管不太合拍的同居生活持续了一阵,他开始变得能够注意到,许多之前没从真由身上发现过的新的一面了。
首先,月村真由是非常笨手笨脚的。
关于这点光是能掩饰住一定的期间,对她来说或许就是一项奇迹——真由笨拙的程度,让峻护在事后如此深深体会到。因为她就是这么拙。
她走路的时候会跌倒,坐著也会跌倒,准备站起身的时候还是会跌倒。
而且是在什么东西都没有的地方,简简单单就跌倒。
每次跌倒真由就会讲出“刚才的是负面范例”、“刚才是在表演”之类意义不明的藉口,然而重复好几次之后,她也逐渐跟峻护摊牌了,一出糗就会说出“我跌倒了,怎样?”之类的话,冷冷地对峻护使白眼。那完全是恼羞成怒。 .话虽如此,要说这样算笨手笨脚或迷糊也许并不是很对。因为真由常跌倒的毛病,明显是导因于她看书时眼睛不会从书本上离开片刻的缘故。
不会离开片刻,这并非夸大的形容。峻护曾经仔仔细细观察过一次,真由在看书的时候——包含一边做饭、或者一边打扫的情况——真的连零点一秒都不会栘开目光。
所以,结果就是像惯例般地一再跌倒。
而令人傻眼的是,就连在跌倒的过程中真由也没有从书本上栘开目光。朝地板进行自由落体运动的途中,她还是默默地把文字往下读。像这样跌在地板上之后,她才会注意到自己跌倒的事情,喃喃说出:“…………好痛。”
总之真由只要一开始专注,就不能等闲视之。当开关按下去以后,她会轻易地把食衣住行方面的问题忘个精光,有时候八成连呼吸都会忘掉,实在是个做事极端的少女。
除此之外,峻护也慢慢了解真由话少又不爱理人又没表情的理由了。
如果按照美树彦的说法,那是为了压抑“太过丰富的威情”,可是在峻护看来那并不太对(就算美树彦的论点有他的道理在)。
简单来说,就是这个名叫月村真由的少女爱面子爱得不得了。
就算赌上一口气,她也不想让别人看见自己的弱点或不光采的部分。
就像峻护所看穿的,同时恐怕也像真由本身自觉到的,其实她是个到处有缺陷的少女,毛病远比初看到的印象还要多。
虽然真由也有让人注目的长处,可是弱点却比那多了更多,短处也不少,全身上下尽是缺点。常跌倒可以算在内,会在澡堂唱起荒腔定板的民谣自然也是。
怎么样才不会被人发现这些扣分的部分?那就是从头到尾都不要露馅。
那么为了不露馅又该怎么做?最单纯而确实的办法是统统掩饰掉。
而最确实的掩饰方式便是少讲话、少露表情、少理人——换句话说,就是完全截断别人从自己身上可以得到的情报。
藉著这个办法,月村真由冠上了不易亲近的印象,相对地却能继续当一个神秘的存在。
比起老是跌倒或音痴的毛病穿帮,应该可以说这样的形象还比较好。
这是峻护的推测,不过大概也八九不离十才对。
而一旦冒出这样的看法,他心里也变得轻松了许多。
心里轻松以后,看待事情的观点就会带著善意、变得乐观。
(毕竟她会常常跌倒,或者不小心被我发现哼歌很难听,都是因为她自己松懈了,破绽才会跟著变多。意嗯就是说,她已经习惯和我相处了。既然如此,我觉得这是一件非常好的事呢,嗯。)
放下给自己的压力以后,峻护才变得能发现他以往没注意到的细节,说不定这样解释才是对的。
注意到这些的话,真由反而是很容易了解的女生。倒不如说,峻护觉得她根本从一开始就是开诚布公的。只是他自己被表面的假象迷惑,没发现而已。
对此峻护暗自感到高兴。
而事情是一旦往好的方向开始运作,就会连锁出现正面作用的。
“你要不要去学校?”
