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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6: Nowhere land(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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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张开眼睛,眼前只见到白色的天花板,上头布满曲线构成的几何图案。



这个图案十分熟悉——舞鹤蜜马上意识到自己身处学校的保健室。



「嗯……」



灯光有些刺眼,让蜜分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夜晚。



但是蜜没有因为刚醒来而头脑昏沉,记忆更是清晰到令人想笑。蜜清楚知道自己在睡着之前——不,是在失去意识之前发生什么事。



自己输了。



蜜隐约记得失去意识前,速见殊子把自己抱起来,朦胧之中还依稀看见她脸上的焦急表情。想到自己竟然被那个女人救了一命,蜜便打从心里感到愤恨不平。不过这一切都是自己的愚蠢造成,把气出在别人身上也是毫无意义。



眼前的当务之急是确认现况,先查出事件的后续发展,然后再采取行动。已经没有时间可以浪费,要是再不快点——天晓得君子会遭受何种对待。



蜜立刻试着起身,却发现双脚完全使不上力,连要坐起上半身也颇为困难。



不对,应该说双脚完全没有知觉。



「难道……」



——是那家伙干的好事?



蜜的脑袋瞬间一片空白——



「……早安,蜜同学。」



附近有人呼唤蜜的名字。



「既然起床了,要喝点什么吗……?」



蜜转头看往声音传来的方向。



整张床都被拉帘围住,一名白衣女子从帘外探头进来,以幽灵般的动作紧盯着蜜。



「佐伯……」



挟间学园的保健室医生佐伯妮雅。



听见蜜说出自己的名字,妮雅马上露出让人联想到世界末日的微笑。



虽说她一向如此……但是这表情实在让人很不舒服。可是此时的蜜忍不住笑了:



「干嘛?看见我受伤这么高兴吗?」



「呵呵。」



妮雅依然保持只有脸探出拉帘的姿势,一对熊猫眼因为笑意眯细。蜜不禁觉得一起床就看见这个会动的恐怖电影真是有碍健康。



「算了。我要起来,过来帮我一下。」



蜜用下巴示意妮雅过来帮忙,于是妮雅也走近扶起蜜的上半身。蜜一边用双手撑住身体一边问道:



「我睡了多久?」



妮雅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回答:



「刚过十二点……」



「所以说我睡了三个小时啊。」



蜜掀开盖住身体的毛巾,打算确认自己的伤势,视线也跟着往下移动。



「……啧。」



从裙子里伸出的双脚只到大腿,膝盖以下消失无踪。



伤口用绷带卷住所以无法确认伤口,但是可以确定绝对不是普通的伤。蜜丝毫感觉不到伤口有任何疼痛。



「干得好啊……上野恭一。」



蜜的记忆只到地板崩塌为止,随后就因为头部遭到撞击而失去意识。看来在那之后,那家伙还帮自己留下纪念品。



「不对……正好相反。是拿走纪念品才对。」



真是无聊的玩笑。



蜜继续检查自己的身体,试着让手指一开一阖。自己折断的左手小指已经用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石膏固定。虽然并非小伤,蜜倒也不太觉得痛。



检查一番之后,蜜随口询问妮雅:



「佐伯,我还有其他地方受伤吗?」



「……呵呵,这个嘛……最严重的是双脚,然后是手指骨折,其他就是一些小擦伤,没什么大不了。啊、对了对了……还有一个地方。」



「还有一个地方?哪里?」



「贞操。」



「啥!?」



妮雅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却让蜜吓得连心脏都快要蹦出来。



「骗人,该不会……!」



「骗你的。」



看见蜜慌张的模样,妮雅说得一脸愉快。



「你、你这家伙……开这什么无聊的玩笑!」



「不过你刚才还想确认一下吧?呵呵……放心,我已经帮你确认过了。真是遗憾,蜜同学还是很清白的。呵呵,要是真的被玷污就好了。」



「确、确认……你看过了?」



「头痛不痛啊?」



「等一下!?回答我的问题!」



内裤没有被脱过的迹象——至少感觉如此。



「话说回来,今天还真是大饱耳福。刚刚那个好比临终哀号的叫声我已经录起来了,准备把它放进我的地狱图书馆。呵呵呵,你知道吗?我从好多电影、连续剧、动画,还有古今中外的各种媒体里撷取了各种惨叫收藏喔。」



