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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话 黑暗中的天使(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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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件人:北泽春菜



收件人:野中佳音



主题:Re: 我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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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啦。过去的事情应该和小佳说的一样。下次休息的时候,我带你去那个隧道看看如何?当看到现场的时候,小佳或许就会灵光一现了吧。春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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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的交流之后,我和佳音觉得在双方假期重合的下周一一起去看看隧道……



结果这一“现场考察”并未成行。佳音因为身患感冒而卧床不起。



在电话的那头,佳音一沙哑的声音重复说着“对不起”,对此我回复说“没关系的,偶尔在家过一天也不错呢”。



闲了一天的我在家里睡到了中午,将洗完放成一堆的衣服晾到了阳台上,和之前声称的一样,无所事事在榻榻米上滚来滚去的我,思考起了有关第七个人的声音——也就是天使的事。



对,这桩事情的特征无需多言,那就是消失的人物——天使并未现身,只以声音登场,正因为如此,在十五年前的事情中,就像佳音推理的那样,可以利用排水管将外面的声音传到里面。



但这次就不能故技重施了。那假使是有人从一开始就把什么装置放在了隧道里面——比如收录机之类,让别人听到录下的声音呢?



可要是真有那样的东西马上就会知道的,而且基本上不可能有人能提前知道小舞会倒在什么地方,又该什么时候让她听到声音。



那就是进入隧道的另外五人带的什么东西么。比如Walkman啊,iPod什么的,再加上一个小小的扬声器。



稍后我就意识到了我的想法毫无意义。在其他孩子在小舞听到声音的时候,已经跑出了隧道,而贵美子则晕了过去。



要是有可能的话——



那就是小舞自己。是她自己拿着的什么东西在和她说话。十五年前则没有这个,至少尚未普及。



我想应该就是这个吧。等到明天找小舞问问好了。



6



相隔十五年发生的这桩事情,并不像最初想象的那样引发轩然大波。



据说听到天使之声只有小舞一人,对于已经被固定在了“胆小的爱哭鬼”的形象上的小舞,周围的人都认为这是她在恐惧下产生的幻听。



而小学的村田老师那边,一开始并不清楚所谓不可思议是怎么回事,解释了几遍才让得以理解。我让她一起想想,结果她说“不好意思,现在在开会”,就搁置在那里了。



而且平日里听到这个故事最为兴奋,会喊出“果然这就是学园的七大不可思议——”的那个亚纪,在事情发生的前一天,竟因急性阑尾炎被送往了位于新七海的七海中央医院,住院并接受了手术。



“亚纪已经很精神了。”



大隈主任在办公室里向大家报告了这事。



“还没拆线就在医院里转来转去,不管是谁都要上去搭话。能让宿舍里清净一下真是谢天谢地,就让她再住一段时间吧。”



说是这么说,可一直陪在半夜被急救车送走的亚纪身边;待手术结束后,基本上每天上班前或下班后去医院里探望她的人正是大隈主任。



小舞在小学生之间比较边缘化,一直受着初中生的亚纪的关照。不过由于那个亚纪不在这里,现在独处的时间也变多了。



由于小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充满自信地说她听到了天使之声,所以其他小学生虽然嘴里嚷着“骗人”,不过似乎还是觉得有些害怕。总觉得小舞被疏远了。可她好像并不以为意,可我还是很在意她是不是被那件事深深禁锢住了呢。



都不用我去找,她本人就在当天来到了只剩我一人的办公室里来找我了。



她似乎想说什么,而我掩饰着内心的兴奋,以平常的表情打断了她——



“小舞,你不是有手机的吗?”



小舞困惑地摇了摇头。



“我没有。为什么问这个?”



