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瓶五百毫升装的无糖可乐。被晃晃悠悠的明莉拿在手上的话，碳酸很有可能会起泡，我迅速地从她手里没收了。



「为什么连果汁都有啊！今天不是要和我一起喝酒的吗～！」



「我要用可乐调鸡尾酒啊……」



虽然心里觉得她很烦，但我并没有说出来。我开始着手准备调鸡尾酒。



装在塑料容器里的柠檬汁倒来倒去的话太麻烦了，所以直接目测好分量一次性全倒进塑料瓶里。然后再准备再一个装满冰块的玻璃杯和威士忌，这样就万事大吉了。



虽然沙发是空着的，但是为了尽可能地和耍酒疯的同居人保持距离，我直接坐到了地毯上。



把外卖点的披萨和其他的配菜放到矮桌的旁边，我休闲地调着鸡尾酒。



「啊～！你居然用手指来搅拌～！要死啊你～！好脏啊～！用搅拌棒行不行！」



「好好好……」



明明平时我用手指还是筷子头来搅拌都好，她都不会说什么的。看来今晚她的找茬模式是全开了。



虽然这话从我这个酒鬼嘴里说出来也没什么说服力，但现在还是提醒她一句比较好。



「别喝太过了。不然明天很辛苦的」



然而，今晚的明莉却异常的顽固。



或者说是——单纯在胡闹。



「不，要，你，管～！明天变成什么样我才不管呢！」



明莉这么说着，豪爽地畅饮着无糖鸡尾酒。



虽然她这副胡闹的样子已经到了让我担心的地步……但是看来她的愤懑也是堆积如山了。



据说，樱女来了个新的男员工——貌似就是在我拒绝之后被挖过去的——然而他是个相当惹人厌的家伙，明莉对他来气得不行。



「而且啊！呐你听我说！？」



「哦，好的……？」



我不由得做好了准备。



当明莉的话里出现了『你听我说』，以及她的口吻变得随便起来的时候，就是要开始长篇大论的抱怨的前兆。这是我从迄今为止的相处中学到的。



明莉又喝了一口无糖鸡尾酒润了润喉咙之后，不出所料，她的牢骚话就像是决堤一般的滔滔不绝。



「那个男的！那个摆着一副残次品韩流偶像模样的家伙！居然对新人做秘密服务的事情视而不见？哪有这样的！？我都说了樱女是健全店铺了啊！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而且他那衣品真的是差到离谱了！为什么老是穿带花纹的西装啊！？看着像是精力过剩无处发泄一样！而且又不是左撇子干嘛右手戴表啊！哪有这种人的！虚荣到我都想吐了！“你看呀，快来看看我这帅气的手表呀”。三岁小孩吗！他就跟那些戴着超级战队英雄的腰带在炫耀的小孩子一个水平～！差不多得了～！而且他还老爱套近乎！想干嘛啊？哪有人特地跑到休息室去跟女孩子聊天的？不就是自己想和女孩子打情骂俏吗？他那满脑子的歪心思真的是路人皆知！而且他那些屁话真的是已经无聊到让人觉得恶心了！什么“我想搞辆车来开开就花了一百万～”——哈？什么“我认识某个明星哦～”——关我屁事啊？什么“我以前组过乐队还出过专辑呢～”——狗都不听！真的没人想听你那些屁话啊！我真的！打心底里！觉得这关我屁事啊————！……哈……哈……」



看来总算是告一段落了。



顺带一提，在明莉滔滔不绝的时候，我连应都没有应一句。



「啊～真的气死我了～……！为什么诚酱偏偏会找了个这样的家伙来啊……」



明莉一边抱怨着，一边豪饮着。



但是罐子里好像已经没东西了。明莉一脸惆怅地把空罐子放到了桌子上。



我本来以为明莉会去冰箱里拿第二罐——可她却对我手上的东西表现出了兴趣。



「广巳先生，你那个好喝吗？」



「啊？还行……」



「这～样啊。那我也——」



大概又是和上次在居酒屋里那样，想让我给她喝一口吧。



然而明莉却轻而易举地超乎了我的想象。



「给我做那个吧？」



「……做什么？」



「给我也做一杯和你那个一样的♪」



「……你喝冰箱里的吧」



「我就要喝你这个～!」



明莉像个小孩子一样撒着娇。而我却在不知不觉中流露了心声。



「你好烦啊……」



「哈？」



明莉那迷迷糊糊的眼神，在一瞬间变得如利刃般锋利。



而她的刀尖所指向的，不用说都知道是我了。



「你刚才说什么？呐？你刚才是不是说我烦了？呐？」



完了……『你好烦』对明莉来说是最大的地雷词汇……是踩到了就一定会被炸得粉身碎骨的克莱莫人员杀伤地雷。（注：一种由美军于1960年代越战时期所研发制作的定向人员杀伤地雷，亦称反步兵地雷）