「什么莫名其妙的嗜好!」



「容量已经有二十GB了。」



「没什么好自夸的吧!」



蜜一边怒吼,一边感到莫可奈何。



两人的对话根本没有交集,所以自己才不喜欢跟这个女人来往。



虽说至今为止,遇到的虚轴里也没有一个喜欢的。



「我可没时间跟你东扯西扯,真是的……」



如此抱怨的蜜伸手抚摸双脚被绷带包住的部分。



双脚断裂的部分——正确的说法是大腿以下完全没有知觉。



轻轻敲打发现自己的脚变得很坚硬,就连隔着绷带也能看出绝对不是人类的皮肤。



原以为那家伙的能力对人体无效,看来是猜错了。



也就是说那家伙随时都可以取蜜的性命,蜜是在完全误会对方能力的情况下与上野战斗,才会从头到尾都被上野要着玩。



「哼……我只是个小丑吗?真丢脸。」



蜜不禁如此自嘲。



在对上野的好诈感到厌恶之前,蜜不得不为了自己的愚蠢而深深悔恨。要是再冷静一点、多观察一下对手,现在也不会落到这个田地。



蜜紧咬自己的嘴唇。除了悔恨,蜜更气自己没能保护君子。



「……殊子呢?」



光是在这里胡思乱想也不是办法,时间正在无情流逝。刚刚妮雅说现在刚过十二点,也就是说君子已经被带走三个半小时。蜜拼命把「一切都太迟了」的可能性赶出脑中,开口向妮雅打听殊子的行踪。



「现在不在这里……和里绪同学一起出去了。」



「里绪?关她什么事?」



妮雅默默伸手指向蜜的隔壁——被拉帘隔开的另一张病床。



蜜伸手拉开阻挡视线的白布。



「……就是这么回事。」



有人躺在那里。



城岛晶的头上绑着绷带,躺在病床上安稳入睡。



蜜不清楚事情的详细经过,但是很自然联想到这一切都是晶的敌人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在背后主使。蜜有些奇怪硝子为何不在这里,但是这和自己无关,总之城岛晶和自己一样,栽了一个大跟斗。



既然里绪也已经展开行动,蜜相信很快就可以找到线索。现在是半夜,里绪可以充分利用「有识分体[分裂症]」的能力,把附近彻底搜索一遍。



话虽如此,蜜还是无法安心待在这里休息。就算有时间限制,她也要请妮雅用「unknown[摇摇晃晃][摇摇晃晃]」把自己的伤治好,让自己能马上街出去。



就在此时——



「……啊,对了对了。殊子同学叫我告诉你……」



「什么?」



蜜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虽然不知道殊子想说什么,但是蜜直觉认为绝不是好事。



「呵呵,有好消息跟坏消息。蜜同学想先听哪一个?」



妮雅的笑容就好像在地狱嘲笑罪人的鬼差。



「……先说坏消息。」



「知道了,坏消息是吧。你觉得先听坏消息比较不会那么震惊吗?那可就大错特错,照惯例这种时候发生的坏事绝对可以让好消息变得黯然失色。算了,蜜同学就好好在绝望之中凄厉哀号吧,呵呵呵呵。」



不知妮雅是不是在开玩笑,听起来一点也不好笑。



「有话快说!不然我就杀了你。」



「……唉呀,蜜同学真心急。那我就说了——殊子同学说:『你给我再多睡一会儿。』」



「啥?」



这算是「坏消息」?



「蜜同学,拆掉绷带看看。」



妮雅要感到疑惑而皱起眉头的蜜拆掉绷带,于是蜜把手伸向腿上的绷带。解开绷带有些麻烦,所以蜜直接把绷带撕开。



——也许该说是意料中事,腿上没有感觉的部分呈现有如老旧漆面的光泽质感,原本是皮肤的部分已经变成其他物质。



看起来好像是陶器或纸黏土。伤口的部分也不像伤口,反而有如折断的树干般呈现类似坚硬物体碎裂的模样。



上野的虚轴拥有将接触的东西变成玩具的能力。



妮雅对盯着伤口不放的蜜开口:



「……这种伤我治不了。」



「原来如此。」



佐伯妮雅的「unknown[摇摇晃晃][摇摇晃晃]」能够逆转因果关系,让已经发生的现实暂时回到尚未确定的未观测状态。然而这种力量只能作用在有生命的物体。



「也就是说我非得借用殊子的力量吧?想到就想吐。」



「就算你说不在乎时间限制,还是说只要在限制时间内杀掉那家伙就好,总之想逼我帮你把伤治好是不可能的。因为打从一开始就做不到,所以你还是乖乖睡吧。就是这样……呵呵,真是残酷又美丽的姊妹情谊呢。」



「谁是姊妹啊!少说这种恶心的话。」



如此说道的蜜因为自己的行动被殊子看穿而满腹怒火?老实说,自己真的打算用这些理由叫妮雅帮自己治疗。



不过这的确是个坏消息。



自己现在动弹不得,就连想把脚伤治好也做不到。



在这种情况却只能袖手旁观,也不能对上野恭一展开反击。想到接下来只能依靠别人,蜜就觉得很不甘心。



君子被别保带走,不知道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打算做什么。总之现在的当务之急就是找到上野,透过他才有机会找到无限回廊[eternal idle]。一想到别保与无限回廊[eternal idle]之间的关系还没理清,蜜更是觉得焦躁。



正当蜜思考这些事之时,妮雅突然一脸陶醉地说道:



「话说回来……真是好美。」



「什么?」



「你的脚。」



妮雅露出朦胧的眼神。她的五官其实很端整,因此现在的表情也显得相当妖艳……如果她的视线和脸色不是这么病态。



「蜜同学知道吧?我只要看见鲜血就会昏倒。」



「啊……是有这么回事。」



听到蜜的随口回答,妮雅也用平常罕闻的高亢语调说道:



「可是我也是女人,是女人就会有欲望。只要眼前有伤口,我总是会忍不住想看。女人不就是这样吗?」



真是诡异到极点的理论。



「越是凄惨的伤口越诱人,但是我这个人竟然一看到伤口就会昏倒,简直就像处女……真丢脸。其实我真的好想看,好想看被残酷破坏、血肉模糊的人体,即使一直看到活活饿死我也心甘情愿……!」



「……那又怎样,神经病?」



「可是,蜜同学。」



这家伙完全不听别人说话。



「看看你的伤口。」



「伤口……这根本不算伤口吧?」



变成无机物之后遭到破坏的双脚当然不可能流血。



「没错……就是这个。听好了,蜜同学:我喜欢看伤口,但因为一见到血就会昏倒所以没办法看。而你身上的那个……既是伤口又不是伤口,残酷得不得了却又不见血……原本矛盾的两个要素在你身上完全并存。」



「……啥?」



妮雅的视线已在不知不觉之间远离现实,湿润的双眼贪婪地凝视蜜的双脚,一边喜不自胜地扭动身体一边伸出舌头舔嘴唇。她的脸色很差,唯独舌头显得特别艳红。蜜的背上冒出恶寒,看来她的不祥预感完全正确。



「我追求的理想就在这里……我忍不住了。」



「等一……呀!」



妮雅仿佛来自地狱的死者缠住蜜的脚:



「求求你,我真的忍不住了,让我摸也好让我戳也好让我舔让我贴脸颊让我用力抓也好还是说……干脆把你整个人……!」



——真是糟透了!



「住手!给我走开,你这个变态!」



「呵呵呵……蜜同学不行喔……叫得这么大声会被隔壁听到的。」



仿佛在语尾加上了爱心记号的语气,只不过是黑色的爱心。



「城岛晶!还不快点起来!」



晶还是一动也不动,真是派不上用场的废物。



于是蜜只好用双手硬是把妮雅从自己身上拉开。幸好妮雅在固定剂之中算是动作比较慢而且力气比较小,蜜使尽力气才好不容易逃出她的魔掌。



虽然还在不住喘气,蜜总算因为贞操得以保全而松了一口气。



「枉费我忍耐没在你睡着时恶作剧……蜜同学真无情。」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现在没那种心情……不对,不管是在哪种心情下都不要……啊、不对!殊子要传的话呢!?你还没把『好消息』告诉我吧!?在这里发什么情啊!」



