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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姑娘九部曲(2 / 2)


场中出现不到1秒的终极空白。



——因为三圈艾克索跳成功了。



表演后半,战斗之幕再度掀起。



在曲调转为攻势中,沙克跳连接路普跳、再接路普跳——这动作好似在弥补前半段的失态的3+3+2组合跳。



这在艾克索跳落地后,仅凭借简短动作即再度施展的高难度技巧,让火焰转眼间就窜过会场的每个角落。



我运动服的口袋中……是我紧紧握住的拳头。就算想松开手也办不到,因为我早在不知不觉间,就被加布莉那伴随着无限霸气与斗志、划破冰面的世界顶尖选手的实力,以及那股强烈的意志力吞没。



绝对算不上完美状态的身体,却丝毫没有任何破绽,她的精神简直是凌驾于身躯,我正在目睹惊人的景象。



结束飞跃式组合旋转,在起身后便立刻连结到下个动作。技巧与流畅度、动作与动作的紧密结合,造就彼此相辅相成。



第二次的勒兹跳……落地时出现旋转过度的状况。



但是加布莉仍强行将姿势——



「啊……!!」



——发生意外了。



加布莉的脸部直接撞上围墙——



「加布……」



我用依旧僵硬的拳头抵住嘴巴。



在音乐与欢声进发的强烈音量下,那沉闷的撞击声仍是格外清晰,想来撞击的力道应该相当强烈。



加布莉的气势助长了速度,可能是因为这个缘故,也让她相对地比平常更加靠近围墙。此时加布莉仍想勉强自己以单脚维持明显瓦解的平衡与落地姿势。这明明是可以靠落地出步来避免的情况,加布莉却不愿放弃,结果不仅出现了一圈旋转过度,冰刀也从冰面滑开,脸部直接撞上——



无论是观众或我全部屏住了呼吸,场中明确出现了冻结的瞬间……应该是这样才对。



但是,加布莉仍面不改色地继续表演。之前明明脸部撞上墙壁,双手,双脚都落在冰面上的加布莉,下一瞬间竟然又让自己重回表演……



她仅在起身时有些摇晃,接着便自行抛开那预期外的插曲,在伴随无数惊呼而凝结静止的时刻当中,她宛如战斗之神似地进入终盘的长奏部分——蛇形连接步。



她的气势压倒了会场所有人,当然连我也是……



一般在这种状况下的掌声,往往是对其努力给予敬意与鼓励。



但是现在早已不是那种程度了,完全不同。在热情又激动的表演中突然产生的真空状态——不知是否因为那种状况所产生的反作用力,观众席重新点燃的热情,瞬间突破了先前出现的等级。



场边休息区为之撼动的热烈喝彩,让冰上体育馆变成了圆形竞技场,萤幕被其撼动……休息室也为之震荡;刮起兴奋风暴的白色银盘变成古罗马竞技场,开始染上鲜红的色彩。



只见加布莉此时配合大翻的外钩动作挥舞巨剑,接着以单膝触地的姿势朝身后回击,紧接着又是奋力跃起后,朝斜前方翻转;以蹲姿连接回旋动作的独创性步法,更让弥漫全场的强烈电压冲上天际。



踏着连接步配合转向动作的下半身,与舞剑挥拳的上半身,再加上全身散发的杀气与蕴含疯抂的目光,融合这一切的艺术斗技随着壮阔的旋律在冰上绽放。



血风肆虐,这是一场毫不留情的杀戮风暴。加布莉在那之中,将身体化为凶器疾驰的姿态,就像个不折不扣的斗士。



红褐色头发看起来又增添了一抹鲜红。不知是事前就有的准备还是因为碰撞的冲击,松脱的发带让加布莉的马尾略显凌乱,呈现出血腥、好战的色彩。此时已经丝毫不见总是出现在她双眼的慈爱与包容,那里现在只存在着斗志与执着。



那并非双重标准或双重人格,而是圣女加百列的真髓就在眼前——



三圈托路普眺之后——又一次三圈托路普跳!