「呐？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啊？我不就只是想和你喝同一种东西吗？这样很麻烦吗？呐？呐？呐？」



呜哇……这家伙『呐』个没完了……。



「我做，我给你做。马上就做行了吧？」



我单手拿起威士忌的酒瓶走向厨房，像是要从这种坐立不安的状态中逃离一般。



话是这么说，我可没打算真的给明莉调鸡尾酒。要是让已经醉成这个样子的明莉喝40度的鸡尾酒的话，绝对会发生些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这是显而易见的。



我把以防万一而买下来的另一瓶无糖可乐从冰箱里取出来，然后倒进放满冰块的玻璃杯里。



然而就在我调酒的这一小会里，明莉也没有停止向我投来责难的目光。她就像一只生气的猫，以欲言又止的冰冷目光隔着沙发凝视着我。



——要是不好好处理的话，没准真的会弄出大事来。



「还没好吗～？」



要是被她知道这里面是没放酒的话，很有可能会招致更深一层的反感。有没有什么万全之策呢——我绞尽脑汁，此时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来，做好了」



求你了，靠着这个高兴起来吧……！



我如此祈祷着，把装有可乐的玻璃杯给放到了桌子上，玻璃杯里同时还装着我起死回生的念想。



而明莉的反应——要我举个例子的话，就像是以前在宠物视频里见到过的「从暴怒状态下『喵～』地一声态度180°大转变的猫猫」那样。



「这个是什么呀～！」



明莉的眼睛因为惊讶与兴奋而睁得大大的。而她的视线所及——则是那杯黑白分明完美的饮料。



「上面居然还有雪糕～！」



可乐配上香草冰淇淋，也就是雪顶可乐。



以前买下来的那一大堆残次品冰淇淋还有剩下的，所以我就想着拿来利用一下……看来效果是出奇的好。



「就像是冰淇淋苏打一样～！看起来好棒～！」



明莉双眼放光，一副兴趣满满的样子。



我把勺子递给明莉，于是她就从沙发上下来了，以鸭子坐的姿势坐在地毯上，向前探出身子，把冰淇淋给挖起来。



「——！？软乎乎的，好甜，这个，我……好喜欢！」



她貌似是已经喜欢到了遣词造句回归原始的地步了。



不过只要她开心就好。我在旁边喝着酒，松了一口气。这样一来，由于我的失言所造成的过失也随风飘散了吧。



「——噗哈～！好好吃～！」



然而我安心下来还不到片刻，就发生了我未曾设想的意外。



「诶嘿嘿♪真好呀～？这可太好了，你说呢～？」



明莉的脑袋晃晃悠悠的，说话也是口齿不清的。



而她的脸也完全地染上了红晕，无论怎么看，这都已经是烂醉如泥的状态了罢。



为什么会这样……我明明没往里面放酒啊……难道是因为这种氛围醉了？还是说这是某种安慰剂效应？(注：安慰剂效应是指病人虽然获得的是无效的治疗，但却“预料”或“相信”治疗有效，而让病患症状得到舒缓的现象)



但无论如何，事情变得麻烦起来已经是板上钉钉了。要不干脆还是喝到失去意识好了，可明莉唯独意识非常清醒，然后又开始缠着我。



「广巳先生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啊？」



「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嗯，是的……」



「嗯～♪」



我不过是随口附和了两句，明莉却是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



明莉趴在桌子上，枕着自己的胳膊——也许是酩酊大醉使然吧——她眼神迷离地看着我。



「……干嘛啊」



「不干嘛～？只是看看而已～♪」



明莉说着会让人联想到当年的知名广告那样的话，静静地看着我。（注：“只是看看而已”出自nissen公司1994年推出的一支电视广告，广告内容是几位主妇在商店逛街，却不买任何东西，面对来推销的店员，她们不断地重复着那句“只是看看而已”，非常的魔性。）



被她纠缠个不停固然麻烦，但是被她这样默默地注视着，也有着相当大的压力。



差不多也该闹完了吧。我下定决心，作为最后的一杯，把威士忌倒进剩下一点点冰块的玻璃杯里。



然而，最后的考验还在这里等着我。



「你还真是喜欢，威士忌呢～」



「嘛……」



「这款威士忌……叫什么名字呀～？」



「这个是……三只猴子」



三只猴子是用多种麦芽基酒混合而成的苏格兰产混合麦芽威士忌。



由于可乐本身就已经有足够的甜度了，所以用来调鸡尾酒的威士忌一般都会用口感清爽的波本威士忌——特别是杰克丹尼威士忌——，但如果是用不含糖的零度可乐来调酒的话，就会差了点味道。