我解释了一下。在黑暗之中,不在场就能对话的工具便只有手机了。当然小舞并未想打电话,但也没有注意到有人在给她打电话,摔倒的时候接听按钮被按下,变成了通话状态,然后她便听到了旁边的声音。



听了我的话,小舞再次断然摇摇头说:



“我真的没有带手机哦。学园里的小学生是禁止带手机的,而且我也没钱买啊。去问问大隈主任就知道了。而且那天带我去静养室换衣服的就是春菜吧?要是有手机你就会知道了啊。”



我不得不表示同意。



“而且那不是手机的声音,天使就在我的跟前说话呢。”



那是不可能的,这样就走投无路的吧。我摇了摇头。我也考虑过是不是当时在场的某人用了那种声线的可能性,但我并不觉得使用假声能发出如此自热而优美的声音。首先在这般紧急的状态下,真能有人特地用假声说话吗?即使物理和心理上行得通,但心理上也太不自然了。



“不是那样的。看不见模样的天使一定是有什么秘密在。”



小舞突然笑了出来。



“小春,天使是能看到的哦。”



“啥?”



“我昨天看到了天使的样子了呢。”







从那天起,小舞很想在听一次天使的声音。然而由于地震造成了少量混凝土坍塌,为了检查和修复,隧道被禁止通行,小学生们不得不绕更远的路,沿着复杂的路线上学。除了男孩们嘟嘟囔囔地抱怨以外,除了小舞以外的女孩们其实都松了口气。自从上次的事情以来,尽管她们都对小舞投以怀疑的目光,可似乎还是很怕天使。她们似乎认为打破规则六人同时进入隧道是绝对不行的。



但真的没有六个人天使就不会出现吗?小舞很是在意,所以经常在隧道周围徘徊。



那天放学以后,小舞从学校回来放下书包以后,又前往了隧道的入口。这几天停滞在附近的雨云向北移动,县内其他地区都下起了大雨,而七海则完全放晴了,秋高气爽万里无云。



小舞发现前面的人背影很是美丽,由于心思恍惚刚开始并没有注意到。雪白的底色上镶着紫色的上衣看上去很有品味,总有一天自己也想变成那样呢。她的个子不高不矮,身材很是苗条,戴着一顶帽檐很大的帽子,并看不到她的脸。但当她在路上数度环顾周围的时候,还是瞥见了她的侧脸。真是个美人呐。可年龄是多大呢?差不多高中生的样子?还是更大一些呢?虽说最初的印象是美少女,但又觉得她还要稳重成熟一点。无论如何这都是一瞬间的感觉。



小舞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也许就是那个人呢。



于是小舞躲在岩石后面窥伺着,而她在正要进入隧道的时候止住了脚步。小舞僵在了原地。



那个美人并没有转身,可明明没有回头的她却说了句:



“正如你想的那样哦。”



天使之声如此说道。就好像两人方才一直在对话一般。



她走进隧道的深处,小舞想要悄悄地追上去。



“不可以跟着我,这里太危险了。”



明明连看都没看一眼,可这番话还是让小舞无法违抗。



小舞急忙跑回道路上,插进树林里的小径一路狂奔。那个人告诉自己不能在隧道里跟着她,但也没说不能抢先抵达出口吧。要是先行一步的话,就能从正面看到天使的面容,说不定还能搭上话呢。



然后气喘吁吁的小舞便来到了隧道的出口。



那里有村田老师和保安。村田老师停止了交谈,朝小舞问道:



“小舞你怎么了,喘成这个样子?”



“没什么。”



她边说边盯着隧道的出口,静静等待着。



可是天使一直都没出现。



她在自己之前先行一步离开隧道了吗?但又无法想象她在隧道里奔跑的样子。



于是小舞问了老师,而老师说这几分钟里应该没有人从那里出来。



村田老师似乎很在意隧道的事,特地过来看看情况。老师说要穿过隧道到学园一侧的出口,小舞也硬跟了过去,但途中并未遇到任何人。







“天使在隧道里消失了呢。”



听了小舞的话,我回答说:



“不是在你跑过去以后又折返了吗?”