「……唉呀对不起,我太兴奋了……」



妮雅还是不死心地盯着蜜的身体,直到蜜狠瞪她一眼,感到害怕的妮雅才露出心不甘情不愿的表情,用葬礼司仪一般的语气说道:



「好消息是吧?」



「没错。」



妮雅阴沉的语气让人一点也没有在听「好消息」的感觉,不过蜜还是催促她快说。虽说殊子的话未必值得一听,但想到可能是君子的消息,蜜还是在心中暗自期待。



妮雅开始重复殊子说的话:



「我已经确认平安无事,小蜜可以放心了。你的处女……」



「耍我啊!」



话还没说完,蜜已经把枕头丢过去。



「呜啊。」



妮雅应声向后倒退。



如今已经不是焦躁可以形容,蜜感到强烈的无力感,只好深深叹口气。



自己动弹不得,甚至得依靠那个讨厌女人的力量来解决事情。



想来想去全是令人烦闷的事,蜜不禁有点消沉。



连君子是否平安无事都不知道。倘若无限回廊[eternal idle]打算利用她,应该不至于取她的性命,只是眼前的状况不允许蜜做出乐观的判断。



即使如此,既然殊子说交给自己负责,她就绝对不会失败,所以大可安心——蜜的内心深处还是有这种想法。



「……多想无益。」



反正自己什么事也做不了,还不如好好反省自己的脆弱无力。至少这样可以让自己在关键时刻来临时更能够慎重以对。



+—+



午夜十二点又过了十二分钟。



直川君子也差不多快醒了。毕竟距离事情发生已经过了四个小时,镇静剂的药效快过了,手臂骨折的伤会让她痛醒。



想到这里,私立挟学园的老师别保透环视自己的房间。



这里是位于挟间市与玖珠市交界处的独栋房屋。别保从小就住在这里,由于房屋位在环境比较安静的地区,一到深夜四周便是一片寂静。以前邻居养的狗还会在夜里大声吠叫,但是现在也听不到那些叫声。



安静是件好事——别保的脑中浮现这句话。



这是理所当然的,深夜本来就要安静,任何人都不应该打扰邻居。



所以他让君子安静下来,还有睡在隔壁房间里的君子妈妈也一样。等到她们醒来之后得提醒她们不要大声喧哗,尤其是直川的母亲更是必须严加告诫。



原因很简单,在夜里制造噪音是坏事,而直川的母亲是个不把坏事当作坏事看待的人,所以自己必须出面指正她。



任何坏事都必须遭到纠正,这是别保唯一信仰的真理。



因此自己才会挺身帮助直川君子。既然知道有人违背虐待是坏事这个天经地义的道理,别保就不会视而不见,也不能视而不见。因为对坏事视而不见也是一种坏事。



只是关于这位母亲要如何处置,别保现在有些烦恼。



正确的说法是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虽然想过交给司法处理,但是司法绝对不等于正义。法律的漏洞往往会纵容恶人,这个世界上甚至还有违背正义的法律存在。认识这一点的别保从未真正遵守法律,也不曾要求自己的学生守法。



别保一切的行动,都是依据自己内心的正义。



接下来只要等到母亲醒来之后纠正她的罪行,虐待自然就会停止。



这是件好事——想到这里,别保露出满足的表情。



只是他根本不知道,这样做是否真的是「好事」。



别保是在双亲的严格管教下长大。



双亲从小不断告诉他什么是好事、什么是坏事,让他知道世界上有正义与邪恶两种观念。双亲也告诉他身为一个好人必须要维护正义、消灭邪恶,别保从小到大也一直谨守双亲的教诲。



在双亲的眼里,别保透是个不折不扣的模范生。



是个会忠实遵守大人说的每句话,被禁止的事就绝对不会做的「好孩子」。



别保的双亲都是不信任法律的人,所以他从小就被灌输这样的价值观:不能盲目服从法律,自己内心的正义才是真正的正义。最低限度的规范当然必须遵守,但如果发现规范违背正义,就必须基于义愤加以纠正——别保还记得双亲的口头禅是「不要当法律的傀儡」。