于是三只猴子便进入了我的视野中。它那醇厚的甜味既能让人联想到香草，也不会破坏可乐清爽的味道，用来调鸡尾酒简直就是绝配。



「猴子？好奇怪的名字～」



这名字确实奇怪，但人家也是有来由的。



详细的说明就免了——这个牌子的威士忌在制作过程中，搅拌大麦的麦芽这一重要工序，好像是人工用铲子去搅拌的。



而这着实是一项重体力劳动，这一行的工匠们都会因为肩膀疼痛，摆出像只猴子一样的糟糕姿势，为了表达对他们的敬意，于是这款威士忌就被命名为『像猴子一样的肩膀』——monkey shoulder（注：这个词应直译为“猴子的肩膀”，但这个品种的威士忌在国内通常被翻译为“三只猴子”，所以前文进行了引用）。



「哼～哼」



我煞费苦心地解释了一番，可明莉却是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只是瞥了一眼瓶身的标签。



顺带一提，瓶子的右上方——也就是肩膀的部分，被设计成了三只猴子攀在上面，可以理解成是这个牌子的象征。而至于为什么是三只，据说是因为一共使用了三种基酒。



为什么能完美到这种地步呢？这款威士忌的味道品质自不必说，设计上的品位也是一流，作为一个喜欢威士忌的人，我不得不深感佩服。



然而，



「——啊哈哈～！这是什么啊～！」



而对于另一个不懂行的家伙来说，这款酒好像也不仅如此。



「猴子，猴子在交配！而且还是三只猴子，3P……噗哈哈！」



明莉捧腹大笑。不过吧，三只猴子重叠在一起的这种设计，看起来确实有点……就是，会让人联想到那方面去。



「笑死了～！拍张照片吧～！」



明莉想用手机来拍照，但是她那不听使唤的手却操作不过来。



「你在干嘛啊……拿来」



我替明莉拍好照片之后，把手机还给了她，而她那原本就面带笑容的表情则更添了几分喜色。



「你好温柔啊♪谢谢你♪」



「……笨蛋，也差不多该闹够了」



“今晚就到这了”我这么说着，喝完杯子里的酒，开始收拾东西。然而——



「我抱～♪」



明莉突然间从背后抱住了我，我收拾东西的手也不得不停了下来。



这家伙好像是在模仿猴肩的设计来恶作剧我……但是这也太无厘头了，我除了迷惑以外什么都感觉不到。



「很碍事啊……」



「我抱我抱♪」



等了一会之后，她好像也还是没有要下来的意思。不仅如此，还越贴越近，她把脸都蹭到我背上来了。



「呼呼。你的背好宽啊？」



「啧……」



我感觉身体深处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



不行。虽然具体是什么在蠢蠢欲动我没法说出口，但总而言之就是不行。



「真是不可思议啊～趴在你背上，就感觉时间的流逝变得好慢好慢。为什么呢？」



「那啥，我不懂你什么意思……而且，我之前也说过，不要做这种事情吧」



我想强行地把明莉拽下来，但她身材纤细，反而更加困难，我几番尝试都未能如愿。



而且最重要的是，明莉的态度非常强硬。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哈？」



「不是那么一回事～。你懂我意思的吧～？」



我真的不懂啊。话毕，我奋力挣扎着，然而明莉紧紧的拥抱对于我的束缚却越来越强。



「你不懂吗？真的不懂吗？」



「所以说……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笨～蛋」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明莉的语调好像恢复了一些冷静，她嘟囔着。



「女孩子也是会有性欲的啊，笨蛋——」



「！？」



就是说，那个吗。这个是，那种意思吗？



既不是什么恶作剧，也不是什么甜蜜陷阱吗？



也就是常说的，广义上的那个吗？



什么猴子什么肩膀的，某种可能性吗？



就在我因为明莉的紧紧逼迫而脑子开始出bug的时候——明莉抱着我的力度却突然间变弱了。



我扭腰看向背后。明莉——



「……ZZZ」



明莉脸颊微红，一脸幸福地香甜地睡着，她的睡颜满满的都是可乘之机。



「…………」



不是，我的沉默，真的不是出于什么觉得遗憾啊，还有怀疑她是在装睡之类的。



「……哈」



……我用无聊的玩笑安慰自己说：不管怎么样，我闷闷不乐的心情不断堆积，一定都是因为喝猴肩喝太过了。



※



我站在楼梯的平台上，把喝剩一半的饮料瓶从包包里取出来。



反正周围也没有人，嘴唇上也涂了唇彩，所以我并不抗拒直接对着瓶口喝。我咕噜咕噜地吧稍微有些温了的运动饮料给灌进嘴里。



「……哈～」



沁人心脾的甜咸味道让我一阵舒适，但是转瞬之间，以额头为中心的沉沉头痛便再次袭来，我叹了口气，今天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叹气了。