“为什么啊?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只能认为她看穿了我想抢先一步的心思了。她既然说‘不可以跟着我’,那是因为她打算穿过隧道吧。”



的确,这在物理上的可能的,可在心理上却是完全不可思议的行动。



或许是她读懂了小舞的心思,回避了碰面,否则只能认为是单纯想让小舞感到不可思议而做的吧。



我陷入了僵局。



7



当隧道修缮完毕,发放通行许可的时候,原本上学路的施工也接近尾声,使用这条临时上学路的时间就只剩下三天了。



原本以为事情就这样平安无事地解决了,未曾想麻烦却发生在在最后一天的早晨。



对于小舞说她不仅听到了天使的声音,还看到了她的样子,绘里香表示了强烈的反对。



其他的小学生也卷入了激烈的争执中,最后小舞提议“如果你不相信,那我们六个人再进去一次”,对于驳回了这这一提案的绘里香,小舞的一句“绘里香怕了吧”,令纷争达到了最高潮。



因为被小舞看作胆小鬼,绘里香气急败坏地应战了,其他孩子也顺势表示奉陪。可贵美子发烧卧床不起没去上学,低年级的孩子们在争执进行的时候就已经上学去了,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等到放学后约上学园里的某个年幼的孩子,然后六个小学生再一起穿过隧道。最后这些即将迟到的少女们乱哄哄地跑出了大门。



真希望别再节外生枝了。午后我向办公室里的山根先生报告了这一情况。



“真伤脑筋啊。”



虽然他那轻描淡写的回答让我很是焦躁,但又转念一想,这种事情怎么能指望他来解决呢?



“海王先生近期不来七海吗?我想早点和他商量一下。”



“海王先生现在就在哦,正在和牧场先生面谈呢。”



山根先生淡然地回答道。



“诶?”我目瞪口呆。



“我根本就没听说过啊。”



“因为是云雀寮的事情嘛,你看,太郎的父母不是很难缠么。”



他的父亲是一个非常细致且要求很多的人,对学园的行事也有诸多不满,时常口出怨言。作为园方也很难应对,于是就在今天定下了跟家长和儿相之间的三方谈话。这么一讲,令我想起这样一副情形——那个身强体壮,看起来不知畏惧为何物的牧场指导员,领着一对表情严肃的中年男女,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紧张神色。



为了防备意外,山根先生似乎也在待机。之后过了半小时左右,面谈结束,所有人都出来了,刚刚摆出一副臭脸的父亲像是换了个人似地,带着安稳的表情朝海王先生和牧场先生鞠躬说“还请多多关照”,母亲则用手帕擦拭着眼泪。这副场景着实令我没齿不忘。



我将目送父母离去,商谈完毕刚从园长室出来的海王先生逮了个正着。



“辛苦啦,海王先生,那是一场艰难无比的面谈吧。”



海王先生闻言莞尔一笑。



“没那回事呢。对了,你似乎因为隧道的事情很伤脑筋对吧。”



他若无其事地接过了话,反将了我一军,闹得我手足无措。



“你是怎么知道的?”



对于我的反问,海王先生笑眯眯地答道:



“稍微空下来的时候和小学的女孩子们搭了话,大家都在说这事。虽然将情况汇总并讲给我听的是小茜呢。”



“其实这不是我们宿舍的事,只是有些担心小舞……”



海王先生眯起了眼睛。



“啊,是小舞啊。那孩子——”



“真的是个好孩子呢。”



我抢先说出了海王先生的台词,他毫不介意地用力点了点头。



这完全是海王先生的风格,再麻烦的孩子也“真的是个好孩子”,不过最近的我也逐渐明白了这句话的意义所在。



就算是陪在孩子身边的我们,对他们可谓感情深厚且殚精竭虑。但在这般强烈的意念的驱使下,往往会导致我们先从他们的不足之处开始着眼。



海王先生并不只是将“好孩子”一词挂在嘴边,而是打心底里这么想的。但这个人绝对不曾回避问题,他深知人性的脆弱与改造的艰难。即便如此,他还能深切体会到不得不以的问题行动的形式所表现出的那些内心的苦痛,因此他便自然而然地去关注孩子的优点,且对孩子战胜困难的能力寄予了真心的信任。



学园里确实有很多体验过惨痛经历的孩子。或许是因为反作用的缘故,有些孩子无法停止偷窃,也有些孩子会动不动就施加暴力。为了制止由于受虐经历的闪回现象而恐慌不已的孩子,在我的腰上还残留着当时被踢伤的淤青。