双亲之所以会有这种观念,也是因为过去的惨痛经验。过去他们曾被玩弄法律灰色地带的黑心商人欺骗,几乎因此倾家荡产,只是他们的孩子并不知个中缘由。



他只是完全遵守双亲告诉自己的每件事。



小学时代的别保连续六年被选为班长,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从不会放过虐待同学或恶作剧的坏孩子,自己也绝不会做任何坏事;国中时代的别保担任学生会长;高中时代也是风纪股长;升上大学之后,别保将全部心力投注在课业上,最后在双亲的建议下成为教师。



他的双亲非常满足,流泪庆幸自己拥有这么了不起的孩子。



他们一直以自己的儿子为荣——直到三年后,夫妻两人为了纪念丈夫退休而一起外出旅行,却在途中死于巴士坠崖意外。



就这点来看,别保的双亲并没有做错什么,把自己的儿子教育成懂得坚守自己的伦理与道德观念并非坏事,让他变得不放过任何自己觉得不对的事也没有错。



双亲虽然没做错,然而他们还是有罪——这个罪连他们都没有注意。



他们的儿子别保透,打从出生就有某种精神上的缺陷。



别保的病症非常单纯。



他无法对他人的情感产生共鸣,如此而已。



看见别人欢天喜地并不会让他感到快乐;不管是多么感人的悲剧电影,他看了之后不但不会流泪,甚至没有任何感想;他知道被别人打会痛,但是没想过自己如果打别人,别人也和自己一样会痛,当然也不会因此住手。



还有——就算有人告诉他某件事是好事,他也无法理解好在哪里;别人告诉他某件事是坏事,他也无法理解坏事代表的概念。他无法对任何人产生共鸣,自然也就无法分辨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所谓正义、伦理、道德甚至邪恶都只是外界灌输给他的情报,他的内心从未自发性地产生这种观念,更遑论形成自己的价值观。



别保透就是这种人。



之所以会乖乖接受父母亲的严格管教,唯一的原因就是如果不守规矩,父亲的体罚会让自己觉得很痛。但是别保从未怀疑父母的管教方式不合理,因为爸妈说过做坏事本来就应该受罚,而且他也对这个教诲深信不疑。



对于父母亲的管教,他一向听从并且忠实遵守,虽然心里从未接纳、理解父母的想法,也从未因此感到不满。对于别保来说,判断善恶的标准非常单纯——长期下来因为身体疼痛所形成的心理反应,还有将好事与坏事的具体实例视为基准所进行的资料同质性比对。别保一切的行动都是依据这个准则,而他的父母与社会也因此判断他是一名正人君子。



光是这样也没什么问题,问题是他早已成为法律定义的罪犯。



具体来说——杀人罪一起,毁损罪十二起。



犯罪的原因是来自父母亲的教诲,也就是不要变成法律的傀儡。



就别保自身而言,不遵守法律的原因很简单,只因为没有人教他遵守法律。



高中二年级时,别保班上的一名女同学遭到某名男同学的欺负,当时的别保曾经公然指责施虐者,但是他并未因此停手,反而变本加厉。



由于别保学过虐待是坏事,为了阻止那位男同学继续做坏事,别保在某个假日把男同学叫到自己家里,用球棒打了他的头十六下将他杀害,尸体如今还埋在别保家的后院。



别保知道杀人这个行为抵触法律,所以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这件事若是曝光,自己就会遭到警察逮捕,如此势必会给双亲增添不少麻烦。别保知道给爸妈添麻烦是坏事,而且爸妈教过自己不要成为法律的傀儡,所以他也没有去自首。