完成激烈的蛇形连接步,最后仍施展出3+3组合跳。第二跳的旋转质量或许有些失色,但是她落地时的气魄与上半身的力道仍排除了所有的负面感受。



我在这时才想到她说的话。



——也会想赢过莉雅吧。



我参加了这次大会却从来没想过这件事,我甚至是刻意将其遗忘,然而……



然而她……就算加布莉在奥运目睹莉雅的冰偶表演,依然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



当换脚组合旋转进入最后旋风般的立姿旋转时,圆形竞技场的观众也跟着全部起立。她们将对通过严酷战斗、最后仍站在场中的女斗剑者,献上无条件的称赞与兴奋的呐喊。



并且——



「……咦?等一……」



当她的动作接近静止之后,我才注意到。



我注意到加布莉的脸染上一抹鲜红,发现她额上流出了鲜血……



有几道鲜血从那次撞击留下的伤口中流出,沿着加布莉的脸庞滑落,并且流过鼻梁,脸颊、嘴唇,然后再滑过下巴到颈部……直至衣服上,加布莉本人却没有显露出任何在意的神情,还是她根本就没发觉?



那令人难以想像这里是花式滑冰舞台的抢眼血妆,其血痕——反映出表演之激烈,而更重要的是,那充分说明了加布莉强烈的斗志与执着。



现在那里仅有……



强烈的神圣——



战斗的旋律已经在不知不觉间结束,就在轻柔光线照射的冰上——



于激烈死斗中幸存的染血圣女,此刻终于弯下了双膝……最后她后仰上半身,抬头遥望着空中——



理所当然的起立鼓掌,自然无法让观众宣泄担忧的情绪。



那从远方都可看见的鲜血,染红了和往常一样用笑容向场边观众致谢的加布莉脸庞。



她的教练则从场边将身子探进场中,关心学生的伤势。



直到看见自己抚过额头的手上沾着鲜血,她才……



大吃一惊——就像是完全没有发现一样。



的确会没有发现,滑冰选手在表演中,尤其是在发挥精彩水准的过程中,精神面会维持非比寻常的专注力,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状况,根本就不会留心、甚至不会发现其他事物,即便如此……



加布莉的出血量绝对不算少,她那被染红的浏海紧贴着额头,令人感觉更加血腥。在她身旁的教练,则用毛巾按住加布莉染血的脸。



看见原本白色的毛巾被染成一片鲜红,场内又掀起一阵骚动——



但是骚动立刻转为幸福。



因为体育馆的大萤幕上,映照出让全世界冰迷的担心在瞬间和缓的笑容。



吻与泪的区域中也立刻开始进行紧急处理,工作人员帮忙擦去加布莉满脸的鲜血,熟练地进行消毒,缠上绷带,可是呢……



加布莉似乎是个无法静下来让人治疗的人,只见她拼命抬高视线,想看看自己正接受他人治疗的额头,模样就像是个害怕医生的小孩一样战战兢兢的……那颇具喜感的举止,也令场中观众不禁失笑。



纵然表演时如鬼神般的加布莉令人赞叹,但是大家也会想看看私底下的她。这种奢侈的希望以最佳的方式实现了。



萤幕显示的分数更让喝彩瞬间冲到顶点。



因为加布莉除了展现出足以弥补严重摔跤的精彩技巧与表现,同时还完成了四圈跳及三圈艾克索跳。姑且不论莉雅的分数,加布莉个人历代最高记录,在世界锦标赛的舞台上再次得到更新。



场内观众再度起立鼓掌。



加布莉绽放出笑容,她挥舞着双手回应馆内观众的热情。说不定,现在只有她本人不会在意自己头上的绷带。



……某种冲动在我心中迟迟无法平息。



明明我的未来和结论都已决定好了。



却还是……



不晓得加布莉的气魄是否产生了相乘作用。



第二名上场表演的至藤响子,继短曲之后,又再次展现出超越温哥华奥运时的水准,『真善美』的表演内容和她也越来越相称了。



在表演终盘,维也纳的观众也开始合唱起『DoReMi』这个光景本身或许已经逐渐成为既定模式。



不过话说回来,她真的变得相当活泼,因为我自己陷入沉默的关系,因此也没和她说话,但是只看她的表现也能够明白,她在奥运之后有些改变了。



就算到了下个赛季,她大概也会继续滑下去吧。



然而我却……



第三名上场选手是凯朵·亚凯迪米,她也展现出和奥运相同水准的表现,吸引观众的目光。做为她拿手绝活的凯蒂特殊旋转,让维也纳的观众毫不吝惜地献上掌声。



赛季将随着这场大会结束,而拥有国际偶像身份的她,在冰外的活动范围则比任何人都要来得宽广。至于演艺相关问题,只要有所节制的话,她的教练应该也会默许吧,毕竟她都拿出这般水准的表现了。