我想让外面的人了解这里的现实,但得到的回答就只有“好惨啊”“真可怜”“太糟糕了”之类的言语,这和我想的并不一样。



我想传达的并不只是这些。虽然身处艰难之中,但每天那些开心的事也能带来小小的喜悦。没有天生就是坏心眼的孩子,也不存在从未笑过的孩子。孩子们也好,我们职员也好,并非一味地遭受打击,每个人都在追求着希望。



这么一想,我就觉得海王先生看待事物的方式大有道理,而且孩子们也能感受到寄托在海王先生目光中的温暖和力量吧。



“虽然这孩子一直处于痛苦中,但多亏了学园里的大家,才能渐渐懂得表达自己的情绪了。”



对于小舞,海王先生是这么说的。



“是啊,不过现在和朋友之间的关系遇到了些困难,而且本人的情绪也异常高涨……”



我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向海王先生说明了一下。



“要是周围的孩子能对小舞更加理解一些就好了。”



对于我的意见,海王先生说道:



“是啊,不过其他的孩子似乎也有些顾虑呢。”



“是么?先不说小茜,其他孩子都说小舞是骗子,疯子之类的,实在是太刺耳了。”



“确实有很多杀气腾腾的说法呢。”



海王先生暂且表示了同意。



“只是作为朋友的小舞变得和以前不一样了,这令她们感到不安和忧虑,便只能用那种方式表现出来吧。”



“遇到天使之后,我觉得小舞似乎稍稍变得强势了点。因为从前的她是绝不会将在家时的事情和自己的想法一股脑都说出来的。”



我一边思考一边说道。



“我想她只是过于拘泥天使的事,导致自己被周围的朋友疏远了么。”



“要是天使的定位能在大家心中更清晰一些,就能让她们平静下来了么?”



“是啊,但又该怎么办才好呢?照这样下去,今天的放学路上恐怕会有麻烦吧……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佳音听了毕业生讲的故事,帮我们解开了十五年前事情的原委。而这次是事情虽然形式有所不同,不过应该也能得出合理解释的吧。但是这样的解释真能让孩子们平静下来吗?我可不这么认为。不,对其他孩子可能还好吧,但小舞那边就……”



海王抱着胳膊若有所思——



“是呢,我也来想想吧。”他边说边站了起来。



“是要回去了吗?”



“不。我要去那条有问题的隧道看看。”



其实我也想跟过去,但还有一大堆衣服等着我洗,所以只得作罢了。



海王先生迟迟未归。一看表,都已经过了放学的点了。我将后面的事交代给其他职员,自己则朝着小学方向跑去。



穿过隧道,看到海王先生就站在那里。几乎所有从这里经过的小学生都已经回去了,路上没有行人。



“有什么发现吗?”



海王先生并没有回答,而是指了指学校那边。放眼望去,只见包括小舞和绘里香在内的五人走了过来,大家的表情都很凝重。



“阿春,你和我们一起进隧道吧。”



连开场白都没有,目光坚定的绘里香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没人肯陪我们一起进去呢。”



小茜在一旁补充道。



“我们学园的那些小家伙都吓跑了。”



“但我行吗?”



我看着大家的脸,五人一致点了点头。



说我是第六个女孩,怎么看年纪都太大了。也罢,暂且不提这个。只是这个“实验”又或者是“冒险”的举动,由我去做真的好吗?



我朝海王先生那里看了看,只见他点了点头。



“那我先进去看看有没有人,你们三分钟以后再进来吧。”



言毕,他走进了隧道。



在等待的三分钟里,五个人都一言不发,小舞今天也很一副万分紧张的表情。



“三分钟过去了。”



我看了看表说道。打头阵的是依旧沉默着的小舞,而绘里香则带着一副“我怎么会输”的表情急匆匆地排在后面走了进去,其他的孩子也紧随其后。



在黑暗之中,走在最后的我一直在思考着。我无法想象到底会发生什么事,不过什么都不发生也就罢了,她们之间的关系似已愈发难以弥合。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待我来到隧道正中间时,勉勉强强照亮隧道的灯光突然一齐熄灭了,把我吓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孩子们也因为太过出乎意料,连尖叫都没能发出,瞬间呆立在了原地。