身体非常的疲倦，而且还有点犯恶心……这完全就是宿醉的症状。虽然平时我也喜欢喝酒，但是并不会喝得那么多，唯独昨晚，我很少见地喝到了烂醉如泥的状态。



我都想斥责一下昨天的自己了。倒不如说，今天果然还是应该休息的。这种状态下，我感觉完全没办法好好地去接待客人……。



不过事已至此才说这些话也无济于事了，还是赶快去上班，然后在休息室里躺着休息一下吧。



我下定决心，拖着因为疲惫感而像铅块一般沉重的身体往店里走去。



然而——



「早～」



坐在前台的那个人向我发出的随意的问候，让我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你在干嘛？」



我自觉自己的声音已经非常的不悦了，但是对方——玲奈却并不在意，她单手玩着手机，随口回答道。



「坐前台呗～」



「……诚酱呢？」



「没准今天休息？我怎么知道他」



「…………」



在负责人有要事而外出了的时候，让女孩子来前台临时代班的情况虽然稀少，但也是有的。



所以现在的这种情况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虽然如此，但是我心里依旧有个疑问。



因为，樱女现在是有人可以代替负责人出来坐前台的。



「……九条也不在吗？」



「在啊」



“那为什么他自己不来”我的疑问都还没问出口，玲奈就直截了当地告诉我说。



「他说他不知道为啥有点累，所以让我来顶一会」



「哈？」



这算什么理由。胡闹也得有个限度吧。



「这算什么。拒绝他啊，太荒唐了」



「我倒是无所谓～？反正他也会付我时薪的～。倒不如说只是坐着就能挣钱不是很棒吗？」



玲奈这么说着，露出了和她那花哨外表相反的亲切笑容。



「……算了，你开心就好」



不知为何我有点愣住了，我叹了口气以示问候，离开了这里。



「啊，你等会儿」



「干嘛？」



听到玲奈叫住我的声音，我转过身去，她用大拇指指着身后办公室的大门，说道。



「我差点忘了。一辉君说有些事情要找你聊聊，让你一上班就到办公室去」



「…………」



我心中萌生的不祥的预感，大概十有八九会应验。



要说为什么的话，是因为我对于他叫我过去的理由，心里是有数的。



「……知道了，谢了」



姑且向玲奈道了句谢，我向着办公室走去。



在我推开门的一瞬间——之前的那种恶臭虽然没有了，但是相对应的，刺耳的声音折磨着我的耳膜，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



这种是不是叫弹唱来着。九条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抱着吉他，一边弹一边唱。



由于我不是很懂音乐，所以关于他的吉他水平我不做评价，但是他唱歌……真的，差不多得了。



我绝对不是说他唱得很难听。只是，明明歌词是日语，他却唱得跟英语发音一样，然后又把英语歌词用日语的发音来唱——给人一种明明是在装模作样却什么都没装到的感觉，听着只能让人觉得难顶。



「哇——，好厉害啊——」「你已经有专业水平了吧～？」



等到他终于结束演奏，当观众的两个女孩子对九条予以了高度的评价。不管是她们那棒读一般的台词也好，还是那能窥见些许真心的苦笑也好，都能看出她们很明显是被九条强行拉过来当观众的。



「哈哈，专业水平吗。这也不错呢。但是我觉得我的音乐品味和现在的流行不太合呢？感觉不太能让大众接受呢？」



「嗯，这样啊——」



「你想嘛，因为对我来说音乐就是艺术。所以在当今这个被商业主义所支配的音乐行业里，我是肯定会被当成异端儿童来看待的」



「诶，诶～」



「虽然我知道大众不会接受我的音乐，但是我也没打算把我的音乐给谱成曲子。要是为了金钱和名誉出卖了灵魂，就不能算是真正的艺术家了。就好比如说最近很火的那个乐队——」



「「…………」」



我的两位同事完全愣住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懂，我可太懂了。从自我陶醉到「只有我是特别的」的自我宣传，再到嫉妒满满的对流行的批判。被他这样折磨一番不扫兴就有鬼了。