只是从当时他就下定决心:除非用尽一切方法都无法阻止坏事发生,否则不会再杀人。



因为处理尸体太麻烦了。



最近别保还用球棒打死邻居养的两只狗。因为这两只狗经常乱叫,别保曾经三次规劝狗主人,但是主人丝毫没有改进。



当然这种行为在法律上触犯毁损罪,所以他动手时非常小心。特地挑在主人都不在家的时候,并且事先准备不在场证明,还确认在没有任何人看到的情况下动手。



父母亲因为太过理所当然,而没有告诉他毫无理由剥夺生物的生命是件坏事。无论理由为何,剥夺人的生命都是坏事。



所以他从不把这种行为当成坏事,反而毫不犹豫地去做。



他无法体会别人跟自己同样是人类,而且是与自己同等的个别存在。撇开这一点不谈,他的想法可以说是非常合理。



到了现在,别保打算杀死君子的母亲。



情况已经不同,自己没有必要考虑杀人的风险与疲劳。两个小时前遇到的少女,已经传授别保最有效率的杀人手段。



别保不在乎那名女孩是谁,对于刚才发生在自己体内的奇怪现象,别保完全不打算去体会或理解,只是单纯的接受。



「唔……嗯。」



隔壁房间传来微弱的呻吟。



应该是刚才被自己打昏的君子妈妈醒来了,也代表那名少女所说的准备工作已经结束。



别保站起身来,打算去看看隔壁房间的状况。



+—+



回家吃过饭洗完澡换好衣服,上野恭一从自己的衣橱里拿出为城岛硝子准备的衣服,把这件与人偶服装相同款式的连身洋装放进包包。



然后回到原来的地方——囚禁硝子的仓库。



他故意多花了一点时间,目的是为了削弱硝子的心防。距离自己离开已经三个小时,独自关在仓库里的她如今一定很不安。



「我回来了。」



恭一边打招呼边开门。



硝子或许会在门口设下陷阱、或许会趁自己开门的瞬间试图逃跑,也可能就这样意志消沉地待在原地。不管哪种情况都很有趣,恭一越想像就越觉得兴奋。



「怎么样?还好吗……」



然而——



「……咦?」



硝子待在仓库后方,既没有设下任何陷阱,也没有试图逃脱的迹象。



当然也没有丝毫意志消沉的表现。



「嘶——」



发出可爱呼吸声的她——正在睡觉。



「什么?」



恭一不禁吓了一跳,连手上的包包都掉到地上。



包包落地的声音似乎吵醒了硝子,她马上睁开眼睛,然后缓缓起身:「早安,上野同学。」



「呃、啊……早安。」



听见硝子一如平常在学校见面般地向自己打招呼,恭一也不知不觉对她回礼。



「……不对,这算什么?你还真是悠哉。」



恭一很快就发现自己看起来很愚蠢,连忙皱起眉头。



「是吗?」



硝子开始用被绑住的双手艰难地整理头发和缎带。



「是上野同学叫我别想逃走的,不是吗?」



「呃、我是这么说没错……」



「因此我判断当前最有意义的行动,就是想办法恢复体力。」



几乎平静过头的平静语气让恭一感到非常意外,甚至有些不快:



「恢复体力又怎么样?虽然抱歉,但是城岛同学根本不可能离开这里。」



如此强势的话,换成以前的自己一定说不出口。



自己是在将近八个小时前被无限回廊[eternal idle]在身上种下虚轴,如今恭一也隐约察觉自己的内在逐渐产生变化。



「没这回事。」



「你在耍我吗……?」



没错——就连讽刺的话也能如此自然说出口。



「不……我完全没有愚弄你的意思。」



然而恭一的态度并没有对硝子造成任何动摇:



「我的性能没有低到会低估你的战力,当然也不会高估。我是在精确分析你的能力之后才做出这个结论。」



硝子说得很平淡,既没有敌意也不是挑衅,不是逞强也没有掺杂任何计谋。



硝子没有一丝情感的态度让恭一没来由地感到恐怖。



过去那个懦弱的自己突然冒出头,恭一连忙压抑自己的内心边大声说道:



「分、分析?你连我的能力也没看过……既然你说分析,那你倒是分析看看我和城岛晶相比如何?和输给那个人的家伙比起来如何啊?」



「这个嘛……加上对话二十分钟,没有对话五分钟,大概就是这样。」



「……咦?」



「我说你也许可以撑个二十分钟。」



也就是说——



「我会在二十分钟之内……被他干掉?」



「是的。」



硝子的回答不带一点迟疑。



「你、你还真看得起自己的主人……」



「我当然也不会高估主人,一切都是在公正的评断基准之下……你与主人单挑,大概可以支撑二十分钟。」



这已经不能说是自信,而是一种断言。



「如此判断是因为主人有爱说废话的倾向……如果不说话专心战斗,五分钟就可以解决。当然这些数字都是以不使用我为前提。」



「你说、什么……」



恭一不禁怒火中烧。



她到底在说什么?