在陷入慌乱之前,我连忙以坚定的语气说:



“别紧张,都不要动,不会有事的。”



“嗯。”似乎是边上的小茜点了点头,就在那时——



“嗯,没事的哦。”



传入耳畔的是沉静而温柔的声音,这声音不属于我们六人中任何一人。那是既像少女,又似年轻女性的美妙音色。



“天使……”听到小舞在喃喃低语。



“都不要动,听我说哦。”



声音继续往下讲道:



“我一直在这里注视着你们,希望这里没有危险,你们可以安心通过。我只在必要的时候才会呼唤你们,但貌似反倒会吓到你们——所以我以后再也不会和大家搭话了。不过最后我还有话要说,我知道你们正为彼此的关系而苦恼,当你们彼此看不见的时候,才可以倾听对方的声音,但若是看在眼里,有时反倒会听不见对方真实的声音呢。请务必记住这点,去听听朋友真实的声音吧。”



声音就这样中断了。虽然感觉似乎有人悄然离开的样子,但并不是很明确。



我跟女孩子们全都动弹不得。



突然之间,灯亮了起来,宛若魔法解除了一般。我们都松了口气,然后让身体动了起来——



大家都朝着出口的方向跑去。



“别跑,有危险!”



我边喊边一路小跑。刚到外面,阳光就刺得我们睁不开眼睛。



“刚刚是不是有个漂亮的女性从这里出来了?”



“没哦,我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呢。”



“刚刚隧道里的灯熄了一会——有人在黑暗中和我们说话,我感觉那人朝这边的出口出去了。”



我朝海王先生解释道,可连海王先生也摆出一副迷惑样子。



“大家怎么都在这里呢?”



这时,学园的初中生裕美恰好路过。绘里香则单刀直入地向裕美提问:



“裕美,你刚刚有没有遇到什么人呢?”



“没哦,我没见过任何人呢。”



面对异样的气氛,不知所措的裕美回答道。



大家都惊呆了。



这时传来了某人啜泣的声音,定睛一看,原来是绘里香。



我还没来得及走上前去,小舞就靠近了绘里香,她的眼里也淌下了泪水。



其他孩子也跟着哭了起来,对此我连忙说:



“我先带大家回去,再好好商量一下吧——大家都跟我回学园了!”



我带着那些哭成一团,老老实实打算回学园的女孩子们踏上了归途,刚走了几步,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便又跑了回来朝一脸诧异的保安鞠了一躬,感谢他一个多月以来的照顾,然后从后面追上了孩子们。



小舞和绘里香一边抽着鼻子一边手牵手走在最前面。



被两个女孩子从两侧紧紧抓住双手的裕美则大惑不解地跟在后面。



我则抓住了眼睛哭得通红,罕见地闭了上嘴的小茜的手走在最后。



小茜有些困惑地仰望着我的脸,然后又紧紧地攥住了我的手。



沐浴在夕阳之下的我们默默地回到了学园。



8



大约过了一周以后,就在办公室里,河合老师跟我说“有你的电话哦,是一个女人打来的”。



拿起听筒的我听到了这样的声音——



“你好,北泽老师。”



这位女性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悦耳,感觉似曾相识,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不由地很是困惑。



“请问……”话音未落,我就变得磕磕巴巴了。电话那头的人似乎在笑。



“是我哦,我是——○○”



那是只听到过一次的名字,这令我非常困惑。



“诶,诶?可是……”



一瞬间只感到感官混乱以及头晕目眩般的困惑不解,我赶忙以理性将其抑制住,整理头脑中的思绪。



那样的话,应该就是这么回事了吧。关于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我总算是理解了。



“是……这样吗?”



“没错。”电话那头的天使之音如此说道。



“孩子们都还好吧。”



“嗯,一回学园马上就停止哭泣安静下来了,所以没事了呢。”



“是么。我还担心把那些孩子们吓坏了呢……真是太好了。”



“真的非常谢谢你啊。对她们来说,这次一次难能可贵的体验。大家还是老样子,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绘里香——就是那个好胜的孩子,还是很爱摆架子,不过小舞也能强势地回嘴了。虽说如此,两人也还是相处地挺不错的……”



“听到这话我就放心啦。”



“那个……你为什么要给我打电话呢?”