她是个特地跑来对我挑衅、令人火大的小丫头,不过她也已经练就出不只是随便说说的实力,或许也可以稍微让人期待日后和她之间的竞争。



不过,那一切都要建立在我还有『日后』的前提之下……



第四名上场的选手是史黛西·兰格洛普。



她在本月初年满31岁,要是她上个月在母国举办的奥运中站上颁奖台,说不定就会顺势退役了。她的表演内容无论长曲、短曲都展现出完美的水准,结果却只得到第四名。多半是因为无法释怀,所以来了吧。



个头娇小,性格像姊姊一样的史黛西,说年纪是2字头前半也能骗过很多人,就算直到现在,她心中面对竞争对手的竞争心仍十分强烈,或许也是因为这样的斗志,让她就算处在莉雅的治世下,仍然拥有角逐奖牌的实力。



对现在的我来说,那实在太过耀眼……



我在史黛西开始表演时来到场边。为了替上场做好准备,我一边让自己轻快跳动,一边酝酿使身体加温的节奏。



这种痛楚到底是什么呢?



过去曾经带给我亢奋的体育馆欢声,



最重要的是,那让我感觉到——以及现在那股气氛及热情都刺痛着我的肌肤。



「玛雅……」



我只是为了叫她而叫她,我并没想到要说些什么。



不,也许我已经想好了。



「我……决定把这里当成我的终点。」



我单方面地如此宣告。



我害怕冰面,竞赛则更加让我感到痛苦。不管是2分50秒或是4分钟,一个人在这段时间独自滑冰、表演,只会让我强烈地感到煎熬。



「可是……」



可是我觉得那样的自己很可悲,我实在无法再忍受下去了。



无论是加布莉或其他人,明明就都那么耀眼——



「我到底该怎么做……?」



当史黛西结束表演、离开冰面后,便轮到我进入场中。



我的身体之所以不停颤抖,并非大舞台特有的紧张感或兴奋感造成,而是在所有底牌用尽之后,我对毫无防备的自己感到不安。



要是我从一开始就失误不断,那么我那原本就已经满是补丁的心脏多半会无法承受。到时,我大概会立刻陷入负面连锁之中,然后重演温哥华的恶梦。在这场大会中,那是我绝对无法排除的可能性之一。



不久之前,玛雅这么对我说道。



——急着做出决定并没有任何意义,总之这一年将在今天结束。无论你是否要继续当现役选手,接下来都会进入非赛季。



而我也决定在长曲表演的这段时间里,暂且搁置退役的决定。不光是受到加布莉她们的影响,更重要的是,内心的呐喊让我产生动摇,于是我决定数分钟后再下结论。



但是……



下一秒——我就差点当场倒下。



那已经不只是呕吐、头晕或是呼吸困难的程度,而是因为明白状况过于重要与严重,似乎令脑细胞拒绝发挥所有功能,因为这次尝试表现的结果将赌上自己整个未来。



……如果只是赎罪的话,那还比较轻松。



我明明只是期望能有一点点的回报,却……感受到难以想像的压力。反正我早已失去名誉,因此只要别抱太大希望——虽然我试着转换思考,却一点帮助也没有。



就要轮到我了、没有时间了,手中却没有任何可以套用的理论。



难道我得在没有任何后盾的状况下,去做赌上我人生的表演吗?



惨了……这样下去我会重蹈温哥华的覆辙。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又变成这样?



我并没有要追求什么无可动摇的未来,即使今晚我展现出还算不错的表现,我也不认为能藉此找回以前的我。



如果这场大会结束时,冰面与观众、服装与音乐、滑行、舞动和竞争这些东西,依旧只能带给我痛苦的话,那我也无法继续待在竞技的世界中了。就连冰上表演,我也无法保证自己可以持续下去,但是……



但是,我想要有再一次询问自己的机会。



我只希望耸立在我头顶正上方的评断之门能够先挪到一旁,直到我这场表演结束——明明只是这样。



明明不过是这样!