某一天,峻护再度搬出了这个话题。他对同居人不重视义务教育这一点介意了很久。
“不要。”
不出所料,真由立刻做出回答。
开口之余,那天她一边看的学术书籍又比平时厚上许多:“因为我觉得没必要。”
“这样啊,真是可惜。”
换成平常的峻护,这时候通常会用“你讲这种话会让你哥哥难过喔”、或者“能受教育要懂得感恩啊”之类的论点来说服真由。
可是,这一天他马上就作罢了。
“…………你放弃得意外干脆呢。”
顺著峻护的计划,真由狐疑地抬了头、讶异地望向他。
“会吗?也没有吧?”
“感觉很可疑。”
“是你想太多啦。”
“…………是那样的话就好了。”
“嗯,真的啦真的啦。只不过,我在想学校有图书馆……哎呀,说溜嘴了。糟糕糟糕。”
峻护连忙捂住嘴,转身准备要走。
“你等一下。”
真由上钩了。
“你说图书馆怎么了?”
“没有啊,没什么啦。忘掉吧。”
“我忘不掉,请你说清楚。”
仍然捂著嘴的峻护摇摇头。
与他同居的少女蹙起了形状漂亮的眉毛说道:
“这样好卑鄙。你很清楚我喜欢书,才故意把话说到一半的吧?这种策略太狡猾了,拜托你有点羞耻心吧。”
“不不不,真的没有什么啦。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峻护一脸笑眯眯地巧言回避。从他故意吊胃口似地隐瞒事实,实际上却又一句谎话都没说的部分来看,这次他也满坏心眼的。
“…………是吗?我懂了。”
以真由的性格而言,之后她算是死缠烂打了一阵,但还是没办法让峻护泄露口风。真由尽全力给了峻护一个冷眼后,又回头开始看书。
峻护在心中一面向真由道歉,一面心想:总之真由是个脾气很拗的少女,所以就算用普通的方式讲,她也不会听。从峻护的立场便只好特地为她想一条计策。
结果那天真由一整天心情都不好,连句话都不肯说。
隔日早晨,即使峻护准备要出门上学了,真由也还是静静地端正坐著看书。
一时间,峻护也认为这次似乎是失败了。
然而,到学校定进教室的他却瞪圆了眼睛。
因为真由正一脸若无其事地坐在教室的位子上看书。
注意到峻护后,她露出的表情像是在说:“…………怎样?”跟著又立刻回头看书。
峻护觉得自己被摆了一道。真由居然会装出对学校根本没兴趣的态度,同时还比他抢先到学校。
话说回来她也太不坦率了吧!干嘛像这样跟别人乱赌气,明明只要趁这个机会一起出门上学就好了啊。
尽管觉得傻眼,从某个角度来看,峻护也是感到佩服的。无论如何,真由都已经中了他的计。为了让作战计划照安排进行,他秘密下达了信号。
“钦,你是叫真由吗?”
教室里的新面孔——真由确实只有在刚转学的时候,有来学校跟同学打招呼——被几个女生围住了。
“如果你愿意的话,要不要去图书馆看看?那里最近才刚变成新的喔!”
真由的脸色变了。
没表情的部分仍保持原样,就只有眼神像饥饿的狼那般闪闪发亮著。
“图书馆是变成怎样了?”
“变新了啊。”
“变新?”
“嗯,感觉变得很棒喔。你有兴趣吗?”
“有兴趣。我们现在马上去吧,方向是这边吗?”
说完,率先走在前头的真由离开了教室。峻护也跟在她后面。
“真由你喜欢书啊?”
“喜欢。构成我身体的元素中,要说铅字和水分占的比例差不多也不夸张。这样的我在之前要借书的时候,基本上都是到公立图书馆,但那里还是有点远,而且有兴趣的书我大致都读完了。如果这间学校的图书馆可以利用,就是意外捡到宝了。我压抑不住期待的心情。”
面对同学的疑问,真由连没被问到的事情都一起回答了。或许她真的藏不住兴奋吧。
“真由你看,这里就是图书馆喔。”
“嗯,谢谢你带我来。”
脸色略为红润的真由开了门。
看到房间里头的模样,她的表情阵阵舒缓开来。
“这里……非常棒呢。”
她走进去,将整个房间看了一圈说:“虽然规模是不大,不过里面又干净又整齐,待起来感觉很舒服。以宝箱来说我的欲求已经被充分满足了,剩下的就要看宝箱里的内容……”
尽管真由用呓语般的口吻给了高评价,然而走到书架前面的她立刻皱起了眉头问:“这不是……漫画吗?”