因为无聊的失误导致她失去控制,简简单单就被打败的城岛晶。



不管是人类的身分还是人偶的身分,这种人都没有资格拥有她。



可是她直到现在还站在他那一边。



正确说来,恭一感受的情绪不是愤怒而是嫉妒。城岛硝子已经是属于自己的人偶,她应该信赖的对象不是那家伙而是自己,然而她——



恭一只靠一个人就打败舞鹤蜜,就连城岛晶也被自己打倒。比起变强的恭一,硝子竟然更偏袒以残酷的方式背叛她的城岛晶——



「看来你还不了解自己的处境。」



恭一自然而然压低声音:



「那家伙已经输了,我在打败他之后把你抢过来。还有……没有你在身边,那家伙根本只是个废物,是个没有任何力量的普通固定剂,你以为我不知道吗?说谎可是不好的,城岛同学。无力的他和拥有力量的我相比……他凭什么胜过已经得到世界的我?」



「上野同学,说谎的人是你。」



「你说……什么?」



「第一,主人……不对,我们不是败给你,而是败给无限回廊[eternal idle]。第二,无论现在未来,我是主人的所有物,从来没有被你夺走。还有第三……主人绝不可能只因为我不在身边就失去力量。如果你不是在说谎,那么你恐怕是完全搞不清楚状况。」



硝子的话依然不带任何感情,只是淡淡否定上野刚才说的话。



这一席话好像在告诉恭一,你根本配不上我,白天刚被明确拒绝的恭一越听越烦躁。



「只不过……说不定有我在反而会拖累他。」



硝子继续说下去,就好像在自言自语。



恭一从说这句话的硝子脸上,看见不同的表情——那是略带忧伤的神色。一种恭一从来没有看过,恐怕只有在思念城岛晶时才会出现的表情。



「那又怎么样,我绝对不可能……会输。」



不甘心的感觉促使恭一提高声调:



「没错,我不可能会输,我绝对没有任何一点比不上那家伙!和城岛同学没关系,那家伙要是和我单挑,赢的人一定是我!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会让那家伙体无完肤,彻底加以粉碎!」



恭一看过好几次日常的城岛晶。



他不但外表普通,也没有任何过人的优点,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自己比较优秀,就算要比聪明才智恐怕也是自己更胜一筹。



没错——一切都是城岛硝子的误会。



自己比那家伙更有资格拥有硝子。



自己和硝子在一起才是天造地设,世界上没有人比自己更了解、更深爱身为人偶的她。



一定要让硝子认清楚这一点。



即使恭一朝着硝子走近,硝子的表情丝毫不变,眼神中也不带任何感情。搞什么鬼,你应该惊慌哭叫、应该对主人的举手投足有所反应,乖乖跳舞才对。



你不是收在衣橱里的人偶,是真正的活人偶。



你要表现得更像活人偶,更像恭一的所有物才行。



「……请不要再靠近。」



当恭一来到距离硝子一公尺的位置,硝子终于开口。



没关系。



恭一再往前走两步,蹲下来伸出手,用手指抓住纤细的下巴。



比想像中更加细致、更加柔软的触感让恭一为之一震。



她的肌肤抚摸起来冷冽有如瓷器,恭一无数次边想像这个触感边抚摸那个人偶。



很久以前,打从小时候的恭一就对人偶下手。只是尺寸远比常人娇小的人偶根本无法泄欲,而且那些人偶原本就没有这种功能。



如今能够实现这个妄想的人偶就在眼前,等身大小、拥有能够与人类结合的构造——



欲望从内心深处不断涌出,恭一的视线在硝子身上游移。



端正的脸庞、滑顺的头发、丰润的嘴唇、柔软的胸部、白皙的手臂。身上的睡衣残破不堪,露出隐藏在底下的肌肤。透过心脏上方的衣服破洞隐约可以看见柔软的鼓起,换个位置或许还能看见整个胸部。



「没错……就是这样。」



就让她亲自体会,和谁在一起比较舒服吧。



恭一用力抓紧硝子的脸颊,打算强行夺走她的吻,就像自己平常对人偶做的事一样。



不过硝子也奋力抵抗,硬是用被绑住的双手隔开两人的脸,同时把头转开,身体也随着转向另一边。也罢,未必要从嘴唇开始侵犯,那是人类对人类的做法。于是恭一推倒硝子,一只手伸进睡衣里面。