为什么——



史黛西的分数令体育馆的气氛相当热烈。



不晓得史黛西是否终究难抵奥运留下的疲劳,导致几个微小的失误,因而让分数屈居至藤之下。纵然如此,和新面孔的凯朵相比,她仍旧展现出无法轻易跨越的高墙,取得了目前的第三名。



【下一名选手。】



我做了个深呼吸,接着笔直地目视前方。



这次赛事可说是樱野鹤纱关键性的滑铁卢战役,是让我重回竞技世界的唯一、也是最后的机会。



【日本代表选手,鹤纱·樱野——】



我几乎已经从先前的恐慌状态中挣脱了。



我打出了某张牌而得以摆脱恐慌;就算内心隐约察觉到它的存在,却根本无法想像实际派上用场的状况,我在此打出了这张甚至连想都没想过的—最后的底脾。



今天这首长曲可能会成为我现役身份的最后表演。依状况而定,甚至可能会是我身为滑冰选手的最后表演,如果真是那样,一时的爱护羽毛心情根本是毫无意义的行为。



迫切的状况、心境,再加上那样的意识,让我做出了突然且毫不保留的孤注一掷。



该张底牌即是我的本质——核心价值。



掌管樱野鹤纱内心的是我最重要的朋友,也是我的精神支柱……我将它……抛弃了。



我将一切都丢入火中,任其灰飞烟灭。



举例来说,要是你有【一旦失败,人生就完了】的想法,那么当你在这么想的时候,你就已经输了——就连四年前拯救过我的那句话也都……



我只能承认,这个时候我已经输了。



只要看看现在的我就知道了,荣耀、实绩和所有立场都已经丧失,甚至还失去了身为运动员的核心。要是我在此重蹈奥运自取灭亡的错误,那么这次我就真的会断送我的运动员生命,这是绝对无可避免的结论。



在冷酷的胜负规则与真理之前,我只是希望得到些许的缓冲而已。



然而,我却必须背负如此强烈的沉重压力,就连希望本身都是罪过——无情的压迫、莉雅所留下的烙印,不仅折磨着我的身心,也折磨着我的灵魂。



……追溯源头,事情其实非常单纯。



历经无数荣耀与失意,胜利与败北之后,我以一名运动员的身份累积出了价值观及教条;以世界顶尖运动员的身份塑造出我该有的内心结晶,但是那在被莉雅击溃后就已经不再发挥任何功用。不仅如此,甚至还会令我感到莫名地卑微、刺激着我的恐惧,甚至还沦为一个致使我犹豫、撒娇的可悲碎片。



没错,这个沉重压力的根源就是——『以前』的我。



这绝不是轻易的决定,我也并非没有任何感觉,这么做其实让我感受到难以承受的痛楚和难受,但是……



为了承受接下来的表演、为了撑过这4分钟,我没有其它选项。



我只能选择彻底抛弃走样的一切——



「鹤纱。」



听见玛雅的叫唤,我以沉默催促她继续说。



4分钟后,等待我的就是……



不知是短暂的犹豫机会,还是圣赫伦拿(注1P306)——终点。



「轻松地去滑吧。」



「嗯……」



我之所以会有些惊讶,是因为玛雅说的这句话正好符合我的心意,不过应该只是碰巧而已。



没错,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一无所有,甚至没有一丝可用来保护自己的理论,既然这样的话……



我所能做到的最大极限——



「我走了。」



——只有全力展现我的顽强。



以莉雅的角度来看,大概认为一个不知天高地厚向自己挑战的愚者,已经在温哥华被彻底抹灭;可是我回来了,我设法爬出深渊并再度回到这个舞台,我仍然有一息尚存。



就算一切都将在今晚结束……



就算只是逞强,我也绝对不会在表演中退缩;就算只是逞强,我也会持续保持自己的攻势,并且……



在这个舞台,这场表演。



就算是为了争一口气,我也要享受这一切——



注1:拿破仑于滑铁卢战役失败后,遭流放至圣赫伦拿岛,最后于该岛上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