“嗯,对啊!”
女生们闹哄哄地涌到真由身边,围著她开心地聊了起来。
“听说好像是学校的方针改变了还什么的,这里就变得有好多好多漫画了。”
“里面也有好玩的漫画,也有感觉有点难懂的漫画,还有看了可以用功的漫画喔。”
“我觉得这本很好玩——”
“咦,真的吗?我觉得这本比较棒。”
“我的话是这本。”
“啊,那本我也喜欢。”
“喏喏喏,真由要不要也看这本?翻一下嘛。”
“咦?呃,很抱歉,我不太看漫……”
“什么!这样太可惜了啦!明明这么有趣的说。”
“对啊对啊,很有趣喔。”
“读看看嘛。”
“来,这本也拿去。”
“啊,还有这本还有这本。”
被同年纪的女生们天真无邪地贴到身边,真由似乎很困惑。
(呃,应该不会有事吧……)
内心忐忑不安的峻护守候著。毕竟真由的脾气就是那么倔,被别人这样逼迫,说不定她心情一变差就会转头不理人。
但他是白担心了。
因为说不过别人的真由点头回答:“哎,既然你们这么推荐的话……”
峻护松了一口气。这部分有一半是在赌博,不过看来是赌对了。他事先拜托了班上特别亲切又态度强硬的几个同学,这样的选择果然没错。如果围住真由的不是女生们,而是峻护这样的男生,真由露出的态度肯定不是困惑,而是一脸厌烦。另外她对峻护之外的人意外坦率这一点,也被峻护用直觉猜中了,“可是我——”
眉毛竖成了八字形,真由看著接到手里的成堆漫画说:“并没有借书证。”
“啊,那我借你。”
“我也可以借你。”
“我也是我也是。”
借书证陆陆续续地递到了真由手里,跟著所有人又把她带到了借书办理区,结果真由便在半强迫的情况下借了一堆漫画。
“很棒吧,真由?借到这么多漫画!”
“呃……谢谢。”
“那之后就拜托你啰,真由。”
“借的书之后要还喔。因为那是用我们的借书证借的!”
听到这一句,真由露出了“啊……”的表情。
既然借了就得还。
想要还书,就必须来学校。
“成功了耶!”、“嗯,成功了成功了。”
女生们一边闹哄哄地开朗笑著,一边走回教室。
离开时,她们朝峻护挥了手。
挥著手回应的峻护心想:嗯——女生在这种时候果然很可靠。
“……怎么样?这里的图书馆。”
他朝狠狠瞪来的真由笑著问道:
“很厉害吧?明明是图书馆却有这么多漫画,很少有其他地方像这样的喔。”
“你设了陷阱对吧?”