“我本不想让任何人发觉,也不想引人注目。只要这样就很满足了。但北泽老师总是惦记着我,彬彬有礼地上来和我打招呼,还是觉得挺开心的呢。不小心把你也卷进去了,所以有些放不下心,就像先来问候一下——啊,老师好像很忙呢,在工作中多有叨扰,真是万分抱歉。”



这是一个孩子大声地呼唤我,我对着电话说请等一下。然而当我再度把耳朵贴在听筒上时,电话已经挂断了。



9



“原来保安才是天使之音啊。”



终于从感冒之中恢复过来的佳音以舒畅的声音说道。



星期天,我一边在本县人口最多的A市是某餐厅里享用着午餐,一边和她讲述了事情的后续,以羽管键琴演奏的巴赫《哥德堡变奏曲》在耳畔静静地流淌着。



“对——小佳啊,你好像明白了呢。”



“嗯,听到最后消失的那段就知道了。如果不是巧合的话,能在恰当的时机关掉隧道灯光开关的就只有那个人了吧。海王先生并没有说谎,当孩子问他‘是不是有个漂亮的女性从这里出来了’,而他的回答是‘从没见过这样的人’,这都是实话呢——再返回去想想,如果不是像十五年前那利用管道从外面喊叫,也不是孩子们的假声或者某种机械的声音,也没有其他人在的话,那么每次会在黑暗之中出现的就只有他一人了。”



“对呢。之后海王先生问我‘你知道一种名叫三宝的鸟吗’,这是一种有着绿羽红喙的美丽鸟儿。人们相信它会发出近似‘佛法僧’”的叫声,这样的鸣叫声代表着佛法僧——也就是三宝呢。但实际上发出‘佛法僧’鸣叫的是猫头鹰的近亲普通鸮,三宝鸟被称为‘形之三宝’,而普通鸮则被称为‘声之三宝’, 形之三宝的真实声音其实是混浊的咕咕声呢。



要是那个人不是那种普通男性的外表,兴许就没那么难解了吧。”



“那个人应该是TG③——也就是所谓的易性者吧。”



我对此点了点头。



“那个人就是MtF-GID——即身体是男性,性别上自认为女性,被称作性别认同障碍者,海王先生是这么说的。至于他为何会保持着这样的声音,据说一些人是因为男性荷尔蒙极度不足,从一开始就没有变声。也可能是某种医疗手段的结果,不过详细情况并不得而知。



而他并没有选择将身体全面改造成女性,虽然经历了种种波折,但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女性装扮的生活方式。周围的人会觉得他的样貌和声音很不协调,这给他的生活带来了诸多不便。因为拥有着这般令人难忘的音色,生存上也很是艰辛。虽说他一度充分利用他的声音工作,不过最后他还是尽量不多说话,选择了安静的生活方式。辗转于各式各样的兼职之中。



像这次暗自保护孩子们的工作,无疑是他喜欢的吧。虽然这并非绝对的秘密,但我以为如果没有必要的话,他是不会和孩子们说话的。和我除了初次见面的招呼以外,其余时候都是点头致意。打招呼可以利用假声,虽说气氛紧张的紧要关头特地使用假声应该是不行的,但实际上恰恰相反。天使之声是真声,日常最低限度使用的声音才是假声。



而作为委托方的学校以及本地的人——比如村田老师——当然是和他对过话的。一旦听惯也就不会觉得不协调了,但对孩子们来说,这反倒成了不可思议的事物本身。起初好像并没有头绪,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也觉得不必特地跟孩子们解释,反正自从地震发生以后,隧道也被暂时禁止通行了呢。



海王先生和小佳一样,听到了我的话立马就猜到了真相呢。所以我便先找他谈了,顺便也把学园的孩子们之间发生的事告诉了他。”



“最后天使的消失就是海王先生提议的吧?”