激情让大脑一片空白,手掌传来腹部的触感,不禁兴奋得汗毛直竖。



恭一决定尽情蹂躏她的胸部与下体,彻底放纵自己的本能。



只不过——正当恭一的手指即将接触到柔软的胸部之时。



「……不要碰我,贱人。」



「……咦?」



突然震撼鼓膜的声音令恭一停止动作。



他听不出这是谁说的话,这种语气无法与眼前的少女联想在一起。



「滚开。」



声音再次传来,这次清楚来自自己的耳边。



恭一不由得一愣,手上的力道也随之放松,硝子立刻趁隙逃离恭一的掌握。



受到惊讶的恭一任由硝子逃开,与平常截然不同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



「不准用脏手碰我……上野恭一。」



双手依然被绑住的硝子还是昂然而立,面无表情地俯视恭一:



「就凭你这个低贱的世界,再过千年也没有资格碰我。」



如今的硝子看起来就像充满威严的女王,同时又像毫无感情的机械。



「认清自己的身分,卑微的世界。你以为我是谁?」



硝子仿佛换了一个人,语气变得咄咄逼人。



虽然外表没有变化,但是现在的硝子明显与刚才不同。



睥睨整个世界的语气,有如全部的世界部应该臣服在自己脚下——



「你可知道我的名字……『悲情玩具[ragdoll]』?」



「城岛……同学?」



「『全一[all in one]』。」



硝子眼也不眨地说道:



「我是为了毁灭世界而生的世界。是创世之神也是末日恶兽,开幕与闭幕皆经我手。注定与全部共死的唯一,诞生自唯一的全部……这就是我。所以我的存在……只有在我所认定的唯一主人之下才能成立,也只为他一人成立。」



恭一的背部同时感受灼热与冰冷。



「只有他可以束缚我,也只有他可以迷惑我。我的自我与附属于自我的一切,只为唯一的他而存在……所以我绝对不允许自己被卑微有如尘埃的你使用。」



这些话绝非发自眼前这位娇小的少女,而是来自某种更巨大、巨大到了极点,而且无比空虚的东西——来自一个极其恐怖的世界。



「……更重要的是成为我的身体这名女孩……我不会把这个身体交给你这个肮脏的东西。这是我在那个世界唯一认同,也是我在那个世界唯一友人的身体。只有我认同的他有资格把这个身体拥入怀中,只有他可以对这个身体为所欲为。」



恭一不由得双脚发颤,眼前的状况惊醒一直潜藏在心底的真正自己。



只喜爱不会反抗的人偶、只对永远配合自己的对象倾注爱情的自己、只要一被拒绝就会变得茫然不知所措的自己。



原本的上野恭一,在城岛硝子毅然的态度之下开始畏缩。



冲动早已彻底消失,他甚至觉得自己真是疯了,竟然打算侵犯这种完全无法控制的东西。



「若是听懂就退下……我没有时间也没有理由继续配合你的下贱嗜好。我必须回到我的主人身边,没空在这里浪费时间。我必须向他道歉,请求他让我再次侍奉他,让我弥补过去的失败。」



严肃的声音如此说道。



虽然双手依然被绑、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硝子还是毅然朝着出口走去。



看起来简直就像——戴着皇冠的奴隶。



恭一无法动弹。



他感到恐惧,无比的恐惧。



眼前的她不是恭一的人偶。



甚至不是坐在自己隔壁的可爱女孩。



是怪物。



恭一惊恐地仰望从自己身边走过的硝子背影。她看起来是如此高高在上,丝毫不以双手被缚为苦。只看外表会觉得她是个可爱有如人偶的女孩,但是内在……



想到这里,恭一突然注意到自己想法的矛盾之处。



——内在?



恭一觉得自己很奇怪。



缓步前行的背影看起来就像人偶。



没错,人偶。她是个人偶,所以自己才会决定从那家伙手中把她抢来,让她变成属于自己的东西不是吗?



仔细想想,自己为何会喜欢城岛硝子?



因为她像人偶一样漂亮。



自己又是为什么喜欢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