“嗯。”
峻护乾乾脆脆地承认了。虽然只是要把书还给学校的话,方法要多少有多少,但真由应该会自己来还吧。因为她的个性是正直认真又讲信用的。
而只要来过一次,峻护认为之后她就会继续上学。虽然没有根据,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峻护就是能这样确信。
“…………哎,就这样吧。”
真由看著被人用了不值得称赞的秘招才借来的成堆漫画,叹气说道:“听到书就会失去正常的思考能力,是我的坏毛病,不改掉不行。”
她一边嘀嘀咕咕一边走出图书馆,手中还捧著山一样高的漫画。
跟在她后头的峻护则发现:看来自己的直觉还满准的。于是他又开心地笑了出来。
从那天之后,真由看的书变成了略嫌艰涩的书籍与薄薄的漫画双管齐下。她似乎意外地中意漫画的内容,也许之前她只是偏食不想啃漫画而已。
基本上有真由那样的速读能力,一本漫画花个五分钟就能够熟读了,因此靠漫画要真正充实到她的知性似乎有困难。
此外还有一点。
从图书馆事件经过满长一段时间后,峻护忽然发现某件事:在真由负责做饭的日子,菜色出现了些微的偏差。
具体来说就是会有炸猪排、或者西式炖肉、或者汉堡排之类——简单说,就是她一定会煮一道峻护喜欢的菜色。
试著问了真由以后,她撇清说:“你想太多了。”但不管峻护歪头想了多少次,要归结成偶然还是有困难。
等他更坚持地想找真由问清楚,却被念了一句:“要不然我都做你讨厌的菜,你也没意见吗?”峻护只好不甘不愿地放弃追究。不过事情是为什么、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想到这个问题,他恍然大悟。
感觉就是从之前的图书馆事件为分界,菜色的种类才开始改变的。
会是错觉吗?这么怀疑的峻护,凭记忆确认了好几次,但还是想不出其他的可能性。
虽然峻护做出了一项有力的假设,不过他打消了追究的主意。因为峻护看得到会有什么结果:就算去追究,到最后桌上肯定会不容拒绝地摆满不合自己胃口的菜。
因此,同居人这种难懂得要命的表达感激的方式,就只能搁在峻护一个人的心里了。
真由变得愿意上学了。虽然她只是肯到学校,又根本没认真听课、光是在看自己的书。
如果不在乎这些的话,峻护的作战还算成功。
幸亏班上有很多亲切的同学,真由也交到了朋友。倒不如说,她意外地受欢迎。毕竟她原本就是能力高得异常的女生,要在班上成为英雄,素质是足够的。尽管她在同年纪的人之间显得十分格格不入(和峻护一样),只要能将这个特质运用在正面的方向,要融入团体也是很容易的。
不对,别说是融入团体,转眼间真由就被捧到了孩子王的地位。
考虑到她不符年纪的种种特质,就某个层面而言这也是当然的事。一直以来峻护都靠著巧妙的应对进退,尽可能不让自己坐到那个位置。但是真由和他不同,完完全全变成了孩子们拱抬下的牺牲品。
虽然身为当事人的真由似乎很困扰,却也挺认真地在履行自己的职责。也许就她的能力来讲,那也算不上多辛苦的事吧?
而且真由意外地重感情。只要受到朋友拜托,即使有些勉强,她大部分也都会答应——尽管真由脸上的表情几乎不变,态度也显得很冷淡。
峻护慢慢能体会到,她是个热血分子。比如听到邻镇的小孩来打架、关系不和的学校有人想找碴,真由肯定都冲在最前头。
她会赶到现场,然后眉头不动一下地教训起对手,真由那甩乱一头短发、横行无阻地活跃在其中的姿态,还挺有女武神的架势。尽管峻护对此也感到佩服,但他总是得在打得差不多的时候出面仲裁,避免事情闹得太过火。
另外在这之后,峻护和真由的关系也渐渐能看出一点变化了。
即使头脑好得吓人,行动模式却十分单纯——察觉到真由性格的真相后,峻护看待她的目光有了大幅的改变。
真由的存在开始让他觉得非常亲切,同时相处起来也烕觉格外轻松。
另一方面,真由似乎也体认到,自己的习性已经曝光了。也许是因为这样,之后她感觉像是认栽一样——换句话说,她对峻护的态度没有那么反弹了。
两个人的关系急速地变得亲近。
虽然说,基本上真由的三要素(话少、不爱理人、没表情)还是没变,峻护也依然贯彻着尽量不去干涉同居人的心态就是了——
X X X
“喂,二之宫。”
“我说二之宫,你听得见吗?”
两个朋友的呼唤,将峻护的意识猛然拖了回来。
“啊啊……我没事。”
自己到底花了多少时间,埋头在发掘记忆的作业当中呢?峻护心想。
“嗯,我有听见。抱歉。”
峻护甩了甩头,回想起直到方才还在脑海里播放的影像。
那段记忆让人有点难以置信,他实在没办法马上做整理。
(话说回来……那真的是月村吗?)
少女的真实样貌,和峻护熟知的真由未免差得太多了。
那到底是谁?就算那真的是从前的真由,那么她又是什么时候才转变成峻护熟悉的真由的呢?