“是呢,两人是想以孩子们互相和解的方式,结束这条骤然盛行起来的传说吧。后来海王先生跟我说,虽说天使说的话是那个人自己想出来的,但对他而言这就是真相,同时也是他想要传达给孩子们的信息吧。或许终有一日孩子们会发现事实,但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好了呢。”



“海王先生这人总是一下子就能看清真相啊——不对,不仅是这样,他还会考虑以后的事情。他是怎么做到这个的?”



听她这么一说,我也陷入了沉思。我是一个对于看到谜题就要刨根究底,一有问题就会想办法解决的人。不过海王先生似乎认为,凡事都立刻查个水落石出,将一切全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并不见得是好事。



“海王先生经常说,‘真相是让人幸福之物’‘真相和事实是不同的’,每个人都需要一个首尾连贯的故事,乍一看虽然美丽,但以谎言和欺骗浇筑而成的故事迟早会崩溃。但这并不意味着只要是事实就行了。从无穷无尽的‘事实’中选择于己有利的东西,拼凑起来加以解释,以自己为主人公,创作出能够接受的故事。必要时还可以进行重复改写,所谓的事实不就是如此吗?就像古人在夜空里散落的群星之间画上线条,使之连成星座一样。”



如果只能从这些故事里导出有关不幸和挫折的结论,那岂不是还没到揭露“事实”的时候么?但我觉得海王先生一定很相信人会创造有关自己的新故事,也就是改写所谓“真实”故事的力量。



“话说回来,其实我也问过他‘你这么这么快就知道了啊’,他说他也只是将逻辑上的可能性逐一打破而已。”



“然后呢?”



“只需要顺其自然地思考就好。一旦领会了天使的话,就只需想想,总是记挂着进入隧道的孩子,一旦有事就会去帮助她们,到底是谁承担了这样的职责呢?那个人只是发自内心自然而然地说出了那番话而已。结果就是他先把另一个孩子搬了出来,在他回来以前,我就冲到了小舞那里。”



佳音沉吟片刻后,带着些许犹疑的表情说道:



“还有一件事我不太明白——小舞不是说在那个晴朗的日子里看到了天使的样子吗?那是美少女啊,应该是比她年长一些的漂亮女性吧。”



“没错。总是先把她当成是谜之美少女吧。追赶她的孩子躲在了暗处,看着的是站在隧道入口处的美少女背影。这时候,那个人——也就是保安就在隧道稍里的位置,并没有进入视界。而路过的,美少女一定是在小声问路或者是别的什么事情,比如‘穿过这条隧道后有没有通往绿之丘的路呢’。



然后保安回答说‘正如你想的那样哦。’,他应该是在隧道里检查情况的吧。然后他又对正要进去的美少女说“这里太危险了”。对小舞而言,美少女才符合自己心中对天使的印象,却未曾注意到位于前方的那个人。她深信美少女没有回头,而是读取自己的心音来回答的呢。”



在小舞想强先绕到前面而走了岔路以后,美少女就只是折返回去换了别的路而已。结果就是偶然路过且毫无关系的陌生人罢了。



*



我俩离开了餐厅,秋风吹散了柏油路上的头一批落叶。



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信号一变,人群立刻从四面八方一齐走了出去,在都市里宛若孤岛一般的十字路口正中间,人们擦肩而过,就在这时,耳畔响起了一个声音——“再见”。那是难以忘怀的天使之声。



我停下脚步环顾着周围。



那里有穿着高跟鞋迈着大步的茶发白领,一边嬉笑一边如浪涛一般连绵不断的十几岁少女,腋下夹着电影宣传册的情侣。



在转瞬间擦肩而过,四散离去的人群里面,我们几乎同时回过了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渐行渐远的高大背影。或许……一定是吧。



虽说闪过了这般念头,可还没来得及确认,那个人的背影就消失在了城市的人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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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全称Parent-Teacher Association,指就读学校的儿童监护人(Parent)和教职员(Teacher)组成的团体(Association)。以儿童学生为服务对象。



② 日本中小学授课的一环,在校外的自然环境中进行观察和体验的学习活动。



③ 全称Transgender,即不认同其出生时被指定的生理性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