「——早上好」



怀着向可怜的两人伸出援手的想法，我声音洪亮、感情丰富地打了声招呼。



「听说你有事找我，请问是什么事情呢？」



话毕，我向两位同事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可以走了」，她俩发自内心地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办公室。



「——呀」



九条的视线投到我身上的一瞬间，他的眼神就丧失了所有感情，甚至让我觉得像是某种爬行动物一般。



但是在下一个瞬间，他又恢复原状，用一如既往的轻浮口吻说了下去。



「你好过分啊～步美酱～。之前的事情，你给老板打了小报告是吧～」



之前的事情——也就是玲奈想要给客人提供秘密服务的那件事。



在那之后，我把事情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了诚酱，所以九条一定被诚酱狠狠地教训了一番吧。虽然诚酱平日里为人温厚，但再怎么说他也是风俗业界的经营者，发起火来是很恐怖的。



不过，九条肯定是很不服气的罢。于是就把我这个告密的人给叫过来，准备朝着我发泄不满，是这么一个企图吗。



「我们不是约好了互不干涉的吗～为什么你要告诉他呢～？」



「我不记得有和你做出过这样的约定」



我冷冷地回了一句，而九条的语调也像是回应一般地变得凶恶了起来。



「步美酱你啊——性格还真是有够麻烦的啊」



「…………」



「为什么就这么喜欢卖乖呢？想讨老板的欢心？」



「不是」



尽管我干净利落地予以了否定，但九条还是凭着自己的想象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想要谄媚的话还是选好对象会较好哦～？我很快就是这里的店长了，你懂我意思吧？」



关我屁事。我本来就因为宿醉心情不是很好了，我有些自暴自弃地反驳道。



「那样的话，不是更加应该要好好地遵守规矩吗」



「规矩……规矩是吧」



「……怎么了吗」



「没什么。照你这么说，你反而更加地在破坏规矩哦」



九条挖苦般地笑着，絮絮叨叨地指责着我。



「我从老板那里听说了，你好像在和客人交往？」



「……那是以前的客人。而且这哪里破坏规矩了？樱女是不禁止谈恋爱的吧」



「不不不，基于常识上想想就知道不可能的吧」



得意洋洋的九条动作夸张地说着。



「要是那个人不来店里消费的话，营业额不就下降了吗？那这样对店铺来说就是不利的。你但凡用点脑子都能懂的吧？」



「这个……」



由于他的说辞确实有点道理，我也没法拔高声音去反驳他。



九条不知道是不是从我的沉默中感受到了驳倒我的快感，他施虐心旺盛歪着嘴，以加倍奉还的气势继续挖苦着我。



「话～说啊，你居然能和来这种地方的客人那么心安理得地谈恋爱。你是看中他什么了？他很有钱吗？」



……忍住，我要忍住。



「你还是继续装下去比较好哦～。反正他也只是看中你的外表而已」



……想说就说个够吧。反正他也就是想通过这个来取悦自己罢了。



「嘛，不过他也有够逆天的。居然会真的喜欢上一个按摩小姐。——哈。反正他肯定也是那种不花钱就不会有女人想靠近他的、无药可救的家伙吧。真可怜」



……啊，我忍你妈。



这家伙是敌人。



「……啊哈哈，你说的是呢。——啊，不过不过，我倒是觉得，更加可怜的，是九条你哦」



“别这样”理性制止着我，但是我已经顾不得这么多了，心中的愤懑完全露出了獠牙。



「哈？为什么？」



「因为我的男朋友啊，可是在九条你之前就被邀请来当樱女的店长了呢——。不过他是有正经工作的人，所以才拒绝掉了呢」



「…………」



「在我男朋友拒绝之后，诚酱他才找你的。也就是说啊——你啊，但凡用点脑子想想就懂我意思了吧？」



被本命甩了之后的备胎。也就是说，你只不过是个替补的。



而这个自我意识过剩的人，一定会因为这个事实受到严重的打击。



我嘲讽意味全开地给了他致命一击。



「别往心上去～嘛！不过有份工作能做还是挺好的呢。毕竟只靠着那些无法实现的梦想可是活不下去的」



「……我说，你啊……」



我完全没有理会那个眼看就要面露青筋、暴跳如雷的人，轻快地转过身去。



「那我先去上班了。今天也请多多指教了～哦」



也许是因为将愤懑完全发泄了出来，我的宿醉也多少缓解了一点。



虽然驳倒了他真的是让我神清气爽，但是一想到这可能会在日后埋下祸根，现在的感情用事，果然还是我的失态罢。



人生这东西，还真是永远都不遂人愿。