(另一个月村,是吗?)
峻护想起了那天的事。
真由离去的那个雾茫茫早晨。
(她就是那时候的月村吗?)
记忆中的少女已经取回了鲜明度。
在朝雾中接触到的少女声音,还有表情。
她说自己是“第一个”。
她还低声说了“对不起”。那句谢罪太过小声,听起来是那么的细微。
“不好意嗯,二之宫,打断你想事情。”
“看来时间差不多到了喔。”
“时间到了?”
鹦鹉学话般地反问回去后,峻护才注意到:尽管贴在墙壁窥探窗外的井上和吉田脸上有笑容,却带著针一般尖锐的紧张感。
“好像有客人呢,虽然不知道打哪来的。”
“哎,可以确定的是,我跟吉田八成不是他们的目标。”
听到这句话,峻护也迅速靠到了墙际。悄悄望出去,可以看见外头有几道可疑的人影。
同一时间,问题人物们在沉默问配合好呼吸,开始朝公寓疾奔而来。
“找上门来啦。”
“大概是发现我们注意到他们了吧?”
“你们两个都快逃。”说这话的是峻护::这里我会想办法。你们和这件事情并没有关
系——一
“你白痴啊,角色分配错了吧?”
吉田轻轻戳了一下峻护的头。
“该逃的是你,二之宫。这里我和井上会想办法,你先走。”
“讲什么啊?”峻护也狠狠地低声斥责:“谁知道那些家伙是什么人、认真到什么程度?
你们才应该快走。”
“别搞错了,二之宫。”
井上自信地笑道:
“这又不是为了让你轻松。你一个人先逃的话,那群人的注意力就会放在你身上,到时我和吉田就可以趁机扁他们。比人数是我们输,不这样哪还有办法?”
“不对,可是我——”
“真的没有时间了。再拖下去我宁愿揍你一拳,再把你交给那些人。这也是为了我们的安危著想。”
被讲成这样,峻护也只能闭嘴了。虽然他也觉得靠自己一个人,要对付多少罗喽都还有办法,然而大病初愈的他状况还不算万全,而且也没有手段能打量敌人是不是罗喽。
“走吧。还有离开这里以后就不要看后面,一路往前冲。你也不是小鬼了,剩下的自己想办法。”
“就算脑袋错乱也不要跑回来喔,诱饵被抓到的话就没意义了。”
接连受到朋友们激励,峻护也下定决心点了头。这两个人在临阵时意外有本领的事实,在京都的教育旅行中也已经受到证明,现在只能赌下去了。
下个瞬间,峻护像子弹般冲了出去。他们没打信号。就算不那样做,这两个朋友肯定也会懂。
跳出窗外之后,峻护只朝后面回头了一瞬。
自信笑著的吉田。
竖起拇指的井上。
峻护将只看了零点一秒的那幕景象烙进眼底,然后转向前。
“…………好啦,我们可以派上用场到什么程度呢?”
“哎,应该够了吧。目前能做到这样已经是极限了”。
目送峻护跳出窗外以后,吉田和井上貌似满足地对彼此笑著。
“话说从京都的教育旅行到现在,武打场面一直没停过耶。”
“感觉撑不过去吗,吉田?”
“开什么玩笑。”
刺客们发现了峻护一直线遁逃的身影。他们连忙改变方向,想追到猎物后头。
…这算老本行啦。才这点程度而已,小意思。”
“哼,真敢讲。不过还是对你有期待啦,搭档。别给我出糗喔。”
“你才别扯我后腿,井上。该帮二之宫的当然要帮,和'赞助者'那边也要抬个价才行——好啦。”
刺客们的注意力,全放在当诱饵的峻护身上。
守候著猎人们变成被猎一方的瞬间,两人采取了动作。
“那我们上吧。”
“走。”
少年们同时拔腿奔出。
靠著飞快的脚程,他们逼近到刺客跟前。那种速度八成连峻护看十也不能不惊讶。
发现有新敌人露面,其中一名刺客大吃一惊,而吉田的拳头和井上的脚尖同时砸到了他
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